不識太子真面目,只想當他好閨蜜?!
藍海E91701 《似錦流年》卷一
嘗過了機關算盡一場空的滋味,重生後的周似錦決定換條路走,
曾流落在外的她歸家後不再作妖,努力維持家庭和諧,
與嫡母相處融洽,對兩名嫡妹關愛有加,收穫三人真心相待,
更別說本就對她有愧的爹爹,對她那叫一個疼愛,讓她銀兩收到手軟,
而今她心頭只剩一個重擔──體弱多病的許鳳鳴馬上就要落水溺亡啦!
雖然許鳳鳴嘴巴忒毒,總愛取笑她白又胖,每每餵藥還得大費周章,
但也是這人收留她當婢女,真心相待,讓她習得了琴棋書畫等技,
她誓要教導許鳳鳴學會游泳,免於前世悲劇,
誰想到還沒實現,她就先遭人算計,險些失了清白……
藍海E91702 《似錦流年》卷二
頭天賜婚,隔天剋夫,背上這樣的名聲周似錦不怕,
況且有了命硬剋夫的惡名,她也能完成自己不嫁人的願望,
以後就陪著許鳳鳴嫁進東宮,做她身邊的女官、替她顧小孩……
呵呵,顧個屁!許鳳鳴就是東宮的主人林岐啊!
想她之前為了不讓他走前世短命的老路,在三月三那日硬將人扣在身邊;
被安排和前世的名醫相看,她想的不是對方適不適合當丈夫,而是中毒的他,
還提出一年資助名醫一百兩銀子做研究,直到成功解毒……
想自己為他那般用心良苦……結果一腔真心都餵了狗,氣死她了!
可如今她的憤怒他不懂,還想拿兩人同床共枕的理由讓她嫁他,
想他倆從小一起長大,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一樣,
請問太子,你會想娶你的手、你的腳、你的肚皮、你的耳朵嗎?
藍海E91703 《似錦流年》卷三
她自個兒不想嫁給林岐,不代表其他女人不想,
這不,參加中秋夜宴就有人要害她,幸好他大腳一踹換人摔,
不過這種「小事」完全影響不了他們的好感情,
她依舊開開心心的準時替他慶祝生辰,用他送的新家具布置新院子,
就連他去西北靖邊,她也因為不想跟他分開,和前往勞軍的爹一同去了,
平日裡他負責帶兵、進行軍屯,她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他還會陪她去看看有沒有適合種藥草的田地,為之後開藥鋪子做準備,
對她來說只是換了個較艱困的環境,兩人的日子沒有多大不同,
可是等回到京城看到為太子宮宴精心打扮的表姊,
感受著滿肚子酸水翻湧,她突然福至心靈大徹大悟……
藍海E91704 《似錦流年》卷四(完)
林岐簡直快被周似錦氣死了!
自己出遠門辦事思念她得緊,她卻找了一票小姊妹快樂吃吃喝喝,
若非她找了自己的手下旁敲側擊他的安危,他都要以為自己失寵了!
逼得他任務結束就風塵僕僕趕回來,和她擠一個被窩徹夜談心兼求婚,
更讓父皇鬆口主動為他求娶周似錦當太子妃,
哪知意圖叛亂的鎮南侯府竟想利用她的「七殺命格」拆散他們兼搞事,
氣得他乾脆主動領軍,直搗鎮南侯府的老巢把人一鍋端,
可他好不容易將周似錦娶進東宮,太后卻在新婚第四天塞來四個美人,
裏頭有個美人跟他生得極為相似,他知道周似錦就喜歡他這種臉,
他堂堂一國太子,以後該不會要跟自己的小妾爭風吃醋吧……
煙織,資深古代甜寵文作者。
愛喝茶,愛下廚,愛養花,愛畫畫,愛攝影,愛幻想,
看到一朵花,一株綠樹,一處美景,就會腦補出古代的場景,
以及在這場景中發生的愛恨情仇恩愛纏綿,
然後把這幻想化為文字,自娛娛人。
寫作是我的愛好與本能,希望我能帶著您夢回古代,感受閱讀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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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新心境
初春時節,細雨淅瀝,濕冷異常。
清晨時分,位於京城小杏花巷的威遠侯府一片靜寂,昏黃燭光閃閃爍爍,猶如星辰般點綴在內宅的重重樓閣間。
威遠侯夫人周似錦的臥室內因生著地龍,倒是溫暖乾燥,只是屋子裏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周似錦躺在床上,身子蜷縮成蝦米,竭力忍耐著胸腹間的劇痛。
屋子裏分明生著地龍,可是她卻覺得很冷,冷意好似從骨頭縫裏一點點漫出來,然後充溢了她的全身。
周似錦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今年才二十五歲,這一生卻要結束了,這樣厲害的毒,也不知道孫浴泉從哪裏得來的。
比起別人,她這一輩子可真算複雜了。
她的生父是剛被貶謫到西北邊陲的前吏部尚書周胤,她的生母蘭氏原本是周胤的通房丫鬟,周胤娶妻前夕,懷著三個月身孕的蘭氏被周胤之母周老夫人賣給了在澤州經營書肆的商人徐智。
八歲的時候,繼父徐智和生母蘭氏相繼病逝,她被徐智的老娘徐老太太賣入安國公府,成了安國公府二姑娘許鳳鳴房裏的一個小婢女。
十四歲那年,官運亨通的周胤得知她的存在,派人接回了她,回到周府不過半年,她就由嫡母周夫人做主嫁給了威遠侯府的庶子孫浴泉。
一直閒居在家的孫浴泉因岳父周胤的提拔進入工部,得了實職,為了孫浴泉仕途順暢,她拿出嫁妝供孫浴泉花用,巴結逢迎親爹周胤,厚著臉皮與上司夫人來往交際,不過五年時間,孫浴泉連升三級,成為工部員外郎。
恰在此時,孫浴泉的嫡兄威遠侯孫沐泉急病而亡,孫老夫人因不敵喪子之痛,很快也撒手人寰。
孫沐泉無子,在她的奔走周旋下,孫浴泉承繼嫡兄爵位,成為新任威遠侯,她也跟著夫榮妻貴,成為京城貴婦圈的紅人。
國公府的一等丫鬟經過十年經營,搖身一變成了位高權重、年輕英俊的威遠侯的夫人,知道底細的誰不說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小麻雀?
人人都說她有福,可此中甘苦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大丫鬟素心輕手輕腳走了進來,揭開白玉香爐的蓋子,拈了些沉香屑丟了進去,沉馥幽遠的香氣頓時變得濃郁起來,將屋子裏的藥氣壓了下去。
素心走到床邊,探身細看周似錦,「夫人,您好點沒有?」
周似錦正在聽外面的雨聲,一時沒有說話,對她來說,簡單的一兩句話也要耗費她極大的精力,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嗯」了一聲。
見周似錦瘦得脫了形,肌膚蒼白,眼下黑沉沉的,素心心裏一陣難受,忍不住道:「夫人,侯爺帶著老夫人、劉姨娘和大公子二公子去別業泡溫泉了,外書房的人也說不清侯爺什麼時候回來……」
周似錦沒有說話,心中平靜之極,孫浴泉母子雖然敢下毒害她,卻也害怕她的臨死反撲,索性一家子全逃走了。
她嫁給孫浴泉這十年,一句話便可總結—— 甚為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周似錦一直以為孫浴泉和自己是患難夫妻,胼手胝足一起走過來的,定然能夫妻恩愛白頭偕老,誰知她爹前腳被貶謫離京,孫浴泉後腳就領了表妹小劉氏和一雙兒女進門。
原來他早就納了生母劉氏的娘家侄女為妾,連孩子都生了兩個,小劉氏肚子裏還懷著第三個。
面對周似錦的怒火,孫浴泉坦然承認,他從來都不喜歡要強能幹的她,他喜歡的是小劉氏那樣嬌憨純真、以夫為天的女人。
得知真相的周似錦竭力維持著自己的自尊,告訴自己:孫浴泉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就是,先前的付出就當餵了狗,大不了從此各過各的。
誰知孫浴泉狠毒到這種地步,居然假裝道歉,在她的湯藥中下了毒,親自餵她服下。
到了彌留之際,周似錦才發現,她這一生除了親生爹娘和當年在安國公府侍候的二姑娘許鳳鳴,竟然再也沒人真心待她好過。
可是生母早就去了,生父也被貶謫到了邊遠的澤州,就連許鳳鳴也在十年前歿了,只留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待在這冰冷的人世間……
如今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周似錦只想趁著還有一口氣,去許鳳鳴墳上看一看。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另一個大丫鬟春劍掀開錦簾急匆匆走了進來,「夫人,馬車備好了,跟車的人也都在二門外候著了!」
華麗的馬車直接駛入了永福寺後的墓園,因許鳳鳴在世時未出嫁,按照大周朝的規矩,她未被葬入安國公府的家族陵墓,而是孤零零埋在皇陵附近的永福寺後墓園。
看守墓園的人早得了春劍的賄賂,開了墓園大門後便躲了起來。
裹著寶藍緞面雪貂斗篷的周似錦被春劍和素心攙扶著下了馬車,竭力支撐著向前看去。
墓園內青松鬱鬱,翠柏森森,甬道、明堂、神臺、香爐、燭臺都是青石材質,被細雨打濕,越發顯得顏色暗淡蕭條。
素心擺放祭品,春劍燒化紙錢,待紙錢燒罷,周似錦扶著墓碑,聲如蚊蚋,「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
如今她連說話都費勁,須得用盡全力。
春劍悄悄拉了拉素心,兩人一起退到了不遠處的松樹下。
周似錦裹緊雪貂斗篷,在素心擺放的錦凳上坐了下來,靜靜看著許鳳鳴的墓碑,往事紛紛浮上心頭。
十一年前,周府派了管事嬤嬤到安國公府接她。
臨離開前,一向冷淡寡言的許鳳鳴叫住了她,一雙鳳眼緊緊盯著她,聲音低啞,「似錦,妳真的要走?」
當時的周似錦猶豫片刻之後,答了聲,「是。」
她不想永遠做許鳳鳴的婢女,她想成為大家閨秀,和許鳳鳴平等往來,知己相交。
許鳳鳴眼中的光芒瞬間散去,把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周似錦手裏,低聲道:「妳別後悔。」
說罷,她低頭繼續提筆寫字,再不看周似錦一眼。
周似錦屈膝行了個禮,恭謹地退了下去,在馬車上,周似錦打開了荷包,裏頭是一疊銀票,共有六千兩。
從此許鳳鳴再不肯見她,直到她出嫁前夕,許鳳鳴進京,在金水河溺水身亡。
想到這裏,周似錦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早已乾涸的眼眶湧出淚水,心像針扎一般,她自幼住在澤州丹水河畔,水性極佳,若許鳳鳴落水時她在身旁,也許許鳳鳴就不會死。
若是重活一世,她一定聽許鳳鳴的,留在許鳳鳴身邊,不回周府、不嫁給孫浴泉,一定要救下許鳳鳴,她們一起好好的、開心的活下去。
不遠處的春劍見周似錦身子前傾撲在了墓碑上,心裏一驚,忙和素心一起衝了過去,「夫人!」
周似錦沒有回應,她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刺骨的疼痛似乎在遠去,她額頭抵在許鳳鳴的墓碑上,迎接死亡的到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周似錦用蚊蚋般的聲音喃喃道:「姑娘,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總管太監李越被宣進了御書房,躬身行禮。
景和帝林岐正坐在檀木雕螭書案後批改奏章,他專注地看著書案上的奏章,凝神思索片刻,抬筆蘸了些朱砂,批了幾個字,頭也不抬道:「周氏葬入永福寺後墓園。」
李越低頭恭謹地答了聲,「是。」
景和帝默然片刻,低聲道:「就葬在……那個墓的旁邊吧。」不待李越回話,他馬上又道:「周氏的身後事由你去辦,旁人不許插手。」
李越神情平靜,眼睛一閃,垂下眼沉聲道:「是,陛下。」
林岐抬起頭,看向窗外,蒼白清俊的臉上帶著一抹悵然。
紫檀木落地長窗外,香樟樹蒼綠的葉片被初春的寒風刮得啪啪作響,和在安國公府時一樣,那時候,他書房窗外也有兩株四季常青的香樟樹。
林岐還記得周似錦剛到化名為許鳳鳴的他身邊的時候,曾嘰嘰喳喳地問他,「這是什麼樹呀?怎麼冬天葉子還是綠的?是冬青嗎?咦,葉子和冬青不像……」
她在外人面前懂事守禮,可是在他面前卻甚是愛說話,徑自說個不停,自得其樂,也不用他回答。
她有虛榮心,卻虛榮得大大方方,臨離開前認認真真告訴他,她不想做婢女了,她想做高門貴女,想穿漂亮衣服,戴精緻貴重首飾,乘著漂亮馬車四處遊玩。
她一向貪嘴,臉都吃圓了還不肯節制,離開的時候還是又白又嫩一張胖圓臉,可是上次命婦朝見,他遠遠看她,她卻甚是苗條瘦削。
他還以為她是受了京城女子以瘦為美的風氣影響刻意節食,現在才明白,原來都是孫浴泉這廝造的孽。
他一直以為,他年輕,她也年輕,總是能見到的,誰知從今以後他再也看不到她了,再也看不到了。
林岐垂下眼,「孫浴泉欺君罔上,罪不容誅,著三法司會審,務必嚴辦。」
李越應是,躬身退了下去。
下一瞬,林岐胸口一陣劇痛,他用帕子捂住了嘴,瘦弱的身子像蝦一樣弓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鬆開了帕子,雪白的帕子上是一團紫黑的汙血……
周似錦是被說話聲給吵醒的,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立在床前,正伸著胳膊把帳子往帳鉤上掛,口中還說著話,聲音清脆,語速挺快。
「姑娘,您可別睡了,孫嬤嬤在外面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她老人家可是老爺的奶娘,極得老爺信任,就連夫人等閒都不敢得罪她……」
周似錦盯著眼前的俏麗小姑娘—— 這不是春劍嗎?
看著稚氣猶存的春劍,周似錦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她小心翼翼用手支撐著坐了起來,抬眼細細打量春劍。
春劍渾然不覺,掛好了帳子,見周似錦已經坐起來了,忙又扭頭叫道:「素心,姑娘醒了,快把熱水、香胰子和手巾都送進來吧!」
「來了!」一個溫柔的小姑娘聲音傳了過來。
周似錦凝神看去,鵝蛋臉,形容溫柔,長胳膊長腿的,正是她的貼身丫鬟素心。
素心把銅盆放好,笑盈盈道:「姑娘,快起來洗漱吧,不然水就要涼了。」
周似錦「嗯」了一聲,試著說話,「春劍,把我的衣服拿過來。」
記憶中,這時她應該是在距離京城不遠的驛站裏,很快她就要見到生父和嫡母了。
梳妝的時候,周似錦找出了自己的首飾匣,讓春劍挑選合適的首飾—— 她一向得許鳳鳴寵愛,許鳳鳴自己不愛戴首飾,出挑些的都給了她。
前世這個時候,她根本不敢讓人知道她帶著這麼多首飾,重生一次,知道春劍和素心對她的忠誠,倒是不用防備了。
春劍看著首飾匣裏的金珠首飾,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姑娘的首飾好漂亮!」
周似錦默不作聲地端坐在杌子上,看著妝鏡中年輕了十歲的自己,不知是夢是真。
素心見狀,忙悄悄拉了春劍一下,春劍也不敢多說了,和素心一起挑選首飾衣服。
打扮好後幾人上了馬車,駛出了驛站,進了北城門,穿街串巷,最後駛入了梧桐里的周府側門,在內院門外停了下來。
周似錦扶著素心下了馬車,隨著接引的婆子進了內院,一路走到了正房惠暢堂臺階下,抬頭看著上方題寫著「惠風和暢」四字的黑漆匾額,這才有了真實感——
她重生了,她真的重新活了一次!
周似錦驀地想到了許鳳鳴,既然她回到了十四歲這年,那許鳳鳴應該也活著吧?
算算時間,如今應是臘月初,她記得許鳳鳴是來年三月進京,三月三那日在金水河溺水而亡的……
想到這裏,周似錦一顆心怦怦直跳,似有一股春風在她胸臆間吹拂著,令她險些落下淚來,真好,許鳳鳴也還活著呢!
素心的手腕被周似錦捏得生疼,忙輕輕道:「姑娘,這便是咱們夫人居住的惠暢堂。」
這時一個細長眼,高䠷身材的丫鬟掀開錦簾走了出來,眼睛帶著打量掃過周似錦,然後笑著看向被派去澤州接人的孫嬤嬤,「孫嬤嬤,這便是大姑娘嗎?夫人剛才還問起呢!」
孫嬤嬤一聽,便知夫人已經承認了周似錦的身分,當即笑著道:「對呀,正是大姑娘,煩請通稟一聲。」
水芝又笑著看了周似錦一眼,微微屈了屈膝,「見過大姑娘。」
周似錦看著前世的熟人,心中感慨萬千,面上卻只是笑著微微頷首。
水芝進屋通稟去了,不過片刻,她便又掀開了錦簾,「大姑娘請進來吧。」
周似錦解了斗篷遞給春劍,進了屋子。
屋子裏暖融融的,擺設簡單清雅,一個姿容清麗身材苗條的少婦端坐在紫檀木雕花羅漢床上,一雙清凌凌的眼睛正看著周似錦。
周似錦低下頭去,「給母親請安。」
說罷,她在面前擺著的蒲團上跪了下來,老老實實開始磕頭。
周似錦其實是周胤的私生女,可周夫人實在是太愛周胤,因此雖然不怎麼理會,卻也任周胤把她這私生女接回來上了族譜,又給她安排了與威遠侯庶子孫浴泉的婚事,就連周胤私下裏給她私房錢做嫁妝也裝作不知,對這樣的嫡母,她實在沒什麼可抱怨的。
周夫人背脊挺直坐在那裏,輕輕撫摸著懷裏雪白的獅子貓,打量著眼前這個禮儀周全,態度恭順的少女。
聽說這丫頭是在安國公府做婢女,不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頭上挽著一窩絲杭州纘,插著一支金鑲紅寶石玫瑰釵,耳上則是一對淚滴形紅寶石鑲金墜子,上著白藕絲小襖,下穿紅羅裙,氣度從容,舉止端莊,瞧著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姑娘。
周似錦起身後,眼神溫順地看著周夫人。
前世她就發現了,看著高傲冷漠的周夫人其實滿心都是丈夫周胤,因此只要她不煩人不作死,周夫人總會看在周胤的面子上容忍她。
周夫人見周似錦小圓臉白皙細嫩,猶帶著嬰兒肥,與周胤一模一樣的杏眼亮晶晶看著自己,眼神稚氣而溫順,看起來像乖乖的小貓咪,心裏那層防備有些鬆動,當下道:「瞧著不錯,妳識字嗎?」
周似錦知道周夫人出身高門,出嫁前便是有名的才女,素來喜歡女子讀書識字,忙恭謹道:「啟稟母親,女兒識字。」
「識字呀,」周夫人微微頷首,「都讀過什麼書?」
周似錦前世就不敢在聰明的嫡母面前作妖,當即老老實實道:「啟稟母親,《詩經》和《通鑒》女兒都讀過了。」
前世在安國公府,許鳳鳴開蒙,她作為貼身婢女也跟著讀書,雖然和許鳳鳴比起來差得遠,卻已經超過了一般閨閣女子,後來國公府還為許鳳鳴延請名師講學,她也陪著聽了幾年課,倒是讀了不少書,她記得周夫人前世便喜歡讀《詩經》和《通鑒》,因此特意這樣說。
得知周似錦讀過《詩經》和《通鑒》,周夫人略一思索,問了周似錦幾個與《詩經》和《通鑒》相關的問題。
周似錦一邊想一邊答,倒是都答得不錯。
周夫人聽她回答,的確是熟讀《詩經》和《通鑒》,心中的不滿略微減少了些,淡淡吩咐另一個丫鬟芙蕖,「妳去見戴先生,為二姑娘和三姑娘請半日假。」
她說完又看向周似錦,「妳先坐下吧,待妳二妹和三妹來了,姊妹彼此廝見。」
周似錦答了聲是,由水芝引著在西邊的紫檀雙鳳紋圈椅上坐了下來。
重回十一年前,所有的人和事都與前世一模一樣,此時生父周胤正在吏部,不在府裏;嫡出的兄弟周韶在嵩山書院讀書,不在京城;唯有周夫人嫡出的兩個女兒周倩兮和周盼兮,如今正在內院東邊的桃夭閣隨著女先生戴春琳讀書。
而最厭惡她的周老夫人如今由二房陪著住在鄂州老宅。
周夫人一向不愛說話,周似錦不願多說,丫鬟們不敢出聲,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周夫人端起素瓷茶盞品了一陣,見周似錦不說話,乖巧地坐在那裏,便道:「我聽妳父親說,當年他給妳起的名字是……似錦?」
周似錦忙恭謹道:「是,母親。」
她還在娘胎裏時,周胤就把名字起好了,生母蘭氏即使嫁給了徐智,也依舊讓她用這個名字,因此她以前是叫徐似錦,即使在許鳳鳴身邊侍候,許鳳鳴也沒讓她改名字,還是叫她似錦。
周夫人想起夫君與蘭氏的那些事,心情有些複雜,一時沒有說話。
周似錦知道嫡母最厭惡人多話,便也不再多言,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屋子裏又靜了下來,好在她們都是不怕尷尬的人,就這麼平靜地等著周倩兮和周盼兮兩姊妹過來。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外面響起了清脆的少女聲音,「母親!」
周似錦聽出了是三妹周盼兮的聲音,忙起身向外看去。
錦簾掀起,兩個少女走了進來,個子稍高一些的那個約莫十二三歲,清麗高䠷,神似周夫人,正是二姑娘周倩兮;個子稍矮一些則是十一二歲模樣,杏眼桃腮,十分俏麗,正是三姑娘周盼兮。
周夫人看向兩個女兒時,面上雖然依舊沒有表情,眼神卻柔和了許多,溫聲道:「這是妳們的大姊姊,來見見吧。」
周倩兮態度從容,平靜地向周似錦屈膝福了福,叫了聲,「大姊姊。」
周似錦忙回了禮。
周盼兮好奇地打量著周似錦,卻也聽話地屈膝行禮,脆生生叫道:「大姊姊。」
周似錦微微一笑,叫了聲「妹妹」回了禮。
前世她和周倩兮周盼兮並沒有過多親近,關係一直不冷不熱,後來她嫁給了破落侯府的庶子,而周倩兮嫁給了當朝首輔的嫡長子,周盼兮成了衛國公夫人,姊妹之間身分地位有如雲泥之別,交際圈也不同,自然更沒什麼來往了。
姊妹彼此見過,周似錦看快到午時了,想起前世周夫人一向是和兩個女兒一起用午飯的,忙起身告辭。
周夫人便吩咐孫嬤嬤去安頓周似錦住下,又叮囑道:「午飯便在妳自己房裏用吧,用罷飯正好可以歇午覺,倒也便宜。我素來不講究晨昏定省那一套,妳平時不用過來請安,叫妳再過來。」
她和周胤夫妻恩愛、伉儷情深,眼中實在容不下沙子,不打算讓周似錦常在她眼前晃。
周似錦恭謹地答了聲「是」,這才退了下去。
前世一直到她出嫁,周夫人什麼都沒教她,那時她心中還頗為怨懟不滿,可是重生一世,她倒是能理解周夫人了,對丈夫的私生女,周夫人這態度已經算是不錯了。
春劍素心與周倩兮周盼兮的貼身大丫鬟一起候在正房外廊下,見周似錦出來,忙上前招呼。
半個時辰後,周似錦終於在內院西邊的蘭庭安頓了下來。
躺到了柔軟潔淨的床上,待素心放下了錦帳,周似錦這才悄悄吁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開始盤算。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與前世一樣,接下來就等著許鳳鳴進京。
前世三月初一、初二兩天她去求見都吃了閉門羹,便沒有再去,想著早晚有見面機會,誰知三月三那日許鳳鳴就在城外金水河溺水而亡……
想到這裏,周似錦心臟悶悶的,她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給自己訂下一個小目標——
周似錦,這一世妳可要記住,無論許鳳鳴如何冷淡,妳都要死纏爛打,緊緊貼著她,別讓她靠近金水河一步!
想到許鳳鳴被自己纏到生無可戀的樣子,周似錦不由笑了起來。
第二章 打定主意不嫁人
晚飯周似錦是一個人在蘭庭用的。
蘭庭院子小小的,十字青石甬道,西北角種了兩株蠟梅,東北角種了一株老梨樹,東南角種著無數蕙蘭,西南角則種著兩株桂樹。
三間正房帶耳房,抄手遊廊連著東西廂房,屋子倒是不少,周似錦住了三間正房,春劍和素心住了兩間耳房,東西廂房一直鎖著,有女客來府裏留宿才會打開。
用罷晚飯,見天色還早,周似錦便開始在蘭庭的院子裏散步。
如今正是冬日,梨樹光禿禿的,倒是梅樹稀稀疏疏掛著幾朵晶瑩剔透猶如蜜蠟雕刻的梅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前世她在蘭庭只住了不到一年,卻對這裏印象深刻,這裏原先是周府的客院,專門用來招待女客的,即使她住著,這裏依舊兼了客院的用途。
無論周府還是威遠侯府,都不是她的家。
春劍和素心見周似錦只是在院子裏轉悠,原先還忍著不吭聲,後來見天都黑透了,周似錦還就著廊下掛的燈籠賞花,不肯回房裏去,春劍到底性急些,試探著開口道:「姑娘,要不我去廚房要些熱水,您先洗個澡?」
周似錦正在庭院裏嗅一朵蠟梅,聞言歪著腦袋想了想,前世她應該是在亥時被叫到周胤的書房去的。
距離亥時還有一個時辰,足夠她洗澡了,便含笑道:「妝臺上那個匣子裏有碎銀子,要水時拿點碎銀子打賞。」
春劍沒想到周似錦這麼瞭解府裏的情況,不由咧嘴笑了,「姑娘怎麼知道咱們府裏的規矩,去廚房要水或者點菜,是要給管廚房的媳婦嬤嬤打賞的?」
周似錦含笑看她,「以後素心管銀錢帳本,春劍妳管衣服首飾。」
素心細心謹慎,春劍很會梳頭妝扮,前世她身邊的這兩個管事大丫鬟,一向是素心管錢,春劍管衣服首飾。
前世去世前,她早早為春劍和素心做了打算,把身契還給了她們,為她們在祥符縣鄉下買了宅子和田地,登記了戶籍,盡力安頓了她們。
洗罷澡,周似錦還不肯睡,梳了頭,穿得整整齊齊,端端正正坐在窗前榻上,就著小桌上的燭臺看書。
春劍和素心都覺得這位新來的大姑娘實在是性格古怪,也不敢多說,只是在一邊陪伴著。
快到亥時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果真是周胤派了人來請周似錦。
周似錦認出來人正是孫嬤嬤,當即道:「煩請嬤嬤帶路。」
孫嬤嬤守寡多年,無兒無女,由周胤養老,對周胤最是忠誠,一直管著周府的外書房,就連周夫人也對她禮敬三分。
孫嬤嬤打量了周似錦一番,眼神柔和,「大姑娘長得真像老爺。」
二姑娘周倩兮和大公子周韶長得像周夫人,三姑娘周盼兮只有眼睛像周胤,反倒是剛接回來的大姑娘周似錦最像周胤。
周似錦翹起嘴角笑了,她知道自己長得像周胤,也知道這正是自己的優勢所在,因此前世一直善加利用,從周胤那裏要到了不少好處。
孫嬤嬤見她雙目晶亮,笑的時候右嘴角上翹更加明顯,右臉頰還有一個可愛的小梨渦,和周胤笑的時候一樣,心裏更是喜歡,聲音也越發溫和,「大姑娘,外面起風了,有些冷,您有披襖沒有?若有的話套在外面吧。」
周似錦的衣箱裏不但有披襖,還有兩件皮襖—— 一件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一件嬌綠緞面雪狐皮襖,都是許鳳鳴給她的。
她的衣裳多且精緻,但前世她為了在周胤面前博取同情,特地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綢面披襖去見周胤,這一世可不能這樣了。
她笑容燦爛吩咐春劍,「春劍,把那件嬌綠緞面雪狐皮襖拿出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還有那個海獺臥兔也拿出來。」
片刻後,周似錦從內室出來,孫嬤嬤見她戴著海獺臥兔,挽著一窩絲杭州纘,戴著一支碧澄澄的翡翠簪子,穿著件嬌綠緞面雪狐皮襖,打扮得跟小花仙似的,不由心裏暗驚,卻不肯多言,打著燈籠引著周似錦往外書房去了。
外書房依舊是周似錦記憶中的樣子,一進黑漆大門,迎面便是一座假山,就著燈籠的光線,可以看到假山上盤繞著蒼綠的藤蘿。
院子正中鋪著十字青石甬道,東北角種著一片竹林,竹葉在夜風中瑟瑟作響。
孫嬤嬤讓春劍陪著周似錦在廊下候著,自己進去通稟。
周胤正在埋頭看書信,抬頭見是孫嬤嬤過來,便低聲問道:「嬤嬤,那孩子……瞧著怎麼樣?」
孫嬤嬤湊近周胤,輕聲道:「老爺,大姑娘生得倒是像您,只是瞧著衣服首飾甚是華貴,不似尋常衣物。」
周胤眉毛一挑,「她一直在安國公府二姑娘身邊侍候,許是許二姑娘賞她的。」
孫嬤嬤憂心忡忡,「老爺您還是自己看吧,我去請大姑娘進來。」
周似錦立在廊下,看著紅漆欄杆外的竹林,思索著待會兒如何應對。
孫嬤嬤掀開門上錦簾,輕聲道:「老爺請大姑娘進去。」
書房是一個大通間,十分寬敞軒朗,一座比人還高的赤金枝型燈照得滿室如同白晝,一個俊美青年正在書案後端坐著。
這位便是周似錦的親爹,洪武九年的探花郎,當朝吏部侍郎,洪武帝的心腹,剛滿二十九歲的周胤。
周似錦看著眼前年輕俊美的周胤,想到她去世前周胤被貶至邊陲,才四十歲卻已經兩鬢斑白,不由心中感慨萬千。
她垂下眼,端端正正行了福禮,「似錦給父親請安。」
聽到周似錦自稱「似錦」,正是自己當年和蘭氏商議好的名字,周胤心中一陣酸楚,低聲道:「起來吧,先坐下。」
說著,他手指向書案旁的雞翅木雕花圈椅。
周似錦答了聲「是」,在圈椅上坐了下來。
屋子裏很靜,旁邊掐絲琺瑯的三足香爐正燃著香料,帶著松柏氣息的清雅香氣若有似無地氤氳在空氣中。
周胤細細看著周似錦,發現她長得很像自己,尤其眼睛最像,又圓又大,亮晶晶看著自己時,眼中滿是孺慕之意,心裏一軟,聲音不由自主溫和了下來,「以後這裏就是妳的家了,要孝順妳母親,友愛兩個妹妹和弟弟,跟著妳母親學如何管家,針黹女紅也不要落下……」
女兒已經十四歲,說親的事該提上日程,也該跟嫡母學管家了。
周似錦起身,恭謹地答了聲「是」。
她這個親爹雖然偏心嫡出的周韶、周倩兮和周盼兮,對她這私生女卻也不錯,滿足她的願望,讓她嫁入高門,又暗中給了她五千兩銀子的私房,要知道京城一般的庶女出嫁,能陪送一千兩就算不錯了。
前世出嫁後,她回來哭了好幾次,花樣百出,鬧著讓周胤想法子提拔孫浴泉,後來周盼兮和周倩兮出嫁,她妒忌兩個妹妹嫁得好,覺得爹爹偏心,再加上每次回娘家都不受待見,便很少再回去了。
待孫浴泉承襲了爵位,她成了威遠侯夫人,孫浴泉又仕途得意,她與娘家的往來就越發少了,倒是爹爹藉口順道,主動來看了她好幾次,沒想到爹爹一朝失勢,孫浴泉就對她動了殺心……
看到周似錦眼中的淚光,周胤眼睛濕潤了,道:「妳的兩個妹妹都隨著先生讀書,妳也和她們一起在桃夭閣讀書吧。」
周似錦驀地想起前世自己在桃夭閣與周盼兮周倩兮一起讀書的情景,姊妹倆倒也沒別的,就是不理她,她說話她們權當聽不到。
當時周似錦覺得特別孤獨痛苦,後來經歷的人和事多了,想起那時候的情形,她卻覺得不過如此,為那些小事糾結真是太幼稚太無聊了。
妳們不理我,那我也不理妳們好了,如今重活一世,她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見周似錦狀似沉思,周胤忙又問道:「先前識字嗎?若是不識字—— 」
周似錦忙粲然一笑,「爹爹,我在安國公府,從八歲開始就隨著我們二姑娘讀書,先隨著周群周先生讀了兩年,又跟著和墨塵和先生讀了四年。」
周胤聞言,神情頓時凝重起來,「是澤州名士周群,和被稱為帝者師的和墨塵和先生嗎?」
周似錦笑盈盈點頭,「對呀!」
周胤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在書案上「篤篤」敲了好幾下,心中著實驚訝。
安國公許繼順手握兵權鎮守邊陲,又是許皇后的嫡親兄長,他的女兒雖然身分貴重,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深閨女子,哪裏用得著和墨塵這樣的老師……
想到這裏,周胤看向周似錦,轉移了話題,「似錦,妳明年就要及笄,爹爹會叮囑妳母親,給妳尋一門好親事的。」
周似錦聞言,眨了眨眼睛。
前世周胤這樣說時,她含蓄地表明自己想要體體面面地嫁過去,然後就嫁給了人面獸心的孫浴泉。
她的嫁妝不但要為孫浴泉在官場疏通打點,供應闔家大小的花用,還用來養活孫浴泉的外室和子女,她死了之後,那些首飾珠寶和陪嫁田產怕是都落到了劉氏那老太婆及孫浴泉小劉氏那對狗男女手裏了。
重活一次,她怎會重蹈覆轍?她手裏那麼多銀子和珠寶首飾,為什麼要嫁人?有這麼多銀子,她這輩子吃吃喝喝,四處玩樂,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豈不是更美妙?
不過周似錦畢竟是經歷過世事的人,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錢而無庇護,無異於幼兒抱赤金行於鬧市,下場絕對會很慘。
她最信任的人便是許鳳鳴,靠天靠地靠別人,還不如去靠許鳳鳴,起碼許鳳鳴不會用她的銀子養小妾喝花酒……
周似錦思索的時候,周胤也在細細打量周似錦,見她首飾衣飾華貴,有些吃驚,略一思索,輕聲道:「似錦,妳在安國公府過得怎麼樣?」
周似錦已經打定了主意,抬眼粲然一笑,「爹爹,我在安國公府很好,我八歲便在許二姑娘身邊侍候,她待我特別好,把我當親妹妹看,衣服首飾都揀好的給我。」
她大大的杏眼亮晶晶,繼續道:「爹爹,親事是結兩家之好,講究的是雙方身分地位相當,我的身分我自己知道,我不想高攀別人,否則即使嫁過去也會被人看不起。」
周胤沒想到這丫頭如此清醒,不禁笑了,柔聲道:「爹爹的門生裏倒是有幾個人品出眾,家境卻貧寒些的,到時候好好相看一個,大不了爹爹多給妳些陪嫁。」
到底是父女血脈相連,他雖然是第一次見周似錦,卻覺得她好似一直養在膝下一般,心中滿是疼愛。
周似錦見周胤明明還很年輕,和自己說話卻如此老氣橫秋,不由覺得好笑,卻又覺得有些酸楚。
她抬眼看向周胤,杏眼圓溜溜,「爹爹,您能給我多少陪嫁?」
周胤見她傻乎乎的直接問陪嫁,心中滿是憐惜,溫聲道:「反正有爹爹在,不會讓妳過窮日子的。」
聽了這句話,周似錦鼻子酸酸的,想起了前世周胤被貶到邊陲之事,想起了他臨行前見她時兩鬢的白髮……
周胤被貶,原因極為複雜,但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是洪武帝的寵臣,然而如今的太子林岐繼承帝位後,周胤並沒有向新帝靠近。
若是這一世,爹爹能提前向太子靠近呢?
安國公府可是太子的臂膀,許鳳鳴則是太子的親表妹,也許可以以此為契機,讓爹爹與安國公府漸漸交好。
想到這裏,周似錦心裏有了底,認認真真道:「爹爹,許二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尋思著這世上除了您,再也沒人像她那樣待我好了,我不想嫁人,我打算以後繼續追隨許二姑娘,在她身邊侍奉。」
周胤皺著眉頭,「似錦,妳的意思是……妳要做許二姑娘的陪嫁?」
這孩子是真的傻了啊,哪有女孩子不想嫁一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生兒育女,琴瑟和諧,反而想要孤獨終老的。
周似錦用力點了點頭,笑盈盈道:「若是許二姑娘嫁人,我就隨著她過去,幫她管理家務;若是她不嫁人,我就陪伴她,做她的女清客。」
反正她再不想嫁人了,想到和孫浴泉的十年婚姻,她覺得有些噁心,忙低頭用手遮了遮鼻子,壓下這股作嘔的感覺。
如今提到嫁人,她就隱隱地想吐。
周胤眉頭緊蹙,看著眼前這個極肖自己的小姑娘,簡直不知道從哪裏開口勸說好了——這想法也太奇怪、太離經叛道了!
他剛要開口喝斥,可是轉念想起那位許二姑娘的老師是被先帝讚為帝者師的和墨塵,不由沉吟起來。
當今洪武帝在先帝諸皇子中並不出眾,最終能夠脫穎而出登上帝位,安國公府功不可沒,因此洪武帝對髮妻許皇后一向敬愛順從,登基不久就下詔立許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林岐為太子。
這些年來,縱是許皇后性情孤僻怪異,沉溺修道;即使林岐體弱多病,鮮少露面,洪武帝也從未有廢太子之意。
讓女兒拜和墨塵為師,難道安國公是打算讓許二姑娘入東宮做太子妃?許二姑娘則是打算讓似錦隨她入東宮做女官?
周胤眼神複雜地看向周似錦,見她大眼睛亮晶晶,滿是期待地看著自己,心裏不禁一軟。
這孩子的眼神清澈簡單,讓人簡直不忍心和她說重話,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麼長大的,明明都十四歲了,卻純真的有如小動物,她真的適合宮廷嗎?
周胤儘量讓自己平和一些,溫柔一些,「似錦,這件事以後再說,妳手頭緊嗎?缺不缺錢?」
周似錦老老實實搖頭,道:「臨出發前,我們姑娘給了我好些銀票。」她拿出荷包,掏出一疊銀票讓周胤看,「爹爹,足足有六千兩呢!」
前世她可沒敢讓周胤知道她手裏有這筆銀子。
周胤看著白花花的銀票,整個人目瞪口呆。
安國公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那位許二姑娘又到底是什麼打算?
周似錦成功了,她這麼做的目的便是讓周胤迷惑,讓周胤誤會。
她這個爹爹看著像個不諳世事的漂亮公子哥兒,可是一個公子哥兒哪能高中探花,哪能在不群不黨四邊不靠的情形下,年紀輕輕就做到吏部侍郎?
前世周似錦觀察了十一年,得出的結論便是她這爹爹心思深沉,老謀深算,也就是說凡事想得多,明明很簡單的事卻要往深處去想去考慮去謀劃。
而她就是想讓周胤多想。
前世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林岐做太子時未曾娶太子妃,登基之後也未曾立后,周似錦曾暗地裏想過,若是許鳳鳴沒有早夭,會不會嫁入東宮做太子妃?
因此她故意誤導周胤,以免周胤像前世一樣,盡心竭力替她謀劃親事。
這會兒見周胤果真想多了,周似錦心中得意,忙又道:「爹爹,我不要銀子。我喜歡讀書,您讓我挑選些書拿回去讀吧。」
她不打算老在嫡母面前蹦躂招嫡母煩,因此想要閉門讀書,爭取父親和嫡母的好感,然後待明年三月許鳳鳴一進京,她就去尋許鳳鳴。
周胤聞言果真喜歡,抿嘴一笑,抬手指著自己的書架,「好好,這裏這麼多書,妳隨便選。」
周似錦大眼睛瞇了起來,笑容燦爛,雪白臉頰上梨渦深深顯現,「爹爹,那我就多選一些了!」
她真的不客氣地選了一大堆書,要離開的時候,周胤見她眼睛亮晶晶,歡喜得都有些傻氣了,不由暗自歎氣,這孩子可真傻啊!
他又叮囑道:「要聽妳母親的話。」
周似錦點頭,「放心吧,爹爹。」
周胤又拿了一個錦袋遞給周似錦,「財不露白,妳的那些銀票都收好,別讓人知道,平常打賞和零碎花用就用這些碎銀子。」
周似錦接過錦袋,覺得沉甸甸的有些墜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了下來。
前世她雖然表面上巴結周胤,表現出孝順的樣子,其實一直覺得周胤偏心,心中總是忿忿然,一旦得勢便不怎麼去看周胤了。
重活一世,換了種心態去看,她才發現這個親爹是真的疼愛自己。
見周似錦稚嫩的臉上現出類似滄桑的神情,周胤更加心疼,這孩子那麼小就沒了親娘,這些年流落在外,怕是沒人關心她愛惜她,聲音也就更加溫柔,「似錦,妳不用怕,爹爹會為妳做主的。」
周似錦眼睛濕潤,她知道自己該像前世那樣,含著淚抬頭看過去,然後說一句「爹爹,您說話可得算話」,可是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演戲了。
低著頭默然片刻,她道:「爹爹,我挺喜歡銀子的,以後您不用給我別的禮物,給銀票就行。」
周胤愣了下,看女兒低著頭彆彆扭扭的樣子,不由笑了,抬頭撫了撫周似錦的鬢角,「妳這傻孩子……」
惠暢堂正房臥室內靜悄悄的,妝臺上點著一盞白紗罩燈,燈光柔和朦朧。
周夫人端坐在妝臺前的紫檀繡墩上,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往臉上塗抹著,待塗抹完畢,這才開口問一邊侍立的王嬤嬤,「老爺已經見過了?」
王嬤嬤輕聲道:「見過了,去見老爺時,她的妝扮比白日見您時還華貴些。」
周夫人想起白日見周似錦時她的衣飾裝束,低聲道:「安國公府雖然功高爵顯,又是外戚,卻一向低調,按說不至於一個姑娘身邊的貼身丫鬟就這樣衣飾華麗。」
王嬤嬤也有些納悶,「難道是大姑娘愛顯擺,把許二姑娘賞她的舊衣服舊首飾都穿戴上了?」
周夫人沒有說話,今日周似錦來給她請安時,那玫瑰釵和紅寶石耳墜色澤純淨,寶光璀璨,瞧著可不像是舊的。
王嬤嬤又道:「大姑娘離開書房時,老爺把一套陛下賞的文房四寶給了她,又讓孫嬤嬤帶著小廝給她送了一大箱子書。」
周夫人又往手上塗了一層香脂,一邊輕輕揉搓,一邊道:「老爺存著彌補之心,待她好一些也是有的,她若是省事,妳們也不要為難她。」
想到周似錦眼睛那樣像周胤,她不由就有些愛屋及烏了。
王嬤嬤答了聲是,笑著道:「我們這些服侍的人都知道的,老爺體貼您,敬愛您,您也給老爺面子的。」
周夫人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外面廊下傳來小丫鬟的聲音,「給老爺請安。」
她眼睛頓時一亮,清麗的臉也似罩上了一層柔光。
待周胤進來,周夫人也不起來,仰首看了過去,柔和燈光中一張臉清麗柔美,眼中滿是期待,「子承!」
子承是周胤的字。
周胤大步流星走到了周夫人身邊,雙手撫在了她肩上。
王嬤嬤屈身福了福,悄無聲息地帶著丫鬟退了下去。
第三章 態度轉變得回應
夜裏下起了雪,北風卷著雪粒子打在糊著雪浪紙的後窗上,發出「啪啪」的脆響。
蘭庭的正房裏生有地龍,甚是暖和,周似錦讓春劍和素心宿在她臥室南窗前的榻上,又道:「夫人讓我不必去請安,明日咱們都安心睡懶覺,睡到自然醒。」
素心展開鋪蓋鋪好,一邊用手撫平褥子上的褶皺,一邊遲疑道:「姑娘,咱們不去給夫人請安,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似錦拍了拍素心的肩,「素心,我自然得聽母親的。」
前世她想著要巴結周夫人,下著大雪非要去請安,結果在廊下凍了好一陣子,周夫人才讓王嬤嬤出來打發她回去。
如今重活一次,她將心比心,就算是她自己,也不願意一大早就見到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庶女,敗壞自己一天的好心情。
素心先前明明擔心得很,可是聽周似錦這麼一說,一顆心當下就定了下來,笑盈盈道:「我都聽姑娘的。」
春劍已經鋪好了自己的鋪蓋,也接了一句,「咱們是孫嬤嬤挑來侍候姑娘的,自然要聽姑娘的!」
素心聽她嘴沒遮攔,嚇了一跳,忙看向周似錦。
周似錦前世就知道素心和春劍是周胤借孫嬤嬤的手安排到自己身邊的,因此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爹爹都和我說了,妳們都是他讓孫嬤嬤挑選的,若是妳們得用的話,讓我好好待妳們。」
素心這才放下心來,靦腆地笑了。
春劍快言快語道:「反正我也不懂別的,好好侍候姑娘就是了。」
主僕三人說笑了幾句,周似錦這會兒還不渴睡,索性從自己的行李裏找出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給她們,「妳們倆一人裁一件白綾襖,剩餘的料子我有用處。」
素心開口推讓,「姑娘,這衣料太貴重了,使不得。」
周似錦對待自己人從來都不小氣,直接道:「我不愛虛讓,咱們大周朝的女孩子都得有幾件白綾襖,不管是場面上或者家常穿著,離不了的。」
素心和春劍這才收了下來,兩人一鼓作氣把衣料裁剪好,剩餘的料子給了周似錦。
周似錦把料子收在了自己的針線簸籮裏,洗漱罷上了床,躺下之後才道:「我預備給父親和母親一人做幾雙白綾襪,素心妳明日去惠暢堂要一下父親母親的鞋樣。」
素心正幫她整理錦帳內懸掛的香包,口中答應了一聲。
錦褥厚實軟和,錦帳內溫暖馨香,周似錦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熱醒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床裏側擁著錦被,闔目而睡的美貌少女,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這是在作夢吧?她怎麼看到了許鳳鳴?
周似錦小心翼翼用手支撐著坐了起來,湊近許鳳鳴細看。
許鳳鳴睡得很香,她因為久病,身子極為單薄瘦弱,明明是五官俊俏氣質清冷的長相,可是一旦睡著,臉頰就鼓鼓的,特別像小孩子,令周似錦老是想捏捏她、揉揉她。
周似錦實在是忍不住,悄悄伸出爪子,在許鳳鳴臉頰上輕輕摸了一下。
啊,又白又軟又暖又細又滑的小奶膘,是活生生的許鳳鳴!
周似錦眼淚奪眶而出,小心翼翼挨著許鳳鳴的錦被躺了下來。
周似錦是八歲那年到許鳳鳴身邊侍候的,很快就和許鳳鳴熟稔起來,許鳳鳴雖然比她大兩歲,可是自幼體弱多病,瘦弱得很,個子還沒周似錦高。
周似錦其實體態還算正常,可是和許鳳鳴一比就顯得又高又胖,許鳳鳴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私下裏給她起了個綽號「白又胖」,只有她們兩人在的時候就這麼叫她,把周似錦氣哭了好幾次。
後來,她也給許鳳鳴起了個綽號,偷偷叫許鳳鳴「小雞崽」,為此許鳳鳴很生氣,好幾天不和她說話。
周似錦見狀忙討好地道:「姑娘這麼好看,就像天上的鳳凰一般,我叫姑娘小鳳凰好不好?」
許鳳鳴悻悻然瞟了周似錦一眼,卻也沒說什麼。
西北的冬天太冷了,婢女房裏沒有地龍,冷得周似錦受不了,晚上她都是賴在許鳳鳴房裏,剛開始她還睡在許鳳鳴臥室窗前的榻上,後來因窗口冷,她藉口給許鳳鳴暖床,抱著被子和枕頭睡到了許鳳鳴床上。
許鳳鳴每次都不樂意,卻禁不起她的糾纏,每次都被她得逞。
想到這裏,周似錦心裏歡喜極了,眼淚卻流得更急,她一把撲過去,隔著錦被緊緊抱住了許鳳鳴,「姑娘,我好開心啊!」
許鳳鳴睡得正香,被周似錦給吵醒,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張滿是涕淚的臉,皺著眉頭伸手拉高被子遮住臉,聲音沙啞,「吵死了!」
周似錦才不怕她這張冷臉,雙手齊上,扒拉開被子,濕漉漉的臉貼到了許鳳鳴溫熱柔軟的臉上,低聲抽泣著。
許鳳鳴被蹭了滿臉的淚,這下徹底醒了過來,右手推開周似錦,左手遮住了自己的臉,悶聲道:「哭什麼?」
周似錦淚如雨下,「姑娘,我沒事,我只是開心!」
許鳳鳴沉默了半晌,這才道:「妳先出去,我要起來了。」
周似錦顧不得滿臉的淚,麻利地跳下了床,「姑娘收拾好就叫我。」
她侍候許鳳鳴這麼多年,知道許鳳鳴最是講究,不愛人貼身侍候,穿衣服洗澡之類的事務都不讓人在旁,饒是她這最親近的貼身丫鬟也沒見過許鳳鳴的光身子。
剛走了兩步,周似錦就被人搖醒了。
素心一手拿著燭臺,一手撥開了帳子,探身看向周似錦,見她滿臉是淚,忙把燭臺放在了床頭小几上,拿了潔淨帕子遞給周似錦,「姑娘,您是不是作噩夢了?滿臉都是淚。」
周似錦一顆心似懸在空茫之中,無依無傍,過了片刻,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原來方才是夢啊……
她覺得臉上有些癢,伸手一摸,滿手濕漉漉的。
那麼美,卻原來只是一場夢。
素心見周似錦還在發呆,忙又拿過帕子,拭去了她臉上的淚,「姑娘,我和春劍都陪著您呢,別怕,沒事的……」
周似錦心裏空落落的,「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妳也睡吧。」
帳子落下,架子床內光線暗了下來,周似錦閉上眼睛,試圖再續前夢,卻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時間再過得快一些吧,她真的好想見到許鳳鳴!
以這一世來說,她不過兩個月沒見許鳳鳴,可其實她和許鳳鳴之間,整整橫亙著十一個年頭,她已經十一年沒見許鳳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