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6001-E36004
《吾妻至上》全4冊
出版日期
2017/05/24
數量
NT. 1,000
優惠價: NT. 690
藍海E36001 《吾妻至上》卷一
挽夏投水自盡時想著,若能重來,再不為璟王妻。
沒想到睜開眼竟回到十二歲,這次她定要離他遠遠的,
好讓她的將軍爹爹不再被綁上璟王那條破船,保住全家性命,
於是她幫遭皇帝猜忌的爹爹出主意躲災,卻意外被皇帝認做義女,
還得了個溫嫻郡主的封號,這個突發事件幫了她大忙,
讓前世想納她當側室的太子成了她義兄,璟王成了她叔叔,
本以為成了「親戚」就能避開這兩個會害慘她的大麻煩,
璟王卻扯什麼「長者賜不可辭」的鬼話上門送禮,還莫名都送到她心坎裡,
更猶如神算般掐準時間助她解決壞心嬸娘,保住他們長房一家的名聲,
甚至在太子意圖輕薄她時及時出現救了她,
最奇怪的是,不管她今生怎麼對他冷言冷語,把他氣得捏碎茶碗,
清冷的他依舊只對她笑得如春風般溫柔,彷彿認識了她許久,
甚至親口對她說出上輩子從沒聽過的告白,讓她幾乎再次心動,
只可惜,她始終記得,前世她是為了什麼才朝他胸口刺了那一刀……

藍海E36002 《吾妻至上》卷二
沈滄鈺快瘋了,他從不知道他前世的小王妃如此難纏,
不論他怎麼努力,挽夏就是不信自己能從皇帝手中保住她凌家滿門,
還當面對他表示自己寧願嫁別人也不嫁他,把他氣得不行,
卻也意外發現小姑娘說漏嘴的大祕密──
她威脅要「再」扎死他是吧,好,他就跟她豪賭一回!
於是他兵行險招,以行動表示願把命給她,不抵抗她刺來的匕首,
果然她哭著扔了凶器下不了手,順利逼出她還愛著自己的事實,
看來得加緊腳步解決皇帝父子這兩個混帳東西,小姑娘才會安心,
不過大位要籌謀,追妻大業也不能放鬆,他的挽夏可人見人愛得緊,
所幸凌家奉皇命要與他一路同行搭船去封地,好個上天送來的朝夕相處機會,
他佈置了會勾起兩人甜蜜回憶的擺設,又放下尊嚴日日向她傾訴心意,
總算融化小姑娘的銅牆鐵壁,小手給拉不說,還答應與他偷偷逛廟會,
誰知他費盡心血準備漫天燈海,正與她在屋頂互訴衷情、吻得難分難捨時,
竟被人逮個正著,且對方還是他最不能得罪的挽夏娘家人……

藍海E36003 《吾妻至上》卷三
沈滄鈺覺得挽夏這小姑娘就是隻倔脾氣的縮頭烏龜,
打從兩年前她拿弓箭哭著威脅自己離開她,至今兩人沒說過一句話,
他的心腹弄不清他的打算,疑惑放著喜歡的姑娘不哄真的可行?
當然行,小姑娘不能逼太緊,放她在一邊自然會想通,
何況她兩年來從未取下他送來定情的牡丹玉佩與龍佩,
更在他離開軍營後的路上頻頻巧遇(他為配合她出門也是拚了),
如今離他大業將成就差幾步,他不想忍也不用再忍,
於是他先向小姑娘道歉服軟,只要能讓她高興,千錯萬錯他都願意認,
又拿設宴沒女主人招待當藉口,將她這「皇侄女」帶回璟王府小住,
反正她會是將來的女主人,先讓眾人習慣也好,更藉此暗示他心思,
哪知計畫趕不上變化,皇帝下旨逼他和她那功高震主的將軍爹上戰場,
想一舉弄死他們倆,同時派錦衣衛強硬帶她回京城,把他急得不行,
要知道,那裡可是有著太子這個想對她下手的惡狼啊……

藍海E36004 《吾妻至上》卷四(完)
挽夏實在很無奈,父親和沈滄鈺剛被皇帝趕著上戰場,
太子就把她弄進宮,她這才發現太子已掌控整個皇宮,
不僅親手弒父還想對她霸王硬上弓,偏偏她被困宮中消息根本送不出,
更絕望的是,沈滄鈺已被太子設計戰死沙場,父親也命在旦夕,
她萬念俱灰,乾脆放火燒皇宮,打算拖著太子一起死,
誰知有個身影衝入火場救了她──沈滄鈺竟逃過一劫!
之後一切順風順水,沈滄鈺登基為皇帝,並在眾人面前打橫抱起她,
昭告她將成為他的皇后,且他今生不再納妃,一生一世一雙人,
更堅持要先娶她為妻才肯舉行登基大典,同時封后大典也要一起辦,
成親後沈滄鈺和她每天甜蜜蜜,他甚至擺出晚輩姿態討她爹娘歡心,
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就是皇宮內只有他們夫妻倆有些冷清,
可他們親熱次數明明不少,想為他生孩子的她卻始終沒消息,
後來她才明白,她不是不能生,而是有人不想讓她生……
百媚生,祖籍南方,霸道御姊一枚,
文風乾淨細膩,善於從生活的瑣碎細節中勾勒人物,遣詞造句皆如畫筆。
喜愛看書,喜歡從字裡行間讀到人生百態,
偏愛恬淡悠閒的生活,常約三五好友漫步於山間田野。
為人有些小懶散,平時喜歡聽聽歌、睡睡懶覺,偶爾敲幾行字,記錄生活點滴。
常做光怪陸離的幻想,並付諸筆端,娛人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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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回到十二歲
去往皇宮的路上,單調的馬蹄聲在耳邊嘚嘚響,凌挽夏聽著聽著就覺得自己睏了。
有雙溫暖的手將她攬了過去,讓她靠在肩膀上,婦人的聲音輕柔慈愛—— 
「挽挽睏了就再睡會吧。」說罷還用手輕輕拍她。
挽夏枕在娘親那有著熟悉玫瑰香氣的懷裡,迷糊間看到暖陽從輕晃的車簾縫隙灑落進來,她慢慢墜入夢鄉。
眼前是盛放的梨花,花瓣似雪,一個蝴蝶紙鳶歪歪掛在枝椏間,挽夏伸手想去搆紙鳶,可怎麼樣都碰不著。
見紙鳶被風吹得又要展翅欲飛,她急得著惱,索性爬上樹趴抱住樹枝往前挪,就在指尖碰到紙鳶的時候,突起一陣大風,她忍不住閉上眼,卻在黑暗中往下墜,再睜開眼時發現紙鳶仍在高高的枝椏間,枝椏之上碧空如洗,而她則落在一個少年身上。
她還在茫然,就聽少年清冷的聲音響起—— 
「妳是不是該從我身上下來了?」
挽夏這才被驚回神,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抬眸卻被這有雙桃花眼的少年吸引,十六七歲的少年清貴俊朗,如戲文上的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太過清冷,甚至讓人感到凌厲。
她莫名陷入那雙黑眸裡,不是說,有雙桃花眼的人都溫柔多情,怎麼從這人身上感覺不到?
漸漸的,她看到那本是清冷的眸子染上了憤怒,染上了血色,她心悸地挪開視線,卻發現自己雙手沾滿了鮮血……
正是這惶惶間,夢境中又畫面一轉,少年不見了,她眼前變成了璟王府裡波光粼粼的荷花池,身後有許多侍衛追趕而來。
在水面上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妝容精緻,神色憤怒而哀戚,髮髻上的金鳳步搖顫顫巍巍,紅寶石點綴的鳳眼使得那鳳凰似在泣血。
晃動的步搖從髮上掉落墜入湖底,她亦決然地躍進水裡,冰冷的湖水沒頂,胸腔憋悶,她無法呼吸……
正掙扎著,突然有人一聲接一聲喚著她,她猛然睜開眼,終於從夢中清醒。
發現自己還身在馬車上,挽夏大口的喘著氣,她又夢到前世與璟王初遇時的怦然心動,還有凌家遭難後她朝他揮刃,最終投水自盡的不圓滿結局。
在跳入荷花池前她曾想,若能重來,再不為璟王妻。然後她再睜眼,發現自己回到十二歲那年,一切真的重頭再來了。
「可是又夢魘了?」蘇氏喊醒了女兒,擔憂的給她擦拭額間冷汗。
挽夏斂了斂神,揮去腦海裡那雙清冷的桃花眼,將心尖上蔓延開的刺疼感忽略,對他殘留的情愫也壓到內心深處,她朝面容溫婉秀麗的婦人露了笑,輕輕搖頭。
娘親以為她是三日前驚馬險些跌落,驚嚇過度才總夢魘,其實她女兒在那之後,十二歲的身體裡裝了長到十七歲的靈魂。
蘇氏見女兒只朝自己笑,伸出指頭戳她腦門,「別以為這會兒裝乖巧我就不說妳了,一會到了宮裡,見到皇上貴人們要規矩些,皇上皇后疼愛妳卻也不能沒了君臣之禮,沒得讓人以為我們凌家恃寵而驕。」
「娘親放心,女兒有分寸的。」挽夏認真點頭,抱住娘親的胳膊與她撒嬌。
蘇氏欣慰的摸她髮心。
挽夏回到十二歲,恰好是她父親征戰凱旋而歸的時候。今日是慶功宴,四品以上官員皆參宴,皇帝又特意下旨讓父親攜家眷赴宴,這是他們凌家的殊榮,也是她父親用熱血換來該得的榮耀地位。
她父親凌昊是當朝鎮國將軍,跟著先帝與當今聖上打下這片江山,又為穩固皇權,常年在外征戰,在她眼裡,父親就是錚錚漢子、是大英雄!
可往往與功勳、榮譽相伴的還有當權者的猜忌之心,前世凌家蒙難與今日的宴會脫不開關係……
挽夏和娘親說了一句話後便開始閃神,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馬車已緩下速度,隔著車壁傳來沉穩的男聲—— 
「快到宮門了。」
挽夏眉心微跳,將簾子掀了條縫,朱紅宮牆就在前邊,她父親騎馬隨在車側,他低咳一聲挑著劍眉看她,是叫她將簾子放下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縮了回來,任娘親又拉著她仔細檢查髮髻。
今年她才十二歲,只梳了雙丫髻,別了一對珍珠做的花,並沒有什麼複雜的。
馬車徐徐緩行,進了宮門便有小太監與宮女上前來,待她們下了馬車,便恭敬引著她們往設宴的奉天殿行去。
自打先帝改朝登基後,挽夏也常來皇宮,通常是皇后宣召,再有便是父親回京,皇帝總會叫父親帶上她與二哥一同進宮。
這種時候君臣倆都不談政事,而是回憶舊時征戰或趣事,她則跟二哥及太子一塊在殿外玩,或是去尋了太傅跟著練騎射。
她與璟王相遇的梨花林也在這宮中,那年她十一歲……
挽夏憶著往事,再抬眼,發現自己已爬上長階來到巍峨的宮殿前—— 奉天殿,皇帝前世對凌家埋下疑心的起點,只因在宴會中一步錯,最後步步錯,致使凌家萬劫不復!
挽夏清澈的杏眸裡全是憂色,抬頭去看父親的背影,高大男子在前邊為她擋了大半的陽光,鐵血漢子無聲的溫柔細膩,讓她心裡發酸。
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男人,最後卻被構陷謀逆罪名,她現在只是回想,就對這座皇宮及皇家人湧起恨怨。
立在宮殿外的內侍尖聲唱道:「鎮國將軍攜家眷入殿。」
蘇氏此時輕輕捏了捏女兒的手背,挽夏深吸口氣,垂了眸,長長的眼睫遮住了她眸內的憂色與銳利。
處處雕刻五爪金龍的奉天殿裡已有不少大臣,見著凌家一家四口踏入殿中,交談聲就小了下去,有人笑著上前恭賀此次大捷……這些種種落在挽夏眼中,與前世無二。
在寒暄中外邊內侍高唱帝后駕到、太子與眾皇子駕到,眾臣忙行叩拜大禮。
皇帝在人群中尋著得力愛將,親自扶了他起身。
挽夏眼前是明黃色的袍襬,耳邊是父親誠惶誠恐的謝恩,她有些走神。
前世她滿心為父親驕傲高興,並未在意父親當時是否也如現在這樣謹慎,父親的態度是這樣,那麼其他人呢?皇帝親自扶了父親,其他人又是什麼樣的想法?
她眼角餘光掃過跪在身邊的大臣,發現他們投來的目光皆閃爍,心中驟然發涼。如今的凌家正得聖心,榮寵叫人眼紅,前世父親出事後,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落井下石的……
挽夏緊貼著地面的手指不禁摳入金磚間的縫隙。
皇帝免了所有人的禮,殿內是眾人起身的衣物摩挲聲。
十六歲的太子立在皇上身後,目光灼灼盯著垂首而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
挽夏有所察覺,抬頭就對上他的視線,在他驚喜的面容上看到別的情愫,她心中不由得煩悶,於是又面無表情半垂了頭,一進宮門湧起的怨恨情緒再度翻湧。
前世凌家遭難,太子對她的心思還有璟王,都是讓凌家萬劫不復的重因,皇家的人就沒個好東西!
慣常對自己笑的小妹妹居然不理睬他,太子沈彥勳微怔,心裡不是滋味,俊朗的面容變得鬱沉。
無意間,他卻看到自家母后掃了挽夏一眼,帶有厲色。這舉動令他不由得想到他將要選正妃的事,而他母后有著別的人選……
沈彥勳頓時喉嚨發緊,不敢再現異樣。
帝后落坐,賜眾臣入席,當即有宮女雙手托著珍饈美酒流水般送上。
挽夏低頭看了幾眼沾了些灰的指甲,借著宮女身形做遮掩,窺向斜上方親王的席位。
璟王還沒有到,前世他好像也被什麼事絆住,晚了些時間。
到此時為止,一切都還按著記憶在前行,接下來便是……
挽夏還在細細回憶,皇帝已端起赤金酒杯,朗聲道:「此杯敬鎮國將軍,敬萬萬將士,為我朝鞠躬盡瘁,振我朝威!」
眾臣皆起身雙手托杯,口呼萬歲,齊整的聲音在殿內旋繞,有種動魄的震撼。
凌昊領著妻兒亦站得筆直,高呼萬歲後恭謹道:「蒙受皇恩,此乃微臣本分。」
挽夏的心在此時就提得高高的,接下來皇帝該有一番說詞。
果然,龍顏大悅,皇帝爽朗笑著說:「愛卿常伴朕征戰,救駕多次,便是敬你三杯,你亦受得,何必與朕這般見外,你我情分豈止君臣?」
皇帝正值壯年,龍袍加身又是武將出身,自有威嚴,如今笑呵呵一句「情分豈止君臣」,將他眉宇間的銳利之氣盡散,與凌昊兄弟般相處的情誼顯露。
眾大臣看著,越發對凌家在皇帝心中地位感到心驚,而大膽去窺視聖顏的挽夏,心卻沉了下去。
凌昊心驚不比群臣少,忙連連稱不敢。他時刻告誡自己,如今的皇帝已不再是打赤膊同睡一鋪的兄弟,君臣有別,他必須謹小慎微。他清楚,掌權之人最忌功高蓋主之人,哪怕曾經一同出生入死。
皇帝卻已抬手喝了杯中酒,凌昊也只能被動且不動聲色地托杯一飲而盡。
皇帝笑著讓眾人落坐,視線在凌昊身上轉了轉。
重新坐下的挽夏閉了閉眼,知道皇帝接下來要封賞父親,這是前世凌家劫難的開端。
剛想到此,皇帝的聲音就在大殿中響起—— 
「鎮國將軍功勳卓卓,論功該加官晉爵,只是鎮國將軍已為一品,因此朕欲欽封鎮國將軍國公爵位,眾愛卿以為呢?」
聽得皇帝說要賜封爵位,挽夏手驟然攥緊,面容保持著平靜,心中卻濤浪翻湧—— 真的與前世一模一樣!
可前世的父親拒絕了爵位,隨後被派往北平,無召不得回京。
北平,她前世夫君璟王的封地。
當時皇帝應該是惱怒父親的拒絕,可父親不曾想到,正是他被派往北平,她又嫁了璟王,讓皇帝加深了對凌家的猜忌。
前世之事還是按著軌跡在重演,如若父親仍舊拒絕,事情發展定然還是和前世一樣。挽夏有些惶惶不安,不清楚父親接下來的行事,又是否聽進她昨日之言?
日光折射在奉天殿內梁柱的金漆上,碎光灼目,不安中的挽夏緊張地看著父親,而眾臣在片刻安靜後已紛紛附議。
殿裡的大臣哪個不是精於算計,這種時候,誰會找皇帝的不痛快和去樹立一個聖恩正濃的勁敵?
皇帝見眾臣附議,唇邊有笑意,看向凌昊的一雙眸子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原來凌昊……在朝中還是挺得人心。
凌昊是武將,感官敏銳,察覺到皇帝那瞬間情緒的起伏,想到女兒昨日與自己說的那些話,他心裡咯噔一下,急忙站了出來跪到殿中,朝皇帝磕頭,「皇上隆恩,臣受之有愧,萬不敢當,還望皇上收回旨意。」
他比女兒更明白伴君如伴虎,如今他已手握重權,若再有爵位加身,皇帝現在不忌憚他,不久也會有猜忌,其實這封賞,受與不受都危險,倒不如能推就推了。
挽夏見父親仍舊像前世那樣婉言拒絕,一顆心都快要從喉嚨跳出來,心緒焦慮。
父親這一拒之後會如何?但願她昨日說的父親都聽了進去,只不知那樣出格的事情,自己這個謹慎的爹做不做得出來?
坐在龍椅中的皇帝聽得凌昊婉拒,瞇了瞇眼,臉上喜色盡散,語氣亦冷了下去。他看著昔日愛將,高位者不容反抗的威嚴壓迫下來,「朕說你當得,你必然當得,你的功績有目共睹,愛卿受之無愧!」
挽夏被皇帝的口氣驚得心焦,滿朝文武皆懼驚瑟瑟,大殿之上霎時陷入寂靜。
皇帝前後態度劇變,跪地叩首的凌昊心中肅然。皇恩果不容推諉,即使他想要凌家遠離這油煎火燎的重恩,他的幼女之言,一點不假!
凌昊感覺到後背衣裳已被冷汗滲濕,想著女兒昨日句句苦勸,深吸口氣,突然朗聲道:「皇上封賞微臣,乃皇恩浩蕩,臣已位居一品再無他想,倒是臣想為女兒求個恩典。臣曾在先皇面前立誓,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可臣亦怕真到了那一日,臣年幼的女兒再無人遮風擋雨,要遭人欺凌……」
說著,聲音已啞,再度磕頭,那觸地聲在寂靜的殿堂中迴響,「所以,臣不想要封賞,只想為女兒求個恩典。」
凌昊之言令眾臣震驚詫異,亦有為之動容。
武將的榮譽都是靠命去搏,多少武將滿門忠烈,最後子子孫孫戰死沙場,一門再不復繁興。
大殿內又再度陷入一片寂靜,挽夏看著父親心裡百感交集,父親還是聽進去了自己的建議,以退為進。
可一口氣未鬆又再度提起來,她看向龍椅上神色不明的皇帝,暗中祈禱自己摸對了帝王心思,不然這方法只怕會叫凌家處境更艱難。
皇帝聞言則皺了皺眉,盯著凌昊的眼神帶著探究,片刻後雙眼卻是一亮,覺得這主意甚好。
身為帝王,他和其他君主一樣,都怕臣子功高蓋主,可凌昊大功,不賞,日後入史冊怕會被後人詬病,如若轉封凌昊之女,一個小姑娘有什麼可功高蓋主的,這恩典他不但要給,還得重封,要更加彰顯皇恩浩蕩,君臣和睦。
皇帝片刻間就算清利弊,十分樂意順水推舟,他臉上又再度露了笑容,朝背後已汗濕的凌昊道:「愛卿先平身,愛卿為朕為國丹心赤忱,朕都明白。其實朕與愛卿一般十分疼愛挽夏,朕早想認了挽夏做義女,不知愛卿意下如何?朕的女兒,朕看誰敢生出欺凌不恭之心!」
認親的話落,滿殿的人心底皆譁然又覺得理所當然。
挽夏聽到皇帝同意的話,終於心下一鬆,忽覺手心傳來刺疼,她這才發現自己在緊張中指甲不知何時摳破掌心,隨之又有些激動。
她要父親以退為進討恩典,不過是用折中的方式向皇帝表忠心,卻不曾想皇帝要認她做義女。
她被皇帝認做義女,那麼以後她與太子也好,與璟王也罷,都有名義上的親戚關係,太子該會斷了念想,而她這世不嫁璟王,皇帝也不會再去猜忌爹爹,且有了這層關係,皇帝應該會更信任他們凌家會為君盡忠。
這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嗎?凌家不會再遭前世的劫難了!
挽夏想著,眼睛有些發酸,她總算為凌家出了分力。
沈彥勳聞言卻臉色劇變,詫異看向自家父皇。
父皇認了挽夏為義女,那他呢?他明明告訴過父皇他的心思!他神思茫然起來,難道母后和父皇已經說過什麼?
凌昊此時則徹底鬆口氣,他也沒有想到皇帝居然會認女兒做義女,他本想能得個鄉君一類的封號就夠榮耀了。
他朝女兒看去,女兒正微笑的看向自己,還幼嫩的小臉從容鎮定,並未因突降隆恩顯出失態,讓他欣慰又自責。
女兒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長大了,還聰慧有加,若不是女兒昨日的利弊分析與苦勸,他定然不會想到皇帝已對凌家產生忌憚,讓女兒為凌家耗費心神去打算,他這爹爹失職啊!
凌昊情緒湧動,如鯁在喉,沉聲叩謝皇恩。
皇帝心情大好,看向還在席位上呆坐著新認的義女,以為她年歲尚小驚嚇著了,遂朗聲道:「挽夏,往後妳就隨著妳的太子哥哥一般喊父皇吧,賜封郡主,封號為溫嫻。」
「父皇」這個稱呼砸得蘇氏母子有些頭暈,聽得賜封,忙站了起來要一同謝恩。
挽夏已落落大方走至殿中,跪在父親身邊,恭敬的給皇帝磕頭換了稱呼。
一直微笑的皇后視線落在挽夏髮頂,又朝臉色發青的兒子看去,唇角翹得越發的高。
這義女在她眼中來看,也是認得極好,省了她許多口舌。
皇帝也是喜歡這個性子爽直的小姑娘,他笑著去打量挽夏,十二歲的年紀面容還有些沒長開的幼嫩,可從精緻的五官上已能依稀看出她長成的風姿。
他本還有其他打算,不過認了義女也不錯,比別的關係更要親近些,也更讓他放心凌昊,先前就屬意凌昊的重任,現在更是一萬個放心交由凌家去辦。
皇帝算是解一憂思,當場要禮部選日子行冊封禮。
 
 
 
殿外,璟王沈滄鈺心情複雜,腳步匆匆的前來,剛到殿門口就聽得群臣恭賀皇帝,恭賀溫嫻郡主云云。
他皺了皺眉,這溫嫻郡主是誰?前世並未聽過此人。
他今日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回到十八歲還未去封地這年,太后又一早就將他召到了宮中,與他說了許多有關先皇的教誨,直至現在才放他來這慶功宴。
這樣熟悉的經歷讓他從迷幻中恍然,他竟是回到了從前!
怪力亂神的事情他無法解釋,可這無疑讓他心喜,過去這日,太后敲打他後,皇帝就在慶功宴上當朝臣的面讓他去駐守封地……更重要的,還有那個人!
這個時候的她,是才進入初春枝頭上新發的含苞小花,正一點點蛻變,待人守護。
那個鮮活的她,不再只有回憶時才會出現了……
沈滄鈺清冷的眼中添了暖色。
內侍遠遠便見芝蘭玉樹的璟王走來,忙開口招呼,沈滄鈺卻連內侍的招呼聲都未完便直接進了殿。
他才跨入殿內,視線就定格在熟悉的纖細身影上—— 她正立在殿中,沐浴在陽光之下,身上被染了層淡淡的輝華,這一瞬他竟覺得極為不真實,從來淡然不露悲喜的俊顏有了情緒波動。
有多少年了……那些她不在身邊的日子,似乎久到他都快要數不清,有多少年她只出現在他記憶中,而不是這般有血有肉的在眼前。
皇帝見著同父異母的弟弟前來,眼底閃過無人能察覺的冷意,面上笑容溫和,「七弟來得正好,朕將將認了位義女。溫嫻,快與妳七皇叔見禮。」
殿中最高處傳來的久違聲音,讓沈滄鈺所有情緒瞬間收斂並突然意識到什麼,視線極快掠過殿中的小姑娘,他加快腳步來到臺階之下,壓住思緒單膝跪下與皇帝行禮。
挽夏立在殿中,安靜看著前世在枕邊相伴近三年的夫君走來。看著他熟悉的臉龐,聞著他走過身邊時身上那熟悉的熏香,她以為再遇到這樣熟悉的他自己會憤怒,會恨不得上前如前世般給他來一刀,可她卻發現自己心情異常平靜。
怪他涼薄,恨他心狠……那都是前世了。
今世她已經遠離他,今世他會是她名義上的叔父……
挽夏唇邊的笑突然綻放,似迎著風雪亦燦爛的傲梅,杏眼內光華璀璨,最深處隱著銳利鋒芒,待沈滄鈺緩緩起身看向自己時,她笑著朝他鄭重福禮,粉唇輕啟,「溫嫻見過七皇叔。」
這一聲「七皇叔」就如珠落玉盤,清脆的落入沈滄鈺耳中,同時也讓他心湖刮起不平靜風暴的颶風。
他回到當年,她卻喊他……皇叔。
眼前幼嫩的臉龐上笑容明媚,那雙春露般清澈的杏眸更是叫沈滄鈺看得情緒翻湧。
七皇叔?他的妻子、他的王妃,居然喊他皇叔?
沈滄鈺雙眸微微瞇起,淡然神色中透出讓人不安的危險,將他本就冷漠的氣質襯得越發如兵刃般刺人。
他凝視挽夏的目光緩緩落到殿中高處,只停留一瞬,就看到對方翹起的嘴角。
前世,皇帝對凌家抱著疑心,將凌昊派到北平,名為共同鎮守,實為監視自己並試探凌家,最後在他未料及的情況下皇帝誅殺凌家父子,以此來向自己發難,可眼下皇帝卻無端認了挽夏為義女,並封郡主。
皇帝……究竟想要做什麼?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眼下的局面?
大殿之中,群臣齊聚,眾目睽睽,沈滄鈺兩極起落的情緒在幾息間歸於平靜,起碼面上已不顯山水,他的視線重新落在貪戀的人兒身上,負手而立,輕嗯一聲。
聲音極低,便是挽夏離他這般近都聽得不真切,但她先前感受到了他的怒意,雖然轉瞬即逝,可她太熟悉他,這種熟悉,只是靠近就能清楚懂得他的情緒變化,這種無意識的窺知告訴她,自己曾經有多在意面前這個人。
然而她不再是情竇初開、會因他皺眉就兀自跟著添愁思的少女,她不明白他這種怒意從何而來,但現在她不想也不用去弄清由來了。
挽夏忽略心底那絲酸楚,依舊揚著下巴平靜地與他對視,靜若幽蘭又透出幾分寒梅的傲與冷。
前世父親兄長為他背了逆臣賊子的名聲被誅殺,她如何能再叫凌家重蹈覆轍?今世,凌家不能再有一丁點讓皇帝起疑的舉動。
沈滄鈺與她對視片刻,胸口有些悶疼。
前世她誤以為凌家父子被他利用,憤怒中朝他心口扎下一刀時,眸光與此時看他一樣的清冷。
原來,十二歲的凌挽夏,還沒有喜歡上自己……更可笑的是,他們如今又還隔了層莫名的輩分。
咫尺的距離,沈滄鈺恍若與她分處兩極。
皇帝心情極好,笑著讓立在殿中的三人回席,絲竹聲響起,奉天殿內的氣氛就活絡起來。
蘇氏心有餘悸握住回席女兒的手,發現她手心也滲了汗,「妳怎麼就那麼喊了,你們父女真真是要把人的魂都嚇掉!」
娘親低低在耳邊埋怨,挽夏安撫她道:「現在不是有驚無險嗎,女兒沒有忘記在馬車上答應娘親的事。」
蘇氏只能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不再多言。
挽夏剛好瞧見父親側頭用欣慰的目光看她,頓時笑靨如花,梨渦淺淺,凌家總算是避開一遭。
第二章 猜不透的帝王心
君臣把酒言歡,酒過三巡,沈滄鈺正漫不經心地晃動手中金杯,皇帝突然點了他名,讓他動作一頓,清澈的瓊釀在杯中蕩起圈圈漣漪。
他欲起身回話,皇帝卻抬手示意無妨,朗聲道:「七弟已過了十八歲生辰,也是該接手管理封地了。」
挽夏要去夾菜的手停在半空,方才還談笑聲熱鬧的大殿霎時安靜。
她怎麼忘記今日也是皇帝放璟王到封地的日子。
「臣弟願為皇兄效微薄之力,鎮守一方,揚我朝威。」
寂靜間,男子淡然的聲音有著鏗鏘力度。
皇帝哈哈大笑,道一聲「好」,下一刻又猛然轉了話音,「近期你三皇侄那頻頻來報,韃靼蠢蠢欲動,屢次在邊界挑釁。大寧、廣寧有你三皇侄與五皇侄聯防鎮守,朕本該放心,但思及北平如今囤兵不足,若是前方真起戰事,萬一大寧、廣寧被破,韃靼便能揮軍南下,何況北平面海,有多方威脅。
「朕近些日子為此憂慮,恰好凌愛卿大捷而歸,用軍神之猛名使他國聞之瑟抖。七弟你鎮守北平封地亦要增加兵力,朕便調遣凌愛卿同駐守北平,以防韃靼真有圖謀,便是兩國交戰,支援起來亦比由他處調軍更為迅速。」
皇帝此言一出,本是微醺的眾臣霎時酒意褪盡,心情黯然的沈彥勳驟然明白父皇的用意,眼底閃過不敢置信。
父皇對凌家有想法才封挽夏為郡主,這是為凌家去壓制七皇叔的補償嗎?如若這樣,為何不能讓挽夏為他的正妃,那凌家不是更忠君?
然而沈彥勳還是不能完全猜透帝王之心。
挽夏執箸的手微抖,緩了會才將手中銀筷穩穩擱下。
皇帝居然仍要他們凌家去駐守北平!
她恍然明白,前世爹爹派駐北平並不全因推功惹怒聖心,皇帝是一早就存了心思!這般看來,皇帝實則早對凌家忌憚?
凌昊此時的心情不比女兒平靜,皇帝這話像出於家國大義,又有著兄弟情深,完全是站在璟王立場相幫一般,但誰不知道北平眼下只有兩萬兵力,若要增兵再調遣自己過去,分明是要壓制璟王。
再如皇帝所言,邊界有寧王、遼王聯成防線,北平位處在兩方之下,對北平亦是形成另一道防線,如果皇帝只讓自己壓制璟王,如何都無所謂,可萬一皇帝已對凌家忌憚起疑,新增兵力又如何,定然躲不過寧王、遼王兩方圍攻。
凌昊細思恐極,發現自己如何都躲不過帝王權術,如果他今日未聽女兒之言,推功到底,眼下造成的就是皇帝對凌家忌憚疑心的種子深種,讓他不知是該驚還是該慶幸。
另一邊,眾臣對今日不單純又一波幾折的慶功宴已然有了想法,本來這些事都該在朝上商議,皇帝卻事先提了出來,看來明日的早朝他們要更加謹慎說話才是。
沈滄鈺沉默,桃花眼半斂,眼睫擋住了眸中所有冷色與譏誚。
該來的總還是和前世無二。
他端起酒杯,再抬眼看向皇帝時雙眸已平靜毫無波動,「臣弟一切聽從皇兄安排,為皇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皆不懼。」言畢,他仰頭一口將杯中酒飲盡,寬袖一抬一落間盡是灑脫。
凌昊更是不得不表態,起身恭敬朝皇帝抱拳作揖。
皇帝笑呵呵攔住他還要再表忠心的話,丟下句「詳細明日早朝再議」,再度舉杯與群臣共飲歡宴,三言兩語便成定局。
挽夏盯著眼前的桌案沉思,再無半點胃口與歡喜。
算來算去,北平還是得去!
如今北平軍權統領屬後軍都督府,就看明日皇帝是給爹爹什麼官職調派……這樣,她才能真正知道皇帝對自家現今究竟是什麼想法。
接下來的舞樂表演,挽夏完全沒有看進去,腦海裡都在梳理前世北平各勢力的複雜關係。
沈滄鈺在喝酒間不經意掃過凌家席位,將挽夏鄭重的神色盡收眼底。
她似乎變得與記憶中不太一樣,是時間過得太久,他對往事模糊了?
再次抬手飲盡杯中酒,他看到不遠處的小姑娘終於不呆坐著,而是用手指沾了茶水輕輕在掌心打轉,旋即又舉箸夾了顆杏仁放入嘴中,她右邊臉頰便鼓起小小的包,這是將杏仁含在了嘴裡。
沈滄鈺看著,嘴角有著外人不察的弧度—— 她還是有著喜歡含堅果杏仁類吃食的習慣。
記得在北平,他到凌府就總是見她腮邊鼓起小包,坐在秋千上搖晃,她見到他時,就會慌亂得紅了臉,忙將嘴裡含的東西嚥下,可自打嫁他成為王妃後,她卻不再吃這些了。
沈滄鈺收回視線,亦夾了顆杏仁放入嘴中,細細的嚼著。
北平,是他宿命之地,而她……
既然他又回到這個時候了,她是什麼身分,現在有無喜歡他,又有什麼關係。
沈滄鈺想著,目光又在對桌太子身上打了個轉,見他正遮遮掩掩留意挽夏的舉動,心下冷笑,突然就迫切地想回到那只有兩人的北平去。
 
 
 
宮宴結束時,斜月當空,夜風有些涼,蘇氏將女兒身上的斗篷緊了緊,只露出一張小臉來。
凌昊與兒子並肩,凌景燁回想著今日宴會上的樁樁件件,被風一吹才驚覺全身都汗濕了。
凌昊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低聲道:「回去再說,牽好你妹妹。」
凌景燁點頭,轉身將妹妹護在身邊,一家人急急往宮門走去。
而沈滄鈺早已上了馬車,修長的手指將簾子撩了條縫,見著夜色中那抹嬌小的身影被護上馬車,才抬手敲了敲車壁。
車外聽到動靜的小內侍忙上前問道:「王爺?」
「你先回王府,準備一份厚禮送到凌家去,說是本王給……皇侄女的見面禮,將本王書房多寶槅上第三排靠左的紅色錦盒也一併送去。」
小內侍怔了怔,旋即應聲牽了馬快速離去。
一直守在側邊的護衛見自家王爺還撩著簾子,不由得走近低聲道:「王爺,您這就送禮到凌府……」
皇帝今兒才認了凌家女為義女,又是要派凌昊到北平監視王爺的……怎麼看此舉都會惹皇帝猜疑。
屬下的擔憂沈滄鈺自然是知道的,他將簾子放下,平靜的話隔著簾子透了出來,「無妨,疑鄰盜斧之人,你怎麼做都是一樣的,或許還能幫凌家一把。」
他已經知道皇帝認挽夏為義女的經過,雖然這事會給他以後添點麻煩,但不得不說耿直的凌昊今世表現很明智,如今情況於凌家來說是有利的。
以前他沒守好凌家,如今幫一把更是應該,反正他就沒懼過皇帝,不在乎他對自己的疑慮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護衛沉思片刻,讓車夫趕車出了宮門,往璟王府而去。
另一邊,挽夏靠著迎枕,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這才覺得手心還在陣陣刺疼,藉著昏黃的燭光,她看到用茶水簡單清洗過的傷處紅腫一圈,她竟把自己摳得這樣狠,都露出白肉了。
蘇氏見她看著手掌發呆,想湊上前,她已先握起了拳頭往娘親的身上靠。「娘,我有些累。」
見女兒眉宇間有著疲色,蘇氏心疼的將她摟到了懷裡。
想想也是,她一個大人面對今日種種都心驚膽顫,更別提女兒了,女兒肯定也被嚇到,只是強忍著吧。
「那妳小睡會,到家了娘親喊妳。」
挽夏確實是有些耗心神,聽著娘親溫柔的聲音,便閉了眼。
 
 
 
待回到凌府,挽夏是在父親背上醒來的,二哥還將斗篷給了她,並在邊上給她遮著風。
對上二哥寵溺的眼神,她笑了笑,繼續趴在父親的背上,嬌嬌的道:「爹爹,您走慢些,顛。」
凌昊聽著哈哈笑了起來,蘇氏也笑著打趣她,那麼大個姑娘家被背著不是先害臊,居然還嫌顛,那麼嬌氣。
挽夏卻是一臉滿足,爹爹這樣背著她令她十分懷念,就像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
然而原本要回院子的眾人在半途被凌老太太派人喊了過去,說璟王送了東西來,是給挽夏的見面禮,其中有一樣還特意交代要挽夏親自過目,如今正擱在福康院裡。
凌昊吃了一驚,他們才回到府裡,璟王卻已給女兒送了見面禮來,動作也太快了吧……
挽夏原本笑著的小臉霎時就冷了下去。
沈滄鈺這是要做什麼,急巴巴給她送見面禮,還要她親自過目,是怕皇帝不緊盯著凌家嗎?
一行人轉道往凌老太太的福康院行去。
福康院燈火通明,眾人在通報中進了屋。
正堂雕福壽無雙的花梨木羅漢榻上,一位戴嵌了貓眼石銀紅色抹額的老太太笑吟吟坐在其中,將她蒼老的面容襯得紅光滿面。
凌老太太娘家姓程,並不是挽夏的親祖母,而是她親祖母隔了兩房的堂妹,挽夏祖父的續弦。
挽夏親祖母去世時,凌昊只有兩歲,凌老太爺選擇娶小程氏也有要照顧長子的意思。
小程氏進門不久後便有了身孕,生下凌府的二老爺凌睿,也就是挽夏的二叔,娶武安侯的庶妹李氏為妻。
此外,小程氏還育有一女,在李氏的牽線下嫁給了武安侯做填房,凌家二房兄妹一娶一嫁,都和武安侯府沾得牢牢的。
長房一家對小程氏都很敬重,畢竟凌昊七歲前都是小程氏在照顧,凌家兩兄弟亦是兄友弟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快與我說說。」凌老太太見長房一家前來,連忙擺手不讓行禮,要聽解釋,「我聽到送禮的人說給溫嫻郡主,還以為是送錯地方了!」
凌昊還是朝她行禮,直起身後才將事情說明白。
聽著個中波折,凌老太太神色時喜時憂,她聽明白了皇帝對凌家的心思。
「這樣說來,不久後你就得到北平?」凌老太太喜意減半,盯著凌昊道。
凌昊回道:「是的,只等皇上定下日期。」
凌老太太看著他就有些出神,心中想到了親兒子,可再看到長房一家人面上喜色不顯的模樣,特別是剛封郡主的孫女連絲笑容都沒有,她立刻將到嘴的話嚥了下去,改而道:「瞧瞧我,你們進宮又有這許多波折,定然是累壞了,卻還拉著說個不停。」
她笑著朝眾人揮手,「快先回去歇著吧,老大媳婦,妳將禮單和東西一併帶回去。」
眾人確實都有些疲憊,便順勢告退。
挽夏回到自已院子,想到今日以為表了忠心就可以躲過去北平一事,哪知皇帝早有打算,願望落空使她心悶不已,又被沈滄鈺送禮一事刺得更是不舒服。
沐浴過後,她準備早些歇下,她娘親屋裡的大丫鬟芷姝卻捧著一堆錦盒前來。
芷姝笑著朝她福身,「小姐,夫人已經將禮收好了,將小件的東西還有璟王爺特意交代的錦盒先給您送了過來。」
聽到「特意交代」四字她眉心一跳,不動聲色讓將東西放下,心想究竟是什麼東西沈滄鈺還得巴巴交代?
待人離開後她才氣惱的抓過那金線繡紋的紅色錦盒,準備看一眼就丟邊邊去,可打開來,她手卻突然頓住。
裡邊裝著的是個銀燒藍累絲小圓盒,這種圓盒她很熟悉,取了出來打開,果然見裡邊還嵌了白瓷,她不由得晃神。
前世,她屋裡也總備著這個……
挽夏視線凝在嵌了白瓷的小圓盒上,白瓷中盛著近乎透明的膏體,能清楚看到綻放在瓷盒底部的牡丹,華麗的花瓣配著碧葉,像隔水看花,有種朦朧迷離的美。
這是外邦進貢的雪蓮凝膏,有癒合傷口去疤美肌的功效。
她緩緩伸手用指尖沾了一些,往掌心上還紅腫的傷處抹勻,清涼感便從手心蔓延。
挽夏喜歡騎馬、練箭,勒韁繩勾弓弦,防護再好雙手少不得還是會受傷,長年累月下來指間便有繭與疤痕。
她與沈滄鈺訂親後,他問過她手上的疤痕由來,就拿了這東西叫丫鬟每日給她塗抹,倒是極有效用。
這是挺珍貴的東西,一年進貢也不過十餘盒,他怎麼會將這個當見面禮送了過來?
挽夏眸光微幽,將手攥緊,掌心間的涼意久久不散。
他是發現她手傷著了?
不過這猜想也只是一閃而過,挽夏自嘲的笑了笑,神色淡了下去。
這東西珍貴,勳貴中誰不知曉,姑娘家哪個不稀罕,她剛被皇帝認做義女,他將凝膏當見面禮送來也正常。
將凝膏蓋上再放回盒子裡,挽夏朝身邊的大丫鬟梨香道:「全堆到小庫裡吧。」
梨香一直是她身邊得力的,忠心耿耿又極通透伶俐,見她面色不豫,俐落將東西拿走。
挽夏繞過圍屏朝床邊走去,脫了外裳鑽入錦被中,閉上眼,沈滄鈺今日見到她時眸光帶厲的瞬間在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
她又翻了個身,止不住去猜測緣由,直至梨香再回屋,抱了被子鋪在拔步床地坪上吹熄燈,她仍一無所獲才真正睡下。
 
 
 
京城大街小巷中響起二更的更鼓聲,宮中,皇帝還在對燭批閱奏摺。
太監總管汪福從外邊進來稟道:「皇上,璟王給凌府送了東西去,是給溫嫻郡主的見面禮。」說著,他雙手將一方清單遞上前。
皇帝擱下御筆接過,略看了眼,「禮挺重的,有給朕這皇兄面子,就是急迫了些。」
汪福偷偷抬了眼皮窺視聖顏,見皇帝似笑非笑的樣子,知道此刻說什麼都不合適,遂又垂下眼。
將清單隨意丟到桌面上,皇帝自言自語道:「不過也是這急迫顯出凌昊的立場來了,朕這義女認得是時候,若不然我那皇弟就該更有想法才是,就是怕太子要覺得我這父皇言而無信。」
汪福的眼珠轉了一圈,依舊沉默,只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皇帝此時再度執筆揮毫,將猶豫半晚上的官職空缺處補上名字。
第三章 惹人嫌的二嬸娘
清晨朝露未散,挽夏的初馨院中已傳來接連的破空聲,只見一身素衣的她立於晨光下,身姿筆直眸光銳利,手中長弓被拉成半月狀,她在衣袂翻飛中驟然鬆手,羽箭尖端閃爍著寒芒精準沒入草靶紅心。
看著箭尾還在劇烈顫動的挽夏呼出口氣,將長弓遞給身邊的梨香。
梨香接過長弓,「小姐今兒可是拉弓四斗,老爺知道了定然會很高興。」
另一個大丫鬟桃香忙用帕子給挽夏擦汗,跟著附和道:「小姐進步神速。」
挽夏卻沒什麼高興的,前世她能將這一石弓拉滿的,到底還是吃了年歲的虧,回到十二歲,拉開四斗力已是極限,一次極限的拉弓就讓她指關節隱隱作疼。
見挽夏沒有說話,兩丫鬟對視一眼,默默收拾東西跟著她進了屋。
梨香很擔憂,小姐這幾天似乎不太愛說話,沒有往日活潑了,有時看人也極嚴肅。
桃香比較粗枝大葉,並不覺得自家小姐有什麼不對,仍樂呵呵地吩咐小丫鬟打熱水,取衣裳。
重新淨面梳妝,挽夏換了身碧色衣裙,裙襬繡有蘭草,行走間身姿似初春剛抽芽的柳枝柔軟婀娜。
這個時辰,凌家人都會在凌老太太的福康院,而等挽夏到福康院的時候,裡邊已有著說話聲。
院子裡的丫鬟紛紛朝她行禮,她頷首後看了眼牆角探出來的梨花,團團似雪,以往她還會折兩枝插瓶,現在看著倒沒覺得好,許是心態不一樣了吧……
踏入屋裡,她娘親笑吟吟的說著什麼,凌老太太也笑容滿面。
「給祖母請安。」挽夏給凌老太太福禮。
在凌老太太笑吟吟應聲後,她再看向娘親下首梳元寶髻,著大紅纏枝紋褂子的婦人。
那婦人是她二叔的嫡妻李氏,武安侯的庶妹,育有兩女一子。
挽夏再朝她見禮,喊二嬸娘。
李氏臉上笑開了花,「哎喲,挽挽來了,不對,應該喊溫嫻郡主。論理,我可不敢受妳的禮了!」
雖說凌家這輩的女孩名字中都有挽字,但說到挽挽,那定是指挽夏無疑。
李氏長了張和氣的圓臉,此刻鳳眉半瞇著,顯出來的卻不是和氣,倒是與說話的語氣一樣陰陽怪氣,讓人覺得不舒服。
挽夏懶懶看了她一眼未應聲,又聽得一句怪裡怪氣的話—— 
「三妹妹,妳可厲害了,進宮一趟就成了郡主,還認了皇上當義父。」
挽夏抬眼瞥向李氏下首的兩位姑娘家,說話的是她二堂姊,李氏的雙生女兒之一,名喚挽靜。
凌挽寧、凌挽靜姊妹倆是雙生子,凌挽靜為幼,兩人長得幾乎一摸一樣,柳眉鳳眼,才十三歲就顯出別家姑娘沒有的清麗。
挽夏看著這對堂姊,想到前世她們莫名反目,而後還相互設計,闖下的鬧劇人盡皆知,最後祖母為了姊妹倆的名聲著想,只能忍痛將她們遠嫁了。
她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當年兩人反目的原因是什麼,不過眼下姊妹倆共同喜歡著一個男子她卻是知道的。
凌挽寧窺見堂妹神色不明,連忙朝妹妹斥道:「挽靜妳不會說話就閉嘴!」
被姊姊不給情面斥責,凌挽靜卻不覺自己有錯,氣得瞪圓了眼,認為雙生姊姊總是處處針對自己,非要顯出為長的樣子來。
李氏聞言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女兒道:「妳姊姊說得對,妳就是進宮一百次,也沒有這福氣,妳爹爹可也求不來這恩典的。」
挽夏不過是問個安,二房母女就沒個消停,正和大兒媳說話的凌老太太聽得動靜直皺眉,蘇氏亦側頭看向妯娌,溫婉的面容上笑意淡了下去。
挽夏也覺得二房母女話說的一句比一句不中聽,她慢悠悠轉身坐到李氏對面的太師椅中,語氣不鹹不淡,「二嬸娘說得極是,可不就是這個理。」
她素來不喜歡態度總陰陽怪氣的李氏,何況李氏暗地裡還看不起自己出身商賈的娘親,娘親再是商賈出身,蘇家在戰亂時可沒少給國家貢獻錢財,如今蘇家已是眾商賈之首,得先皇御賜親筆所書的「大義」二字。
但李氏只是武安侯府庶出的女兒,就是牽線叫她姑姑嫁過去當武安侯的填房,他們二房也沒有讓凌家因此富貴或顯赫,且凌家今日的地位都是她祖父和父親拚回來的,李氏天天傲個什麼勁?
自重生後,她越來越厭惡李氏,得失心重眼界又太低,全圍著雞毛蒜皮的事斤斤計較,沒得讓兩房無端生罅隙。前世也是因著李氏,她父親才與二叔關係漸淡。
李氏被挽夏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噎著了,且挽夏坐的那個位子是她兒子慣常坐的,這不就是真拿了郡主身分在壓自己耀武揚威?
挽夏刺了李氏一句還覺得不舒爽,又朝她微笑說:「若是二嬸娘當初不攔著叔父跟爹爹到寧夏,或許也能立了功,為堂姊們討個什麼恩典。」言畢,如願的看到李氏臉色變得鐵青。
平時她還真不想與這婦人多費口舌,只是她今兒心情實在不好,父親在朝堂中還不知是什麼情況,凌家正處危難關頭,李氏還犯嘴欠的病。
見好好的喜事倒出了火藥味,凌老太太瞥了眼親兒媳,與挽夏慈祥說道:「妳二嬸娘就是個不會說話的,挽挽別往心裡去。是妳爹爹疼妳。我們凌家已是聖恩隆寵、風頭浪尖的,妳爹爹的考慮很妥當。」
挽夏聽著繼祖母這番話,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些,也好在凌家說得上話的人都是明白人,她笑了笑也就當這事過了。
李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發燙著,心間全是羞辱感,婆母竟為了個小輩斥她!
凌老太太卻不管這許多,繼續與大兒媳說話,「聖上既然有意要派老大到北平去,你們是什麼打算?五城兵馬司的缺可不好等,老二這邊也是不上不下的。」
原本寧夏發生戰亂時,凌昊就想順帶拉弟弟一把,在戰場上立些功勳回來,可李氏拉住丈夫哭哭啼啼的不讓去,凌老太太也心疼親兒子,又想到女婿武安侯在五城兵馬司,就打算用關係謀那邊的職務,寧夏一事就此算了。
可半年過去,女婿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現在老大又要離京,兒子這差使怕更懸乎了。
蘇氏聞言只是笑,「夫君去哪兒,兒媳自當是要跟著好好照顧,何況這不是短時間。至於小叔那,朝政上的事兒媳不太懂,也實在沒有什麼建議。」
「娘,夫君如今在京中當差不也挺好,再等等就是。」氣悶的李氏聽得婆母的話眉心一跳,這話裡的意思是想叫夫君跟著大伯子?
凌老太太又瞥了她一眼,李氏悻悻閉嘴,心裡很不安。
「我也不太懂這些的,等老大下朝回來再說吧。」
凌老太太眸光淡淡的說完,外邊便響起丫鬟們問安的聲音,是凌家幾位少爺來了。
帶頭進來的是位十七、八歲滿身書卷氣的少年,見人先笑,謙和有禮。凌景燁緊跟著進來,後邊還有兩位十歲出頭的半大哥兒。
四人分別見禮,謙和的少年又朝挽夏道:「妹妹大喜。」
「大哥同喜。」挽夏起身笑著說,看到少年一怔又道:「大哥可是成了郡主兄長呢。」
少年旋即笑了起來,凌景燁在邊上也搖頭失笑,嫡妹總是古靈精怪的讓人心頭歡喜。
挽夏喊大哥的少年名喚凌景麒,其實是凌家旁支血脈,她的堂哥。
當年,凌昊與蘇氏剛成親不久便又跟著先皇征戰,那一次極其凶險,先皇被圍困,前線也傳來凌昊為護先皇失蹤的消息,後來先皇脫困,凌昊卻沒有回來,大家都以為他戰死沙場。
於是在凌老太爺的安排下,便將出身沒落旁支三歲的凌景麒過繼到了凌昊名下,成了凌家嫡支長房的長子,哪知後來凌昊用計死裡逃生,並破了敵方一城安然從戰場回來,可過繼之事已改族譜作了數,凌景麒便也在凌家長房繼續擔著長子的位置。
後來蘇氏生了凌景燁,凌景麒雖為長子,身分在凌家卻挺尷尬的,可蘇氏將他視為己出,從未與凌景燁有過不同待遇,凌景麒感激之餘在凌府也越發低調,並不想靠凌昊的封蔭,他奮發苦讀,想走科舉的路子出頭。
而挽夏兄妹亦將過繼的凌景麒當嫡親的兄長,兄妹間很是和睦。
李氏拉過自家兒子,冷眼看著其樂融融的長房幾人心間腹誹—— 凌景麒算長房兄妹哪門子正經的大哥?天天跟嫡兄妹一樣那般親暱,真是看不慣長房一家的虛偽,與蘇氏那商家女一樣都精於算計!
長房兄妹湊在一塊說了幾句,丫鬟過來稟報已擺好飯,眾人隨著凌老太太移步到西次間用早飯。
「麒兒昨夜可又是用功到很晚?」蘇氏讓丫鬟給他端了天麻鴿子湯,「秋闈在明年,不要太緊張,身子可不禁不起這樣日夜的熬。」
凌景麒忙謝過,「謝母親關心,兒子知道的。」
「你還是多聽聽你母親的,該用功時用功,該歇息時也不能含糊。」凌老太太抿了口燕窩粥,也勸道。
凌景麒又恭敬應是,挽夏夾了水晶蝦餃放他碗裡,又給凌景燁與二房的兩個堂弟各夾一個。
李氏看著兒子與庶子笑咪咪道謝,心裡就燒起無名火。
蘇氏這商家女會演戲,她女兒也會演,什麼好名聲都給母女倆占了,簡直能寫一本母慈子孝、兄妹恭和的本子開鑼唱大戲,若蘇氏真有那麼賢慧,大伯子身邊又如何連個通房都沒有!
李氏看看長房,再看看處處搶庶子前頭夾糕點的兒子,覺得和睦的長房一家刺眼不已。
在厭煩中,李氏視線不經意落在凌景麒身上,突然想起前幾天她撞見的事來,心眼一轉唇邊就勾了抹冷笑。
她怎麼就把那件事忘記了,蘇氏不是想博賢名嘛,若是那件事被傳揚出去,不知道蘇氏苦心經營的名聲還剩多少?
凌挽寧、凌挽靜一對姊妹花只顧吃自己的,完全沒發現自家娘親兀自將對長房的怨懟化為一齣算計。
看似默默用飯的凌景麒卻將李氏的怨恨表情看在眼中,他繼續不動聲色的用飯,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尷尬,所以在凌家一直都小心謹慎,可有些人即便不得罪亦是會被其所厭惡。
只怕這種情況得等他出人頭地後才會有所改變吧,就像父親一樣,成為強者才會有地位與話語權。凌景麒想著,溫和的眼眸中閃過決然。
此時,他察覺李氏視線還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眼,看到她唇邊轉瞬即逝的冷笑,他眼皮莫名一跳。
等凌家眾人用過早飯,卻有意外的客人上門—— 丫鬟稟報姑奶奶與武安侯世子已到垂花門。
聽得女兒帶著她繼子回來,凌老太太懶懶的神色瞬間亮了起來,連說三個「快請」。
凌景麒與凌景燁相視一眼站起身要出去相迎,倒是挽夏仍四平八穩的坐在椅子中,瞥了眼對面雙眸也為之一亮的姊妹花,又低頭百無聊賴地看修剪得整齊的指甲。
李靳修怎麼來了?算起來她也挺久沒有見著他了,只是每回見他必然要發生些什麼,也許她回避著的好?
 
 
 
挽夏才喝了半盞茶,婦人樂呵呵的笑聲就從窗外傳來,她透過開著的窗扇往外看,她的姑姑凌如萱與有層表哥關係的李靳修正從廊下經過。
「娘,女兒回來看您了,您老人家近來身體可好?」
凌如萱笑吟吟跨過門檻,與凌老太太近似的面容妝容精緻,頭上簪著赤金鑲寶鳳尾簪,顯得雍容華貴。
凌老太太笑出聲,朝女兒伸了手,「好好,今兒是什麼風把妳給吹回來了?」
凌如萱上前牽住老母親的手,順勢坐到雕福壽無雙的花梨木羅漢榻上,嗔著埋怨道:「您這話說的,讓女兒赤誠的孝心就叫風給吹走了!」
凌老太太作勢打她,她不懼還伸過臉去,母女倆把滿屋人都逗笑了。
「給老太太請安。」待眾人笑聲收了,溫潤貴氣的李靳修朝凌老太太作揖。
女兒的繼子對自己恭敬有禮,凌老太太笑得滿臉褶子要他坐,「叫世子爺見笑,快不必多禮。」
李靳修直起身後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了挽夏上首。
挽夏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對這表哥神色疏離,凌挽寧姊妹的視線卻是從李靳修進門後就只落在他身上,兩雙鳳眸閃閃發亮。
凌挽靜此時站了起來,又理了理衣裙,小臉紅紅的上前嬌聲朝他行禮,「挽靜見過表哥。」
李靳修抬頭溫和笑著,一雙星目光華流轉,讓那張俊俏的臉顯得越發奪人視線。
「許久不見靜表妹,又漂亮了許多。」
聽到誇讚,本就紅霞覆面的凌挽靜霎時又添了嬌羞,低著頭直抿嘴笑的回到位上,看到姊姊投來帶著涼意的視線,還挑釁似的抬了抬下巴。
每當某人出現就會一成不變上演的情形,挽夏覺得實在無趣得緊。
李靳修這面上溫和的妖孽可不是善類,對誰都無情似有情,他前世為了躲熱情的堂姊們就沒少坑她,怎麼她堂姊就看不透他的本性呢?
不過他那麼會藏,人前人後各一套,別人看不清也情有可原,這也是挽夏對他這種人頗無力之處。
她並不想多待,起身歉意的向長輩請示,「祖母、娘親,我昨夜沒睡好,可以先回去嗎?」
凌老太太正想准了,凌如萱先笑著道:「姑姑才回來,妳倒是要躲,今兒世子爺也來了,你們幾個兄妹總得替姑姑好好招待著才對。」
挽夏張了張嘴想再拒絕,只聽李靳修說—— 
「母親說得極是,難道夏表妹怕表哥我來道喜是要讓妳做東,想躲那點席面錢?」
原來是聽說了她要被封郡主的事。
挽夏朝他扯了扯嘴角,「世子爺知道我窮就別難為人了。」
「那便由我做東,算是給表妹賀喜如何?東城新開了一間酒家,味道還不錯。」李靳修絲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態度,溫和又體貼。
挽夏警惕看著他,正欲拒絕,凌老太太卻一錘定音的道:「哪能讓世子爺做東,你表妹是與你開玩笑的,我看你們兄妹幾個也許久沒上街了,出府去轉轉吧,也好叫我和你們姑姑說些體己話。」
長輩都將話說到這分上了,挽夏只能憋屈應下,可身後有三道視線刺得她如芒刺在背,令她頭疼不已。
果然這人一來就沒什麼好事,又讓她莫名的叫二房母女在心中記一筆,她真是謝謝他哦。
凌景麒兄弟看出妹妹的不樂意,也只能在心裡無奈,他們也想不明白為何妹妹對李家表哥總是避之不及,從不喊表哥,生分得緊。
在場的當是二房兄弟最開心,迫不急待叫上人帶他們回房換衣裳。
眾人相約垂花門見,挽夏在屋裡不急不緩的梳妝,等從遊廊慢吞吞轉到相約地時,眾人都齊聚在那了。
她在人堆中一眼就先看見分別穿著粉綠粉藍衣裙的凌挽寧姊妹,兩人肌膚塞雪、身姿纖細,如初發的鮮花般嬌嫩動人。
再有便是頭束玉冠的李靳修。
十五歲的少年身姿頎長,俊秀的眉宇間總是柔和似溫潤暖玉,又是一身貴氣,實在是引人注意。
李靳修見著小姑娘遙遙走來,看到她的視線很快掠過自己,不由得低笑。
凌挽夏是凌家最好玩的人,他第一次見她時她還是小小的粉團子,約莫四五歲的樣子。那時自己也小,最是調皮的時候,就捉了蟲子嚇她,她卻面不改色丟腳下踩死,倒是另外兩個雙生表妹嚇得直哭,後來……他就發現凌挽夏老避著他了。
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想去逗她,她氣極的樣子挺好看的,其實現在也已經長得很好看了。
嬌嬌小小的人兒五官精緻得像瓷娃娃,杏眸顧盼間瀲灩生輝,許是跟爹爹與兄長們學習馬術箭術的原因,眉宇間隱有英氣,襯得她有股傲梅的韌勁與氣勢。
是真與別的小姑娘太不一樣。
眾人分別上了三輛馬車,挽夏與兄長們一起,李靳修自己上了侯府的馬車,二房姊妹有些失望的牽了弟弟乘坐另一輛。
小輩們在侍衛護衛中出了府,蘇氏藉口要見管事識趣離開福康院,只留凌老太太與女兒、親兒媳說話。
「今兒妳又是哪門子不對,妳再有個幾次,叫妳大嫂怎麼想妳?」凌老太太極不滿的數落兒媳。
李氏委屈的道:「媳婦本來就沒有說錯,大伯子居然推了爵位給女兒求恩典,女兒家是要嫁出去的!」
凌老太太瞪眼,「就是長房得了爵位,妳也得泛酸,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睿兒要去寧夏時妳攔他幹什麼?」
婆母是怪她擋了夫君前途?李氏更氣不過了,當初她攔人時明明婆母是默認的,可她不敢頂嘴,只得暗咬牙忍住。
凌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看她一眼,轉而與女兒道:「妳二哥進兵馬司的事怎麼樣了,侯爺有沒有個說法?」
凌如萱只當沒聽到婆媳間的對話,她今日過來一是想探長房侄女封郡主的事,二來也是為了二哥前程。
於是就說道:「娘,此事怕是有些棘手,這些年皇上封賞不少有功之臣,兵馬司裡哪個不是要職,許多人都等著且盯得緊,侯爺想關照也無從下手,如今就連世子爺都還沒擠進去。」
聞言,凌老太太眸光就暗了不少,為親兒子的前途憂心。
見小姑子提起李靳修,李氏眼珠子一轉,問:「世子爺如今也十六了,侯爺可提過說親的事?」
聞言,凌如萱看李氏的目光就多了絲諷意,「侯爺從來不與我說世子爺的事。」
李氏的心思她看得明白,不外乎是想將女兒再嫁進侯府,可她也不想想彼此的身分配不配。
她知道丈夫從沒將她們凌家二房看在眼裡,何況李氏將一雙女兒教得都成什麼樣子,見到自己的繼子眼珠子就黏上頭了,哪有一點兒姑娘家的矜持!
庶出果然還是差了些的,瞧瞧人家長房教出來的女兒的氣度風姿,都是她那繼子硬貼上前。雖不知道自己這個繼子心思到底如何,但如若她是武安侯,也定然不會叫兒子再娶了自家庶妹的女兒。
不是凌如萱胳膊往外拐,她心裡也是感激嫂嫂牽線讓她成了侯爺夫人,但高門大戶出身的嫂子居然處處被商賈出身的蘇氏壓一頭,可見是個沒用的,娘親原本還想給二哥添助力,哪知求來一個這麼蠢的高門庶女!
小姑子擺出一副不管事的樣子,李氏氣絕又無法,視線一轉,到了她小腹上。「妳如今還沒有消息?」都嫁到侯府十年了吧?
李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凌如萱臉色瞬間就變得極難看,她在嫁給武安侯第二年懷過身孕,但被一個姨娘算計流產後,再也沒有懷上過。
凌老太太聞言眸光也跟著銳利起來,見女兒連手都在發抖,心下對李氏越發不滿,冷冷地說:「妳回屋去吧,我與如萱再說說話。」
婆母不帶溫度的聲音傳來,李氏才恍然自己說錯了話,有心要補救。可接觸到婆母凌厲的眼神嚇得直縮脖子,只得起身朝她福禮,心驚著退了出去。
「妳還是再好好地查查那些姨娘,上回我送過去那個會些岐黃之術的婆子也沒有發現?」讓人心煩的二兒媳走了,凌老太太就開始擔憂女兒。
凌如萱眼眶都紅了,「沒有查出來問題,而且後院根本也沒有姨娘再有身孕。」
凌老太太只能歎氣,語重心長地道:「沒查出來不代表太平,以前我也對付過兩個姨娘,我是知道的,不然如今不但有繼子還得再有庶子……妳二哥的事妳也別問侯爺了,還是想辦法多留侯爺在屋裡為是。」
老母親不想讓自己在侯爺面前難做,凌如萱很感激,可想到二哥還是覺得虧欠。
「娘,大哥要到北平,肯定是舉家去的。我再不替二哥問問,二哥留在京城又少了大哥幫襯,如何是好?」
凌老太太露出疲色,揉了揉眉心,萬般無奈,「且等妳大哥下朝回來吧,我總是要讓他給弟弟謀條出路……」
凌如萱聞言心下一凜,沉默著點頭。
娘親自出馬,不管大哥願不願,怕都得幫著想辦法。
第四章 壞心腸的李靳修
朝堂上,皇帝威嚴坐在龍椅中,太監正在宣旨。
凌昊跪在大殿中央接旨,他頭戴七梁冠,身穿緋袍,便是跪著依舊有著大將沉穩如山的氣勢。
皇帝在早朝時象徵性的與大臣商議凌昊調往北平的事宜,隨後便叫太監宣讀聖旨,任命凌昊為後軍都督府右都督,在北平長駐管理北平兵衛,並特賜蟒服。
右都督一職不過是委派外加職銜,權力不及直接掌管部門事務的左都督,可皇帝再賜蟒服,這種榮譽又蓋過了職銜大小。
大臣們對皇帝心思越發摸不清了。
凌昊神色淡然的三呼萬歲接旨,沈滄鈺垂眸不知在思考什麼,皇帝又直接向朝臣宣佈璟王到封地駐守之事,定下四月二十這個離京的日子。
沈滄鈺早有準備,出列領命。
散朝後,皇帝又留了凌昊與沈滄鈺,在御書房與兩人說話。
「愛卿此行該是攜家眷遷居?」皇帝大刀闊斧的坐下。
凌昊未曾想皇帝留他是問家事,凝神回答,「回皇上,臣此去是長駐,是會帶妻女上任。」
皇帝點點頭,「朕將將認了溫嫻做義女,就要分別,倒是極不捨……」
聽得皇帝此話,凌昊心頭一跳,喝茶的沈滄鈺托碗的動作亦頓了頓。
「不過也不能叫你們父女分離,過去你為國四處征戰,與家人聚少離多,該是好好相聚彌補些才是。」
聽得皇帝停頓前後的兩段話,凌昊都要被他嚇出汗來,以為他真對自己生疑到要扣留妻女在京中的地步了,他定了定神恭敬應是。
視線掃過淡然喝茶的弟弟,皇帝又笑著對凌昊道:「愛卿要領軍先行出發,家眷跟著不甚方便,七弟也是去北平的,溫嫻與你妻兒便跟著七弟同行吧,路上也有個照應,朕也會派錦衣衛一路護送。」
「這……會不會太勞煩七王爺了?」凌昊遲疑。
沈滄鈺第一次看皇兄那麼順眼,擱下茶表態,「凌大人客氣了,都是一路,並沒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
「七弟所言極是,溫嫻還得喊七弟皇叔,長輩照看晚輩再正常不過。」皇帝點頭。
可凌昊聽這話卻極為不對勁,下一刻便明白皇帝這又是變相刺探自己的立場,就不再推辭,只想著回去要告訴妻兒,北平之行中儘量與璟王保持距離,錦衣衛也是變相的監視。
沈滄鈺神色依舊淡淡的,手中似無意識把玩著腰間雕龍的玉佩,嘴裡附和了皇帝兩句。
末了皇帝便又委派沈滄鈺事宜,要他明早去凌府宣讀皇帝認挽夏為義女並冊封郡主的旨意,再接了挽夏到宮裡擺認親宴。
凌昊做出誠惶誠恐之態,皇帝卻笑得很開心,只道:「你們本就是兄弟般的情誼,如今也算名副其實了。」
凌昊聞言受寵若驚到額間直冒汗。
聽完皇帝吩咐,兩人前後告退。
轉身出了御書房,沈滄鈺立在殿外遙望遠方越漸深暗的宮殿,腦海裡都是皇帝左一個皇叔右一個長輩的暗示,他清冷的桃花眼中倒映著深宮,似一幅渲染的水墨畫,隨即眉眼漸冷閃過一抹譏諷之色,抬步往宮門走去。
就在他抬步間,腰間龍佩發出清脆的啪一聲,竟是碎成兩塊墜落在地。
他的內侍王培嚇一跳,忙蹲下身拾起玉佩,見斷裂處齊整得像是外力所致,有些奇怪。
沈滄鈺已將垂佩的絡子自腰間摘下,隨手一揚,絡子落地,王培緊跟上前再度彎腰拾起,頭皮有些發麻。
他方才抬眼看到自家王爺神色極冷,這是王爺極生氣才會有的神色。
方才裡邊發生了什麼,玉佩是王爺捏碎的?
 
 
 
東城慣常是富貴人家來往的地方,街上車水馬龍,盡是裝飾奢華的馬車,步行細逛的行人亦個個綾羅綢緞,被僕人侍衛簇擁著。
挽夏撩了簾子看一眼,又靠在迎枕上記掛著上朝的父親,心神不寧。
凌景麒在方才撩起簾子的空隙看見糖果鋪子,就笑著和她說:「一會給妳買幾盒攢糖回去,近來京中新出了七彩顏色的糖果,不同顏色不一樣的味道。」
「好,謝謝大哥。」挽夏眼都沒抬的點頭。
凌景燁與兄長交換個無奈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妹妹怎麼了,她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四角墜著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音,丫鬟們從後邊馬車下來,趕忙上前去尋主子。
挽夏將帷帽繫好,及地的白紗將她整個身影都遮擋起來,就著兄長的手下車,她才發現眼前是一家胭脂鋪子,隔壁是銀樓還有博古鋪。
李靳修唇角帶笑走了過來,「離午間還有小半個時辰,我們先逛逛,這幾家店都挺有名氣的。」
聞言,挽夏抬頭又看了眼胭脂鋪子與銀樓,見到兩位堂姊也走上前來,便朝兩位兄長挨緊了些。
李靳修對她退避的動作挑眉,凌挽寧姊妹已到跟前,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邊。
姊妹倆的帷帽白紗輕輕晃動,與俊逸的李靳修站一塊,三人的身影在日光下竟縹緲起來,像大家繪就的一幅蓬萊神仙圖。
挽夏掃了眼,覺得三人看著挺配的,娥皇女英多好,李靳修躲什麼?要躲還偏生不與兩人說明白,最惡劣的是喜歡拿她來擋箭!總之他就是壞得連腸子都是黑的,想叫二房的人都恨上自己才好。
她想著抬腳往銀樓走去,又憶起前世李靳修後來做事的狠辣勁,心間鬱氣消散些,相比較而言,他坑自己的這些事已算是良善之舉。
小姑娘嫩青色的裙襬隨著行走似碧水翻波,在李靳修眼中掠過,他微微一笑,也跟著進了銀樓。
男子對首飾什麼的自然不感興趣,就連二房半大的兄弟倆也一樣,進了雅間便坐在兄長跟前吃果脯,百無聊賴地看掌櫃的讓人呈上各樣首飾朝姊姊們吹噓。
挽夏沒有多看首飾,而是叫掌櫃的拿玉佩掛件等,挑了松竹紋、雕虎及雕雄鷹的後就坐著喝茶。
李靳修這時卻湊到圓桌邊,視線落在一對珍珠耳墜上。
那對耳墜其實很不顯眼,單兩顆雪白圓潤的珠子再無點綴,若說優點,也只是要比一般珍珠大上一圈。
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泛瑩光的珍珠,指尖傳來溫潤觸感,似想到什麼就捏起耳墜轉向挽夏。
「這個襯妳不錯。」說話間,他已撩起了她的面紗,將耳墜往她耳邊比了比。
突來的動作讓挽夏始料未及,只感覺眼前的光被他身影擋去,視線模糊。
李靳修在比較間發現她臉頰肌膚比珍珠還要細膩有光澤,又道:「倒是我說錯了,別人都是靠首飾點綴,表妹倒是將這耳墜的瑩光都壓了下去。」
他話落,卻聽見啪的清脆聲響,手背便感到微微刺疼。
回過神的挽夏已拍開他的手,白紗自空中輕輕落下,把她隱含薄怒的眉眼遮掩起來。
凌景燁兄弟被驚得站起身,凌景麒見耳墜滾到腳邊,又彎腰拾起,有些頭疼要怎麼處理這事。
若怪妹妹氣性大,可李靳修先撩了她面紗在先;若怪李靳修無禮,偏妹妹不過是半大的小丫頭,兩人又有一層表兄妹關係,何況人家只是好意。
李靳修也是被拍得愣了神,腦海裡是白紗下那亮若閃電極銳利的眸光,有著不可侵犯的威儀。
小丫頭氣勢挺震人的……
李靳修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就低笑起來,在他的笑聲中,挽夏感覺自己的背都要被兩道目光燒個洞,她是真的怒了!
「世子爺這話不是那日在我跟前誇大姊與二姊的嗎,換湯不換藥,我是做了什麼事惹世子爺生氣,非得在兩位姊姊面前來膈應我?」拿她做筏子也該有個度!
此話一出,她身後的兩道視線便不見了,轉而灼灼定在了李靳修身上。
李靳修又一愣,再度感受到兩位表妹的視線,笑得更開心了。
小丫頭那麼久以來終於忍不住了,還學會倒打一耙,就是要這樣才對,本來就是有爪子的小貓兒,在他跟前卻憋憋屈屈的,她露出真性情才可愛。
被拂了臉面又被陰一把,他居然絲毫不生氣,還有心情笑?
挽夏漠然盯著他,無聲在心裡罵了句有病。
李靳修卻已朝她作揖,「是我考慮不周,三位表妹都天生麗質,也是我肚中無墨水,說不出別的讚美詞來。這樣吧,今日表妹們挑選的首飾都記在我帳上,算是我給表妹們賠禮。」
挽夏臉都氣紅了,李靳修這口蜜腹劍的傢伙,三言兩語又拉了她下水!偏她不能再反駁或者拒絕,那樣反倒顯得她真在爭風吃醋一樣。挽夏憤怒又無力,感覺自己也把自己坑了一回,她真是與李靳修犯沖啊!
挽夏兀自氣悶,凌挽寧姊妹在這鬧劇中卻體會了好幾種滋味,酸中帶甜,面紗下看表哥的眼神燦若星辰。
到最後那雙珍珠耳墜還是被包起來,送到了挽夏手裡,挽夏咬牙往二哥懷裡一塞,眼不見為淨。
出了銀樓,凌挽寧姊妹要去胭脂鋪子,挽夏實在不想和李靳修待一塊,和兄長們牽了兩個堂弟要到對街的點心鋪。
二房兄弟倆高興得雙眼都瞇了起來,李靳修一臉無所謂,在挽夏去對街後,回想著她拍開自己的手,喊來小廝交代幾句,小廝就匆匆走了。
 
 
 
到約定時間,眾人便在李靳修推薦的福匯樓雅間碰面。
凌挽寧姊妹早已進到裡邊坐著歇腳,李靳修則起身到雅間門口迎接挽夏一行人。
幾人魚貫而入,挽夏落在最後邊,被李靳修微微一側身就擋住了去路,她擰了眉,不知他又要做什麼,卻見他從袖子取了一個漂亮的琉璃小圓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低聲道:「妳練箭傷了手也不好好處理,在外邊先將就抹抹。」
挽夏根本就懶得理他,抬腳要擠進去,他卻整個人將門口堵得嚴實。
在她發怒前,李靳修笑得溫和,「就當我先前魯莽失禮的賠禮,妳若是再拒,我們在門口久了,妳大姊姊二姊姊又得誤會什麼了。」
這人簡直無賴!挽夏捏住拳頭很想揮過去,心中又清楚他說的是實話,何況後邊好像還有人來了,她都聽到人數不少的腳步聲。
深吸口氣,她只得攤開手掌心,李靳修又朝她笑,星眸染滿笑意將琉璃盒子放到她手中。
發現妹妹沒有跟過來,凌景麒折回頭喊了聲「挽挽」。
挽夏忙將手藏到袖中,踏入終於被讓開的門。
李靳修見她的裙襬消失在門邊,又是一聲低笑,神色愉悅的也跟進了雅間。
上樓來的沈滄鈺本就見那嬌小的身影眼熟,看著她和面前的少年挺親暱的模樣,那少年還送她東西,隨後就聽見有人喊挽挽,只見她慌慌張張將東西藏到袖子裡進了雅間,活像是被人撞見什麼好事的心虛舉動。
沈滄鈺的桃花眼中瞬間覆滿寒霜。
主子突然停頓下來,王培險些撞到他身上,忙收住腳步疑惑喊了聲,「七爺?」
沈滄鈺低沉的吩咐道:「去問問那雅間裡的是哪家公子。」
 
 
 
精緻的雅間內,沈滄鈺正在把玩著一個錦鯉玉雕。
錦鯉用整塊雞血石雕琢,鮮紅血色在魚身下半部分開始漸淺,待到了魚尾已呈乳白色,並被雕成了翻湧的波濤。玉料只有魚身前端是上品,後面用作邊角估計都遭人嫌棄,倒是一雙巧手讓這有瑕疵的玉雕活了。
沈滄鈺指尖摩挲著魚尾與浪花,腦海裡浮現出小姑娘白皙如羊脂玉的手,又想到她掌心上那道紅印,眸光晦暗不明。
她沒有用凝膏嗎?遠遠的也看不太真切,感覺還沒有結痂,結痂後傷處顏色應該要再暗沉些。
他正沉思,王培打聽清楚事情回來,附在他耳邊低聲兩句。
原來那少年是武安侯的長子—— 李靳修。
他回想著方才見到的少年面容,與記憶中相較要幼嫩許多,也難怪一時沒認出來。
李家與凌家二房有著姻親關係,小姑娘要喊李靳修表哥。
見他沉默,王培立在邊上沒敢動。
「既然剛好碰著,讓武安侯不必過來了,見誰都一樣。」沈滄鈺靠在椅背中,閉了眼。
身為他的心腹內侍,王培自然是個八面玲瓏的,眼珠子轉了轉笑著應是,退出去辦差。
另一邊,挽夏所在的雅間將將上菜,店裡招牌特色的、她愛吃的,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此時門被敲響,李靳修守在門口處的小廝急急前來,行禮後請他借一步說話,在低語中比了個「七」的手勢。
李靳修神色一變,朝眾人說遇見相熟的要去打個招呼,離了席。
隨著他身影消失,凌挽寧姊妹臉上的失落再明顯不過,倒是挽夏執起銀箸自發吃了起來。
她餓了,還不用對著某人,胃口大開!
李靳修出門就看見作隨從打扮的王培,想要朝他問好卻被笑嘻嘻打斷了。
「世子爺好,這邊請。」
見此,他知道對方是不想暴露身分,便只隨著前去。
他被引進走廊盡頭的雅間,這雅間比別間都要寬敞明亮,裝飾亦奢華精緻許多。踩著柔軟的大紅繡花開富貴地毯,才繞過屏風李靳修就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身上。
知道視線的主人是誰,他上前便彎了腰作揖行禮,「見過七爺。」既然王培不願暴露身分,他用排行尊稱定然不會錯。
男子輕輕嗯了一聲,叫了他坐。
李靳修沒有遲疑就坐到了沈滄鈺面前,他暫無官職,未在朝中走動,這算是第一次正式見璟王真顏,便想抬眼打量,不料發現對方也在看他。
既然被撞個正著,李靳修反倒不遮掩了,目光平視笑容溫潤,「初見七爺威儀,多有失禮,還望七爺海涵。」
沈滄鈺勾了勾唇角,不言。
撇去成見,李靳修確實是個有膽氣的,不然,他前世如何年紀輕輕就坐上了指揮使一職。人長得也俊朗,溫潤如玉的少年總是叫人覺得好親近,還細心得很,居然送了傷藥給小姑娘。
沈滄鈺收回視線,將手中的玉錦鯉隨手丟在桌上,屋裡響起沉悶的咚一聲。
他這舉動讓李靳修的心也跟著猛跳一下,難道璟王覺得自己是在窺探皇家威儀,生了怒意?
下一刻,李靳修卻聽到璟王語氣淡然吩咐道—— 
「我與李世子喝兩杯。」
外邊很快就有人進來上酒菜。
李靳修覺得自己方才想多了,也不再拘束,不過他很認同有關於璟王的傳聞,璟王確是個清冷得叫人琢磨不透的人,連話都極少。
接下來,沈滄鈺也沒有說話,從一開始手就捏著酒杯。
李靳修見此自然是陪著,佳釀剛入口,那種辛辣衝得他鼻頭直發酸,這是他喝過最辣的酒!
偏沈滄鈺氣定神閒的一杯接一杯,李靳修也只能陪著一杯接一杯,席間的菜幾乎沒有人動一口。
兩刻鐘過去,桌面上空了兩個白玉酒壺,李靳修在不間斷的灌入酒水後,白皙的臉被酒意醺得微紅。
得到新消息的王培走進來,沈滄鈺看見他,手指就在桌沿敲了敲,倒酒的護衛立即退到一邊,李靳修莫名鬆口氣。
王培在他耳邊低語後,沈滄鈺又捏起酒杯,半斂了桃花眼輕輕轉動著酒杯,看透明液體在白玉杯中蕩漾出漣漪。
李靳修見狀只得再端起杯子,才拿起,已見對面的璟王一飲而盡,隨後將杯子直接反扣在桌面上。
他這個動作使李靳修一怔,雙眼發直地望著那朝天的杯底。
清冷俊逸的男子已站起身來,神色清醒無比,背了手往外走去。
李靳修是真懵了,待璟王走到屏風才反應過來要起身恭送,因此沈滄鈺轉身前意味深長掃他一眼,他自然也未察覺。
腳步聲一消失,李靳修才直起身來環視屋子一圈,越發覺得璟王叫人摸不清頭腦。
璟王喊了他來,從頭至尾就朝自己嗯了一聲,難道就是讓他來陪著喝酒的?
一位王爺,親王,會有和未見過面的人喝酒這種閒情逸致?
李靳修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扶了扶額頭,好像喝得有些急。酒量不錯的他有些酒勁上頭了。
他站著好一會才離開,回到剛才的雅間,進了裡頭卻只見著他那庶出姑姑的四位兒女,李靳修帶著醉意的雙眼閃過懊惱,凌挽夏對自己避之不及,一瞧準空隙有多快躲多快。
想著,他覺得可惜……難得哄了她跟著自己上街,居然是這樣告終。
 
 
 
挽夏吃飽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本就無意出府閒逛,心裡記掛的都是父親,一路來都催著馬夫加快速度。
回到凌家,她立馬打聽父親有無回府,聽得下人說他此時在祖母那,一刻不歇的又往福康院趕去。
她的兩位兄長緊跟在她身後,怕妹妹走太快摔著碰著。
福康院裡,凌昊正與凌老太太說著話。
「母親的擔憂兒子明白,只是凌家如今正處於風口浪尖上,做任何事情都得三思,不然落人口舌怕是要惹許多的麻煩。」
他才回府,凌老太太就將他喊了過來,問沒幾句調任北平之事,就轉到了弟弟的差事上。
凌老太太倏地歎口氣,擰著眉一臉愁容,「我也知你為難,當初錯過了去寧夏的機會,我也想老二官途可能會坎坷,只是沒想到你會外調……」
凌昊沒有立即接話,倒是凌如萱遞了茶到老母親手上,寬慰道:「娘,大哥也是身不由己。」
母女倆這算是一唱一和。
蘇氏眼觀鼻鼻觀心靜坐著,李氏卻是將手中的帕子擰成了麻花,她感覺大伯子不會插手她夫君的事。
凌昊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依舊沒有說話,但已在思索著弟弟的出路。
凌睿到底還是缺資歷與功績,京官名頭聽著是要好聽些,可升遷不易。再說了,由從六品熬資歷熬上去,熬到頭髮白可能最高也就三四品,他早先就不同意弟弟靠關係等缺,皇帝是明君,更注重能力。
思索一番,凌昊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別的法子讓弟弟升官快些,而他也清楚繼母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再拉兄弟一把。
擱了茶碗,凌昊這才沉吟著道:「如今情況,京中我是不敢有一分動作的,可若是二弟願意,或許我還能在皇上那求個恩典,將二弟按原官階調往北平。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皇上應該能理解一二。」也只能讓皇帝看在還要用他的分上,再求一次。
李氏聽到要把丈夫也調北平,還是原品階不變,整張臉都變了色,蹭地就站起身。這由京官變外官,還平級,不是變相貶職?!長房的女兒好歹還撈個郡主,怎麼到他們二房想要出路還得憋屈貶職往外調!
李氏的舉動使得凌老太太十分不悅,警告的瞥她一眼。
凌昊見弟妹這個樣子心裡跟明鏡似的,弟妹這是對他的提議不滿,只暗歎長房與二房始終還是隔了層關係,不知他的真心好意。升官想要快當然要功績,現在最好立功的辦法,便是去戰場上博!
他站起身朝凌老太太說:「母親與二弟、二弟妹先商量著,兒子這幾日事務壓身,乏得緊,就先告退。」
「去吧去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凌老太太又看了眼親兒媳,扯出笑對繼子道:「晚間也不必再過來了,我這挺好的,不要掛心,等你二弟回來,我再讓他去尋你。」
凌昊應下,與妻子退出廳堂,恰好被趕來的女兒撞個滿懷,他忙拎住女兒兩隻細胳膊,穩住她身形,哭笑不得的道:「挽挽這是跑什麼,後頭有鬼追妳不成?」
這話讓跟在妹妹身後的兄弟倆無言。
「爹爹,怎麼樣了!可有大礙?」挽夏微喘,著急的問。
凌昊看看她,又看了眼福康院的廳堂,道:「總說妳不長個子,原都被思慮給壓住了,回來了就先去和妳祖母請安。」
父女倆的話飄進廳堂,凌老太太聽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一個半大的孩子,還是姑娘家,都懂得輕重緩急之分,偏她親兒媳婦就鼠目寸光,只看眼前得失,真不如個孩子!
挽夏明白父親話中深意是先回自家地盤再說,又見他神色還算輕鬆,露出笑容進了屋給凌老太太請安走個過場。
而凌如萱見長房兄妹回來,卻不見繼子,問得前因後果才又安心坐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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