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檸檬398
家有好神之《財神搶妻》
出版日期
2011/01/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魔幻愛情祕方
甜蜜三又三分之一茶匙+深情一大匙+逗趣二分之一小匙


該死的痛!
他真不知該感謝這個怪力女還是先掐死她,
雖然她救了差點被噎死的自己,卻也打斷了他兩根肋骨,
但她卻是整個城裡唯一真誠對待他的人,讓他忍不住想接近她,
每次看她被自己氣得跳腳他就心情愉悅,
這讓他開始有點擔心,如果成神之後再也見不到她了怎麼辦?!
香彌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妳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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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相公,你怎麼能這樣兩眼一閉、腿一伸就走了,留下這麼大家子要我扛,往後我可怎麼辦才好?嗚嗚嗚……」婦人趴在一名男子身上,聲嘶力竭地哭號著。
  一旁另有數名男男女女跪在地上啜泣著。
  這時平空出現兩個人——
  「就這個吧。」一名白髮白眉白鬚、滿身仙風道骨的老者,手裡拿著一柄翡翠如意,指向床榻上剛斷氣不久的男子,朝身旁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道。
  青年搖頭拒絕,「不成,這個又老又醜,換一個。」
  如來時般,他們眨眼間平空消失,屋裡沒有一人發現他們曾經出現又再離開。
  俄頃,這一老一少的身影出現在一片蓊鬱的林子裡。
  白眉老者指向躺在前方不遠處的一具屍體,「這個總成了吧,不老也不醜。」
  看去一眼,青年立即蹙起眉峰,「他一條腿被砍斷了,日後我豈不成了瘸腿,不成。」
  老者手裡的翡翠如意一揮,兩人再次瞬間消失。
  稍頃,兩人出現在一座繡閣。
  一名丫鬟跪在床邊低泣著,「小姐,妳真是紅顏薄命啊,還未出嫁就香消玉殞……」
  老者捋了捋垂到胸前的白鬚,「這個既美又年輕,四肢健全,這回你沒話說了吧?」
  青年面露憂色地從懷裡取出一顆黑色丹藥,遞到他面前。
  「師尊,這枚丹藥給你。」
  「這是什麼?」白眉老者納悶地問。
  「這是太上老君送我的明目清心丸,請師尊快服下。」
  「我好好的為何要服下它?」
  「師尊不是瞧不出她是女的嗎?還是快快服下這藥吧,保證藥到目明。」
  「我這雙眼睛看得很清楚。」白眉老者橫眉瞪了徒弟一眼。「不過就是歷個劫,你別再挑三揀四了,將就一下,一晃眼就過了。」
  「我一個男子附在女子身上,豈不成了不男不女的妖人?不成。」他堅決反對師尊草率行事。
  白眉老者手裡的翡翠如意一揮,兩人如來時般又瞬間消失蹤影。
  下一瞬,兩人凌空出現在大街上,熙來攘往的路人,沒人瞧見他們飄浮在半空中的身影。
  「少爺、少爺,你可不能就這樣死了,回去夫人絕饒不了我,一定會讓我給你陪葬,你快醒醒啊!」街道旁,一名年輕瘦弱的男僕,滿臉驚惶地搖晃著倒在地上的男子。
  站在白眉老者身旁的青年垂目往下瞥了眼,「咦,這個長得倒是不錯,面如冠玉、五官俊秀。」
  「這個不好,你瞧那模樣,活像個姑娘似的。」白眉老者搖頭嫌棄。
  「怎麼會?他面色是白了點,但那模樣我瞧得倒是挺順眼的。」
  「這個不好,換一個。」白眉老者揚起手準備要帶徒兒離開。
  「師尊,等等,啊—— 」青年想拉住師尊的衣袖,不意整個人失足從半空中摔落。
  白眉老者伸手想拉住他卻來不及,朝下望去一眼,他撫鬚長嘆一聲,「唉!該來的果然還是逃不了啊……」
第1章
  晌午時分,麒麟城裡青石鋪成的街道上躺著一名年輕男子,男子雙眼緊閉、臉上發白,他旁邊有名僕人打扮的男子,一臉驚恐地猛拍他的胸口,一邊叫喊著——
  「少爺,您快點醒醒啊,您要是死了,奴才也活不成了!只要您醒來,就算要奴才給您當馬騎,奴才也願意,求求您快點睜開眼睛啊!」
  不少人站在不遠處圍觀,小聲地指指點點,可就是沒半個人願意上前幫忙。
  「這錢少爺該不會真的死了吧。」
  「這惡霸死了最好,免得再來禍害咱們這些百姓。」
  「說得也是,他若是死了,就沒人敢在城裡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了。」
  「我就說這惡霸遲早會有報應,瞧,他昨兒個才踢翻了林大嬸的攤子,還打了張老爹一頓,這會老天爺終於看不下去要收給他了。」
  「沒錯,死得好。」這句話得到不少人附和。
  看見這裡聚集了一群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一名女孩好奇地走過來詢問。
  「大叔,發生什事了?你們圍在這兒看什麼?」
  「錢惡霸死了。」一名大漢大剌剌回答。
  「錢惡霸?你是說錢滿樓?」女孩愣了下。
  「可不是,就是他,壞事做多了,總算得到報應了。」
  她擠過人群,果然看見錢滿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僵硬。她走過去,出聲問:「阿木,你家少爺怎麼了?」
  見到她,彷彿看見了救星,阿木急忙開口,「金姑娘,求求妳快救救我家少爺吧,他方才吃核桃給噎到了。」
  金不換蹲下身,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神色一驚,「啊!他沒氣了。」
  「金姑娘,少爺不能死啊,妳快救救他,少爺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啦,求求妳快救醒他。」阿木瘦長的臉上滿是驚慌。
  「這……我盡力就是了。」她立刻伸手拍打他的胸膛,想幫他把噎到的核桃給吐出來。
  「金姑娘,妳別救他了,這種人死有餘辜。」圍觀的人群裡有人出聲勸阻。
  「沒錯,金姑娘,這種惡霸不值得妳救。」
  「就是呀,救活了,他又要來欺壓咱們這些善良的百姓了。」
  金不換充耳不聞,掰開錢滿樓的嘴巴,往他的嘴裡掏了掏,一邊神色認真地回答,「我爹從小教我,咱們習武之人要行俠仗義,絕不能見死不救,再說這錢滿樓若真的死了,那城主夫人八成也饒不了阿木,你們忍心看阿木被城主夫人處死嗎?」
  「這……」聽見她的話,眾人面面相覷。城民泰半都是善良之人,縱然對錢滿樓平素的惡行惡狀氣憤不已,卻也不忍心看見阿木因為他的死而枉送一條命,於是噤了聲,沒再說話。
  無法從他的喉管裡掏出那噎到他的核桃,金不換改為捶打著他的胸膛,見他臉色愈來愈僵白,她捶打得也愈使勁。
  眾人看著她咚咚咚用力地捶著錢滿樓的胸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胸口,她那樣打法,活人也會被打得半死。
   ,隱約感覺到他胸口的肋骨被她打斷了,金不換仍面不改色地繼續捶打,這會兒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就在肋骨斷了第二根時,錢滿樓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一粒核桃從他的嘴裡噴了出來。
  阿木愣愣地取下臉上被噴到的暗器,看了一眼後,驚喜若狂地跳起來大叫。
  「噎到少爺的核桃吐出來了、噎到少爺的核桃吐出來了!」這下他不用死了。
  其實不用他說,眾人也都瞧見了,這錢滿樓在打了個噴嚏後,躺著的身子動了下,緩緩張開眼睛,這時所有圍觀的群眾見狀,全都以最快的速度走個精光,免得方才他們說的那些話被他聽見,日後找他們算帳。
  雖說他們也不知道方才那些話錢滿樓到底聽見沒,但為防萬一,還是溜之大吉為上策。
  「……痛、痛死我了!」撫著胸口,那張眉目如畫的俊顏痛得皺成一團。
  「呃,那個……痛至少比死了好吧。」她記得方才好像打斷了他兩根肋骨,雖然是為了救他,不過以這傢伙睚眥必報的性情,說不定不會記得她的救命之恩,只會記得她打斷他肋骨之仇。
  聽見她的聲音,錢滿樓忍著痛,抬目覷向她,「妳……」
  一旁的阿木急忙出聲,「少爺,您不要怪金姑娘,她也是為了救您,所以才會那麼用力地捶打您的胸口,您瞧,這不是讓噎到少爺的核桃給吐出來了嗎?終於救回了一命,就算斷了幾根肋骨也是值得的。」
  「我根本不用她救……」錢滿樓埋怨地咕噥了聲。他竟然被打斷了肋骨,怪不得會這麼痛!
  見他竟說出這種話,金不換氣憤地揪起他的衣襟,「知不知道你方才已經沒氣了?要不是我拚命捶打你胸口,你以為你能順利地把噎到的核桃給吐出來嗎?」
  衣襟被揪起,錢滿樓那雙狹長的黑眸裡映入一張氣呼呼的清秀臉龐,兩腮紅通通的,一雙英氣眉眼,此刻正橫眉豎目的瞪著他,他有一瞬間恍神地怔了下。這個姑娘怎麼有點眼熟……
  下一瞬,胸口的劇痛襲來,他哀號出聲,「痛死我了。」
  見她揪住了少爺,阿木趕緊緩頰,「金姑娘息怒,我代我家少爺向妳賠不是,妳快放了少爺,別讓他的傷勢更嚴重了。」
  看在阿木求情的份上,金不換放開了他,阿木連忙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家少爺。
  她出聲警告,「錢滿樓,你這次死裡逃生,以後要洗心革面,不要再胡作非為了,若是讓我再發現你又欺凌城民,我絕對饒不了你,聽清楚了沒?」
  「妳……我……」他只說了兩個字,兩眼一閉,便痛昏過去。


  金不換走出自家大威武館前,在武館裡幫忙做菜的蘇大娘,不放心地叫住她,「不換,還記得要買些什麼嗎?」
  她回頭說:「記得,買白菜、空心菜、茄子、麵粉,還有三斤肉和十斤油,對吧?」
  「別忘了還要再買些胭脂水粉。」蘇大娘提醒她。就知道她準忘了這件事!不換性情耿直,像個男孩子,又成天在武館的男人堆裡混,再不讓她好好裝扮一下,說不定連不換都忘了自個兒是女兒身了。
  「我又不用那些胭脂水粉,買那個做什麼?」
  「過些日子妳開期哥要來麒麟城,我想他這趟八成是來跟妳爹提親,妳也該好好打扮打扮,給人家留個好印象,成天跟著妳爹練武教武,把自個兒弄得像個爺兒似的怎麼成!」蘇大娘苦口婆心地勸她。
  金不換毫不在意地揮揮手,「開期哥早看慣了我這模樣,他不會介意的。」
  說不過她,蘇大娘只好板起臉孔,「總之妳給我把胭脂水粉買回來就是了。」
  「好啦好啦。」她嘴上虛應著,走出武館大門。長髮綁成一條辮子垂在身後,她身上穿著大威武館湖綠色的練功服,腳步輕快地走向位於西門的早市。
  前一陣子橫行麒麟城的惡霸錢滿樓,由於被她不小心打斷了兩根肋骨,這陣子都在養傷中,沒有再出來興風作浪,讓城裡安寧不少。
  買好了蘇大娘交代的菜,金不換正要走向油行買油時,忽然聽見一道尖叫聲響起,她循聲望去,瞟見左前方有名胖婦人追著一名男子,嘴裡一邊叫著,「你砸了我的攤子,快賠錢來!」
  她毫不遲疑地立刻追上去,不久便攔下那名男子。
  看清那人的容貌,她不禁怒嗔,「錢滿樓,你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居然又惡性不改,欺壓城民,你找死!」
  說著,一拳朝他那張俊臉揍下去,痛得他當場眼角飆出淚花。
  她揪住他的衣襟要再揍第二拳,他連忙抬手護住自個兒的臉辯解。
  「等一下,我沒有欺壓城民……」
  「你還敢睜眼說瞎話!」
  他用力掙開她的手,退後一步,捂著被打痛的鼻子,問:「妳哪隻眼睛看見我在欺壓城民了?」
  「我是沒親眼看見,不過,大娘看見了。」金不換回頭覷向那名追著他的胖大娘,「大娘,妳說,他是不是砸了妳的攤子?」
  「呃……」那名大娘遲疑地看著她。
  「妳不要怕,有我在,我會替妳討回公道。」
  聞言,錢滿樓放開捂著鼻子的手,彎起嘴角露出笑意,好聲好氣地開口,「這位大娘,妳不用怕,老實說,是我砸了妳的攤子嗎?」
  胖大娘被他那張俊美的笑容給閃花了眼。說實在的,這錢滿樓有張十分俊俏的皮相,憑著這張好看的臉龐,應該會有不少姑娘愛慕他才是,可惜他作惡多端,人見人厭,大家都忽略了他其實生得俊美無儔。
  見她久久不答腔,只是直瞪著他看,金不換不禁催問:「大娘,妳快說呀,攤子是不是錢滿樓砸的?」
  被她一問,胖大娘才終於回神,吶吶的道:「呃,不、不是。」她滿臉通紅。噢,方才她在做什麼?居然瞧男人瞧到整個人都傻住了。
  「不是?」沒料到會聽見這個回答,金不換愣了下,接著認真再問:「大娘,妳不要怕他,老實說,是不是錢滿樓砸的?」
  「真的不是,是另一個男人撞翻我的攤子。」
  「妳聽見了吧!」錢滿樓覷了她一眼。
  金不換滿臉狐疑,「大娘,那妳方才幹麼追著錢滿樓跑,還一路嚷著要他賠妳攤子?」
  「我是在叫錢少爺追著的那個人賠我錢。」再說,她哪裡有膽子敢叫惡霸少爺賠她錢。
  錢滿樓接腔道:「那個賊扒了我的錢包,我追著他想取回,他在逃跑時撞翻了大娘攤子,不是我,這會兒被妳這一耽擱,賊兒跑得不見蹤影,妳說,妳要怎麼賠償我?」
  想不到原來事情是這樣。她看看他再望望胖大娘,低頭想了想,出聲說:「是你追著賊跑,才會撞翻大娘的攤子,你該賠償大娘的損失。」
  沒想到錢滿樓一口就答應,「好,我會賠償她的損失,那麼妳耽誤我捉賊,讓我拿不回我的錢包,妳也要賠我。」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好吧,我賠你。」金不換從懷裡掏出隨身攜帶的錢包,翻出裡面剩下的幾枚碎銀遞給他。
  「只有這些?妳知道我的錢包裡有多少銀兩嗎?」他瞠目地看著手上的幾枚碎銀,這點錢哪夠賠償他的虧損。
  「我身上只有這麼多銀子,最多—— 」她將提在手上的東西一塊塞到他手上,「這個也賠給你。」說完,她轉身走人。
  錢滿樓嘴角有些抽搐地看著手上的那些菜。她不會以為這些菜就可以彌補他被扒走的上百兩銀子吧。
  胖大娘臨走前出聲替金不換說話,「錢少爺,這金姑娘常常行俠仗義、救濟貧困,她家真的沒什麼錢,錢少爺就別跟她計較了。」見他神態不若往常那般蠻霸,她大著膽子說:「對了,那這些銀子就當是你追賊撞翻我家攤子的賠償好了。」她從他手上拿走金不換給他的幾枚碎銀,說完趕緊扭著屁股走人。
  只剩下錢滿樓站在大街上,看著金不換離開的背影,摸著被她揍了一拳隱隱作痛的鼻子。
  奇怪,他總覺得她有點面熟,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她?
  不過不可能呀!他下凡歷劫,按理說,凡間不該有他認識的人呀!


  「少爺,我說的就是這家酒館。」阿木興匆匆指向前方一間酒館道,「少爺以前最喜歡來這家酒館喝酒了。」
  打從上次少爺被核桃噎到醒來後,性情整個大變,不再蠻橫跋扈,變得隨和可親多了。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差點死掉的緣故,醒來的少爺,過往的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連城主和夫人也不認得了。
  但光馮少爺不再像以前那般驕縱蠻橫,就足夠讓城主大為欣喜,直說以前那些爛事兒不記得也沒關係,只要少爺能好好地重新做人就好。
  「那就進去瞧瞧吧。」錢滿樓來到酒館前,突然有人叫住他的名字。
  「等一下,錢滿樓。」
  他停下腳步,看向朝他跑來的金不換。
  來到他面前,她從懷裡取出一枚紫色荷包遞給他,「喏,這是你昨天被扒的錢包,我扣下了昨天賠你的銀子和那些菜的錢,這裡還剩下一百兩又三文錢,你點一點。」
  錢滿樓接過荷包,確認是昨天被扒走的那個沒錯。「妳怎麼找回來的?」
  「我後來問了胖大娘那名扒手的模樣,再去找城裡的幾個捕快大哥打聽,花了半天工夫終於抓到了那名扒手。」昨日因為她的緣故,讓他沒辦法追回被扒走的錢包,她總覺得自己有責任替他找回。
  最重要的是,她想拿回賠給他的那些銀子,昨兒個把買來的菜都賠給他,兩手空空回去後,可是被蘇大娘重重說了一頓。
  錢滿樓連點都沒點金額,便直接將荷包塞進懷裡,接著溫朗笑道:「既然妳幫我找回錢包,我請妳吃一頓飯,當作是答謝妳。」他想弄清楚為何對她總有種莫名的熟識感。
  她奇怪地看了他笑容一眼,「不用了。」以前他老是跋扈地在城裡橫行霸道,兩人每次見面,泰半時間都是他在欺壓城民,而她挺身而出教訓他一頓,因此他每次見到她總是橫眉怒目相向,怎麼今天對她笑得這麼開心?
  難道是因為她幫他找回荷包?
  「妳不用客氣,就讓我請一頓飯吧。」當她是謙讓,他拽著她跨過酒館門檻,就要走進去。
  猛不防被他一扯,她不小心絆到門檻,整個人踉蹌地跌了進去,撞翻了店小二手裡一碗準備送去給客人的熱湯,結果那碗湯有一半潑到了她身上。
  金不換被熱湯燙得跳了起來,「好燙、好燙!」她連忙伸手想撥去落在胸前的湯汁。
  「燙著了嗎?」錢滿樓下意識伸手幫她撥,撥著撥著,驀然察覺一道目光瞬向他,他停手抬眸一看,眸心裡映入她帶著恚怒的臉龐。
  他還來不及開口澄清,下一瞬,他的手已被她扭到背後,痛得他低呼,「啊,我的手快斷了!」
  「我昨天打你一頓,你今天燙我一次,咱們倆算扯平了。」冷著一張臉說完,金不換憤然推開他,轉身離開。
  「等一下,我不是存心……」他張口想叫住她,解釋自己不是有意想害她,不過她已飛快地走出酒館。
  阿木走過去小聲地說:「少爺,你真是大膽,居然連金姑娘的豆腐也敢吃!」看他的眼神既是欽佩又透著些鄙夷。
  以往老是橫行霸道的少爺沒少捱過金姑娘的打,所以每次看見她,少爺總是齜牙咧嘴,好幾次想找她報仇,卻又忌憚武功高強的她。
  沒辦法,少爺雖然貴為城主之子,在城裡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但實際上少爺根本是花拳繡腳,壓根打不過金姑娘。
  連他們這些隨從也沒人打得贏她,加上金姑娘的父親金海濤是城主的好友,少爺不敢去向城主告狀,唯恐他欺凌城民的事傳進城主耳裡,又要被城主責備。
  雖說少爺蠻橫無良,但城主卻是一個仁慈的城主,是城主夫人太過縱容溺愛少爺,才養成少爺之前那種驕蠻的性子。
  「我沒想要輕薄她。」錢滿樓努力解釋,他方才真的只是出於好意。
  阿木撇了下嘴。方才少爺的手直拍金姑娘的胸脯,要說沒輕薄金姑娘的意思,打死他都不信。
  見他一臉不相信,錢滿樓也懶得多說什麼,逕自狐疑地思忖著。為何在看見她被熱湯燙著的那一刻,他居然莫名生起一股心疼的感覺?


  「金姑娘、金姑娘。」
  聽見叫喚聲,金不換在一間店棧前停下腳步,轉身覷向叫住她的人。
  「什麼事?」
  「我昨天真的不是存心輕薄妳,更無意害妳被熱湯燙到。」不管她信不信,錢滿樓覺得這件事還是必須澄清一下。
  「你叫住我,只為了這件事?」其實昨天回去後她想過了,雖是他拉她進酒館的,但若非自己不小心絆到門檻,也不會撞上店小二,便不會被那碗熱湯給燙著,所以總歸來說,是她自個兒不慎,但,他輕薄她一事可就是他的錯了,她當然沒給他好臉色看。
  「另外,妳打斷我兩根肋骨……」
  她馬上不滿地開口,「那是為了救你!」
  錢滿樓慢條斯理地出聲,「妳先聽我把話說完。妳打斷我兩根肋骨救了我一命的事,我要我好好報答妳,妳說說看,妳有什麼要求?」
  見他一臉溫悅,不再有以往那般蠻橫無禮,金不換想了想說:「我沒有什麼要求,只要你好好做人,別再欺負百姓就好了。」
  「救命之恩豈可不報!」他不接受拒絕,一臉熱絡地道:「走走走,我們先去喝壺茶,妳可以好好想想要什麼,再告訴我。」
  這次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為何會覺得她很眼熟。
  金不換抬手揮了揮,「不……」剛說了個字,突然有人從客棧二樓潑了盆水下來,她整個人頓時被淋成了落湯雞。
  一愣,她怒目覷向他。「錢滿樓,這水是不是你叫人潑的?」
  「不是!」為了證明自個兒的清白,他揚聲朝二樓喊問:「樓上是誰亂潑水?給我出來!」
  片刻,二樓窗口慢吞吞探出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他顫巍巍地道:「潑到你們啦?真是失禮,我手一滑,水不小心打翻了,就這麼從窗口潑了出去,求你們行行好,千萬別向我家主子告狀啊,要不然他生氣趕我走,我可就沒地方去了。」
  抬起被淋得濕漉漉的臉,金不換在看見二樓窗口那張白髮蒼蒼的臉孔後,連忙回應,「老人家,你放心吧,沒什麼事。」
  老人聞言,點點頭,才縮回身子。
  揩了揩髮上滴下來的水,她掉頭往大威武館的方向走去。
  「欸,妳聽見了吧,那水不是我叫人潑的。」錢滿樓緊跟在她身邊解說。
  她不理他,一心只想快點回去換身乾淨的衣裳。這身濕衣裳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見她不搭理他,只一個勁兒地往前走,錢滿樓乾脆一把拉住她。
  「難道妳還懷疑那水是我叫人潑的?真的不是我做的,妳若不信,我們可以上去找人對質。」
  她甩開他的手,「不必,你走,不要再跟著我了。」
  「那妳到底相不相信我?」他執意要得到回答。
  不想再跟他糾纏不休,金不換不耐煩地揮揮手,「相信、相信,你快走吧,我要回去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錢滿樓摩挲著下顎,益發覺得他以前一定見過她。不過究竟是在何時呢?他一點都想不起來。
第2章
  「說起少爺你以前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天怒人怨……」發覺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阿木趕緊改口,「呃,不是啦,是有那麼一點過分啦。」
  懶懶地瞟去一眼,錢滿樓沒有追究他方才的失言。「你倒是說說看,我到底做過了哪些天怒人怨的事,惹得那些城民一看見我,不是躲著我,懼我如蛇蠍,要不就是虛偽地奉承我?」
  他很想知道這個錢滿樓以前究竟幹過多少壞事,讓他這麼招人怨,走在路上,小孩看見他,嚇得號啕大哭;女人看見他,慌張走避;老人看見他,一臉驚恐地宛如看到鬼;男人看見他,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背後吐口水;就連狗看見他,都朝他狂吠,然後在他投去一瞥後,嚇得夾著尾巴該該叫地逃走。
  「那個……少爺真的要小的說嗎?」阿木瘦長的臉上有著遲疑。
  他很擔心說出口後,會刺激少爺回想起以前那個蠻橫惡霸的性子,那可就不好了。現在的少爺變得隨和,不再像以往那樣,一天不打人罵人就渾身不舒坦,連城主和夫人都很歡喜,他可不希望少爺再變成像以前那樣的人。
  「你儘管說就是了。」見他一臉顧忌,錢滿樓再補上兩句話,「我想了解我以前究竟有多壞,這樣才好彌補以往的過失啊!」
  聽見這話,阿木心裡大為感動。看來死裡逃生的少爺真的徹底變了,居然想要補償以往的過錯。於是他不再有所顧慮,滔滔不絕地說起他以前做過的事。
  「少爺以前只要看誰不順眼,就痛打那人下不了床,尤其喜歡欺負老人家,每次都一邊打一邊罵他們這麼老了怎麼還不死,活著當蠹蟲。還有一次,少爺把一個不小心撞到少爺的小孩打得昏迷了好幾天。總之,只要少爺心情不好,不管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少爺都打,只要生氣就砸人家的店和攤子。還有少爺……」
  聽到這裡,錢滿樓頭痛地抬手阻止他再說下去。「夠了、夠了,我知道了。」原來這個錢滿樓以前是這麼混球的人,怪不得他現在這麼招人厭,走在城裡,常常招來怨恨的眼神。
  他得想想辦法改變城民對錢滿樓的看法才成。對了,這該不會也是金不換不搭理他的原因吧。
  「阿木,那個金姑娘也很憎惡錢滿樓嗎?」
  聽見少爺連名帶姓稱呼自己的名字,阿木疑惑看著他。
  發覺失言,他趕緊解釋,「咳,我是說,以前那個無惡不作的我。」
  「算是吧。以前少爺做那些事情時,若被金姑娘撞見,金姑娘一定會狠狠教訓少爺一頓。」別人忌憚少爺是城主之子,即使被少爺欺負了也不敢還手。但金姑娘絲毫不怕,仗著一身好武藝,常常把少爺打得鼻青臉腫,因此少爺每次遇見她都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聽完阿木的話,他肯定了一件事—— 金不換果然很討厭以前的錢滿樓。
  他沉吟了下問:「那你說,我們現在去大威武館會不會被她打出來?」
  「雖然金姑娘性情耿直,不過,只要少爺不為非作歹,金姑娘是不會隨便動手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金姑娘恐怕也不會很歡迎少爺過去。少爺非去不可嗎?」
  「我是去謝謝她那日的救命之恩。」這只是藉口,這兩日他老是想起她,不弄清楚對她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總讓他一顆心像懸在半空中似的。
  阿木指了指手上的竹籃,「少爺,這禮物小的送去就可以了,少爺不一定要親自登門道謝。」除了金不換,大威武館還有一個人不樂見他,那就是金不換的爹金海濤。每次看見少爺,他總是沒好臉色,免不了要怒目喝叱少爺一頓。
  「親自過去才夠誠意。」他隨口說著,兩人已來到武館前。
  他拿起銅環敲了敲大門,但等了半天都沒人應門。
  「這會兒說不定武館的人都在後頭的練武場練武呢,要不,少爺我們明天再來吧。」阿木建議。
  錢滿樓還沒開口,旁邊突然有人出聲。
  「你們找誰?」在看清轉過來的那張面孔後,蘇大娘皺眉,「錢少爺!」
  阿木連忙說:「蘇大娘,我們少爺是特地來找金姑娘的,要謝謝她那日的救命之恩。」
  瞅見阿木手上提著禮物,她點點頭,「這樣呀,那你們跟我進來吧。」她手上端著一碗剛從隔壁借來的油,推開大門,領著他們進到廳裡後,她不冷不熱地說:「錢少爺,你們坐一下,我進去叫不換過來。」
  說完,就端著油要離開,手上的油不小心灑了些出來。
  蘇大娘嘟嘟囔囔地低唸著,「真是的,怎麼灑了?哎呀,都是惡星突然上門,難怪沒好事。」
  就跟城裡其他的百姓一樣,她也十分憎惡錢滿樓,若不是礙於他的身分,她不會讓他踏進大威武館半步!
  沒聽清楚蘇大娘的咕噥聲,錢滿樓逕自找了張椅子坐下,隨意環顧了眼廳堂,這廳堂雖然收拾得很乾淨,但裡面除了幾張破舊的桌椅外,沒有其餘物品,就連牆壁都斑駁不堪。
  「阿木,你不是說大威武館遠近馳名,慕名而來學武功的弟子眾多,怎麼看起來一副很窮的樣子?」他納悶地問。
  「呃,那是因為金館主為人急公好義、樂善好施,大部分的錢都拿去救助窮困人家。」剛說完,一陣腳步聲傳來,阿木朝門口看去。「少爺,金姑娘來了。」
  金不換才剛踏進廳堂,腳下陡然一滑,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她爬起身,看了眼滴在青石地磚上的油漬,沒好氣地瞬向廳裡的錢滿樓。「這油是怎麼回事?」
  他搖手澄清,「跟我無關。」
  阿木也出聲,「真的,金姑娘,我可以作證,那油真的不是少爺滴的。」
  「那為何地上會有油?」她憤憤質問。
  「八成是蘇大娘剛走時不小心灑的,我看見她手上端著一碗油。」阿木解釋。
  「蘇大娘?」低頭看著地上的油漬,金不換頓時想起,今早蘇大娘還在跟她叨唸沒油可以炒菜,要先到隔壁借,要她下午去打油回來。
  她斂去怒容,覷向一臉無辜的錢滿樓。她發現最近幾天只要遇見他就沒好事!
  「錢滿樓,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來謝謝妳上次的救命之恩。」
  阿木趕緊將帶來的竹籃遞給她。「金姑娘,我家少爺這次特地備了厚禮,要來謝謝妳。」
  金不換沒有接過,正氣凜然的看向錢滿樓,「我說過只要你好好做人,不要再欺壓善良,我沒有其他的要求,這禮物你帶回去吧。」
  他微微蹙攏眉峰,「妳就這麼討厭我,不想看見我嗎?」
  他幹麼用這麼哀怨的眼神看著她?好似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害她想趕人的話霎時全吞回肚子裡。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送我什麼禮物,只要你從此洗心革面、不再欺負人就夠了。」
  錢滿樓幽幽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阿木說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很後悔,很想彌補什麼,妳說,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會原諒我嗎?」
  「……」突然聽他這麼說,金不換怔愣地看著他。
  他那張俊美的臉龐,眉峰輕攏,雙眼微斂,神情透著一股說出的憂愁和懊悔,教人看了好生心疼。
  「妳怎麼都不說話?妳覺得他們不肯原諒我嗎?」他神色更加憂鬱了。
  見他一臉愁容,金不換回神道:「只要你真心悔改,以後不再犯,我想他們會原諒你的。」以往他老是橫行霸道,惹人厭惡,所以她從沒仔細注意他的長相,今天一看,這才發覺原來錢滿樓生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一發愁起來,竟然連她看了都心生不忍。
  「那妳也會原諒我嗎?」他滿眼期待地望住她。
  被他那魅人雙瞳盯著,金不換莫名地覺得心跳漏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嗯。」
  聽見想要的答案,錢滿樓露出滿意的笑顏,這一笑彷彿滿天星子落凡塵,燦爛得教人目眩神迷,連一旁的阿木都看呆了。
  他從來不知道,少爺笑起來居然比城裡最大的青樓翠紅院的花魁還要美!
  金不換也目不轉睛的直勾勾看著他。
  「錢滿樓,原來你生得這般好看。」她脫口說出心裡話,接著若有所思地道:「我知道了,因為以前你蠻橫霸道,所以看起來面目可憎,現在你願意痛改前非,所以人也變得好看了,這就是出雲寺大和尚說的相由心生的道理,倘若以後你再為惡,我只要看你的臉好不好看就知道了。」
  聽見她的話,他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她這麼說也沒錯,相由心生,一個總是橫行霸道、為非作歹的人,身上往往充斥著一股兇惡的戾氣,會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親近;但若一個人和氣良善,即使面貌醜惡,散發出來的氣息則是一團祥和,會讓人生起想親近之心。
  不過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再厭惡他就好。
  「金姑娘,以後我還可以來看妳嗎?」
  金不換點點頭,「既然你知道悔改了,以後你想來就來吧,我要到後面教師弟們練武了。」說完,她起身離開。
  她走後,錢滿樓緩步走出大威武館。
  至少她已經不再排斥他,他可以慢慢,想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她。


  麒麟城裡最大的酒樓白月樓,中午時分,湧進了大批城民。
  這些人是錢滿樓吩咐阿木派人找來的,他們全都是這些年來遭受過錢滿樓欺凌的苦主,偌大的酒樓裡,坐滿了人,此刻酒樓裡的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到底是不是真的呀?錢少爺真的要在這兒擺酒筵,向咱們謝罪嗎?」
  「聽說錢少爺對以往的所作所為深感愧疚,決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該不會他又想耍什麼花樣吧?」
  「我瞧這件事極可能是真的,據說打從錢少爺前陣子噎到核桃死裡逃生後,整個人性情大變,看到人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橫眉豎目,和氣多了。」
  「就怕他肚子裡不知道藏著什麼害人的壞主意呢。」
  「欸,錢少爺來了。」
  門口走進一名錦衣華服青年,一身白衣襯得他那張俊美的臉孔更加飄逸脫俗。
  他氣定神閒,笑著慢慢走到前方,狹長雙目緩緩掃過眾人,客棧內吵嚷的議論聲霎時停了下來。
  「各位鄉親,我這次請各位來白月樓,是要親自向各位道歉,我以往糊塗不明事理,做出許多傷害麒麟城鄉親的事,深感慚愧懊悔,如今我已痛改前非,希望各位鄉親能夠給我機會,讓我彌補以往的過錯,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準備了一些銀兩來補償大家,請大家收下。」
  他在前面說得口沫橫飛,阿木則帶領著數名家丁,發給每個人一只錢袋。
  等阿木派發完了錢袋,錢滿樓再說:「我讓酒樓準備了豐盛的酒筵,請大家享用,現在我敬大家一杯,以這杯水酒聊表我的歉意,希望大家能夠既往不咎,原諒我過去的不是。」說完,他一口飲下杯裡的酒。
  眾人見狀,縱使尚有些驚疑不定,也一塊端起酒杯,跟著他一口喝下。
  喝完和解酒,店小二們開始上菜。
  這白月樓是麒麟城裡最大也最豪華的酒樓,它的酒菜更是遠近馳名,眾人吃得歡天喜地。
  「我看這錢少爺是真的要重新做人了。」
  「可不是,那個核桃真是噎得好呀,想不到他死裡逃生後,竟然整個性情都變了。」
  「也算是城主平日有積德,才能讓他唯一的兒子痛改前非。」
  「他不再橫行霸道欺負咱們,以後大家就有太平日子可過了。」
  錢滿樓悄悄離開酒樓。他沒料到被以前的錢滿樓欺壓的城民竟然這麼多,白月樓塞得滿滿都是人。
  不過解決了這件事,對他往後的日子是有幫助的,否則帶著這麼多怨氣,別說歷劫了,說不定沒多久他就被雷劈死。
  來到街道,往左走是回錢府,往右走可以通向大威武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思念,令他沒有想太久,便決定到武館找金不換。
  這幾天為了徹底化解城民的怨氣,他已有幾日沒見到她了。
  就在他前往大威武館途中,金不換正拿著剛買的鹽和菜,準備回武館交給蘇大娘,好做午膳。
  經過一條巷口,突然聽見有人小聲地叫著,「姑娘、姑娘。」
  她疑惑地側目望去,看見有名白髮白眉白鬚的老人坐在巷子裡,前面擺了一張桌子,桌上擱著一塊木板,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字「鐵口直斷」。
  「老人家,你在叫我嗎?」她納悶地問。
  「對,妳過來。」
  她依言走過去。「有什麼事嗎,老人家?」
  「老夫跟妳有緣,幫妳測個字。」
  「我沒有要算命,不過老人家,你把攤子擺在巷子裡,恐怕招不到生意,要不我幫你擺到市集那兒可好?」她好意地建議。
  「不用、不用,這兒就好,我只替有緣人算命。來來來,妳寫個字,我來幫妳測。」老人熱絡地開口。
  金不換搖頭,「老人家,我身上沒錢了。」
  「沒關係,不收妳錢,要不我幫妳看相好了。」老人伸手捋著白鬚,端詳她片刻,然後肅著一張臉說:「哎呀,我看姑娘近日恐怕遇上禍星了。」
  「什麼禍星?」
  「姑娘近日是不是曾遭人潑水,還被熱湯燙到,甚至還跌了一跤?」
  「沒錯。」見他竟然說得出這幾件事,金不換不由得認真起來。
  「那就是妳遇上禍星啦,所以才會發生這些事,若妳再不避開禍星,今後說不定會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妻離子散?」
  「呃,我是說夫離子散,我瞧姑娘應該已經與人訂有姻緣了吧?」
  「是。」
  「那就是了,若妳不避著那禍星,這姻緣恐怕會有生變。」
  金不換好奇地問:「老爺爺,你說的那個禍星是誰呀?」
  老人家掐指算了算,「此人姓名中帶有一個錢字。」
  「錢?」她低頭想了下,「難道是錢滿樓嗎?」她認識姓錢的人裡,只有城主錢伯伯和錢滿樓,而剛好前幾日發生的事都與錢滿樓有關。
  「姑娘,此人可是妳的大災星,妳若不趕快出嫁,就趕緊出城避難去吧,否則會有大禍臨頭。」老人家一副信誓旦旦。
  金不換則聽得半信半疑。
  算完命,她提著剛買的鹽和菜準備回武館,遠遠地就看見錢滿樓,結果,她腳下一個踉蹌,莫名地撞向一旁的牆角,這一撞,撞得她頭昏眼花,等暈眩過後,又踩到了一坨狗屎,快臭熏死她。
  她不由得有點相信老人所說的話。這錢滿樓該不會真是她的禍星吧?


  把炮移了一格,錢滿樓笑吟吟出聲,「將軍。」
  「哎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步呢!」麒麟城主錢常在那張儒雅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
  「爹,還要再下一盤嗎?」
  「明日再下吧,待會兒我還要處理公務。」端起熱茶啜飲幾口,錢常在滿臉欣慰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兒子,他最近簡直像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似的,沒有了過往驕縱蠻霸的氣息,變得隨和、知書達禮。
  「對了,爹,阿木說,你跟大威武館的金館主是好朋友。」錢滿樓出聲問。
  「沒錯,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事?」對於兒子不記得過往的事,錢常在一點都不在意,事實上,他認為過往那些事兒,兒子不記得了最好,如此才能讓他徹底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他不疾不徐地開口,「我很仰慕金叔叔常行俠仗義、救危扶傾的行為,所以想到大威武館同金叔叔習武,不知爹以為如何?」
  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金不換似乎有意躲著他,他還以為那日在聽了他一番有意悔改的話,她已經不再厭惡他,怎知近日幾次前往大威武館找她,她卻都避不見面。
  聽到兒子的話,錢常在大為贊同,「你有這個心思甚好,你金叔叔為人急公好義,你願意跟他學習,那是再好不過了。好,這事我派人同你金叔叔說一聲。」
  「謝謝爹。」這次他就不信金不換還能躲著不見他。


  等女兒教完一批新收的弟子入門拳法後,金海濤叫來女兒吩咐。
  「不換,明日錢滿樓會過來咱們武館學武,這入門的基本武功妳再好好教他,等他熟練了入門功,爹再親自教他更高深的武功。」
  聞言,金不換詫道:「爹,你要收錢滿樓為徒?」
  「這事是妳錢伯伯差人來說的,我瞧這孩子應是真心悔改,就答應收他為徒,傳他武功,今後妳就多照應他一點。」
  前兩日錢滿樓在白月樓大肆宴請那些過往曾遭他欺凌之人,除了賠償那些人一筆銀子之外,他還向他們親自謝罪之事,早已在麒麟城傳得沸沸揚揚,眾所皆知。
  對於他肯洗心革面,他頗為讚賞。
  金不換躊躇了下,說出一件事,「爹,我前兩日遇到一個算命師,他說錢滿樓是我的禍星,叫我要避著他,否則會家破人亡、夫離子散。」
  一向不信命相之說的金海濤聞言斥道:「這些江湖術士之言豈能相信?這錢滿樓好不容易願意悔改了,怎麼會是妳的禍星?」
  「可是……」
  「那些術士只為了訛騙錢財,妳不要信了那些無稽之談。」
  「可是他沒有收我的錢……」
  「就算如此,這些術士說的話還是不能相信。好了,這樣吧,妳明日就先教他入門功。」不容女兒反駁,金海濤說完便轉身離開。
  金不換性情耿直又孝順,爹的話不敢不從,雖然心中有所顧忌,翌日,還是遵從父親的交代,親自領著錢滿樓來到練武場。
  練武場位於武館後方,旁邊有一整排的木架子,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式樣的武器,有刀、有劍、有槍、有戟、有棍等等。
  「錢滿樓,我先教你一套入門拳法,叫做虎拳,我先打一次給你看,你待會兒再跟著我打一次。」她沒有多說廢話,直接打了一套拳,一共有八招十六式。
  錢滿樓站在一旁觀看,看似平凡無奇的拳法被她打得虎虎生風,每一拳都暗藏著一股勁道,俐落紮實,打著拳的她整個人英姿煥發、神采奕奕。
  素著一張臉,穿著湖綠色練功服的金不換,此刻在他眼裡簡直宛如會發光,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看得他目不轉睛,心緒驀然失速地擂動著,一股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覺再次湧現。
  打完一整套拳,收功後,金不換覷向他,「這套拳法著重在防衛,來,我一式式教你,你跟著我打一遍,第一式起手式是猛虎下山。」她展開雙臂,左腿後縮,抬起右腳。
  他雙眼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跟著她抬腳展臂,心思快想著的卻是他究竟是在何處見過她?
  為何這幾日見不到她,總是想著她,見到她後,又莫名地想多看她幾眼,這奇怪的心思委實有些詭異。
  金不換一邊教著他,一邊分心二用,暗暗密切周遭的動靜。
  至今都沒有狀況發生,看來爹說得沒錯,那些江湖術士之言果然不可盡信,她不該因此就避開他。
  然而就在打到第八式時,木架子冷不防地垮下來,那些兵器和木架子整個砸向金不換身上,她被砸了個頭昏腦脹地跌在地上。
  「妳沒事吧?」錢滿樓趕緊移開砸在她身上的木架子和兵器,扶起她。
  她渾身上下痛得皺眉,「我沒事。」她下意識地揮開他的手,心裡想著,那個白眉白鬚的算命師說的話也許是真的,若他不是她的禍星,為何每次遇到他都沒好事?
  連牢固的兵器架都莫名其妙倒下來,她活了十九年,還是頭一遭。
第3章
  這是金不換第一次違背爹的吩咐,她再也不肯教錢滿樓武功,一看見他來,就躲得遠遠。
  見她避他如蛇蠍,錢滿樓一頭霧水,摸不著頭緒。
  他曾讓阿木去向她問明原因,她卻怎麼也不肯吐露,這讓他莫名心煩焦躁。
  這日來到大威武館,還是見不到她,他很不悅,決心找到她,當面問個清楚。
  找遍整個武館,終於在一口水井前看到她的身影,他舉步正要走過去時,忽見她從懷裡拿出了個荷包,掏出裡頭的幾枚碎銀,一臉發愁地對著在一旁洗衣的蘇大娘說:「爹又把這個月師弟他們所交的束脩拿去賑濟那些窮苦人家,剩下的這些銀兩,恐怕不夠買米撐到月底了。蘇大娘,妳看,咱們武館裡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變賣的?」
  雖然她爹收了不少弟子,但其中有些師弟家裡很窮,別說每個月的束脩了,還得每天靠著在武館裡吃飯,才不至於捱餓。
  「唉,能賣的早都賣完了,不換,妳也勸勸老爺子,叫他別只顧著幫別人,忘了自個兒還有一個武館要養。」
  「我勸過他,可爹那性子,改也改不了。」金不換盤算著要不要再多招幾個弟子進門學武。
  「說得也是,要是他肯改,也就不是妳爹了。」想起一件往事,蘇大娘笑道:「想當初老爺子一度窮到沒錢買米好餵養妳,後來有人願意買下才剛一歲多的妳回去當童養媳,妳爹死也不肯,他說寧願餓死,也絕不會把妳賣掉換錢,所以才會把妳的名兒改為不換。」
  聽到這裡,錢滿樓已明白她是在為錢發愁。這還不簡單,他可是財神的徒弟,賜給她一些錢,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他正要揚手施法時,這才想起此刻的自己可是下凡附身在凡人肉體上,沒半點法術,無法變出財寶給她。
  就在這時,金不換突然低叫了聲。
  他抬目看去,只見兩隻渾身黑漆漆的烏鴉突然撲向她。
  「哪來的烏鴉,快走開!」她一手護著臉,一手揮手驅趕著。
  兩隻烏鴉沒被她驅離,在她頭頂上盤旋,一逮到機會便伺機撲下去啄咬她,彷彿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
  倒是一旁的蘇大娘完全沒事。
  「快走開!」金不換的頭臉和手都被咬到了,她揮動著手臂想趕走這莫名其妙纏上來的烏鴉。
  見狀,蘇大娘也趕緊幫她趕。
  但兩隻烏鴉就是繞著她打轉,遲遲不肯飛離。
  蘇大娘納悶地開口,「不換,這兩隻烏鴉怎麼這麼奇怪,好像是衝著妳來的,妳是不是拿了牠們的鳥蛋?」
  「我沒有。」牠們前前後後上下左右地繞著她飛,冷不防就撲過來咬她一口,金不換有些生氣了,瞪向牠們,威脅地道:「你們再不走,我就要把你們抓起來烤來吃喔!」
  烏鴉振翅嘎嘎嘎地叫,似在嘲笑她。
  她怒了,正想找樹枝驅趕牠們,只見半空中一群烏鴉朝她飛來。她駭了一跳,拔腿趕快跑,那群烏鴉大軍追趕而至,一起朝她飛撲而去。
  一大群烏鴉圍繞著她,聲勢十分驚人。
  見狀,錢滿樓忙不迭脫下外袍,跳出來用外衣裹住她的頭臉,一邊拿起石頭扔向鳥群,驅離牠們。「走開!」
  烏鴉嘎嘎嘎在上空盤旋一陣,不久,便一齊飛走。
  待所有烏鴉都飛離後,金不換揭去蓋住她頭臉的衣袍,看到眼前的錢滿樓,她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怨他,她已經盡量在避著他了,還是躲不了。
  每次見到他,總是沒好事,就連烏鴉都莫名其妙跑來咬她。
  見她一頭秀髮被啄咬得有些凌亂,他伸手幫她理了理。
  她愣愣地望住他。他這是在做什麼
  接著他抬起她的臉,嗓音溫悅地問:「有沒有哪裡受傷?我瞧瞧。」狹長黑眸仔細端詳她的臉,想確認她有沒有傷著。
  他關切的眸光令她心跳猛不防跳快了起來,雙頰發燙,不由得慌張地別開臉,推開他。
  「我沒事。」
  「嗯,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傷。」錢滿樓慢條斯理地從懷裡取出一個錢袋,笑嘻嘻遞給她,「這個給妳。」既然不能用法術變出財寶給她,只好拿出白銀給她了。
  手裡突然被塞進一只錢袋,她愣了下,「這是做什麼?」
  「裡面應該有一百多兩銀子,妳拿去用吧。」
  她想都沒想就將錢袋還給他,「我不能拿你的錢。」
  「妳教我武功,這是妳應得的。」他再將錢袋塞進她手裡。
  「你爹已經替你付過學武的束脩了,這些錢我不能拿。」
  「妳不是沒錢買米了,就拿去用吧。」
  看看他,再看看手裡的錢袋,金不換心裡有些埩扎,「可是……」
  這時蘇大娘走過來,勸道:「不換,既然錢少爺一番好意,妳就先拿著吧,以後有錢再還錢少爺就是了。」
  「這……」想到米缸已快見底,考慮片刻,金不換終於收下錢袋,「這些錢就當是我向你借的,等以後有錢我會慢慢還你。」
  他壓根沒打算要她還錢,不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收下這些錢,所以他也沒再同她爭什麼。
  「蘇大娘,那我先去買米了。」拿著錢袋,金不換低著頭轉身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胸口擂動得好快,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只想趕緊從他身邊逃離,彷彿在他旁邊多待一刻,會被咬了似的。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金不換拿著白天時錢滿樓交給她的那只錢袋,根據她的觀察,還有旁人的說法,錢滿樓真的跟以往那個蠻橫的錢滿樓不一樣了。
  他不僅變得和善,在得知武館沒錢買米,居然慷慨解囊,還把整個錢袋都交給她。
  他應該是真的徹底痛改前非了。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以前那個惡霸的錢滿樓不會危害到她,為何這個變好的錢滿樓竟會變成她的禍星,只要一遇到他就沒好事?
  就像今天,那群烏鴉也不知為何忽然跑來咬她?
  她知道他這幾天一直在找她,可是每次遇到他都沒好事,所以她只好繼續躲著他,連教師弟習武都特地選在一大清早,爹對她這幾天的行徑已經動怒了。
  「妳怎麼這麼糊塗,去相信那些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今早爹還斥責她。
  她反問:「可是我遇到他總是會發生不好的事,這怎麼說?」
  「那只是湊巧。」
  「只要一遇見他,就會發生事情,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她原本也不信,可事情一再發生,逼得她不能不信。
  爹當時被她給辯得吹鬍子瞪眼,好半晌才說:「爹還是認為那些術士之言不可信,妳也別太迷信了,難得滿樓這孩子肯改過向善,怎麼會是禍星呢?罷了,妳這陣子不想教他,爹也不勉強妳,我親自教他,等過陣子妳想通了再教吧。」
  爹到底還是疼她的,所以也不再強迫她。
  可是她記得那日那個白眉白鬚老爺爺還叮囑她,要她盡快出嫁,要不然就要離開麒麟城,否則將會家破人亡。
  她打小同開期哥有婚約,不過也不知他打算何時要來娶親,雖然蘇大娘說開期哥來麒麟城,應該是打算同爹談成親之事,可萬一不是呢?
  大半年前,開期哥來探望她時,蘇大娘也是這麼說的,但開期哥並沒提成親一事。
  兩家算是世交,開期哥住在紅雀城,距麒麟城約兩日路程,不過她已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
  金不換試著回想杜開期的模樣,但是飄進腦海裡的卻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她還記得他上次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滿天星光落下凡塵那般燦爛炫目。
  還有他那雙狹長眼瞳在看向她時,她的心會不小心跳快一下。她其實很想再看他的笑容,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咦,她在想什麼?
  發覺自己原本在想杜開期的事,想著想著卻想到了錢滿樓,金不換連忙拉回心思,努力回想著未婚夫的長相。
  他有張方正臉孔,性子極好,鮮少發怒,又勤練武藝,使得一手好劍法,以前他還在大威武館習武時,便很得師弟們的崇拜。
  他也見過錢滿樓幾次,對他蠻橫的作為雖然不滿,可不像她那麼衝動,一看見他做壞事就出手教訓,他總是先安撫那些遭錢滿樓欺壓的人。
  她突然想起有個師弟跟她說,前幾日錢滿樓在白月樓宴請那些過往遭到他欺凌的人,還給了他們一袋錢當是賠償。
  對這件事,城裡百姓這幾天都津津樂道,大夥都在說,錢滿樓是真的痛改前非了。
  「他應該是真心改過了,因為他變得好看了。」金不換喃喃自語。
  發覺思緒又從杜開期繞回了錢滿樓身上,她甩甩頭,不再多想。橫豎開期哥過兩日就要來了,屆時就能見到他了。


  跟著金海濤練完武,錢滿樓一身痠疼。現在這副身子,一點都不結實,打一趟拳下來便氣喘吁吁,他很懷疑以前的錢滿樓怎麼仗著這虛弱的身子作威作福、欺凌麒麟城百姓。
  捶著痠痛的肩,他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尋找金不換。
  看見蘇大娘拿了簍白蘿蔔過來,他連忙走過去。
  「蘇大娘,妳知道不換在哪嗎?」
  「不換替住在城外的方老爹送米去了。」方老爹妻兒都已不在,孤身一人住在城外,每隔一段時間,不換就會送些米糧過去給他,正好他昨日給了不換一袋錢,她去買了不少米回來,順道給方老爹送過去。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蘇大娘抬頭看看天色,「約莫再半個時辰吧。」她忍不住暗示他,「錢少爺,咱們不換已訂親了。」他最近老是追著不換屁股後頭跑,該不會是看上不換了吧?
  雖然他近來已洗心革面,但有句話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不準他哪日又回復惡習。
  「訂親?」錢滿樓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妳是說她已經許了人家?」
  「沒錯。」所以,最好不要打他們不換的主意。雖然他長得比開期那孩子俊俏得多,但是開期那孩子敦厚可靠,嫁人就該嫁開期那樣的男子,才能依靠終生。
  「她許給了誰?」得知金不換已訂親,莫名讓他覺得十分不快。
  瞅見他不悅的神色,蘇大娘試探地問:「錢少爺,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咱們不換了吧?」
  「沒這回事!」錢滿樓想也沒想地一口否認。他可是將來要接掌財神之位的神仙,怎麼可能對一個凡人動心。
  她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咱們不換打小就跟開期訂了親,是不可能再嫁給別人的。」
  「就算她能嫁,我也不可能娶她。」丟下這句話,他離開大威武館。
  蘇大娘怎麼會以為他喜歡金不換?
  沒錯,他這陣子確實是常來找她,不過那是因為他對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想來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兒見過她。
  不過都這麼多日,他還是沒能想起到底是在哪見過她。
  按理說,她是個凡人,在他下凡以前,是不可能見過她的,可打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莫名地想親近她。
  但這絕不是什麼男女私情,他是神仙,是不可能妄動凡心的。
  走出城門,錢滿樓才發覺自己竟然朝城外而去。
  他該不會是想去找金不換吧,只因為方才蘇大娘說她到城外去了?
  對自己的心思竟然全繫在金不換身上,他感到詫異,不由得在一條河邊停下腳步。
  眸光不經意一瞥,看見前方河畔有個人在休息,他神色一喜,想也沒想地揚聲喚道:「不換。」
  聽見有人叫她,金不換抬起頭,見到是錢滿樓,她站起身,接著只聽見咚的一聲落水聲,河裡頓時濺起一片水花。
  冷不防喝了幾口河水後,她慌張地攀住岸邊的一塊石頭,穩住身子。
  錢滿樓急忙快步向前,伸手拉起她。
  她全身濕透地爬上岸,時值夏末初秋,已經有些涼意,此刻全身浸了水的她不禁發抖。
  方才她明明站得好好的,怎麼會莫名其妙跌進河裡?
  到此,她完全相信那名老爺爺所說的話了。錢滿樓真的是她的禍星,只要一遇見他,就會禍事連連。
  見她全身都濕了,他脫下外袍想讓她披上,她卻躲開他,往前走了幾步。
  見她避得遠遠的,他不解地再朝她走近,「不換,妳身上都濕了,這衣裳給妳披著。」
  她搖頭拒絕,現在只想離他愈遠愈好,一邊走一邊絞著身上不停淌水的濕衣。
  錢滿樓跟在她身後,遲疑地問:「妳在生我的氣嗎?」對她每次遇到他都會出事,他也很納悶。
  尤其是方才她站得離河邊似乎沒那麼近,怎麼會突然趺進河裡?
  金不換沉默不語。她很清楚自己掉進河裡不是他推的,然而,又不能說跟他無關,可難道要她當面跟他說,他是她的禍星嗎?
  不知該說什麼,她只好埋頭往前走。
  錢滿樓垂目思忖須臾,抬目朝空中投去幾眼。
  片刻後,他朝一片林子走過去,朝半空出聲喊道:「師尊、師尊。」
  林子裡除了他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他。
  「師尊,金不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他質問。
  四周依然一片安靜。
  「你快出來,金不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他揚聲再問。
  須臾,一株樹後,一名五十幾歲的男子拉著褲頭哆嗦地走出來,「不是我,我不知道什麼金不換。」
  陡然看見有人,他脫口叫道:「師尊。」下一瞬,他便發覺認錯人了。「你是誰?」
  見眼前的俊美男子冷沉著一張臉喝問,男人緊張得結巴回答,「我、我叫黃阿牛。」
  看他一眼,錢滿樓揮揮手讓他離開。「你走吧。」
  「可我、我屎還沒拉完,我、我可以繼續去拉嗎?」男人雙手拉著褲頭,一臉為難。
  「去去去。」他心煩地轉身走出林子。
  師尊送他下凡來歷劫,是不可能會來凡間見他的,也許是他多心了,金不換的事不可能跟師尊有關,何況師尊也沒道理那麼做。
  不過,金不換每次見到他都出事,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錢滿樓離開林子不久,半空中浮現一道人影,他有著長長的白眉、白鬚,一派仙風道骨,手裡拿著一柄翡翠玉如意,看著錢滿樓離去的方向輕斥。
  「笨徒弟,為師這是在幫你,你知不知道!」


  錢夫人走進兒子寢房,示意下人將剛熬好的參湯遞給兒子。
  「滿樓,來喝點參湯補補身子。」
  「先擱著吧。」錢滿樓隨口道。
  瞅見兒子意興闌珊,錢夫人心疼地問:「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興?你跟娘說,是誰惹你心煩了,娘替你做主。」對這個兒子,她一向捧在掌心呵疼,寵得不得了,才會把以前的他縱容得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沒人惹我心煩,娘不用操心。」他溫聲回道。
  錢夫人在他身邊坐下,「滿樓呀,娘想,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娘幫你找門親事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回絕。
  「為什麼?」以前兒子像匹野馬,不願意成親,也沒哪家姑娘想嫁給他,但打從他性情大變後,這會兒有不少媒婆上門,想為他撮合婚事。
  「我還不想成親。」說到成親,他忍不住想到金不換已訂親的事,心情無端地又煩躁起來。
  「那怎麼成!你這個年紀,不少人都已娶妻生子,你怎麼還不想娶呢?是不是沒有瞧順眼的姑娘?你跟娘說,你喜歡哪種姑娘,娘讓媒婆好幫你留意留意。」
  他被問得心煩地站起來。他是來歷劫不是來成親的,但這種話又如何能說?只好隨便找個理由。
  「那些姑娘我沒有一個喜歡的。」
  她驚疑不定地望住兒子,「難道你是……」
  「是什麼?」見她一臉震驚,錢滿樓不解地問。
  「斷袖之癖,只喜歡男子 」錢夫人接著驚呼,「天哪,那我們錢家豈不是要斷後了?滿樓,就算你只喜歡男子,也要娶房妻子,替咱們錢家留下香火啊!」
  他無奈地澄清,「我沒有斷袖之癖。」
  「可是你方才說,那些姑娘你沒有一個喜歡的。」
  這時錢常在走進寢房,「夫人哪,兒子這麼說的意思是,他還沒有遇到中意的姑娘,妳想到哪兒去了?」他剛來到兒子寢房外,不巧聽見了他們方才的談話,嚇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兒子親口說了他沒有斷袖之癖,不然可要嚇壞他了。
  「是這樣呀,那就好、那就好,沒喜歡的慢慢看,總會遇到你中意的,要不,我讓媒婆找些姑娘來,一個個讓你挑?」
  「不用了。」想了想,錢滿樓再問:「對了,娘,妳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瞟了眼丈夫,錢夫人回憶著初嫁為人妻時的心情,「喜歡一個人是會不由自主地常常惦念著他、牽掛著他,幾日沒見到就會思念得緊,恨不得能飛到他身邊,日夜陪著他。」
  「若是他不理妳呢?」他又問。
  錢夫人想起偶爾跟丈夫吵嘴的時候,「那便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不好、吃不下,坐立難安。」
  「滿樓,你問這些做什麼?」錢常在狐疑地問。莫非兒子已經有意中人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這樣以後遇到中意的姑娘我才明白。」他輕描淡寫地說。
  心下卻暗暗吃驚,她說的這些話怎麼與他對金不換的感覺這麼相符!
  不!他絕不可能對一個凡間女子動了凡心。
第4章
  午后時分,金海濤坐在大威武館的廳堂裡,與久未見面的好友杜通商談兩家兒女的婚事。
  將重要的事情都談妥後,一臉福泰的杜通笑呵呵說:「那麼海濤兄,不換與開期的婚事就這麼說定了,三個月後咱們派人來迎娶。」他與海濤兄是多年好友,在不換出生後,就為兒子訂下了這門婚事,結成親家。
  此次他是特地與兒子前來向金家提親,確定婚期的。
  「好好好,沒問題。」金海濤迭聲道好,接著吩咐女兒,「不換,去拿酒菜來,爹今天要好好跟妳世伯喝個痛快。」女兒的婚事終於決定了,令他心情大好。
  「是。」金不換很快取來了些酒菜。
  他立刻斟了三杯酒,一杯遞給杜通,一杯遞給坐在一旁的準女婿。「來,咱們乾了這杯。」
  杜開期飲完一杯酒後便站起身,有禮地道:「世伯,你跟我爹慢慢喝,小侄還有事先回客棧。」由於武館的房間供給被幾個遠道來習武的弟子們住,沒有多餘的房間,所以他每次來麒麟城,都是住在客棧裡。
  金海濤有些不滿,「開期,你難得來一趟,怎麼急著走?」
  他溫聲答道:「我爹跟我打算在麒麟城開設茶行,專門販售咱們茶莊的茶葉,所以有不少事要忙,沒法多陪世伯,還請世伯見諒。」
  杜家在紅雀城經營茶莊,麒麟城比起紅雀城要來得繁華許多,他們早有打算將茶莊的生意拓展到此,這次除了來談婚事外,主要便是來此籌設茶行。
  杜通笑吟吟地接腔說:「海濤兄,開期還會在麒麟城待上一段時間,日後你想見他,隨時都可以見到,今日就咱們哥倆好好敘敘舊。」
  「既然這樣,那你去忙你的事吧。」金海濤回頭交代女兒,「不換,妳替爹送開期回客棧。」他心忖女兒與開期也好久沒見,有心想讓這小倆口說說話。
  「好。」金不換點頭,送杜開期走出武館。她本就不是話多之人,大半年沒見面,突然見到他,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兩人沉默地朝他下榻的客棧走去。
  須臾,杜開期才開口,「不換,妳平日還是幫著妳爹教那些師弟武功嗎?」面容方正的他,膚色略黑,稱不上英俊,但也不難看,身形壯碩魁梧,站在她旁邊,足足高出她一個頭。
  「嗯,我還是老樣子。開期哥,你跟世伯這次打算在麒麟城待上多久?」面對他,金不換絲毫沒有待嫁女兒的靦覥與羞怯,神態坦然。
  而杜開期也沒有即將當新郎官的喜悅,一臉平靜。「我爹明早就要回去了,我約莫會再待上一、兩個月,除了籌辦茶行的事之外,爹還要我順便採辦婚禮要用的物品。」
  金不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在這兒開了茶行,以後開期哥是不是會常來麒麟城?」
  「是呀。」
  「那……」她猶豫了下開口,「那往後若是我們成親了,你過來時可不可以順道來探望我爹?」爹膝下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出嫁後,她很擔心爹,不過,幸好還有蘇大娘和那些弟子在,不至於沒人照顧他。
  杜開期點點頭,「妳放心,以後我們成親,妳爹就是我岳父,我來探望他也是應該的。」想起一事,他接著問:「對了,我今天進城時,聽說錢滿樓來向世伯學武,可是真的?」
  「是真的。」提起他的事,金不換不禁莞爾,「自從他前陣子噎到核桃死裡逃生後,整個人就性情大變,痛改前非,現在的錢滿樓變得很和善,也不再欺負城民了。」
  他厚實的唇瓣咧開一笑,「他不再蠻橫欺壓城民,對麒麟城倒是一件好事。」
  「就是呀。」但對她而言似乎是件壞事,每次遇到他,她就沒好事。
  說人人到,前面不遠,錢滿樓帶著阿木從一家餅鋪走出來,阿木手裡提著一盒剛買的餅。
  錢滿樓看見她,興匆匆朝她走過來。
  「不換,我剛買了江記做的蓮蓉餅,正要送去武館給妳和金叔叔嚐嚐,這家餅鋪做的餅很好吃喔!」
  見對方似乎渾然沒發現到他站在一旁,杜開期出聲叫他,「錢少爺。」
  他這才注意到站在金不換身旁的男子。「你是……」
  「錢少爺不認得我了?」見他一臉不識的表情,杜開期有些意外。他們曾見過幾次面,加上他又是金不換的未婚夫,錢滿樓不可能不認得他。
  阿木連忙說明,「杜公子,我家少爺自從上次噎到核桃醒來後,就不記得以前的人和事了。」接著,他望向自家少爺解釋,「少爺,這位杜公子是金姑娘打小訂親的未婚夫。」
  「未婚夫」這三個字鑽進錢滿樓耳裡,神色微微一變,但只一瞬就恢復正常,快得讓人察覺不出來,他露出和氣笑容朝杜開期點點頭。
  金不換打從他出現就開始留意四周,唯恐一不留神,又會發生離奇的禍事,所以沒怎麼注意他們的談話。
  錢滿樓見她看也不看他一眼,且心不在焉地望著四下,不禁皺眉。她就這麼不想見到他嗎?他不由得賭氣地吩咐,「阿木,還不把餅拿給不換。」
  「是。」阿木連忙把手裡的餅遞給她。
  她下意識地接過,目光終於望向他。
  她感到意外地眨了眨眼,不像以往他一出現就會有事,這次到現在居然都沒發生事。
  這時,杜開期望向她,「不換,客棧就在前面,我自個兒過去就好了,妳不要再送了,回去吧。」
  「好。」她點點頭,看見未婚夫朝前走去,她也轉身返家。可走了兩步,不自覺又回過頭來,看的卻不是即將婚嫁的杜開期,而是錢滿樓。
  他不發一語地站在原地,俊美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她說不出的情緒,狹長的黑瞳幽幽地望著她,看得她心頭莫名地騷動起來,好像有什蟲子在她心裡爬來爬去。
  收回眼神,她快步走了幾步,又下意識地再回頭,他依然杵在那兒,靜靜地凝著她,彷彿打算看到天荒地老似的。
  頓時,宛如有什麼咚的一聲投進她的心湖,震動了她的心,掀起了一陣波瀾。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著她
  她開口想問,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再看他一眼後,她選擇快步離開。
  阿木看著金不換的背影,再望望自家少爺,抓了抓臉頰,納悶地出聲問:「少爺,您是不是有話要對金姑娘說?」
  「……沒有。」他訕訕地收回目光,掉頭往回走。
  「那您做什麼一直看著金姑娘?」那表情分明想叫住她似的。
  他隨口瞎說:「誰說我在看她?我剛才是在看天上的鳥。」
  「天上的鳥?」阿木仰頭,天空剛好有一群麻雀飛過。
  片刻後,錢滿樓忍不住問:「阿木,那個姓杜的是怎麼樣的人?」
  阿木連忙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聽來的事,「杜公子家住紅雀城,幾年前曾經到大威武館跟金館主學武,聽說金、杜兩家是世交,所以金姑娘和杜公子打小便訂了親。」
  「那他的為人呢?」
  他簡單地用四個字形容,「穩重有禮。」
  「你給他的評價倒是挺好的嘛。」錢滿樓不屑地冷哼了聲。
  聽出自家少爺語氣裡那一絲絲的不以為然,阿木連忙表明,「少爺,這不是我說的,我也是聽來的。」
  經過白月樓,錢滿樓心煩地走進去,要了一間清幽的包廂,叫了些酒菜,他沒吃菜,倒是連喝了三杯酒。
  「少爺,別喝這麼急,容易醉。」阿木忍不住勸道。
  錢滿樓望向他,「阿木……」他不可能對金不換動凡心,但方才在看見她那個打小就訂婚的未婚夫時,心頭卻莫名地感到煩亂。
  「少爺有什麼吩咐?」
  「你……沒事。」他揮揮手起身,離開白月樓,在城裡亂逛。
  一路跟著他到處逛的阿木,走到兩腿都痠了,見少爺竟走向掛滿花燈的街,他趕緊叫住他,「少爺,天都黑了,咱們該回去了。」
  瞥見一名穿著藍袍男子走進前面一棟屋子,錢滿樓忽然停下腳步,指著門楣上掛著「翠紅院」橫匾的屋子問:「阿木,那裡是什麼地方?」
  「少爺,那裡是妓館。」他老實答道。
  「進去看看。」毫不遲疑地走過去。
  「咦?少爺,等等我。」阿木詫異地喊他。以前少爺雖然蠻橫霸道,但很少涉足煙花場所,這些秦樓楚館他是從不來的。
  錢滿樓一進去,老鴇看見他,立刻眼尖地認出他,笑呵呵地迎過來,手裡的黃色手絹揮了揮,「哎喲,這不是錢少爺嗎?稀客稀客,快請進。」錢滿樓可是城主的寶貝兒子,這個貴客不能怠慢。
  「我是來找人的。」老鴇身上的脂粉味濃得嗆鼻,他忍不住退開一步說。
  老鴇掩著嘴嬌笑道:「哎喲,錢少爺,上咱們這兒的,哪個不是來找人的!錢少爺第一次來咱們翠紅院吧,我幫您介紹幾個好姑娘。」她立刻吩咐一旁的龜公,「還不快去叫屏兒、小綠、秀娥、迎春出來接待貴客。」
  錢滿樓皺眉,「我是來找男人的。」
  老鴇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呃,那您可找錯地方了,咱們翠紅院只有姑娘,若您要找男人,要到隔兩間的那家相公館去。」
  一旁的阿木聽了,嘴角抽了抽。他家少爺何時好這味,他怎麼都不知道?
  正這麼想著,耳邊便聽見錢滿樓再說:「我是來找一個姓杜的,我剛看見他走進來。阿木,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他回頭問。
  「杜?」阿木怔愣了下,接著才恍然大悟,「少爺說的是金姑娘的未婚妻杜開期公子嗎?」
  「就是他。他在哪裡?」錢滿樓看向老鴇。
  「原來您要找的是杜公子呀,他在玉虹那裡。」
  「帶我過去。」
  老鴇遲疑了下,「這……要不我先讓人去通報一聲,請杜公子下來見您。」
  「不用了,我自個兒過去找他就行了。」
  見他似乎有些不悅,老鴇不敢再多說什麼,「我這就命人帶錢公子過去。」
  不久,一名丫鬟領著錢滿樓走上二樓,來到一間廂房前停下腳步,低聲說:「就是這兒了。」
  他伸手推開了一道門縫,便看見屋裡一名身上披著薄紗的女子,親暱地依偎在杜開期懷裡,拿著酒杯餵到他嘴邊。
  「你這麼久沒來,要罰三杯喔。」
  背對著他們的杜開期,語氣透著憐愛,「我上個月不是才來過?」
  「都過了一個多月,還不久嗎?快喝下這杯酒,以後可不准再這麼久才來看人家。」
  杜開期一把將她抱入懷裡,親了親她噘起的粉唇,哄道:「我已說服我爹在麒麟城開設茶行,這段時間都會待在麒麟城裡,而且以後等茶行開張了,我便能常常來看妳,不會再隔這麼久才來一趟。」
  「真的嗎?那你可要天天來喔!你知不知道這一個多月想死人家了。」
  阿木在一旁看得瞠大了眼,錢滿樓輕輕關上房門,沒有驚擾到屋裡的兩人,不發一語地旋身離開。
  一路走出翠紅院,阿木才吃驚地道:「瞧杜公子看起來敦厚穩重,原來也愛上青樓。」
  「他配不上金不換。」錢滿樓神色冷沉地評論。
  阿木不以為意地說:「沒那麼嚴重吧,男人偶爾上上青樓也沒什麼。」話才剛說完,瞥見少爺射來的眼神,他趕緊改口批評,「呵,想不到杜公子原來是這樣的人,看起來老實,卻愛上青樓花天酒地,實在太過分了。」
  少爺為何對杜開期上青樓的事反應這麼大呀?難道……他跟著金館主習武了幾日,也跟著愛打抱不平,還是他對金姑娘……
  阿木抖了下,不敢再想下去。


  錢滿樓盤著雙腿坐在床上,試著入定打坐,好讓紊亂的心靜下來。
  無奈他思緒紛亂,眼前飄來飄去的都是金不換那張臉。
  杜開期背著她上青樓找花娘,不干他的事,他不停地這麼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閒事,他是來歷劫的,等功德圓滿,就要返回天界接掌師尊的財神之位。
  他還記得下凡前,師尊曾一再叮嚀他——
  「這次你到凡間歷劫,切記要把持住自己的心,千萬不要被那些世俗的情念牽絆住,等到功德圓滿,你就能再重返天界了。」
  當時他不以為然地說:「師尊,徒兒都修了數百年,怎麼可能還被世俗的情念所牽絆?」
  「總之,你記住師尊的話就對了。」
  情念?錢滿樓驀然一驚。難道他此刻正是被情念給牽絆住了?
  他趕緊逼自己收攝心神,不要再胡思亂想。
  半晌,他緩緩睜開眼,下了一個決定,不再去見金不換。
  然而僅隔兩天,考驗就來了——
  「少爺、少爺,不好了!」阿木一路叫嚷著闖進他房裡。
  「大呼小叫的,發生什麼事了?」
  「大威武館燒掉了!」
  「燒掉了?」錢滿樓不解地望住他,「大威武館燒掉什麼了?」
  「少爺,小的是說大威武館整個被仇家給燒掉了!」
  「為何會這樣?」他詫異地問。
  「小的也不知。」
  「那金不換呢?」
  「聽說金館主被仇家砍成重傷,這會兒送到醫館去了。」
  「他在哪個醫館?快帶我去。」兩天前才下定不再去見她的決心,此刻全都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


  錢滿樓很快在一處醫館裡找到金不換與重傷的金海濤。
  她正站在榻旁,看著昏迷不醒的父親,兩手握得緊緊的,聽著大夫對她說——
  「妳爹傷得不輕,不過還好沒有性命之虞,好好休養一陣子就能痊癒,我先開幾帖藥,妳帶回去熬給他喝。」
  臉色蒼白的她抬起頭,「秦大夫,武館都燒光了,能不能……讓我爹先在你這裡養傷?」
  剛進來的錢滿樓聽見她的話,走上前道:「不換,你們跟我回錢府吧。」
  見他這麼說,大夫立刻附和,「既然錢少爺這麼說,妳就跟妳爹先到錢府養傷也好,這醫館進進出出的人多,怕會妨礙到妳爹養傷。」
  「這……」她望向錢滿樓,猶豫不決。
  「別再考慮了,武館都燒光了,別說妳爹了,妳跟蘇大娘也要有個棲身之處,先跟我回去吧。」說著,他立刻回頭吩咐,「阿木,馬上回去找幾個人來抬金叔叔回府。」
  「是。」阿木趕緊跑回錢府,去找幫手。
  不久,幾名下人來抬走金海濤,錢滿樓付了診金藥資,準備帶她一塊回錢府。
  走到醫館門口,金不換突然停下腳步,「等等,蘇大娘去幫我找開期哥了。」
  他回頭交代大夫,等蘇大娘回來要她也到錢府。
  「這樣妳可以放心了吧。」
  金不換這才默默地跟著他走向錢府。
  見她凝鎖著眉心,不發一語,錢滿樓忍不住關心地問:「事情怎麼發生的?」
  她安靜片刻才緩緩啟口,「今早爹的仇家帶著幾個人突然找上門來,說不上幾句話就跟爹打了起來,他還叫他的手下到處放火,爹急著想去救火,不慎被那個仇家給砍傷了,幸好幾個師弟合力,一起打跑了那些人,可是火勢太大了,已經救不了,結果武館整個都燒光了。」
  看見她受傷包紮的左臂,他蹙眉問:「妳的手臂也是被那些人傷的?」
  「嗯。」比起武館被燒個精光,爹又身受重傷,她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
  他眸裡頓時起了怒色,「是誰這麼大膽,敢在麒麟城裡縱火傷人?」
  金不換茫然地抬眼,「我也不知對方是誰,他說爹三年前將他兒子打成重傷,還廢去他兒子一身武功,他是來替兒子報仇的。有弟子去報了案,城裡的捕快大哥本來想幫我抓人,可是那些人全都逃出城外了。」
  見她一臉蒼白,錢滿樓很想將她摟進懷裡,告訴她什麼都不要擔心,他會替她抓回那些人,再幫她醫好她爹,最後再把燒掉的武館重新蓋起來。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也不能說,因為他不該再多管她的事。
  來到錢府,他命下人安排他們住進清靜的廂房。這時,收到消息的錢常在也趕來了,關心地詢問金海濤的傷勢。
  再問一次事情發生的經過,最後他說:「不換,你們就安心在這裡住下,讓妳爹好好養傷,我會加派捕快去把這幾個惡徒抓回來嚴懲!」
  「謝謝錢伯伯。」


  那天蘇大娘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杜開期,隔了一天,他才來錢府探望金家父女。
  見金海濤還昏睡不醒,他對金不換說:「不換,昨天我在忙,不知道武館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昨夜才聽到消息,但一時又找不到妳跟世伯,今早才打聽到你們的下落,妳不會怪我來遲了吧?」
  她輕輕搖頭,因為他來早與來遲都改變不了武館被燒的事,所以她並不在意。
  遲疑了下,她出聲問:「開期哥,你能不能幫忙找個地方讓我們住?」
  「為什麼?你們在錢府不是住得很好嗎?難道有人趕你們?」
  「不是,可是武館被燒了,我們總要再另尋棲身之處。」雖然錢伯伯跟爹是好友,但也不能一直賴在錢府不走。
  「好吧,我再幫妳找找看。」
  「還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銀子?」她羞赧的啟齒要求。上次錢滿樓借給她的銀子,她放在房間裡,跟著屋子一起燒掉了,此刻身無分文,不得不向他開口。
  杜開期從懷裡取出錢袋,掏出二十兩遞給她,「這些銀子妳先拿去用吧,妳放心,我會幫忙打聽那些惡徒的下落,一有消息就告訴官府,好盡快將那些無法無天的惡人繩之以法!」
  她低下頭道謝,「謝謝開期哥。」
  「妳跟我之間還客氣什麼?」他收好錢袋接著說:「不換,我還有事要忙,改日再來看你們,若有事,妳再到客棧找我。」
  「好。」
  杜開期走出廂房,看見門外的錢夫人和錢滿樓,神態恭敬地喊了聲,「錢夫人、錢少爺。」
  「怎麼才來就要走了?」錢夫人隨口問。
  「因為在下還有點事要辦,所以得先告辭。」朝她點點頭後,便大步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錢夫人揚起細緻的柳眉,「我瞧這人對不換那丫頭沒半點真心。」
  「娘,妳怎麼看出來的?」錢滿樓微訝。
  被寶貝兒子這麼一問,她得意地說明她的見解。
  「喏,你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這個金家的準女婿居然直到今天才出現。還有啊,按理說,他身為不換的未婚夫,看見岳父受傷,起碼也該趕緊找個地方將岳父接去養傷,可你方才聽見沒?他一點這麼做的意思都沒,而且沒說上幾句話就急著要走,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來,他對金家父女根本就不怎麼關心。」她與兒子已經來了一會兒,見他在裡頭,才沒急著進去,因此聽見了他們方才的對話。
  錢夫人的嗓音不小,廂房裡的金不換和蘇大娘也都聽見了她的話。
  金不換垂下頭看著床榻上昏睡的爹,靜默不語。
  蘇大娘則皺起眉頭,想出聲反駁錢夫人的話,但仔細一想卻發覺她說得沒錯。
  她那天找遍了全城都找不到杜開期,到他下榻的客棧,他不在,去他籌設茶行的地方,那些夥計也說沒看到他,一直到入夜,她不死心地再上他住的客棧找他,他依然沒回去。
  且不提找不到他這事,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他怎麼說也該留下來安慰不換才是,可他剛剛才問了幾句就匆忙離開,難免讓人覺得他不夠關心不換和她爹。
  另一邊錢滿樓在聽完錢夫人的話後,不由得想起了前幾天在翠紅院看見杜開期的事。他該不會一直待在那裡,直到今天才出來吧?
  「娘,爹會上青樓嗎?」他突然直問。
  「他敢去,我打斷他兩條腿!再說,那些青樓的姑娘有我美嗎?看她們還不如看我。」錢夫人自傲地伸手輕攏盤起的髮髻。
  錢滿樓覷向她。以凡人的姿色來說,她確實稱得上美豔,即使已年逾四十,仍風韻猶存,比起那日他在翠紅院見過的姑娘,都還要豔上幾分。
  「那些姑娘確實比不上娘。」他點頭如此說。
  聽見兒子的讚美,錢夫人嬌笑如花。
  「可不是,要不然你爹也不會對我這麼死心塌地了。走吧,咱們進去看看你金叔叔。」她扭著纖腰走進廂房。
  錢滿樓也跟著進去,然而一見到金不換,他不由得心緒翻騰,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她杜開期上青樓的事。
  見她一臉疲色,最後他什麼都沒說。
第5章
  「全都燒光了,一把火都燒光了……」金海濤坐在床上,在得知武館已燒成灰燼,失神地喃喃唸著。
  「爹,不要緊,武館燒了,咱們再重蓋就是了。」金不換柔聲安撫。
  見爹這樣,她好生不捨,武館是爹畢生的心血,如今被一把火給燒掉,爹有多痛心她很能明白。
  「重蓋?哪來那麼多銀子?」他嗓音瘖瘂地道,原本英武的臉孔,此刻蒼白無神,彷彿一瞬間變老了許多。
  「爹,咱們可以慢慢再賺,一點一點把武館再蓋起來。」她身強力壯,只要努力一點,一定能幫爹把武館再蓋回來。
  「慢慢再賺……不成呀,三個月後妳就要嫁到杜家了。」
  「爹,如今武館變成這樣,我也沒心思辦婚事,不如把婚期延後吧。」
  「我都同妳杜世伯說好了,不能延、不能延。」想到什麼,金海濤臉色驀然一變,「妳娘留給妳的那些嫁妝,該不會也全都燒了吧?不成、不成,我得回去找一找,也許還能找回來。」說著,他急忙下榻,但虛弱的身子不支,險些跌倒。
  金不換連忙扶住他,「爹,那些東西全都跟著武館燒成灰燼了。」
  「妳說什麼?全燒掉了!那……妳的嫁妝怎麼辦?」他驚愕地跌坐回床上。
  「爹,有沒有嫁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先安心好好養傷。」
  來到房外的錢滿樓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地走進房裡,一開口便道:「杜開期那日匆匆來看過你們之後,這兩天都沒再來過,對你們不聞不問,這樣的男人妳還要嫁給他嗎?」
  「怎麼,開期沒來嗎?」金海濤看向女兒問。他這兩天一直昏昏沉沉,直到今天才清醒了些。
  「開期哥有事在忙,所以才沒空過來。」金不換替他解釋。
  見她還在替杜開期說話,錢滿樓俊美的臉龐透著一絲怒氣,「他有事?妳可知道他這幾日都住在哪裡嗎?」
  「開期哥住在昇陽客棧。」他每次來麒麟城,都會下榻在那間客棧。
  「他沒回昇陽客棧,這幾天他都住在翠紅院。」這是他特地讓阿木去打聽,所得到的消息。
  金海濤聞言,皺起眉頭,「翠紅院,開期怎麼可能會去那種地方?滿樓,你是不是弄錯了?」住在麒麟城幾十年,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翠紅院是一家青樓妓館。
  金不換也不相信,「就是呀,開期哥不可能去那裡。」
  「我前幾天親眼看見他走進去。」錢滿樓語氣堅定地表示。
  「你一定看錯人了。」
  見她還是不信,他脫口說出,「我一路跟著,見他進了廂房,親眼看見他抱著裡頭的姑娘—— 」
  不等他說完,金不換微帶怒容地打斷他的話,「開期哥不可能這麼做!」
  「沒錯,開期這孩子品行端正,絕不會這麼做。」金海濤板起臉孔斥責,「滿樓,你為何要污衊他?」
  見他們絲毫不相信他說的話,還一意維護杜開期,錢滿樓語氣一沉,「我沒有污衊他,若是你們不信,我可以叫阿木過來,他跟我一道去的,也親眼看到了。」
  「阿木是你的隨從,你叫他說什麼,他哪敢不聽你的話。」金不換蹙眉質疑,說完,見他神色陡然一變,她不禁後悔了。
  她不是要懷疑他,而是她無法相信以開期哥的為人,會在她家武館被燒、爹重傷之際,丟下他們不管,跑到青樓妓館去風流快活。
  「我跟杜開期無冤無仇,沒必要冤枉他,若是你們不相信我和阿木說的話,也無妨,只要到翠紅院打聽,就可以知道他這幾天是不是都住在那裡。」凝著臉說完這些話,錢滿樓轉身步出廂房。
  好意提醒她,她卻完全不相信他的話,氣壞他了!他從未如此生氣,即使在天庭時也不曾有過。
  不對,似乎有一次,為了什麼事他鬧到了玉帝那裡……他輕敲著額頭,一時竟想不起來當時是為了什麼事,跑到玉帝跟前大鬧。
  沒有花太多心思想此事,一想到方才她竟懷疑他說謊欺騙她,一股悶氣梗在胸口,久久無法平息。
  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管她的事,他剛剛為何又忍不住向她說這件事?她愛嫁誰就去嫁誰,與他何干?
  沒錯,以後她的事他都不管了,就算被杜開期欺瞞,也是她自找的。
  錢滿樓離開後,金海濤望向女兒。
  「不換,妳可千萬不要聽信了滿樓的話,真的跑到那翠紅院打聽這幾日開期是不是住在那兒,開期不是那種荒唐的人,妳要相信他。」
  「可是爹,錢滿樓會這麼說必有他的道理,我想不出來他有什麼理由污衊開期哥。」
  「唉,滿樓這孩子的品行妳又不是不知道,他說的話能相信嗎?」
  「爹,我覺得他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錢滿樓。」這段日子她感覺得出來,他是真的變了,前幾日若不是他到醫館把他們接回錢府,她還不知道該去哪裡才好,而那時開期哥不知跑哪去,任蘇大娘找遍了整個麒麟城都找不到他人。
  「就算他確實有意悔改,可難保惡劣性子不會再犯,總之,這件事我相信開期他不可能上青樓花天酒地。」金海濤為這件事做了結論。
  金不換卻不由得思及方才錢滿樓說完那些話後,凝著臉走出去的表情。
  當時他的臉上宛如結了一層寒霜,明明很生氣,卻沒再多說什麼。
  若是換成了以前的錢滿樓,有人敢惹他生氣,他早就動手打人了。
  從這點更可以看出,他是真的變了。或許他剛才說的事……
  其實她並沒有那麼想要嫁給開期哥,只不過跟他從小就訂了婚,只能嫁給他,可這會兒武館被燒,爹又受傷,此時的她根本無心去想成親的事。
  回頭看了重傷的爹,金不換甩了甩頭不再多想。
  不管有什麼事,等爹身子復原再說。


  錢樓滿只撐了兩天就撐不下去了,他還是無法眼睜睜見她被杜開期矇騙,撒手不管。
  因為就在不久前,杜開期終於再次來探望他們金氏父女,並且主動提及想暫緩婚事——
  「世伯,武館燒了,你又有傷在身,小侄想不如婚事先緩一緩,等世伯身子完全康復再說。」
  「婚事不用緩,我這身子再過幾日就能康復,你不用擔心,武館雖然燒了,但昨天街坊鄰居湊了些錢,說要幫忙再把武館蓋起來,到時不換還是能如期出嫁。」
  金海濤對此深感欣慰。不枉他這些年來幫了不少人,昨天常在帶著幾位城民來探望他,表明麒麟城的城民願意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幫他把武館重建起來。
  重建武館的事有了眉目,女兒的婚事他就更不願意耽擱,最多向親朋好友借些銀子來籌辦女兒的嫁妝。
  一旁的金不換聞言,望向杜開期,「開期哥,我也勸過爹了,可他就是不肯暫緩婚事。」
  「不換,妳年紀不小了,婚事不能再拖下去,把妳嫁出去,爹也才能了卻一樁心事。」他現在最掛心的,就是女兒的婚事了。說著,他再瞅向杜開期,「對了,開期,茶行的事很忙嗎?」他清醒過來好幾日了,這是準女婿第一次來探望他。
  「嗯,除了要忙茶行的事,還要應酬一些人,畢竟要在麒麟城做生意,有不少人事得打點一下,所以沒法天天來探望世伯,請世伯見諒。」
  想起什麼,金不換問:「對了,開期哥,上次我託你幫忙的事可有著落了?」
  他愣了下,「什麼事?」
  見杜開期似是忘了,她微蹙了下眉提醒他,「我上次請開期哥幫忙找暫時落腳的地方,畢竟我們總不能一直住在錢府。」
  金海濤也點頭附和,「不換說得沒錯,錢府雖然好心收留咱們,但也不能一直住在這裡。」
  「這事上次不換跟我提了之後,我有留意,但我想世伯有傷在身,而且那些縱火燒了武館和砍傷世伯的惡徒至今還沒抓到,你們還是住在錢府我比較放心。」
  金不換說出自己的看法,「錢伯伯已經派出捕快去追捕他們了,我想他們應該不敢再回麒麟城。」
  「就是呀,開期,你還是盡快幫忙找地方,咱們一直住在錢府也不是辦法。」
  「好,我知道了。」
  阿木如實地將上述杜開期與金家父女所說的話,轉告給錢滿樓。
  他先前經過廂房,正巧看見杜開期來探望金館主,因為少爺似乎很討厭這個杜開期,剛好房門沒關,他索性站在外頭傾聽房裡頭的談話,聽完後,便立刻過來向少爺稟報。
  他想少爺這麼關心金姑娘的事,應該會有興趣知道這件事。
  結果聽完他的轉述,錢滿樓軒眉微蹙,不發一語。
  見少爺沒說話,阿木乾脆發表自個兒的想法,「少爺,依我看,那杜公子壓根就忘了金姑娘拜託他的事,這幾天他都待在翠紅院與玉虹姑娘廝磨,哪有空去幫金姑娘找住的地方,瞧他人模人樣,一臉老實樣,原來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若是讓金館主知道他這幾日都住在翠紅院,豈不要氣炸了?」
  錢滿樓終於開口,「這件事我跟他提過了,可他不相信杜開期會這麼做。」
  「少爺跟金館主說過了,而金館主不信?」阿木看著少爺,想了想,小聲嘟囔地說:「也難怪金館主不相信,畢竟依少爺以前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難以……」感覺到銳利的目光投射來,他趕緊擠出笑臉改口,「少爺,我是說這個杜開期可真會裝,大夥都被他那張老實的臉孔給騙了。」
  橫了他一眼,錢滿樓沉吟了下,「阿木,你說有什麼辦法可以揭穿他的真面目?」
  阿木撓了撓臉頰想了想,「這……要不少爺將翠紅院那老鴇找來,當著金家父女的面把事情給說清楚?」
  他一口就否決掉這個主意,「說不定他們會認為是我唆使老鴇這麼說的。」
  「那不然讓他們親自上翠紅院去問問,就會知道杜公子跟翠紅院的玉虹姑娘已經相好大半年的事。」他也是前幾日被少爺叫去打聽,才知道原來杜開期在大半年前來麒麟城時,在朋友的邀約下,上翠紅院,就此迷戀上那裡的玉虹姑娘。
  這大半年來,杜開期每隔一、兩個月就會來麒麟城一趟,每次來都待在玉虹姑娘那兒好幾天才回去。
  「這事我上次就跟他們提過了。」金家父女情願相信杜開期,也不肯相信他的話。他真不該再管金不換的事!但是……該死的,不論他怎麼告誡自己,就是沒辦法不管她。
  「他們不相信少爺的話,又不肯上翠紅院打聽,這樣一來,不就沒辦法揭穿杜公子真面目的事了?」阿木心有所感地看著少爺,心忖,人還真是不能做壞事,一旦做過壞事,縱使悔改了,說的話人家還是不肯信。
  錢滿樓沒留意他那奇怪的眼神,細思了下,「阿木,這杜家算得上有錢嗎?」
  「杜家在紅雀城有一家茶莊,家境還算殷實,不過比起城中那些大商行,可差多了,加上他爹似乎管他管得嚴,所以縱使他極愛那玉虹姑娘,一時也籌不出那麼多錢來幫她贖身。」
  錢滿樓俊美的臉上驀然蕩開一笑,「我有辦法了。」


  「咱們進去看看。」杜開期小心翼翼地牽著玉虹下馬車,領她走進一座宅子。
  走進門,穿過曲折小徑來到一間雅致的廳堂,一雙秀目好奇地東張西望。「這是哪裡?公子,怎麼都沒什麼人呢?」
  「這以後就是咱們住的地方。」他得意地說。
  「真的嗎?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她秀美的臉上流露出驚喜神色。
  「沒錯。」杜開期接著出聲叫喚,「來人。」
  頓時從裡面走出來了四名丫鬟和兩名家丁。
  「過來見過夫人。」他朝六人吩咐。
  六人一起恭聲道:「見過夫人。」
  玉虹看看他們、再望向杜開期,滿臉不敢置信。「公子,這是真的嗎?還是我在作夢?」
  他一臉寵愛地看著她,「若妳覺得人手不夠,可以再多添幾個,往後這裡全都由妳做主。」
  「那以後我們就可以長相廝守,再也不分開了嗎?」她抬起秀豔的臉龐,喜悅地偎進他懷裡。
  「對。」握著她凝脂玉手,他滿眼憐愛。
  他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幸運,撿到一袋金元寶,那些金元寶剛好夠他買下這座宅邸,並且替她贖身。
  當初在翠紅院第一次見到玉虹時,他便對她為之神魂顛倒,為了見她,這幾個月他騙父親要到麒麟城來探望金家父女,實則到翠紅院找她。
  在沒見到她時,對於與金不換的婚事,他倒也不排斥,可見過玉虹後,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
  這次要不是爹逼著他來向金不換提親,他真的無意娶她,因為他的一顆心全都繫在眼前的佳人身上,除了她,誰都不要。
  但礙於玉虹出身青樓,父親肯定不讓他將她娶回家,他也只能將她藏在這裡,等哪一天她懷了他的孩子,他再帶她回去見爹,屆時,爹看在孩子的份上,必會讓她進門。
  至於金不換,若是婚事真推不掉,也只好娶了,只是到時他會將金不換留在紅雀城,而他跟玉虹則住在麒麟城,這樣就互不影響。


  「少爺,杜公子已經替玉虹姑娘贖了身,帶她住進那座宅子。」阿木一路跑來向少爺稟告最新進展。
  錢滿樓頷首,「很好,現在就只差想辦法把他們的事告訴金家父女了。」突然得到一筆巨款,杜開期果然如他所料,忍不住去為玉虹贖了身,還購置了座宅子,把她金屋藏嬌。
  「小的現在馬上就去告訴金館主和金姑娘。」
  「他們不會信的。」錢滿樓橫了他一眼。
  「少爺,那該怎麼做?」
  他悠然開口,「要不著痕跡地將事情洩露給他們,讓他們自個兒起疑,才會親自去求證。」
  「那要怎麼做才能做到不著痕跡?」阿木一臉認真地問。
  「你附耳過來。」錢滿樓一臉莫測高深地朝他勾勾手指。
  阿木疑惑地看看左右。這房裡只有他們兩人,為何還要附耳?不過還是依言將耳朵靠過去。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你懂了嗎?」
  聽完,阿木點點頭。「小的懂了,就是要從蘇大娘身上下手,讓府裡的廚娘將事情偷偷告訴她,她聽了自然會告訴金姑娘,金姑娘一向相信蘇大娘,她們兩人就會跑去弄個明白。」
  「知道了還不快去做,記得,不要直接去跟廚娘說,先告訴送菜進來的販子,讓他把消息透露給廚娘。」
  「是,小的這就去進行。」他真是愈來愈佩服少爺了,轉了性子的少爺,比以前聰明多了,居然想得出這種迂迴的方法來揭穿杜開期的真面目,只可惜了那一袋金元寶,他不求多,只要給他一枚,就夠他吃穿好幾年了。
  辦好這件事,他若跟少爺討賞,不知少爺會不會賞他一枚金元寶?


  蘇大娘端著剛熬好的藥走回廂房,金海濤正與幾個弟子在討論重建武館的事,她將藥先擱在桌上,站在一旁,不時擰眉嘆氣,似有苦惱的事。
  發現她神色有異,金不換關心地走過去低聲詢問:「蘇大娘,妳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怎麼一直嘆氣?」
  「我……唉,我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抬目看著她,蘇大娘一臉欲言又止。
  「蘇大娘,有什麼事妳只管說。」
  「我……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不定是外頭亂傳的。」
  「外頭在傳什麼事?」
  見金海濤還在與他的弟子說話,蘇大娘想了想,拉著金不換走出房門,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小聲開口。
  「我剛才上廚房替老爺子熬藥……」
  金不換點頭接腔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那裡的廚娘跟我說了一件事。」
  她耐著性子等她繼續說。
  蘇大娘擰起眉,猶豫了下才續道:「那廚娘聽送菜進錢府的菜販子說,杜公子他……在外頭藏了個女人。」
  說完,瞅見金不換沒有什麼反應,她不禁皺眉。
  「不換,妳沒聽清楚嗎?妳開期哥在外頭金屋藏嬌,有了別的女人,而且那女人還是翠紅院的紅牌姑娘,他前些日子替她贖了身,還買下一座宅子,兩人就住在那裡。」她一急之下,將方才聽來的話一古腦的全說出來。
  金不換這才有了反應,眉毛微蹙,「真的嗎?開期哥替青樓姑娘贖了身,還買了座宅子給她住?」
  蘇大娘一臉沉重,「我看假不了,聽說那菜販子前兩天才送過菜到那宅子裡頭去,親眼見過妳開期哥和那姑娘。」說到這裡,她氣憤不平地道:「妳向他開口借銀子,他只拿了二十兩給妳,結果卻捧了大筆銀子去替青樓的花娘贖身!還有呀,妳讓他幫咱們找個暫時落腳的地方,他到現在還沒找到,倒是買了座宅子,好讓那花娘住,他到底有沒有把妳放在眼裡啊?真是太過分了!」
  見她愈說愈怒,金不換連忙安撫,「蘇大娘,妳先別生氣,妳方才不是說這些都是聽來的,說不定是看錯了,那人不是開期哥,是別人。」
  「我原先也這麼想,但那菜販子說的人就跟妳開期哥長得一個樣,還姓杜。」見她聽了還是一臉平靜,蘇大娘疑惑地問:「不換,妳怎麼都不生氣?」
  「這只是那菜販子的片面之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而且我覺得以開期哥的為人,他不太可能做出這種事。」既然不是他,她不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
  「那倒也是,不能全聽人家的一面之詞,所以,我打聽了那座宅子的位置。不換,不如晚點咱們悄悄過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方才聽廚娘那麼說,她心裡總是有個疙瘩,不弄個明白,沒法安心。
  打小看著不換長大,把她當成自個兒女兒一樣,若真有這種事,她不能不管。
  「可是……」
  「別猶豫了,過去一趟花不了多少時間,若真不是他,也好還妳開期哥一個清白,免得別人再說三道四。」
第6章
  午后,兩人來到菜販子所說的那座宅子,蘇大娘敲了敲門,不久,有個家丁前來開門。
  她上前問:「小哥,請問玉虹姑娘是不是住在這兒?」
  那名家丁打量了眼蘇大娘和金不換,「妳們是誰?找我們夫人有什麼事?」
  見廚娘說的那個女人真的住在這裡,蘇大娘接著再問:「再請問一下,有位杜開期公子也住在這兒嗎?」
  家丁面露戒備地看著她們,「妳們到底是誰?打聽我們老爺和夫人做什麼?」
  這話無疑證明了杜開期真的與那女人住在這裡。蘇大娘惱火地兩手扠腰怒道:「你進去告訴杜開期,就說他未婚妻金不換來找他,叫他出來見我們!」
  聞言,家丁驚疑地望住兩人。
  看他還呆站在原地不動,蘇大娘吼道:「還不快去叫他出來!」
  家丁這才進去通傳。
  「不換,妳看到沒有,妳開期哥竟然真的在這裡藏了個女人!」蘇大娘氣得咬牙切齒。
  金不換則垂下眸,沒有說話。
  不久,出來了個丫鬟,「妳們隨我來。」
  丫鬟領著兩人來到廳裡,等了會兒,有名貌美女子穿著一襲鵝黃色華麗錦服,慢吞吞地走進來,坐下後,瞟了眼蘇大娘,然後將目光定在金不換臉上。
  「妳就是金不換?」
  「嗯。」她也抬眸望向對方,想了下,記起蘇大娘說這姑娘似乎叫玉虹,是翠紅院的紅牌姑娘,果然長得秀美豔麗。
  「杜公子呢?」見只有她一人出來,蘇大娘忍不住質問。
  玉虹語氣輕慢地回道:「他不在,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
  見她一臉傲慢輕蔑,蘇大娘脫口怒罵,「妳知不知道我們不換就要嫁給杜公子了,妳竟然還勾引他,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見她突然破口怒罵對方,金不換連忙喝止,「蘇大娘!」
  「不換,這女人勾引了妳的開期哥呀!」她忍不下這口氣。
  玉虹托著香腮,斜目睨向金不換,冷笑諷道:「是她沒本事留住相公的心,怨得了誰?打他大半年前在翠紅院第一眼見到我,便對我一見傾心,這會兒更是對我死心塌地,妳們相不相信,若是我叫他不要娶金不換,他就不會娶金不換?」
  「妳胡說,他不可能這麼做的!」蘇大娘怒叱。
  這時,下人匆匆來報,「夫人,老爺回來了。」
  玉虹冷笑,「妳們若不信,我就試給妳們看。」
  在杜開期進來時,她揚手打了自個兒一個耳光,然後掩住臉頰,撲到金不換的腳旁,一臉泫然欲泣、楚楚可憐樣。
  「金姑娘,我不會跟妳爭名分的,我只求能留在相公的身邊就好,求求妳不要趕我走!」
  「妳……」金不換愕然地看著她。
  剛走進廳裡的杜開期,看見這一幕,顧不得吃驚金不換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只心疼地連忙上前扶起淚人兒。「玉虹,這是怎麼回事?」
  她嗚咽地投入他懷裡泣訴,「相公,金姑娘知道了我們的事,就來跟我興師問罪,她一進來,也不聽我解釋,就狠狠打了我一記耳光,指責我勾引你,是該死的狐狸精,要將我千刀萬剮。」她露出方才被自己打紅的左頰。
  杜開期看見她粉臉上的紅印,勃然大怒地瞪向金不換,「妳竟敢打她!」
  蘇大娘急忙說:「她亂說!不換才沒有打人。」
  「那我臉上的印子是怎麼來的?難道是我自個兒打的嗎?」玉虹幽幽出聲。
  「就是妳自個兒打的!」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如此惡毒,故意栽贓不換打她。
  「蘇大娘,妳不要替不換說謊了。」杜開期根本不信她的話,怒目厲斥,「不換,我沒想到妳是這樣不明事理的女人,一進來就把玉虹打成這樣。」
  玉虹摟著他的手臂,滿臉委屈地再說:「相公,金姑娘還說,有我就沒有她,要你做一個選擇,若是你不肯離開我,就別想娶她。」
  聽她竟滿口胡言亂語,睜著眼睛說瞎話,蘇大娘氣壞了。「妳別胡說八道,不換才沒有這麼說!」
  杜開期卻沉下臉看向金不換,「妳走吧,我不想再看到妳!」玉虹的事既然被她發現,他也沒什麼好隱瞞了,若金不換與玉虹之間一定要選一個人,他會選擇玉虹,不會選她。
  「杜開期,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不換?她可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啊!」面對他的無情,蘇大娘一臉不敢置信。
  他決然開口道:「我們的婚事取消,我不會娶她了,妳們給我出去!來人,送客。」
  金不換定定地看著他,只問:「開期哥,你確定要取消我們的婚事?」
  「沒錯。」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她點點頭,「好,那我走。」
  拉著蘇大娘,她轉身走出這座宅子。
  來到門外,蘇大娘氣急敗壞,「不換,妳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不然呢?」方才那種情形,她還能做什麼?
  「妳什麼都不說,難道真要這麼白白把丈夫送給人家嗎?」她這是在替不換著急呀,怎麼不換自個兒都不急?
  她輕嘆一聲,「蘇大娘,方才妳也看見了,他一心一意維護著那姑娘,只聽她的說詞,根本聽不進我們的話,就算我說再多也沒有用。」
  「難道,你們的婚事就這麼取消了?」老爺子還一心盼著她能早日嫁到杜家,這會兒弄成這樣,該怎麼辦?回去要怎麼對老爺子說啊?
  「他不願娶我,也不能勉強他,何況此刻他心裡只有別人,就算我嫁過去,妳覺得開期哥會對我好嗎?」她不是不生氣,方才看見他怒斥她,只相信那姑娘所說的,她當然氣憤,他們可是打小就認識,而他竟然不相信她。
  可她更氣的是他對她的隱瞞,他明明在外頭有了別人卻什麼都不說,若今天她沒有過來,他是不是決定繼續瞞下去?
  然後呢,他要裝作若無其事娶她嗎?
  還好,今天來了,要不然等婚後才發現這件事,後悔就來不及了。
  她突然想到那天錢滿樓就說過,開期哥在翠紅院與一個姑娘相好的事,可那時她跟爹都不相信他。
  當時錢滿樓一定很氣吧,如今證明了他說得沒錯,方才那姑娘當著開期哥的面誣賴她,被人冤枉的感覺真的很不好,那時爹指責錢滿樓污衊開期哥,他心裡一定也很難受,她得去跟他道歉才行。
  「可這件事要怎麼跟老爺子說?」蘇大娘不禁擔心起來。
  「實話實說就是了。」她沒想要隱瞞爹這件事,爹遲早會知道的。
  「老爺子還有傷在身,我怕他會受不了。」
  金不換考慮了下,「不然等過兩天,爹的身子好點再跟爹說。」


  「錢滿樓。」在廊下看見他,金不換出聲叫住他。
  「什麼事?」
  她快步走過去,直接說道:「我要跟你道歉,你那天說得沒錯,開期哥真的跟翠紅院的姑娘在一起。」
  「妳見過他們了?」聽到她的話,錢滿樓並不意外。阿木已告訴他,她昨日去找過杜開期了。
  「嗯。」她點點頭,「那天我跟爹都不相信你的話,對不起。」
  「那你們的婚事……」
  她垂下臉,「取消了。不過我還沒跟爹提這件事,想等他傷好點再說。」
  錢滿樓忍不住安慰她,「他配不上妳,婚事取消了也好,妳也不用太難過。」
  沉默片刻,整理了下心情,金不換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思,「其實也沒有很難過,只是因為從小就跟開期哥訂親,一直以為會嫁給他,突然取消了婚事,難免有些不太習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這件事氣憤多於難過。但就連氣憤都沒有太多,經過一晚上,已消了泰半。
  見她看得開,錢滿樓一時倒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隨口附和,「那就好,這種事過幾天就習慣了。」想起另一件事,他道:「對了,妳先前不是託杜開期幫忙找住的地方嗎?我找到了座清靜的別苑,等妳爹傷勢復原後,可以暫時住到那裡,等武館建好後再搬回去。」
  見她訝異地望著他,他急著又解釋,「我不是想趕你們走,只是怕你們住在錢府不自在。那裡是錢家的另一處產業,目前沒人住,妳跟妳爹和蘇大娘可以安心住下,那裡地方不小,若是妳爹身子復原,還可以在那裡繼續教弟子武功。」
  凝眸看了他片刻,金不換才道:「謝謝你,錢滿樓,從我爹受傷以來,這陣子多虧了你的幫忙。」相形之下,杜開期幾乎不曾為他們做過什麼事,看著他,她忍不住有些感動。
  她凝視他的眼神,讓他的心整個熱燙了起來,「我也算是妳爹的弟子,這麼做是應該的。」
  驀然發現一件事,金不換驚訝,「咦!」
  「怎麼了?」錢滿樓不明所以地問。
  「我這幾日見到你,都不再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欣喜地道。
  經她這麼一提,他也注意到了。「等等,這麼說,妳前一陣子處處躲著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聽他這麼一問,金不換慚愧地道歉,「因為那陣子每次遇到你總是會出事,所以我……」
  「算了,那時確實是挺湊巧的,也不能全怪妳。那妳以後應該不會再躲著我了吧?」
  她用力搖首。這陣子多虧他的幫忙,她感激他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再躲他。「不會了,爹說得沒錯,我真不該聽信江湖術士的話。」
  「什麼江湖術士?」
  金不換將那日在巷口遇見一個白髮白眉白鬚老爺爺的經過說給他聽。
  聽她形容那名老爺爺的模樣,錢滿樓狐疑地想著,怎麼聽起來挺像他的財神師尊?不過重點是—— 「他居然說我是妳的禍星 」
  「是我太笨了,才會把老爺爺的話信以為真。」現在想想,老爺爺說她會家毀人亡、夫離子散,倒是真的—— 武館被燒了,打小訂婚的未婚夫不要她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因為錢滿樓的緣故。
  武館被燒與爹被砍傷,是因為爹三年前路見不平,將一個想凌辱一名姑娘的惡徒給打成重傷,還廢去他的武功而結下的仇,這件事在爹清醒過來時就提過了。
  而開期哥與翠紅院的姑娘,更是早在大半年前就開始了,也與錢滿樓無關。
  雖然她還是想不通,為何先前每次遇到他都會發生事情?但她想,也許只是她運氣不好,不能怪在他頭上。
  與她誤會冰釋,錢滿樓此刻心情十分愉悅,彎起嘴角露出笑容。
  見他俊美無儔的臉龐綻露笑臉,讓金不換眼睛為之一亮,忍不住直盯著他臉上的笑容看。
  察覺她的眸光怪怪,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怎麼這樣看我?」
  「你笑起來真好看,就像滿天星斗那般燦亮。」
  「呵,是嗎?」她的稱讚讓他很受用。「妳喜歡看我笑?」
  「嗯。」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他似乎愈來愈好看。
  錢滿樓心情大好,決定往後要在她面前常常笑。
  「對了,我帶妳去別苑瞧瞧,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添購的。」
  「晚一點再去可以嗎?我要到武館去幫忙清理那些灰燼。」街坊鄰居和武館的弟子準備著手重蓋武館,得先把廢墟清乾淨,才能在原地重建。
  「我也跟妳一塊去吧。」他熱絡地說。


  這一清理就清了好幾天,錢滿樓跟著金不換天天來武館幫忙。
  中午休息時,兩人端著碗飯坐著一塊吃。
  「錢滿樓,你臉髒了。」回頭看見他臉上沾了灰,她直言道。
  他隨手往臉上抹了下。
  「不是那裡。」她抬起衣袖,幫他把臉擦乾淨。
  他垂眸看著她,在她替他擦完後,也跟著拎起袖管往她臉上擦了擦。「妳的臉也沾到灰了。」
  四目交會,彷彿有什麼在彼此的眸光中激盪著。
  她的心在錢滿樓的注視下,咚咚咚地隱隱跳快了些,臉兒莫名有些發燙,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蔓延開來。
  他的目光牢牢被她吸引住移不開,明明不是很美豔的臉龐,但在他眼裡,卻覺得天下沒有任何女子比得上她,即使天上的仙女也沒人及得上她。他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
  金不換微微一驚,縮回手,紅著臉兒垂下眼,捧起碗埋頭吃著。
  錢滿樓也瞬間回神。「那個、剛剛……」他想解釋什麼,卻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話可說。
  「什麼?」她抬起臉看向他,神色已恢復平靜。
  見她似乎不在意,他搖搖頭,「沒什麼,今日約莫就可以清理乾淨了。」
  「嗯。快吃飯吧,待會兒還要幹活。」
  「好。」他不再說話,安靜地吃飯。
  雖然眼前是一片廢墟,不是什麼良辰美景,但這樣與她肩並肩坐在一塊吃飯,讓錢滿樓胸腔漲滿了一股異樣的滿足感。
  彷彿他期待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金不換悄悄用眼尾偷覷了他一眼,見他唇角噙著笑,她嘴角也莫名跟著彎了起來,像蜜一樣有種甜甜的滋味在她心頭泛開。
  在不遠處,看見他們兩人坐在一塊吃飯的街坊鄰居和武館弟子,不免好奇地低聲說著——
  「這不換丫頭跟錢少爺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欸,你不知道,這錢少爺自從改過自新後,就跟著金館主學武,當然也就跟金家的丫頭熟了。」
  「不過他們會不會太親密了些?不換不是要出嫁了嗎?」
  有人突然壓低了嗓音說:「聽說那個杜開期替翠紅院的紅牌姑娘贖了身,還買了座宅子跟她一塊住呢。」
  「瞧他看起來很老實,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不換知道嗎?」
  「聽說她知道了,而且那杜開期還主動取消了婚事,不娶她了,不過這事你們可別再傳出去喔,金館主還不知道這件事。」
  「那你這消息打哪聽來的?可靠嗎?」
  「我有個朋友前幾日上翠紅院,聽裡頭相好的姑娘說的。」
  「你朋友?我看是你自個兒去的吧。」
  眾人頓時一陣輕笑。
  有人突然感慨道:「這人呀,還真是說變就變,那杜開期看起來敦厚老實,居然也學人家金屋藏嬌,拋棄了不換;而原本蠻橫霸道的錢少爺倒是改邪歸正了。」
  「可不是嘛!」眾人一陣嘆息。


  每天一睜開眼,錢滿樓的雙腳彷彿有自我意識般,總是不由自主地帶著他去找金不換。
  這幾天與她一起去武館幫忙,身子很累,心頭卻很快活。
  白天看著她,晚上入寢時還滿腦子想著她,他知道這樣不對勁,卻克制不了自己,只想每天都與她在一塊,不論做什麼都好。
  潄洗完後,吃完早飯,他腳步輕快地去找金不換,她剛好從她爹房裡走出來。
  細心察覺她神色有異,他上前關心地問:「不換,怎麼了?」
  「我爹知道開期哥取消婚禮的事。」傳來傳去還是傳進了爹的耳裡。
  「那他怎麼說?」
  「他發了一頓脾氣,不過現在沒事了。」
  她方才費了一番唇舌才安撫了爹,連私密的事都搬出來對爹說——
  「爹,你不要生開期哥的氣,既然他喜歡那姑娘,我願意成全他。」
  「你們可是打小就訂了親,他做出這種事來,妳讓爹怎麼原諒他?」他是心疼女兒啊!好不容易終於談妥婚期,居然發生這種事,女兒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爹,其實我也沒有很想要嫁給開期哥。」
  「妳不想嫁給他?」金海濤愕然。
  猶豫了片刻,她說出一件事,「嗯,你跟杜世伯談妥婚期那晚,蘇大娘拿了些祕畫過來給我看,她說成親那晚洞房花燭夜,要跟開期哥做那祕畫上的事,我看了之後,就不想嫁給開期哥了。」
  因為她不想跟他做祕畫上的那些事。後來還問蘇大娘,能不能不要做那些事?蘇大娘說一定要做,做了那事才能算名副其實的夫妻。
  當時她就想,若是這樣她能不能不嫁,因為她覺得無法忍受開期哥那樣碰她。
  所以當她看見開期哥有了別的女人,她其實偷偷鬆了一口氣。
  聽女兒竟說出這種話,金海濤一時啞口無言。
  她接著再說:「爹,我覺得我好像沒有很喜歡開期哥。」
  「怎麼會?我看你們感情一直不錯。」
  「我想我只把他當成兄長,他也只是把我當成妹妹吧。」
  「就算這樣,他也不該毀婚啊!」一提起這事,他還是一整個暴怒。
  「爹,既然開期哥那麼喜歡那姑娘,就成全他吧。」她勸道。
  「不換,難道妳真的甘心這麼簡單就原諒他?」
  「不然要把他抓來痛打一頓才原諒嗎?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只是浪費力氣而已。」最重要的是,對這件事她並不覺得難過,所以也不太在意。
  半晌,金海濤嘆了口氣,「妳這丫頭怎麼這麼傻!罷了、罷了,既然妳肯成全他,爹也沒什麼話好說。」
  想到爹說的話,金不換抬眼覷向眼前人,「錢滿樓,你覺得我很傻嗎?」
  「不會,有人說妳傻嗎?」她只是性子耿直。
  「剛才爹說我傻。」
  「他只是心疼妳吧。」
  「嗯。」想了想,她點點頭,「我們走吧。」
  來到武館,前幾日已經清理完灰燼,這幾日已動工蓋房子了。
  兩人不懂得要怎麼蓋房子,只能在一旁幫忙搬磚塊、運木頭。
  這時天候已入秋,但搬了一、兩個時辰下來,還是出了滿身汗。
  剛運完一趟磚,金不換取出手巾擦了擦汗,拿起茶壺倒了杯水喝,見到不遠處正扛著一根木頭的錢滿樓,她倒了杯水走過去,等他將木頭放妥後遞給他。
  「喏,喝口水歇一歇。」
  「好。」接過她遞來的水,他一口喝完。
  見他額頭滿是汗,她很自然地拿著手巾替他擦汗。
  「錢滿樓,這幾天累壞你了吧。」她沒想到這幾天他會日日過來幫忙,而且還做得很賣力,一點兒都沒有偷懶。
  「不累。」他微笑搖首。只要能看到她,再累都值得。
  看著他的笑容,心頭像灑滿了陽光,暖洋洋的。她對他笑了笑,「你有點曬黑了,可是好像更好看了。」不知為什麼?這幾天只要抬頭看到他的身影,她就忍不住想笑。
  因為看到一個人便心情愉悅,這種心情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變黑了嗎?」錢滿樓摸摸臉,她後面那句變得更好看了,讓他莫名覺得開心。
  「等武館重建好,你再回來學武,我教你入門功。」上次教了他一天,她就躲著他沒教了,這次武館蓋好,她會認真教他。
  「好。」他笑吟吟點頭,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亂了的秀髮。
  送午飯來的蘇大娘正好看見他們相視而笑,那感覺說不出的親暱。
  以前她就覺得錢少爺似乎對不換有意思,這會兒她更確定了,而且看情形,不換好似也挺喜歡錢少爺的,小倆口親密地在那說著話,臉上都帶著傻傻的笑容。經過上次的事,她對杜開期徹底寒了心,現在回頭看錢少爺,不禁覺得他比杜開期要好上百倍。
  看了片刻,蘇大娘笑咪咪地打算將飯菜先拿給其他人,不打擾他們小倆口,猛一轉身,就看見錢常在站在她面前,嚇了她一跳。
  「城主,您怎麼來了?」
  「我過來看看武館蓋得如何了。」他瞟了眼還在跟金不換說話的兒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來滿樓似乎跟不換相處得挺好的。」
  「可不是!當初武館燒了,我們老爺子被人砍傷,錢少爺二話不說就到醫館接回老爺子和不換,這陣子對咱們更是照顧有加。」回想起這段時日的事,蘇大娘愈看錢滿樓是愈滿意。
  他點頭說:「滿樓打從噎到核桃被不換救了後,性情整個變好,這不換也算是他的恩人。」
  蘇大娘笑呵呵道:「就是說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錢少爺黏不換黏得可緊呢!」
  錢常在捋了捋下顎的鬍髭,心頭生起一個主意。
第7章
  回到府裡,躺在自個兒床上,扛了一整天的木頭,錢滿樓身子累癱了,心頭卻充滿歡喜。半瞇著眼,回味她今天替他擦汗的情形,嘴角不禁漾開暖暖的笑意。
  才剛跟她分開,他又開始想她了。
  就在這時,寢房裡突然響起一道喝斥,「你這個笨徒弟,當初下凡的時候,為師是怎麼叮囑你的?」
  聞聲,錢滿樓吃了一驚,猛不防從床上翻身而起,看向房裡突然出現的白髮老者。
  「師尊,你怎麼來了?」
  「你還記得為師啊,我還以為你早將天界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師尊,你在說什麼,徒兒怎麼可能忘了天界的事?」
  「你下凡歷劫時,為師千交代萬叮嚀,要你不要沾染世間情念,你看看你才下凡多久,就沉溺在男女私情裡了!」他愈講愈生氣。
  「我沒有。」錢滿樓否認,語氣卻有些心虛。
  還敢狡辯!「那麼你跟那個金不換是怎麼回事?」
  錢滿樓一時啞口,片刻才說:「……我沒有對她動凡心,她家的武館燒了,我只是去幫她忙而已。」
  財神仙君語重心長地告誡愛徒,「你騙得了為師,騙不了自己。你莫忘了你下凡歷劫是為了什麼,一旦你妄動凡心,就無法順利返回天界,接掌為師的財神之位。」好不容易栽培了這個徒弟,他委實不忍心見他因此前功盡棄。
  「師尊……」
  「為師言盡於此,你自個兒好自為之。」
  見他要走,錢滿樓連忙喊道:「等一下,師尊。」
  「還有何事?」
  「那日告訴金不換說我是她禍星的人,是不是你?」
  被徒弟突然這麼一問,財神仙君窒了下。「為師是在幫你,免得你墮入情念裡。」說完,不讓他再多問什麼,他揚手一揮,人影瞬間消失。
  臨走前,他最後的嗓音仍迴盪在屋裡——
  「快快收起你的妄念,莫再貪戀兒女私情,而自毀道基。」
  師尊離去的話宛若暮鼓晨鐘,重重敲上他的心坎,令錢滿樓暗自心驚。
  他對金不換動了凡心嗎?
  就如師尊所說,他騙得了別人,但瞞不了自己的心。這段時間他刻意不去想這件事,但不去想,不意味著就能掩蓋事實。
  他莫名地想親近她,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尋找她,見她被杜開期瞞騙,他為她心疼、為她不平,想盡辦法讓她明白真相。
  這段日子在武館幫忙,他甚至一度想過,若是能這樣一直與她在一塊也沒什麼不好,他幾乎忘了,這趟他是下凡歷劫,等功德圓滿,就要返回天界,接掌師尊的財神之位。
  他很想否認自己對金不換生起了情念,但她的身影無時無刻浮現在他腦海裡,他所思所想都是她……他無法再自欺欺人。
  「少爺、少爺,城主跟夫人請您去書房。」房門外傳來阿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知道是什麼事嗎?」他問。
  「小的不知,城主沒交代。」
  收拾好紊亂的心思,他打開房門走出去,來到錢常在的書房。
  「爹、娘,你們找我?」
  錢常在率先出聲,「滿樓,爹問你,你是不是挺喜歡不換那孩子?」
  錢夫人接著道:「滿樓,快告訴你爹,你不可能喜歡不換那丫頭,以前她老是把你打得鼻青臉腫,你怎麼會喜歡那種粗魯的丫頭。」
  「欸,夫人,現在滿樓變好了,不換沒再打過他,這陣子滿樓還天天到武館幫忙,妳沒瞧見他們倆感情有多好,不換還會幫滿樓擦汗呢!」
  錢夫人不悅地橫了丈夫一眼,「只是擦個汗而已,能抵消她以前揍過滿樓的事嗎?況且不換武功那麼好,以後若是娶進門,要是滿樓有個讓她看不順眼的地方,她不把滿樓痛打一頓才怪。」
  「不換不是那麼不明理的姑娘。」
  「總之,我不會讓她進我們錢家的門!」
  「滿樓年紀也不小了,難得有個中意的姑娘,妳何必為難他呢?不換是個孝順的好姑娘,以後娶進門,她一定也會孝順咱們倆的。」錢常在好言勸妻子。
  錢夫人沉下臉,看向一直不發一語的兒子,「滿樓,你倒是說話呀,你到底喜不喜歡不換?」
  方才師尊責備他妄動凡心,此刻又被錢氏夫妻這麼質問,錢滿樓一時心思煩亂到不知該說什麼。
  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錢常在神態和悅地道:「滿樓,你不要顧慮,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若真喜歡不換,咱們就去向金家提親。」
  「提親?」錢滿樓愣了下。
  「沒錯,你若喜歡不換,就讓你們成親。你快說呀,到底喜不喜歡她?」
  「我……」狹長的黑眸望著錢氏夫婦,在他們的注視下,他慢慢地開口,「我不可能娶她。」
  錢夫人聞言欣喜地道:「你看吧,我就說嘛!滿樓怎麼可能喜歡不換。」
  錢常在疑惑地望住兒子,「可是這段時間他明明常常同不換在一起。」
  錢夫人不以為然地回說:「那也不能代表他喜歡不換呀!滿樓只是好心幫她,你不要想太多了。」
  「爹、娘,我先回房去了。」將他們的爭執拋在腦後,錢滿樓離開書房,抬首望著天上高掛的弦月,面無表情地走向寢房,每一步都透著說不出的沉重與掙扎。
  此刻他才明白,要斬斷一份情念竟是如此的難,宛如在割自己的血肉。


  「金姑娘,少爺出去了。」
  又得到這個回答,金不換失望地轉身離開,獨自一人走向武館。
  她已經有四、五日沒見到錢滿樓了。
  原本天天都會主動來找她一塊到武館的人,這幾日也不知在忙什麼,突然看不到人影。
  搬著磚塊木頭時,抬頭看不見他的身影,見不到他那彷彿滿天星光般閃閃發亮的笑容,她不禁嗒然若失。
  她好想他,好想見見他,就算他不再來武館幫忙也沒關係,只要讓她看看他就好……
  她從來沒有這麼惦念過一個人,從來沒有因為想著一個人想到夜裡難以入眠。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了,所以他不再到武館幫忙,還是她做了什麼事惹得他生氣,所以他避著她,不再見她。
  她努力回想著,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或是說錯了,不然那天回來還好好的,怎麼第二天他就不再去武館幫忙,也見不到他了。
  若是他累了可以坦白跟她說呀,她不會勉強他去,但阿木卻又跟她說——
  「少爺不是嫌累不去武館,他這陣子真的有事,不能再過去幫忙。」
  看見她形單影隻,身旁不再有錢滿樓的陪伴,來幫忙重建武館的街坊和弟子不解地低聲出口——
  「怎麼這幾天都沒看見錢少爺?」
  「該不會是小倆口吵架了吧。」
  「依不換的性子,怎麼可能跟人吵架。」
  「難道是錢少爺病了?」
  「說不定是幹活太累,所以不來了。」
  「欸,去問問不換不就知道了。」
  「你去。」
  「呃,我瞧她臉色不太好,還是下次再問吧。」
  送午飯來的蘇大娘看見休息吃飯時,金不換一個人坐到一旁,低頭悶悶吃著,吃沒兩口,就抬頭往旁邊看一下,接著出一會兒神,再低頭扒了口飯,然後不久又往旁邊看去。
  她看得心頭不捨,不禁走過去坐到她旁邊以前錢滿樓坐的位置。
  看見她,金不換開口叫了聲,「蘇大娘。」
  蘇大娘嘆了口氣,直接問道:「不換,妳是不是在想錢少爺?」
  她垂下頭,沉默了下才說:「我好幾天沒看見他了。」
  見她這模樣,蘇大娘摸摸她的頭,「妳是不是喜歡上錢少爺了?」
  「我喜歡錢滿樓?」聞言,她怔了怔,「原來這種牽掛惦念的感覺,就是喜歡呀!」
  見她居然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蘇大娘有些哭笑不得。「妳不知道自個兒喜不喜歡錢少爺嗎?」
  「不知道,我以前又沒喜歡過人。」她茫然地回答。
  聽她這麼說,蘇大娘不由得想到當時杜開期為了翠紅院的姑娘要取消跟她的婚約時,金不換一臉淡定的表情。看來她確實不曾喜歡過杜開期,所以才會一點也不生氣。
  「不換,那麼妳對錢少爺是什麼感覺?」蘇大娘又問。
  她仔細想了想,「跟他在一塊很開心,見不到他,會很想他。」說到這兒,她看向蘇大娘,「蘇大娘,錢滿樓是不是在避著我,所以才不見我?」
  「這……我也不知道。最近這幾天,我也沒見過錢少爺,我想他可能真的有事在忙吧。對了,老爺子今日跟城主說了,打算明天搬出錢府,搬到錢少爺幫咱們找的那座別苑去。」
  「……噢。」金不換失神了下才點頭。若是留在錢府,還有可能見到錢滿樓,搬出去後,就不能常常見到他了。
  除非他像以前那樣自個兒來找她……可是她隱隱覺得他好似在躲著她。


  傍晚時分,從武館回來後,她去拜託阿木。
  「阿木,你能不能幫我轉告你家少爺,我跟我爹明天就要搬走了,請他跟我見一面好嗎?我想向他親自道別。」
  「好,我會幫金姑娘轉達。」阿木一口答應。
  因此第二天他們離開前,她終於見到了他。
  「錢滿樓,我要走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
  他只是看著她,不發一語。
  見他面無表情,臉上不再有笑容,金不換抿著唇,低聲問:「是不是我惹你討厭了,所以你躲著我?」
  「不是。」錢滿樓搖頭。
  「那你為什麼都不來見我?」她忍不住問他。
  「因為……我也要走了。」他神色平靜,心裡卻如翻江倒海般,苦苦壓抑著想將她擁入懷裡的慾望。
  金不換聞言吃了一驚,「你要去哪?」
  「我要四處去遊歷。」這幾天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拚命克制自己不去見她,斬斷情念真的比他想像的還要難。
  最後,他想唯有離開有她的地方,也許才能徹底斬斷對她的情思,不再一心想著她、惦著她。
  「為什麼?」聽見他要走,她胸口驀然一緊。
  「我想好好看看這個世間。」他隨口找了個理由。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凝蹙眉心,眸裡透出濃濃的不捨。
  「也許一、兩個月,也許兩、三個月,也許要一年半載。」等他消滅了心中對她的情念,他就會回來。
  「那你什麼時候走?」她緊握著拳頭,想開口留下他,卻不知該如何啟口。
  「明天。」
  她沒有再說話,他也沒再出聲,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金不換才緩緩開口。
  「一路上小心。」
  「妳也多保重。」
  說完這句話,兩人一人往左、一人向右,轉身離開。
  須臾,她回頭凝視著他的背影,眼裡有些水霧,漸漸看不真切。
  胸口處像嚼了還沒熟的梅子那般,又酸又澀。
  她知道就算開口叫他不要走,他也不會為她留下來,她甚至感覺得出,他之所以離開是為了要躲她。
  他若不想見她,只要坦白告訴她,她不會去糾纏他的。為何他執意要離開麒麟城?她實在不明白。
  直到眸裡流下溫熱的液體,她才轉回頭,掩著唇,無聲地掉淚。
  金不換頭一次這般難受,就像有人拿刀在割她的心。


  三個月後——
  端著托盤,盛了兩碗飯,和兩碗熱騰騰的湯,金不換走向獨自坐在角落的人。
  「開期哥,吃飯了。」她將一碗飯和一碗湯遞過去給他,然後在他身旁坐下。
  「謝謝。」杜開期伸手接過飯菜。
  已入冬了,天氣漸漸冷了起來,金不換捧著熱湯,一邊暖手,一邊慢慢喝著。
  吃了幾口飯,他覷向她,「不換,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妳原諒我好嗎?」
  她搖著頭,「開期哥,我沒有怪過你呀!你喜歡上那姑娘不是你的錯。」
  經過錢滿樓的事,她明白喜歡一個人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所以就更能諒解他當初做的事。
  「別再跟我提那女人!當初是我瞎了眼,才會鬼迷心竅地癡戀著她。」想起過往的事,他悔不當初。
  那時替玉虹贖了身,還買了座宅子給她住,那袋他撿到的金元寶已所剩不多,不久,他對金家毀婚的事傳回了杜家,爹氣得派人接管了麒麟城的茶行,還揚言跟他斷絕父子之情。
  沒了杜家的奧援,加上玉虹揮霍成性,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他手上的錢很快就用罄,不得已,只好將他們住的宅子賣掉,至少還能換到一筆為數不少的銀子,誰知道玉虹竟然趁他不注意,拿走了賣宅子的錢,然後逃得不見人影。
  錢沒了人也沒了,他走投無路,只能回杜家,但立刻被爹攆了出來,爹還氣得說,若是他不能求得金家的原諒,娶回不換,就不要再回來。
  他只好回頭來找她,已經來了兩天,直到今早他才鼓起勇氣來找她。
  見他發怒,金不換不知該怎麼安慰他,默默不語地低頭喝著湯。
  片刻,他平息了怒氣,緩了緩神色說:「不換,既然妳不怪我,那日就當我沒說過取消婚禮的事,我們再看個好日子,我把妳娶回杜家。」
  她疑惑地抬眸看向他,「開期哥,你喜歡我嗎?」
  「妳是一個好姑娘。」
  「可是你不喜歡我對吧。」她感覺得出來,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
  「不,我現在已經明白妳的好。不換,嫁給我,往後我會好好對妳的。」他鄭重承諾。
  「可開期哥,我不想嫁給你。」金不換面露為難之色。
  「為什麼?」
  「我有喜歡的人了。」她坦白。
  聞言,杜開期吃驚地皺起眉,「那人是誰?」
  她低下頭沒有回答。
  他不死心追問:「不換,妳說呀,那人是誰?」
  好半晌,金不換才開口,「開期哥,你別再問了,我不想說。」
  見她遲遲不肯吐露那人是誰,杜開期正色地表示,「我不會死心的,不換!先前是我不對,傷了妳的心,不論妳要怎麼懲罰我都沒關係,請妳再給我一次機會,別用這種理由拒絕我。」
  她訝異,「你以為我在騙你?」
  「若真有此人,妳為何不告訴我他是誰?」他提出質疑。
  「他目前不在麒麟城裡,所以我不想說。」
  「不管是不是有這個人,不換,我已決定非妳不娶。」為了重回杜家,求得爹的原諒,他一定要娶回她。
  「開期哥,你何必這樣?」金不換眉心輕蹙,對他這樣的糾纏感到有些不快。
  一直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的蘇大娘,不滿地嘟囔著,「這不換就是這麼傻,人家都毀婚拋棄她了,她還理人家做什麼!」
  過來幫忙的幾個街坊大娘聞言也紛紛附和,「就是說呀,不換就是心腸好,換作是我,非痛打他一頓不可。」
  「哼!被那花娘甩了,就想回頭來找不換,他當不換是什麼?」
  「當初不換那麼好的姑娘他不要,跑去替翠紅院的花娘贖身,這種可惡的薄倖郎根本不值得可憐!他以為過來武館這兒搬搬磚塊、木頭就能抵過了嗎?人家金館主才不會再把不換嫁給他。」
  蘇大娘恨恨地說:「就算老爺子肯,不換也不會嫁給他的。」在明白自己喜歡的人是錢少爺後,不換不可能答應跟杜開期成親的。
  她知道不換在等錢少爺回來,那個可惡的傢伙居然就這樣丟下不換,四處去遊歷!明明是他先來招惹不換的,自個兒倒先跑了,實在太過分了!
  正這麼想著,蘇大娘眼睛突然發直地盯著前方看。
  幾個大嬸發覺她的異樣,也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
  只見那兒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兩眼直瞪著金不換與杜開期。
  下一瞬,他已大步朝兩人走過去,來到她面前時,指著薄倖郎質問:「不換,妳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聽見這道沉凝的嗓音,金不換訝然地抬起頭,看清來人,英秀的臉龐瞬間漾開一抹驚喜。
  「錢滿樓,你回來了!」
  「嗯。」離開三個月,並沒有讓他對她的情念減少一分一毫,反而被濃濃的思念給折磨著,既然逃避無法了斷情念,他索性決定回來,當面跟她把話說清楚。
  這樣一來,也許才能真正放下她。
  可沒想到一回來,就見到她竟跟杜開期坐在一塊,當下怒火便竄燒了起來。
  「不換,他怎麼會在這裡?」他狹長的黑眸帶著厲色睨著討厭鬼。
  「他……」看向杜開期,金不換也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
  她總不好跟他說,因為翠紅院的姑娘離開了開期哥,所以他又回頭來找她,希望能跟她成親吧。
  杜開期沒有漏看金不換方才在乍見到錢滿樓時,臉上揚起的那抹歡欣神情。他很吃驚,難道不換的意中人竟是錢滿樓?
  壓下心頭的驚詫,他出聲,「錢少爺,我來武館幫忙蓋房子。」
  「你不是跟那個翠紅院的姑娘在一起,怎麼會來這裡?」既然不換那裡問不出所所以然來,他乾脆直接問他。
  「我們分開了。」看來麒麟城裡似乎每個人都知道他的事。
  錢滿樓霎時皺緊了眉頭。「所以你又回頭想找不換?」語氣裡流露出隱隱的怒氣。
  從他的神態裡,杜開期感覺得出對方對自己的反感,略一沉吟,隱約明白了什麼,不疾不徐地說:「我之前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對不起不換,我現在是誠心誠意想來跟她重修舊好。」看來錢滿樓似乎對不換有意,若真如此,對他挽回不換將會造成很大的阻礙。
  聽見他的話,錢滿樓二話不說就拉起金不換走到一旁。
  「妳打算要跟他重修舊好?」他沉下臉。
  「那是開期哥說的。」不是她的意思。
  「那麼妳呢?妳也想嗎?」狹長的眼眸緊盯著她。
  金不換輕輕搖了搖頭。
  「既然這樣,就趕他走。」杜開期曾經背叛過她,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留在她身邊。
  「這不太好吧。」杜家與金家畢竟是世交,她跟開期哥打小就認識,就算彼此之間沒有男女私情,總還有些情分在,不好做得太絕。
  「為什麼不好?難道妳忘了他曾經做過的事嗎?」
  「開期哥已經後悔了。」心儀的姑娘就這樣離開了他,她看得出來開期哥很難過。
  「所以妳要重新接納他嗎?」錢滿樓的語氣有些嚴厲。
  「我沒那麼說。」她盼了三個月,為什麼他一回來就對她這麼兇?金不換忍不住覺得委屈,說完掉頭就去搬磚塊,不再理他。
  錢滿樓這才終於察覺自己有些失態。該死的,只要事情牽涉到她,他就沒辦法冷靜。
  他苦澀地想著,回來前還決定要跟她把話說清楚,好做個了斷,誰知一看到她跟杜開期在一塊,他就失去了理智。
  他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不該這麼快回來,應該離她離得遠遠的才是。
  可這三個月不管他走到哪裡,心頭始終惦記著她,他的人在外頭,心卻留在她身邊。
  所以他才會決定回來,把他的心從她的身邊收回來。
  然而就像以前那般,一看到她,他所有的決定全都沒用。
  蘇大娘看了眼過去搬磚塊的金不換,再望向錢滿樓,想了想,走到他身旁。
  「錢少爺,你知不知道你離開這幾個月,不換很惦記你?」
  「她很惦記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金不換,心頭交纏著又甜又苦的滋味。
  「嗯,你沒瞧見不換都瘦了一圈?」
  聞言,錢滿樓仔細打量她,發覺她的雙頰確實清瘦不少,心裡微微一疼。
  蘇大娘再說:「那杜開期來這兒是想再求回不換,若是錢少爺不願意看見不換嫁給他,就不要再離開她了。」
  錢滿樓沒開口,狹長雙目只是靜靜地看著金不換。
  他不可能娶她,但又不願她嫁給杜開期!若對方是個值得託付的男子,那也就罷了,可他騙過不換,這樣的人要他怎麼放心把不換交給他?
  說完想說的話,蘇大娘便沒再多留。該說的她都說了,若是錢少爺真的在乎不換,就會明白該怎麼做。
  片刻後,錢滿樓心煩意亂地轉身離開,可才走了幾步,身後驀然傳來一陣驚叫聲——
  「啊,不換小心!」
  他聞聲回頭望去,只來得及看見屋頂上一根粗大的橫木砸了下來,而金不換就站在那根橫木底下。
  瞥見這幕,他驚得整個魂都嚇飛了,「不換!」他大吼一聲,飛奔過去。
  隨著他震驚的大叫,同時也衝破了被封印起來的記憶,如潮般的回憶!在這時湧入了他的腦海……
第8章
  天界,鳳雛宮。
  「臨湘、臨湘,我來了,妳在哪裡?快出來,有好東西給妳。」
  聽見這道清悅的嗓音,一位仙子從旁邊的園子裡走了出來。
  「洛沂,你不是跟你師尊到瑤池那裡去開蟠桃會嗎?怎麼跑來了?」她容顏清雅脫俗,語氣淡淡的,神態卻顯得有些親暱。
  「師尊跟王母、玉帝和一堆仙人在開蟠桃會,我在那兒閒著也沒事做,所以就先回來了。」洛沂獻寶般的拿出一枚蟠桃遞給她,「妳瞧我帶了什麼來?是王母娘娘賞賜的蟠桃喔,給妳吃。」
  她搖頭,「王母娘娘的蟠桃百年才能結一次果,很珍貴,你還是留著自個兒吃吧。」
  「欸,我吃過了,這顆是特地帶來給妳的,妳快吃。」他拉過她的手,笑吟吟地將蟠桃塞進她手裡。
  看著他俊朗的眉目帶著濃濃笑意,臨湘仙子沉吟了下,接過蟠桃,「我們一人一半。」蟠桃宴上,王母娘娘只會賞賜給每個仙人一顆蟠桃,他不可能有多的,所以一定還沒吃,知他是特地送來給她的,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她伸手將蟠桃剝開兩半,一半遞給他。
  「好。」洛沂笑咪咪接過那一半的蟠桃,兩人在玉石桌前坐下來品嚐。
  他三兩口就把蟠桃吃完了,等她慢條斯理地吃完,他興匆匆問:「好吃嗎?臨湘。」
  「好吃。」
  聽到她這句話,他笑得眉目彎彎。這一路從瑤池趕回來的辛苦全都值得了。
  「那下次再有蟠桃,我再拿來給妳吃。」
  「這蟠桃宴一百年才一次,哪來那麼多蟠桃。」她笑道。「對了,洛沂,今天有隻鳳凰剛孵出來,你要去看嗎?」鳳雛宮是天界飼育鳳凰之所,她是鳳雛宮當職仙子,負責飼育鳳凰的幼鳥,她還只是個小仙,不夠格去赴蟠桃宴,要去得等兩百年以後。
  洛沂身為財神仙君的首徒,且再過百年即將接掌財神之位,所以已在受邀仙人之列。
  「好。」洛沂點頭道。
  兩人一起走進旁邊的園子裡,園內栽種不少菩提樹,每一株都有數丈高,每株樹上都有一個鳥巢,巢裡各有一枚鳳凰蛋。
  她領著他浮到半空中,枝椏間的鳥巢裡,有隻剛孵出來的雛鳥。
  她小心地捧起鳥兒,細心地用手指輕輕梳理牠一身暗褐色的羽翼。「這隻雛鳥今早才剛孵出來。」
  洛沂盯著那雛鳥看了看,「我怎麼看都覺得剛出生的鳳凰跟雞沒兩樣。」
  「等牠長大,就會換上一身五彩的羽翼了。」她輕輕將雛鳥放回鳥巢裡。
  他順手拿起旁邊另一株菩提樹上還未孵化的鳳凰蛋把玩著。
  見狀,她叮嚀,「當心別摔了!」
  「臨湘妳別緊張,鳳凰蛋沒那麼容易摔壞的,它的殼可硬得緊,我上回不小心摔……」察覺失言,他趕緊閉上嘴,在她瞪視下將鳳凰蛋放回鳥巢裡。
  她告誡他,「以後不准再拿鳳凰蛋來玩。」
  「好好好。」他好聲好氣地應著。
  像想起什麼,她問:「對了,洛沂,今年蟠桃會是不是在商討要怎麼應付愈來愈猖獗的天魔?」
  「嗯,最近有些天魔闖進天界來擾亂,傷了幾個仙人,玉帝很生氣,已經下旨要天兵天將們加強戒備,若是他們再不收斂,玉帝就會派人去討伐天魔。」
  天界與魔界幾千年前曾經發生過大戰,天界擊敗魔界,魔界因此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但最近又有捲土重來之勢,不時偷襲天界,造成不少傷亡,也許不久,天界會再與魔界發生爭戰。
  「洛沂,你老是四處亂跑,自個兒要當心些。」她忍不住叮嚀他。
  「就算遇到,我也不怕他們。」他頗不以為意。
  「你不要逞強,那些天魔沒那麼好應付,上次月霞仙子才被一個天魔給打得重傷,差點神魂俱滅,多虧太上老君及時趕到才救了她。」
  見她一臉擔心,他笑吟吟道:「知道了,要是我受了傷,臨湘會很心疼吧。」
  「才不會。」
  「妳嘴硬。上回我被玉帝罰閉禁一個月,妳不是想盡辦法偷偷跑來看我。」
  「你還有臉說!上回你喝多了酒,竟施法賜了一大堆財寶給凡間百姓,要不是你師尊幫你求情,你可不只要被禁閉一個月,而是一年。」
  「我是看那些凡間的人因為大旱,田裡都沒有收成,窮得都買不起食物吃,快餓死了,所以才賜財寶給他們。」
  「賜寶給凡間是有規矩的,不是你想賜就賜,這不是亂了因果嗎?」
  見她板起臉孔教訓他,洛沂連忙討饒,「好臨湘,我已經被罰過了,妳就別再罵我了。」
  「記得下次不能再這麼做了。」
  知她是關心自己,他燦爛一笑說:「知道了,免得臨湘又要想盡辦法偷偷來看我。」
  「你還說。」她瞋他一眼。
  「好,不說不說,不如我們去清液宮找青陽玩吧,這會兒天庭有不少仙人都去開蟠桃會了,咱們去找青陽拿點仙酒喝。」
  「你老上他那兒討仙酒喝,當心青陽被他師尊責備。」
  「這會兒他師尊去赴蟠桃宴不在,看不到,不會有事的。」
  「你先去吧,我還要再餵幾隻雛鳥,待會兒再過去。」
  「那我幫妳餵,待會兒我們再一起過去。」他想跟她在一起。
  「上次你幫忙餵,差點撐死那隻雛鳥,你還是先過去找青陽吧。」對於他的幫忙,她敬謝不敏。
  被她嫌棄,他委屈地摸摸鼻子,「好啦,我不在這兒給妳添亂,我先過去青陽那兒,妳要快點來喔。」
  「嗯,記得不要喝太多酒。」臨湘叮嚀,就怕他亂事。
  「好。」他笑咪咪應了聲離開。
  他走後,她繼續巡視其他菩提樹上尚未孵化的鳳凰蛋。
  等檢查完,她準備要餵雛鳥時,忽然有人匆匆進來。
  「臨湘,不好了!」
  看見進來的是清液宮的青陽,她詫異,「青陽,你怎麼這麼慌張?洛沂不是去找你嗎?」
  「洛沂出事了!」青陽俊雅的臉上佈滿焦急。
  「難道他又闖禍了?」她面露關切。
  「不是,方才有幾個天魔闖進清液宮想偷仙酒,被我發現了,洛沂與他們打了起來。」
  「啊,他受傷了嗎?」她關心問道。
  「他趕跑了那些天魔,但他的元神也受到重創,老君不在,天庭泰半的仙君也都去赴蟠桃宴,其他仙子也都沒有能力可以救他!」
  「我過去看看。」她匆匆趕到清液宮,看見躺在榻上的洛沂緊閉著雙眼,俊朗的臉龐失去了平日光彩,一點生氣都沒有。
  她駭然一驚,走到他身旁,感覺到他身上的仙氣正慢慢在流失,這意味著他的元神被打散了,再不想辦法凝聚元神,他很快就會神形俱滅。
  臨湘臉色發白地握住他的手,及時想到一件事。「對了,東華帝君有一顆定魂珠可以凝聚元神。」
  「但東華帝君去世尊那裡了,還沒回來。」
  「可洛沂已經等不了了,再不凝聚他的元神,他就要神形俱滅了。」說著,她不再遲疑地旋身往外走。
  「臨湘,妳要去哪?」青陽連忙問。
  「我去拿定魂珠來給洛沂。」
  「我不是說了,東華帝君不在。」
  「可是定魂珠一定在他的殿裡。」她走出清液宮。
  青陽追了出去,「臨湘,妳想做什麼?沒有經過東華帝君的同意,妳不能擅自盜取定魂珠。」
  她頭也不回地說:「現在救洛沂最重要,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半晌後,她取回了定魂珠。
  「妳把定魂珠帶來了?」看見她拿出一顆散發著淡淡紫色光華的玉珠,青陽一臉不敢置信。
  她沒有開口,直接走到榻前,將定魂珠送入洛沂嘴中,頓時一團柔和的光芒籠罩著他全身。
  「臨湘,妳是怎麼拿到定魂珠的?」見她神情狼狽,身上還有傷,青陽擔心地問。
  她靜默沒有回答。
  「臨湘,妳快說呀!」他追問著。
  「我……」她正要開口,這時有兩名天將進來宣告她的罪狀——
  「臨湘仙子,妳擅自盜取定魂珠,還打傷看守東華殿的仙童,我等奉命前來捉拿妳。」
  她沒有反抗,便與兩名天將離開。
  看著她被帶走,青陽一時愕住反應不過來。
  性情一向溫和的她竟打傷東華殿的仙童,盜取了定魂珠!
  他回頭看了一眼榻上仍被籠罩在光芒中的洛沂,目露憂色。
  「洛沂,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早晚一定會出事,你們不該動了私情。」

  數日後,御殿上,玉帝嚴聲問:「臨湘仙子,妳擅自盜取東華帝君的定魂珠,還打傷了看守的仙童,妳可知罪?」
  「小仙知罪。」她垂首答道。
  「那麼貶妳下凡受六世輪迴之苦,做為懲罰,妳可心服?」
  「小仙心服。」她毫無異義地領罰。
  「那妳去吧。」
  兩名天將押著她準備前往輪轉台。
  這時洛沂衝了進來,攔下了他們。
  「玉帝,她是為了救我所以才去盜取了定魂珠,該罰的是我,不是她!」
  「洛沂,在玉帝面前不准放肆!」追來的財神仙君喝斥愛徒。
  「洛沂,拿走定魂珠與打傷仙童都是我做的,與你無關,你快退開。」臨湘溫聲勸道。
  「妳是為了救我才這麼做的,要罰也該罰我才對!玉帝,求你讓我代替臨湘受罰,不要罰她!」他神情激切地請求。
  「不論理由何在,事情既是臨湘仙子所為,自當罰她,況且看在她盜定魂珠是為了救你,我已輕判了。」
  「既然是為了救我,當然應該罰我才對,沒有道理罰臨湘,玉帝,你這麼判不公平。」洛沂憤怒大吼。
  「大膽!」兩旁天將齊聲厲喝。
  臨湘輕蹙眉心勸阻他,「洛沂,我願意受罰,你不要再說了。」
  他不顧一切地推開押著她的天將來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那我跟妳一起受罰,我不能讓妳一人受罪。」他抬頭望向帝座,「玉帝,你也罰我吧。」
  「洛沂,你別再胡鬧了!」財神仙君怒喝一聲,手指彈出了一道金芒射進他額心。
  他當場昏厥過去,昏迷前,耳畔聽到一聲充滿擔憂的輕呼——
  「洛沂……」


  掉落的樑木砸向金不換,她閃避不及,被砸個正著。
  旁邊的人見狀,趕緊過去抬走壓在她身上的橫木,還來不及查看她的情況,錢滿樓已衝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口裡慌亂地叫著——
  「臨湘、臨湘……」他想起來了,他都記起來了,怪不得下凡後遇見她,他一直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原來她是臨湘。
  看見她嘴角流出血,他驚駭地抬起袖管想抹去那些血,但那血卻不停地流著,怎麼抹都抹不完似的。
  「臨湘、臨湘,妳別怕,我馬上找人救妳!」
  他匆匆抱起她奔出武館,一路跑向醫館。
  來到醫館,他將她小心放在椅子上,扯過正在看診的大夫吼道:「大夫,你快救她!」
  「先等一下,等我看完那個病人。」
  「不能等了,我要你先看她,她一直在吐血!」俊美的臉龐此刻冷峻得嚇人。
  老大夫被他的吼聲駭住,抬頭一看,見她吐了滿身的血,嚇了一跳,連忙替她號脈,片刻後,他開口說:「快把她扶到那邊榻上,我要替她施針止血,她受了嚴重的內傷。」
  錢滿樓迅速抱起她放到榻上,神色焦急地看著大夫為她施針。
  見她身上的幾個大穴都插滿了金針,他心疼又著急。
  「大夫,她不會有事吧?」
  「老夫也不知道。」
  得到這樣的答案,他滿臉怒容,「你是大夫,怎麼會不知道?」
  「她受的內傷很重,能不能熬過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老夫只能盡力而為。」
  「那你還不快開藥給她!」
  「先等止了血再說,現在這會兒也吃不進藥。」
  站在榻旁,錢滿樓雙眼發紅地看著她。師尊封住了他對她的記憶,讓他這一百年來竟忘了她的事。
  她在人間輪迴受苦,他卻在天界樂逍遙!
  他小心地擦去她唇畔的血,喃喃地說道:「對不起,臨湘,我居然現在才想起妳來。」
  「怎麼樣了,不換的傷勢要不要緊?她沒事吧?」這時蘇大娘和其他人氣喘吁吁地追過來,一進來,便抓著大夫迭聲追問。
  「還要再看看,她是怎麼受的傷,怎麼傷得這麼重?」大夫不解地問。
  蘇大娘答道:「我們在武館那兒幫忙蓋房子,有根屋頂上的樑木沒放好,砸了下來,剛好砸到她。大夫,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治好她!」
  被眾人圍著的老大夫沉聲回覆,「我會盡力,但能不能救得了,要看她自個兒的命了。」


  金不換一直沒有醒過來。
  看著她失去血色的臉龐,錢滿樓心痛地將她擁進懷裡。
  「臨湘,都五天了,妳醒醒,我們好不容易終於再見,妳不要一直睡,我有很多話想跟妳說,妳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見昏迷的她輕蹙著眉心,似在受著什麼折磨,他心疼地伸指輕輕撫開她眉心。
  「臨湘,妳知不知道以前在天界,我一直很想這樣抱抱妳,可是我不敢,我怕捱妳罵。青陽曾經勸過我,叫我不要太常去找妳,那時我不知道原因,現在我才明白了,原來他早就看出我對妳動了私情。」
  他滿眼不捨地摟著她,又說:「是我連累了妳,害妳被貶下凡,若不是我下凡歷劫,也見不到妳,下凡前師父還特別叮囑我不准妄動凡心,我想他當時定然早就料到我會遇到妳,所以才會這樣叮囑我。」
  他輕蹭著她蒼白的面頰,低聲向她傾訴早已深植的情衷。
  「先前還未解開封印,我不知道為何對妳始終放不下,為了斬斷對妳的情念,只好離開妳,可是就算我走得再遠,始終記掛著妳,我只好回來。臨湘,我不想當財神了,等妳醒來,我們就在凡間做夫妻吧,妳說好不好?」
  一直昏迷的金不換,這時緊閉的眼睫突然輕顫了下,接著徐徐張開了眼。
  他驚喜地望住她,「臨湘、臨湘,妳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誰是臨湘?」看著他,她嗓音乾啞地問。
  「就是妳,妳就是臨湘!」他開心地道。
  「我記得我叫不換。」
  他連忙解釋,「不換是妳這世的名字,以前妳是天界鳳雛宮的臨湘仙子,那時我被天魔所傷,妳為了救我而去盜取東華帝君的定魂珠,所以被玉帝貶下凡來受六世輪迴之苦。」
  她抬手摸摸他的額頭,「錢滿樓,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
  「可是你的眼睛好紅,臉色好憔悴。」
  「那是因為妳昏迷了五天,我擔心妳,也五天沒睡。」
  「你照顧我五天沒睡 」看見他眼下深深的陰影,她心疼的輕聲道:「那你去睡吧,我沒事了。」
  「不,我現在不想睡,我想看著妳,臨湘。」終於盼到她醒來,他哪捨得睡。
  她微微皺眉,「別那樣叫我。」
  「可是妳真的是臨湘。」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我叫金不換。」
  「妳真的是臨湘,輪迴轉世讓妳忘了前世記憶,所以妳才會不記得以前的事,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再慢慢說給妳聽。」他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的事可以說。
  金不換蹙眉擔憂地看著他。「錢滿樓,你是不是累糊塗了,所以才說這些奇怪的話。」
  「我沒亂說,妳相信我。」
  不想與他爭辯,她輕聲道:「好,我相信你,你快去歇著吧。」
  「我想留在這兒陪妳。」他確實是累了,但此刻他只想陪在她身邊,哪裡也不想去。
  這時端著湯藥進來的蘇大娘看見她醒了,欣喜地走過來,「不換,妳可醒了,謝天謝地,老爺子都快急死了,我得趕快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她轉頭要出去,及時想到什麼,連忙將手上的湯藥端過去,「來,不換,妳先把這藥給喝了。」
  錢滿樓很自然地伸手接過藥,要餵她喝。
  她別開臉不讓他餵,抬目看向蘇大娘。「蘇大娘,替我把錢滿樓趕出去,他若不回去好好睡覺,不准他再到我房裡。」
  「好,沒問題。」蘇大娘答應,立刻開口趕人,「錢少爺,你照顧不換整整五天了,她這會兒醒了,你也可以安心了,回去睡吧,等睡飽了再過來,要不然若是累倒了,可就看不到不換了喲。」
  見她是鐵了心要趕他回去,他提出條件,「至少讓我餵妳喝完這碗藥再走。」
  「好,喝完藥你就去休息。」
  「嗯。」他一匙一匙吹涼了藥,慢慢餵她喝。
  蘇大娘再看了兩人一眼,滿臉欣慰地走出房。看來這兩人不久就會有好事了,呵呵,她得趕快去告訴老爺子這件事。
第9章
  錢滿樓離開後,蘇大娘熬了熱粥進來。
  餵金不換喝完後,她收拾著碗,笑呵呵地開口說:「不換,妳昏迷這幾天,錢少爺可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妳,連老爺子都看出了他對妳的心意,還說若是等妳醒了,就將妳嫁給他。」
  聞言,金不換怔了下,接著卻輕搖螓首,「我不想嫁給他。」
  「咦,妳不是喜歡錢少爺嗎?為什麼不想嫁給他?」蘇大娘驚詫。
  「我不想害他。」
  蘇大娘納悶不已,「什麼意思?妳嫁給他哪會害他?」
  「總之,我不能嫁給他。」思忖了下,她開口,「蘇大娘,妳去幫我找開期哥來好不好?」
  「為什麼要找他來?妳昏迷這幾天,他只來看過妳一次,就沒再來過了,也不知道這會兒還在不在麒麟城。」
  「我有話想跟開期哥說,蘇大娘妳幫我找找他。」她苦笑央求。
  「好,我去幫妳找找看,不過,妳到底有什麼事要跟他說?」依她來看,像杜開期那樣的人,根本就不用再跟他多說什麼。
  「等我跟他說了之後,蘇大娘就知道了。」金不換疲憊地輕闔上眼。
  見她似累了,蘇大娘沒再多說什麼,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不久,有人打開房門走進來。
  「不換,蘇大娘說妳有事找我。」杜開期走向她。他正好要來辭行,剛好遇上了蘇大娘,這才知道她今早已甦醒過來。
  她睜開眼覷向他。「開期哥,你上次說想跟我成親的事,這會兒還當真嗎?」
  杜開期微蹙眉,「妳怎麼突然這麼問?」他不以為她現在還想嫁給他。
  她那日所說的心上人應該就是錢滿樓,那日看見他,她流露出來的歡喜之情是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他相信錢滿樓也鍾情於她,所以這幾日她昏迷不醒,他一直守在她身邊照顧她。
  金不換面無表情地淡淡開口,「若是你還願意娶我的話,我們成親吧。」
  聞言,杜開期很意外。「妳想嫁給我?」
  「嗯。」
  沉吟了下,他不解地問:「妳那日不是說妳有意中人了,所以不想嫁給我,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開期哥,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我心儀的也不是你,若是我們成親的話,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你要再娶也無妨。」
  「能告訴我原因嗎?」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事使她改變了心意。
  她垂下眼,沉默不語。
  見她不願回答,他也不再追問。「算了,妳不說我也不再勉強妳,妳願意嫁給我,我當然樂意娶妳,不過,錢少爺會答應嗎?」
  「你無須考慮他,成親是我跟你的事。」她臉上波瀾不起,彷彿在說的不是自個兒的婚事,而是旁人的事。
  「可若是他阻撓的話……」
  「我不會讓他阻撓我們的婚事,請開期哥盡快挑個日子來迎娶。」
  「再快也得等妳的身子復原吧。」有必要這麼匆促嗎?他不明白她在急什麼?
  思忖了下,金不換果斷地選了個日期道:「我們的婚事就定在這個月底,可以嗎?開期哥。」
  「可這會兒離月底只剩下二十幾天,不會太匆忙嗎?而且妳的身子……」
  「我的身子已經好了很多,若錯過這個月底,再往後延,也許我會改變主意不願嫁了。」她看得出來,不只她急著嫁,他也急著娶她回家,雖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她相信,她若改口說不嫁,他一定會比她更心急。
  果然,杜開期毫不遲疑地答應,「好吧,我盡快安排迎親的事。」說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妳爹知道這件事嗎?」
  他上次毀婚的事,伯父氣壞了,這次他過來想再向不換求親,才一踏進屋裡,就被伯父給攆了出去,所以那天他才會直接到武館找她,心想若能求得她的原諒,她爹那邊便沒問題。
  不意遭她拒絕,之後她被樑木砸昏,就在他以為自己沒有機會時,豈知她竟又改口答應嫁給他。
  雖然不明白原因,但只要能娶回她就能向爹交差,重回杜家,於是他暫時不打算追問。
  「爹那邊我會跟他說,你儘管著手準備婚事。」金不換淡淡的道,眸裡沒有半絲要成親的歡喜。
  在杜開期離開之後,她神色幽沉地回想起昨夜的事——
  「臨湘仙子,醒來。」
  隨著這道溫厚的嗓音,她慢慢地張開眼,轉頭覷見一名白髮白眉白鬚的老者站在她面前。
  她怔忡了下,便認出他,「老爺爺。」他是那日在巷口替她算命,告訴她錢滿樓是她禍星的老爺爺。
  「吾乃財神仙君。」老者撫了撫白鬚說。
  「財神仙君?」她一愣,接著看見緊閉著眼趴在床榻邊的錢滿樓,沒有半點反應,她擔憂地皺眉,「他怎麼了?」
  「我施法讓他暫時睡著了,他這幾日不停地呼求我救妳,吵得我耳根子沒一時安寧。方才我已餵妳服下丹藥,妳的傷不會有事,不過我有一事希望妳能幫忙。」
  他說的這些話她聽得迷迷糊糊,只聽懂了他最後一句話,他有事希望她幫忙。
  「什麼事?」
  「我希望妳能助洛沂斷情絕念。」
  「誰是洛沂?」她並不認識啊!
  「就是妳眼前的錢滿樓,妳因轉世輪迴了三世,早已忘卻前塵往事,妳前世乃天界鳳雛宮的臨湘仙子。」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老者,然後緩緩的說:「老爺爺,你又在騙我嗎?」
  財神仙君一時被她的話給氣到,吹鬍子瞪眼斥責,「本君何須騙妳!」
  「可是你上次騙我說錢滿樓是我的禍星。」
  「那是……唉,妳若不信,我可助妳想起以前的事,便知我有沒有騙妳。」解釋不清,他索性伸指彈出一道金光,射進她兩眉之間。
  金不換額心霎時一陣劇痛,她不由得閉上眼,緊接著無數影像彷彿流星般浮現在她腦海,多得讓她幾乎承受不住,她兩手緊抱住頭顱,痛苦地緊蹙眉心。
  半晌後,她才低喘地抬頭望向眼前的老者,眼神清明,一眼便認出了他。
  「財神仙君。」
  「很好,妳記起來了。本君希望妳能幫助洛沂了斷對妳的情念,他此次下凡歷劫,主要就是為了要度此情劫,若能順利度過,他便能返回天界接掌本君的財神之位,若是度不過,他將會就此陷在輪迴中,無法再返回天界。」他向她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聽完財神仙君的話,她怔怔地垂眸看著趴在榻上的錢滿樓,伸手輕撫了下他的臉龐。
  見她遲遲沒有答話,財神仙君神色一凝,「臨湘仙子,妳不願意助他度此情劫嗎?」
  片刻,她才幽幽開口,「財神仙君希望臨湘怎麼做?」
  聽她這麼問,知她已答應,他緩聲說明,「解鈴還須繫鈴人,洛沂的情念既然繫在妳身上,他自己不願斷此情念,只好由妳來斬斷。」
  「由我……來斬斷?」
  「沒錯,妳必須讓他對妳斷念,他才能順利度過此劫,返回天界,這麼做於妳也有益,待妳受罰輪迴期滿時,方能順利重返天界,否則,若妳情念深種,恐將從此陷在輪迴中,無法超脫。」
  她輕輕頷首,「我明白了。」
  「那就好。」財神仙君滿意地揚手一揮,她再度昏睡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耳畔傳來的是錢滿樓低低切切的嗓音。
  「……臨湘,我不想當財神了,等妳醒來,我們就在凡間做夫妻吧,妳說好不好?」
  想起他說的這些話,她緩緩流下淚來。


  「滿樓,你要上哪去?」一早,錢夫人見兒子匆匆奔出寢房,開口叫住他。
  「我要去看不換。」
  「你昨天不是才剛回來,怎麼一早又急著過去?」她不滿地叨唸。前陣子兒子出門遊歷,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來,結果才剛回來便遇上金不換受傷昏迷,他日夜守在床榻旁照顧她,讓她這個做娘的,連想好好看看兒子都難。
  「不換醒了,沒想到我這一覺竟睡了一天,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匆促回了幾句,他舉步急著要離開,陡地想起什麼似的,一臉興高采烈再道:「對了,等不換身子痊癒,我要娶她為妻。」
  錢夫人擰起柳眉,「你先前不是說不想娶她的嗎?」
  「那回我沒想通,現在我想明白了,我要跟她在凡間做夫妻,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解開心中的困惑,他頓感海闊天空。
  「你……」她原想說服兒子改變主意,但見他臉上那歡喜的笑容,不由得回想起金不換昏迷這段時間,兒子緊蹙眉頭擔憂的神情……一向溺愛兒子的錢夫人嘆息一聲,「罷了,你想娶就娶吧。」只要兒子開心就好。
  見她同意,錢滿樓笑得更開懷,「那我去看不換了。」他迫不及待地離開。
  不久,來到金家父女暫住的別苑,他三步併兩步朝她住的寢房走去。
  在廊下遇到金海濤,他滿臉笑容地出聲喊道:「金叔叔早。」
  「早。」看著他,金海濤張口想說什麼,遲疑了會,重重嘆了口氣,又閉上了嘴。
  錢滿樓沒留意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輕快地說:「我去看不換了。」
  來到她房門前,蘇大娘剛好推門出來。
  他連忙問:「蘇大娘,不換起身了嗎?」
  「她一早就醒了。」看見他,她微猶豫了下,「錢少爺,不換她……」才說了幾個字,她便打住了話,一陣搖頭嘆息,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狀,他緊張地問:「怎麼了?是不是不換身子哪裡不舒服?」
  「……沒事,唉!你進去就知道了。」深深看他一眼,蘇大娘搖頭離開。希望他從不換那兒得知那個消息後,打擊不會太大。
  錢滿樓狐疑地走進房,見金不換正坐在桌前,出神地看著窗外,他快步走到她身邊,想扶她回床上。
  「臨湘,妳怎麼起身了?快回床上躺著。」
  「我身子好多了,沒關係。」她抬目望向他,正色糾正,「錢滿樓,別再叫我臨湘。」
  「好,妳不喜歡,我就不叫。」他順著她的意思,仔細打量她的臉色,「妳今天氣色好多了。」不再像先前那般蒼白。
  「嗯。」靜默片刻,她出聲喚他,「錢滿樓。」
  「怎麼了?」見她似有話想跟他說,他在她身邊坐下。他其實很想讓她叫他洛沂,這才是他的名字,但她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想了想便沒開口要求。
  望著他須臾,金不換垂眸啟口,「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怔愣了下,「妳說什麼?」他懷疑自個兒聽錯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她以為說出這幾句話會很難,沒想到這麼容易,只要不看著他的眼。不過,心為何這麼痛?像活生生被人擰了似的。
  「為什麼 」他不敢相信此刻聽見的話,滿臉震驚。
  「因為,我決定要嫁給開期哥了。」她放在腿上的雙手緊握成拳,低垂著臉,說出理由。
  耳旁一陣轟鳴,好半晌,他才明白她說了什麼,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妳說……妳要嫁開杜開期 」
  「沒錯。」他那乾澀的嗓音宛如鋒利的刀子般刺痛了她的耳膜,她不敢抬眼看他,怕這一看便前功盡棄。
  「不可能,我不相信,妳在騙我!」才睡一覺醒來,怎麼可能就發生這種事 一定是她在騙他!
  「我沒有騙你,所以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她深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臉上平靜的神色。
  他彷彿遭到五雷轟頂,整個人動彈不得,狹長雙眸牢牢盯著她看,終於,他想出了一個原因。
  「妳是不是還在氣我離開三個月的事?當時我不知道妳就是臨湘,我拚命想忘記妳才會離開,現在我想通了,我不想當什麼神仙了,只想跟妳在凡間做對夫妻,嫁給我!」
  他這番情深意切的話,彷彿鞭子一樣打在她心坎上,讓她的心一陣陣地痛縮。
  她好想點頭答應他,偏偏她不能!倘若他只是個凡人,她可以毫不遲疑的點頭答應,可他是財神仙君的首徒,歷過此劫後,即將返回天界接掌財神仙君之位。
  她不能為了一己私情,耽誤了他。
  洛沂、洛沂,忘了我吧。她心裡唸著。
  輕咬著唇,她一字一句慢慢地開口,「錢滿樓,我不會嫁給你,我要嫁給開期哥,所以你別再來糾纏我了。」
  她冷漠著臉,也掩去了眸裡所有的思緒。
  她殘忍的話話,宛如銳利的刀劍在凌遲著他。
  他痛得怒吼出聲,「妳說過不可能跟杜開期重修舊好,為什麼現在又這麼說?他那麼對妳,這樣的人妳為什麼還要嫁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明白,為什麼他一覺醒來,她就突然變了?
  金不換別開眼,不忍再看他臉上流露出的痛楚之色。「他現在知道錯了,願意悔改,所以你出去吧,別再來找我了。」
  他用力地抓著她的肩,「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妳告訴我,為什麼妳會突然要嫁給他?是不是他逼妳的?」
  「錢滿樓,我之所以嫁給他,只有一個原因,那是因為我喜歡他,這個原因夠了嗎?」她逼自己說出絕情的話,就為了了斷與他之間的牽絆。
  他驚愕地放開她,「我不相信!」
  決定要讓他徹底死心,她狠絕地說道:「以前我不明白自個兒的心思,經過這次,我發現我喜歡的人始終都是開期哥,月底我們就要成親了,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免得開期哥不高興。」
  這話宛如毒蛇猛獸般,讓錢滿樓駭然地一步一步往後退,退出了她的房間。
  看著他神色僵凝地走了出去,她緊緊按住自個兒劇痛的胸口,咬緊唇瓣。
  洛沂,這是為了你好,忘了我吧……

  在錢滿樓離開後,蘇大娘走進金不換房裡。
  「不換,任誰都看得出來錢少爺對妳一片癡心,妳放著好好的錢少爺不要,為何非要嫁給那杜開期?大娘怎麼想都想不通,妳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她原以為錢少爺來會讓不換改變心意,誰知不換不只沒改變心意,反而讓錢少爺一臉失魂落魄的離開,見他那傷心的模樣,連她看了都不忍心。
  「蘇大娘,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金不換滿臉疲憊地輕顰眉心。
  「是什麼原因妳倒是說呀!別說我了,連妳爹都不贊成妳嫁給杜開期,妳卻堅持非嫁不可。」
  「我不能說。」
  見她始終不願吐露原因,蘇大娘有些生氣了。「難道對我也不能說?打小看著妳長大,我把妳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的疼愛,有什麼話不能對大娘說的?」
  「我知道大娘疼我,只是這些事就算說出來,妳也很難相信。」她覺得胸口窒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見她臉色發白,蘇大娘趕緊輕拍她的胸口,「好好好,妳不說就算了,先喝一口茶緩緩氣。」她倒了一杯茶給她,不敢再逼問她。
  喝下幾口茶,金不換徐徐吐出一口氣,在蘇大娘攙扶下走到床榻前坐下。
  財神仙君給她服食的丹藥讓她的身子恢復得極快,但方才為了讓錢滿樓對她斷情絕愛,耗費了她太多的心力,以致此刻她心痛難當,氣息全梗在胸口,一時喘不過來。
  見她仍十分虛弱,蘇大娘不得不勸,「不換,就算妳要嫁給杜公子,也不必急於一時啊,至少等養好身子再說。」
  「早點嫁能早點了結這件事。」她幽幽道。不是他,嫁給誰都一樣……
  見她滿臉心事,蘇大娘感嘆,「妳瞧妳,嘴上說想嫁,表情卻一點都不快活,沒比錢少爺好到哪兒去,我真是不懂,妳好不容易盼到錢少爺回來,怎麼會突然想嫁給杜開期呢?方才看見錢少爺那臉色,真是讓人心疼。」
  「等他想通了,他……很快就會沒事了。」這些苦楚只是暫時的,等他度過情劫,屆時他就能重返天界了。
  她也必須斬斷這份私情,等輪迴期滿之日,便能再回天界,到那時,還能在天界與他相逢……
  思及此,她苦笑地搖頭。她終究還是放不開他呀!
  如此一來,她將因執著情念,陷在輪迴裡不能超脫,又怎可能回天界?


  把自己關在房裡兩天之後,錢滿樓再次前來找金不換。
  但緊鎖的房門將他阻擋在門外。
  「不換、不換,妳讓我進去。」他急敲著房門,聲聲呼喊。
  「你回去吧。」房內傳來金不換的嗓音。
  「我想見妳,我要跟妳把話說清楚!」他回去想了兩天,始終想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對他如此絕情,他一定要弄清楚緣由。
  「那日我已經說得很清楚,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看著與他之間隔著的那扇門扉,她眉心緊鎖。
  但他不肯離開。「我不相信妳會這麼對我,妳一定是有什麼苦衷對不對?妳告訴我,不管是什麼事我都會幫妳,妳別嫁給杜開期!」
  「我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沒有任何苦衷。」他此刻該做的事,是斷了對她的情念,不該再來癡纏啊。
  他不死心,伸手拍打隔絕他們的那扇門板。
  「那妳再見我一面,把話再說一次。」想起他們相處的點滴,他不相信,她對他真的無情也無心!
  「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對你已經無話可說。你走吧,別再來了。」她冷著嗓音拒絕。
  見那扇緊閉的門遲遲不打開,他再也忍不住地吼道:「妳不肯見我,是不是不敢當著我的面再說一次?因為那不是妳的真心話對不對?」
  「不是。我不想再見你,只是想讓你死心,別再來糾纏不清,不論你再來幾次我都不會再見你,你走吧,我不會再回答你的話了。」
  「我不相信,妳開門、妳開門啊……」他激動地拍著門板。
  蘇大娘看不下去地走過來,「錢少爺,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除非不換出來見我。」
  「錢少爺,不換不想見你,你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先回去吧。」蘇大娘將他拉到一旁,「錢少爺,既然不換這邊行不通,你不如去問問杜開期,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日不換清醒過來,找來杜開期後,便決定要嫁給他。」
  「杜開期?」對了,他竟然忘了他,不換突然要嫁他,他一定知道原因。「我這就去找他。」他旋身快步離開。

  不久就在客棧的廂房裡找到杜開期,他正在查看籌辦婚事要置辦的物品清單。
  「杜開期,我有事問你。」錢滿樓開門見山地說。
  見他面色不善,杜開期警戒地問:「錢少爺找我有什麼事?」心下卻有幾分明白,八成跟金不換有關。
  「是不是你逼不換嫁給你?」他怒詰。
  杜開期一臉從容。「我沒有逼她,是她自個兒主動開口說要嫁給我的。」那時聽見她那麼說,他的意外絕不亞於他。
  「我不信!你是不是用了什麼手段強迫她嫁給你?」他目光犀利地盯著他。
  在他冷鷙的注視下,杜開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錢少爺,若非她自願,你覺得我有什麼本事逼迫她嫁給我?」如非礙於他爹要求,他必須娶回不換才肯讓他重回杜家,他委實不願與錢滿樓搶人。
  再怎麼說,他也是麒麟城主的兒子,得罪他對他沒有好處。而且他看得出來,他對金不換用情很深,這一娶,只怕日後會有沒完沒了的麻煩。
  錢滿樓冷下臉質問:「那日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他一定要找出問題所在。
  杜開期略略回想了下那日情景,略去其中一些不重要的對話,「她找我去時,便直接問我還願不願意娶她,若是願意,我們就盡快成親。」
  「就這樣?」他懷疑地瞅著他。
  「沒錯,連成親的日期都是她定的。錢少爺,不換肯嫁給我,我也很意外,若是你想知道原因,還是直接去問她吧,我什麼都不知道。」杜開期坦白地說。
  若是她肯說,他何須還來問他?
  錢滿樓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沉吟了下,索性道:「我不准你娶她!」
  「錢少爺,這次除非是不換親自開口說要取消婚事,否則婚禮會如期舉行。」杜開期語氣堅定。雖然懼於錢少爺的身分,但這關乎到他能不能重回杜家,他不能讓步。
  見他滿臉恚怒,想了想,他再補了幾句話。
  「錢少爺,你與不換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與其找我,何不直接去找不換呢?只要她改變心意說不嫁,我絕不會勉強她。」
  他忽然想到,若是金不換嫁給了錢滿樓,如此一來,他也有理由可以向爹說,是她另嫁別人,不是他不肯娶,也許爹會原諒他。
  但她根本不肯見他,要他怎麼問她?錢滿樓苦惱不已。
第10章
  隨著婚期的迫近,錢滿樓天天守在金不換房門外。「不換、不換,妳出來見見我!不換……」
  他在門外聲聲喚著她,她在門內聽得心都快擰碎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走到房門口,將手放到門閂上要打開房門。
  下一瞬間,她驚慌地縮回手。
  她在做什麼?倘若是真的不顧一切打開這扇門,那麼她之前所做的事不就全都白費了?還會害得他度不過此劫,無法返回天界。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不想去聽門外那摧人心魂的呼喚聲,然而他的聲音還是持續地傳進她耳裡。
  「妳一天不出來見我,我就一天不離開這兒!我決定了,妳去哪裡,我就跟著妳去哪裡,妳若真要嫁給杜開期,我就跟著妳到杜家。」
  「你別這樣,洛沂,去做你該做的事,不要再—— 」她話還未說完,他突然激動大吼,打斷了她接下去的話。
  「妳剛叫我什麼?妳叫我洛沂!妳是不是想起來了?臨湘,妳想起我了,對不對?」
  她駭然一驚,方才無意間竟叫出了他的仙名。「不,你聽錯了。」
  「我聽得很清楚,妳真的叫了洛沂,臨湘,妳開門讓我進去!」他用力拍打門板,急著要見她一面。
  「你真的聽錯了,我沒有那麼說。」她情急地否認。
  他再也顧不了其他,抬起腳猛力踹房門。
  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那扇門,禁不起他發狠的重踹打開了,他終於看見了多日不見的她。
  「妳說的話我從來不會聽錯,妳真的叫我洛沂,妳分明記起我了,為什麼不承認?」他一步一走向前,狹長雙眸猛鷙地緊緊盯著她。
  「我……」她彷彿被定住了身子,無法移動半步,望著神形憔悴不已、眸裡佈滿血絲的他,讓她好心疼。
  來到她面前,他瞬也不瞬地凝睇著她,那深沉的眼神彷彿想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她想逃開他的注視,卻移不開目光,被他那宛如烈火在灼燒的眼神給駭住了,只能被迫地迎視著他。
  半晌後,他清悅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臨湘,妳真的想起我了。」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說完,他緊緊抱住了她。
  她輕輕閉上眼,片刻後,「你別這樣,放開我。」她推開了他。
  「臨湘,為什麼妳不認我?」他啞著嗓音質問。她是何時記起他的?為何狠心不認他?
  她提醒他,「你忘了嗎?我是被貶下凡輪迴受過,這一世,我叫金不換,不是臨湘。」
  他執起她的手,滿眼柔情地看著她,「好,妳要當金不換,那我就當錢滿樓,妳我現在都是凡胎肉體,不要管天界的事了,我們就在凡間成親,結為夫妻,廝守一輩子。」
  她的心悸痛了下,甩開他的手。「你跟我不一樣,你忘了你是來歷劫的嗎?等度過此劫,你便要返回天界接掌財神之位。」
  「我不想當財神,我只要跟妳在一起!」他試圖握住她的手,卻被她閃開。
  她退開身子,眉目一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要讓你師尊失望,不再重返天界嗎?」
  「若是沒有妳,即使成為財神我也不會如意的。這一百年來,師尊封印住了我對妳的記憶,我總覺得彷彿忘卻了什麼重要的事,不停地在想,直到那日妳受傷,我破除了封印,才明白我竟忘了妳!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妳,我不想再失去妳!」
  下一瞬,他突然間明白了。
  「妳是為了我,所以才要嫁給杜開期,對不對?」為了斷他對她的情念,所以她才這麼做。
  「洛沂,別忘了,你若是度不過這劫,將從此陷在輪迴裡,再也不能返回天界了!」
  「只要能與妳在一起,即使不回天界也無所謂。」
  「你不要這麼傻!」
  「我只想跟妳在一起,臨湘,妳不要嫁給杜開期,我們在凡間做一對恩愛夫妻好不好?」他滿眼期待地望著她。
  她冷冷地拒絕,「不好!我不會嫁給你,因為等我輪迴期滿後,要重回天界,你不想回去也別來阻撓我!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在這裡只會讓我心煩,當初要不是為了救你,我也不會被貶下凡間受過,我受夠了凡間的生活,我現在只想盡快重回天界。」
  她的話宛如無情的鞭子重重打在他心上,滿臉震驚。
  「……臨湘,原來妳這麼恨我?」
  她冷著臉道:「沒錯,你不要再來妨礙我,我現在一心只想等受過期滿,重返天界,若是你害得我無法順利返回天界,我不會原諒你!」
  「我……對不起、對不起……臨湘,都是我害了妳……我走、我走,妳不要生氣。」他一再道歉,退出房門,宛如失魂般離去。
  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她捂著嘴,苦苦壓抑著不讓眼裡的淚滑落。
  不把話說到絕境,他不會死心,但是天知道,當他說出要與她一塊在凡間當一對恩愛夫妻時,她有多麼心動、多麼想點頭答應。
  可是一旦答應,不僅令他無法返回天界,還將陷在永世的輪迴中。
  他們貪得了這一世的歡情,卻要付出生生世世的痛苦。
  不!她怎能忍心見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不幹了、不幹了,這紅繩我綁不下去了。」看著觀世鏡裡那悲苦的一對,月下老人鬆開繫在兩個泥娃娃身上的紅繩。
  財神仙君在一旁急勸道:「月老,這最後關頭你怎麼能夠撒手不管呢?快綁起來。」他拿起貼有金不換與杜開期的泥娃娃遞了過去。
  「我撒手不管?我可是專司撮合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月下老人,你瞧你讓我幹了什麼好事?竟然叫我活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這種違背良心的事我做不來。」
  「這哪是違背良心?這是在幫洛沂!他若是度不過這個情劫,就無法回天界接掌我財神之位了。」
  「不接就是不接,你那財神之位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你徒弟那麼多個,也不缺他一個,再另外找人不就得了。」說著,月老不禁責備起他來,「還有我說你呀,明明是人家的師尊,不成全徒弟也就算了,還千方百計跑去破壞他們,有你這麼當人家師尊的嗎?」
  財神仙君趕緊為自個兒辯駁,「月老,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當這接位人選好找的嗎?我徒弟那麼多個,可財寶法術哪那麼容易學,那麼多個徒弟裡,也只有洛沂將我這財寶法術學了個全。」
  月老點點頭附和,「這倒也是,想叫你那些徒弟變個金元寶,還要等上半天,最後變出來的還不一定是金元寶,倒是洛沂那小子,當初你才教他那麼一次,他就變出了一屋子的金銀財寶,可把你樂壞了,非要把他從太上老君那兒搶走當徒弟,還惹得老君有一陣子每次見到你就橫眉相向。」
  「可不是嗎?我辛苦栽培了他這麼久,他竟一頭陷進情愛裡,我這退休的事,豈不就沒著落了?」他已經當了上千年的財神,早倦了,想過那種無事一身輕,到處樂逍遙的神仙日子。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幫你拆散他們兩個呀。我瞧他們倆情深意切,這種事我可做不來,要綁你自個兒綁。」
  「好,我就自個兒綁。」財神仙君撿起月老剛丟下的紅繩,綁在兩個泥娃娃的手指上。
  一個念頭閃過,月老不禁問:「你說玉帝在你上奏要讓洛沂接掌財神之位時,為何要命洛沂下凡去歷劫?當初你接財神之位,也沒見你下凡歷過劫呀!」
  「我怎麼知道玉帝在想什麼?」
  「說不定他是想成全洛沂跟臨湘。」
  「不可能。」
  「這可難說。前些日子,天魔跑來天界搗亂,結果喜鵲無法搭成鵲橋,讓牛郎與織女無法相會,等了一年的織女見不到牛郎,聽說淚流成河,讓玉帝很頭痛,說不定玉帝因此改變主意,想成全他們也不無可能。」
  「那織女和牛郎的情況可跟洛沂和臨湘不一樣,玉帝哪會這麼想。」財神仙君還是不相信玉帝會這麼做。
  瞄了眼他拿在手上的兩個泥娃娃,月老笑吟吟說:「要不咱們來打個賭,若真的如我所說,你就用黃金重新打造我這月老宮如何?」
  「那你若說錯呢?該怎麼罰?總不能只有你佔便宜吧。」
  「你想怎麼罰?」
  財神仙君沉吟了下說:「你藏了兩千年的那罈仙酒送我。」
  「好,沒問題。」再望了眼兩個泥娃娃手上的紅繩,月老偷偷得意的一笑。


  金不換穿上嫁衣,坐在椅子上,讓人替她梳頭,戴上鳳冠。
  「都準備好了嗎?迎娶的吉時快到了。」喜婆進來催促。
  蘇大娘替她戴了一對耳墜,回頭說:「差不多了。」
  喜婆走過來左右瞧瞧,嫌她臉色太蒼白了些,讓人再把她兩腮塗紅一點,好讓她氣色看起來能紅潤一些。
  抹好後,她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可美多了。不換,妳要不要自個兒看看?」她拿起一面鏡子遞給新嫁娘。
  她輕搖螓首,不想去看鏡中的自己。此刻是美是醜,她完全不在乎了,因為她在乎的那個人已經離去。
  洛沂沒再來找過她。
  那日她把話說得那麼絕,他應該死心了吧!這樣很好啊,他忘了她、不再惦記著她,正是她的目的,可為何心頭是如此苦澀?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竟擠不出一絲笑。
  一早蘇大娘還擔憂地對她說:「不換,妳要是後悔了,不想嫁,就別嫁了,有什麼事大娘替妳擔待。」
  「不,我沒有後悔。」她搖頭道。因為只有這麼做,才能令洛沂對她徹底忘情絕念,讓他順利返回天界,接掌財神之位。
  只要是為了他好,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當初她不惜犯了天規,也要闖進東華殿拿到定魂珠救他,此刻只不過是要她嫁人罷了,沒什麼好為難的。
  前面炮竹聲響起,喜婆趕緊說:「來了、來了,新郎官要來迎娶了,快替不換蓋上喜帕。」
  一塊紅巾罩到了她頭上,掩住她的視線,她被扶起來,緩緩走出寢房,拜別父親,坐上花轎,嫁往位於紅雀城的杜家。
  新郎官喜氣洋洋坐在駿馬上,領著迎親隊伍朝城門走去,一路上鑼鼓喧天,奏著喜樂。
  不久,花轎後方傳來一陣騷動,連新郎官也不得不驅馬過去查看。
  花轎停了下來,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傳進金不換耳裡,但此刻的她心如止水,沒有心思去理會花轎外面發生的事。
  「哎呀,這錢少爺也真是癡情,每走一步就吐一口血,還是堅持不肯回去,要跟著花轎到杜家。」
  聽見了熟悉的名字,她忍不住掀起轎簾,探頭往後看。
  這時,傳來了杜開期的聲音,「派個人到錢府去稟報城主,讓他派人來將錢少爺帶回去。」
  真的是他!
  她心口一緊,無法再坐在轎子裡,伸手揭去頭上的喜帕走出轎子,來到後面,一眼就看見錢滿樓不停地在咳血,他手上的那條手帕都被染成紅色了。
  身子虛弱的他一臉憔悴蒼白,正對著杜開期說:「我不會回去!我說過不換到哪裡我就到哪,既然她要嫁到杜家,我就跟她到杜家。」
  當他瞥見走出花轎的金不換,面色一喜,身子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去。
  「不換,妳出來見我的嗎?」
  見他這模樣,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你為何要這麼傻 」
  他把自個兒弄成這模樣,是存心要教她心疼難過的嗎?
  「……妳不要生我的氣,妳不想看見我,我就躲得遠遠的,不讓妳看見,我只是想待在有妳的地方,妳別哭啊!」見她淚落得愈來愈兇,他慌張地抬手想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手伸到她面前,才發覺兩手都染滿了血。
  他趕緊縮了回來,朝自己衣裳上抹了抹,下一瞬,他眼前一黑,猛不防踉蹌了下,她及時伸手扶住他。
  「洛沂!」她低呼出聲,胸口痛得絞擰起來。
  他輕抹著她淚痕斑斑的臉龐,安慰她,「妳不要哭,我沒事……」說著,嘴裡卻嘔出一大口血。
  她慌張地抬起衣袖抹去他唇邊的血,再也忍不住心痛地脫口道:「洛沂,我不嫁了!我們就在凡間做夫妻,就算要受盡無止境的輪迴之苦也沒有關係,以後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洛沂—— 」
  她不管了,她再也管不了財神仙君說的那些話了,只想好好與他度過這一世。
  「真的嗎……」他咧嘴綻開笑顏。
  「真的、真的!」她淚如雨下,拚命點頭。
  他含笑地輕闔上眼,彷彿擔心她離開,一手仍緊緊握住她的手。
  「洛沂—— 」


  「呵呵呵呵,你瞧見了沒有?青陽帶著玉帝的旨意和老君的丹藥,奉命下凡去救洛沂了。」月老樂呵呵地指著觀世鏡說。
  撫著白鬚,財神仙君滿臉不解,「怎麼會這樣呢?」他納悶不解的不是青陽帶著老君的丹藥去救洛沂,而是玉帝讓他帶去的玉旨。玉帝並沒有責罰洛沂他們,而是命他們潛心在凡間行善積德,以期功德圓滿重返天界。
  這等於是默許了兩人的私情。
  月老笑咪咪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當初牛郎與織女被強行拆散,以致只能一年一會,前陣子因天魔的緣故,讓苦盼了一年卻見不到牛郎的織女,哭得淚流成河,玉帝有感於此,所以才決心成全他們。」
  財神仙君蹙眉狐疑地問:「月老,你怎麼知道這事的?」
  「你先前不是親自替那兩個泥娃娃綁上紅繩嗎?我就是從這件事上看出端倪來的。」
  「這話怎麼說?」
  「你再去瞧瞧你綁的紅繩。」
  財神仙君走到擺放泥娃娃的台前,在眾多泥娃娃中看見了貼著金不換與杜開期的泥娃娃,他仔細一看,它們手上的紅繩不知在何時脫落了。
  「怎麼會這樣?月老,這杜開期手上的紅繩可是你拆掉的?」財神仙君回頭質問他。
  「不是,那日這紅繩綁上沒多久它就自個兒掉落了,可見他們兩人緣分不夠,無法強行撮合。倒是你瞧旁邊那個洛沂的泥娃娃,它手上綁著一條紅線,另一端繫在金不換手上,可見他們兩人才是有緣人,就連玉帝都願意成全他們。」
  「你、你還我徒弟來!」財神仙君沒好氣地瞪向月老。難道他就這樣沒了徒弟嗎?
  「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怪就去怪玉帝吧。喂,願賭服輸,快快用黃金幫我把這月老宮重新打造一番吧!」月老笑呵呵地催促。
  再望了眼觀世鏡,見徒弟笑得一臉歡喜,財神仙君長嘆一聲。
  既然這是洛沂所求,他也無話可說了。揚手一揮,原本陳舊的月老宮,頓時變得金碧輝煌。
尾    聲
  一年後

  錢滿樓一步步後退。
  金不換一步步逼近,雙眸緊緊盯著他質問:「我藏起來的那罈酒是不是被你偷喝光的?」
  「不是。」他用力搖頭。
  「你還敢騙我!你身上還有酒氣!」
  「我是說,不……只是我,還有爹也有喝。」他心虛地把爹一塊供出來。
  「那麼大的一罈酒,就你們倆一起喝光了?」
  路過的錢夫人聽見金不換咄咄責備著兒子,連忙走進來斥責媳婦。
  「不換,妳這是在做什麼?不過就是酒嘛,喝光了再買就是了,何須這麼大驚小怪?」
  看向婆婆,金不換臉色緩和地解釋,「娘,爹最近身子不好,大夫不是吩咐過不能讓他喝太多酒嗎?」
  「呃,這倒也是。」錢夫人這時也想起了大夫的交代。
  「還有上回,滿樓喝了酒,大冷天的竟跑到屋頂上去睡覺,因此著了涼,臥病在床好幾天;再上回,他喝了酒,居然跑去找一條大黑狗打架,還被咬得渾身都是傷。」
  那時他被狗咬得一身傷,嘴裡還不停地在嘟囔著說要打跑天魔,似把那大黑狗當成了天魔。
  說到這裡,金不換擔憂地說:「誰知道他下一次再喝多了,會不會跑去井裡撈月,所以我才不讓他喝太多酒。」
  以前在天界時,洛沂就愛喝酒,有次喝多了,他變了一大堆財寶撒向人間,被玉帝罰了一個月禁閉,他被天魔所傷那回也是去向青陽討仙酒喝。
  她不希望他再因酒而出事,所以不願他多飲酒,他卻老是背著她偷喝。
  聽到這兒,錢夫人立刻站到了媳婦這邊,「滿樓,不換說得對,你以後可千萬不要再貪杯了,知道嗎?」
  「我只是高興,所以才多喝了幾口。」瞅見娘子投來兩枚冷眼,他立刻討好地改口,「知道了、知道了,以後不喝酒了。」
  「我沒讓你不喝,只是讓你少喝一點。」
  「我知道妳擔心我,以後我不再偷偷背著妳喝酒就是了。」他滿臉柔笑地摟著她,蹭著她的臉輕聲說:「臨湘,能與妳這般在凡間結成夫妻,我真是心滿意足、再無所求了。」
  見這小倆口又膩在一塊,錢夫人識趣地悄悄離開。
  金不換伸手環住夫君的腰,依偎在他懷裡,「我也是。」
  她體悟了一件事,凡間與天界全在一念之間,只要心快活,即使是在凡間,也如在天界般逍遙;若是心不快活,即使身在天界,也如在煉獄中痛苦。
  好不容易終成眷屬,他們會這樣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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