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檸檬690
蕩婦閨女之《花魁鬧豪門》
出版日期
2013/10/16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第一眼見到她,她眸中的愛戀哀傷,便莫名惹得他心湖震盪,
見她被輕薄,就算會因此得罪王爺大臣也要護著她;
一聽到其他男人對她有所企圖,便會不自覺惱怒,
甚至打算替她贖身,只因不忍她再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
他個性向來爾雅沉穩,從不曾失態過,
怎麼一遇到她,自豪的優點全不見蹤影?
直到因為某場機緣,他失去的記憶才再度回籠——
她哪是什麼花魁,根本就是他極盡疼寵的指腹未婚妻,
就連她能彈得一手好琵琶,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且她父母雙亡後,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要不是當年突遭滿門抄斬的禍事,他倆早就是對恩愛夫妻,
所以當他知曉真相,又聽聞她甚至差點因此喪命後,
他發誓,失去親人、和愛人分離的苦與恨,他都要討回來,
然為了不連累她再受苦,她必須得「再死一次」……
香彌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妳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苦盡真能甘來?

心理學家觀察過,如果有兩個小女孩,一個長相平凡,另一個甜美可愛,她們犯了相同的錯,外表美麗的會較容易得到原諒,認為她犯錯情有可原,但靠外表取得優勢這一招也不是百試百靈,大多數的人們會希望外表好看的人內心也一樣美好,用高標準來看待他們,一旦犯了錯,扣分的幅度也會比長相平凡的人多,在這種時刻,美麗的外貌就不是優點,而是一種原罪。
就像瑪奇朵這次的古裝新書蕩婦閨女之《寡婦上爺床》,女主角長相美豔,卻沒有為她的人生帶來好處,反而導致她一再被欠下賭債的父親賣掉換錢,前後嫁了兩次丈夫都過世,而且走到哪都被當狐狸精,但女主角的堅強讓她走過了苦難,摘到了甜美的幸福果實。男主角在邊關戰敗,侯府被封時,女主角的不離不棄,甚至到邊關尋他,讓他深深的感動,也終於看見女主角內心的美好,進而交付了一顆真心。
而甜檸檬十月主題書「蕩婦閨女」的另外兩本──井上青的《灶花撲閻王》、香彌的《花魁鬧豪門》女主角們也是遭遇各種苦難,卻仍堅強的走過一切。
在《灶花撲閻王》中,女主角被六十歲老頭看上,經營的小餐館被迫關門,還得離鄉背井,好不容易找了份廚娘工作,卻因為一個不小心跌進二少爺,也就是男主角懷裡,成了蓄意勾引他的蕩婦,更慘的是腹黑男主角為了誘出先前想暗算他的凶手而對此事加油添醋,刻意渲染……
而在《花魁鬧豪門》中,女主角身為花魁,心底卻只有前未婚夫,可誰知,與前未婚夫再見時,對方卻已經娶了尚書之女為妻,她只能裝冷漠、裝陌生,但對方卻還是一直注意著她,之後,她才發現他的岳父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令她決定復仇,搶回心愛的男人,不再認命……
想知道三位女主角如何堅強面對一切,終於苦盡甘來,抱得良人歸,10/16別錯過井上青甜檸檬系列689蕩婦閨女之《灶花撲閻王》、香彌甜檸檬系列690蕩婦閨女之《花魁鬧豪門》、瑪奇朵甜檸檬系列691蕩婦閨女之《寡婦上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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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洞房花燭夜,新郎官穿著一襲大紅喜袍踏進喜房,來到喜床前,他接過喜婆遞來的喜秤,挑起新娘子的紅蓋頭。
新娘抬起柔麗俏臉,朱唇帶笑,又羞又喜的望著新婚夫婿,嬌嬌柔柔的輕喊一聲,「相公。」
迎上她的目光,他忽然有些恍惚失神,隱隱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可卻又說不上來。
喜婆捧來兩杯酒,笑呵呵的說:「新郎新娘共飲交杯酒,恩恩愛愛長長久久。」
他揮去心頭那股異樣的感覺,接過酒杯,將其中一杯遞給新娘子,與她一起飲下合巹酒。
接下來兩人再吃下喜婆捧來象徵能早生貴子的各種甜糕果品後,又鬧了半晌,待新郎官派發了紅包,打發走一干來鬧喜房的眾人,也一併遣走下人後,喜房裡這才安靜下來。
紅燭高照,新郎官與新娘坐在桌案前,見新婚夫婿靜靜凝視著案上擺著的那對龍鳳喜燭,神思悠悠,不知在想些什麼,新娘子忍不住出聲問:「相公在看什麼?」
他收回視線後睇向她,俊美的面容溫雅一笑,「沒什麼。」他也說不出是為何,從踏入喜房後便老是有些走神。
新嫁娘嬌羞的再啟口說道:「夜深了,相公是否要歇息了?」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好,咱們歇息吧。」他微笑的應了聲,扶起她走向床榻。
第1章
大翔王朝,萬安城。
綠柳巷是萬安城裡最為人所知的煙花之地,巷弄兩旁約莫有十來家的秦樓楚館,一家比一家還精雕巧琢、金碧輝煌。
每到掌燈時分,當懸掛在大門處的紅燈籠一盞盞亮起時,熙來攘往的客人便呼朋結伴而來。
今兒個的綠柳巷比起往日還要來得熱鬧喧囂,且人潮大多湧向雲鵲閣,因為今晚輪到雲鵲閣舉辦一年一度的花魁宴。
花魁宴的重頭戲是各家青樓推派出一名姑娘來爭奪花魁的寶座。
競賽的方法很簡單,每個姑娘上臺表演才藝,誰能贏得最多客人手中的牡丹彩花,便能拔得頭籌當選今年的花魁。
牡丹彩花是用絹紙所做,今晚想進入雲鵲閣的客人,皆須花費十兩銀子來購買,用來投給自個兒心目中的花魁人選。
待全部的姑娘表演完,賓客再將彩花投入標有那些姑娘芳名的竹籃裡,彩花最多者當選。
為了這場競賽,參選的姑娘可說是人人挖空心思,想將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雲鵲閣今晚準備推派參加的姑娘是寒露,她坐在雲鵲閣的一間房間裡,讓侍婢為她梳頭綰髮。
她膚色白皙、眉如墨染、眸似點漆、唇似塗脂不點而朱,一笑起來,頰畔有兩個酒窩,讓她清豔的面容增添了抹俏麗。
她天生麗質,因此侍婢可兒也沒花太多工夫為她施粉塗脂,只為她在兩頰處抹了些腮紅,然後再在唇瓣上塗了些胭脂。
她接著找了副能襯她膚色的耳墜為她戴上,便轉身去拿她今晚要穿的衣裳。
寒露拿起銅鏡左右端詳著自己,有幾分擔憂的回頭問:「可兒,妳說我今晚能奪得花魁嗎?」
可兒拿了件湖綠色的衫裙過來,臉上帶著笑說道:「寒露姑娘夠美了,依奴婢看,今晚能與姑娘相比的約莫只有春曉樓的巧煙姑娘和翠風居的清玉姑娘。可今晚除了比樣貌還比才藝,只要寒露姑娘的才藝能勝過她們,那花魁的頭銜自然是歸寒露姑娘莫屬了。」
可兒膚色偏黑,人又長得瘦小,但手巧又機伶,因此被派來服侍最被姜媽媽看重的寒露。
這三年來雲鵲閣沒出過半個花魁,今年輪到雲鵲閣舉辦花魁宴,姜媽媽可是盼著寒露能奪得花魁,好揚眉吐氣一番,早在前幾天就把頭面首飾、錦衣羅裙全往她房裡送,讓她好生挑選打扮。
寒露輕呼一口氣,捏著粉拳為自個兒打氣,「嗯,我一定能贏得今晚的花魁。」她有非贏不可的理由,姜媽媽說除非她能贏得花魁,才能賣藝不賣身,否則就得同其他姑娘一樣,既要賣笑也要賣身。
可兒抬頭看她一眼,笑了笑。她十五歲在雲鵲閣剛開張的頭一年便來這裡當丫頭,五、六年來服侍了不少位主子,有些主子因著自個兒不幸淪落煙花之地,而怨天尤人自憐自艾,有些自恃美貌驕傲跋扈,有些則故作清高,冷漠不理人。
寒露在一個月前被送來雲鵲閣時,便滿臉笑容,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她不知她有著什麼樣的過往,為何會淪落煙花之地,但見她能這般隨遇而安、泰然自若,在心裡不由得對她生起了幾分好感。
服侍她一個月下來,對她開朗和氣的性子更多了幾分欣賞,看著這樣的她,可兒不禁想起「出淤泥而不染」那句話,因此才特意為她挑了件湖綠色的衫裙讓她穿。
她就像是荷花,而湖綠色的衫裙就像是荷葉,能將她的姿容襯托得更加清麗絕倫。
妝容衣裳都打點妥當,趁著還有些時間,寒露抱著琵琶隨意輕彈,思及待會要面對的事,她心口便不由緊張得怦怦直跳。
不久,有名婢女來到房外傳話,「可兒姊,姜媽媽讓我來問寒露姑娘可準備好了,若是好了,花魁宴要開始了,請寒露姑娘移步到凝翠軒去。」
「好了。」可兒應了聲,過去扶起寒露,「寒露姑娘,咱們過去吧。」
寒露抱著琵琶正要走出房間時,想起一事,回頭拿起擺在枕頭下的一朵紅色紙花,塞入衣袖裡,這才跟著可兒前往凝翠軒。
雲鵲閣佔地很廣,閣道迴廊連接著一棟棟的亭臺樓閣,兩人在穿越一道白玉拱橋後,來到築在一處池畔的凝翠軒。
她們並未從前門進入,而是從後方的一扇小門進入,進去後,寒露便被引入一旁的房間裡暫作休息,等候待會兒上臺表演。
此刻已有十幾位來自其他青樓的姑娘候在裡頭。
十幾名姑娘都精心打扮,爭奇鬥豔,各自坐在椅子上,她們隨行的侍婢則侍立在身後。見她進來,她們紛紛投來打量的眼神,同為花魁的競爭者,泰半的人眼神都隱約透著抹敵意。
寒露微笑的朝她們點點頭,有幾個人也朝她點頭回禮,有些人則漠然的轉過頭不加以理睬。
「妹妹很面生,是頭一回參加花魁宴嗎?」有一名穿著一襲桃紅色舞衣的姑娘出聲問道。
「是。」寒露面帶笑意的回答。
可兒低聲在她耳畔為她介紹道:「這位就是春曉樓的頭牌巧煙姑娘,還有您斜對角穿著一身白衣的那位,就是我先前同您提過的翠風居的清玉姑娘,她們分別是去年和前年的花魁。」
巧煙姑娘抿唇一笑道:「喲,清玉,看來今晚咱們又多了個勁敵。」她沒將其他人放在眼裡,原本被她視為強敵的只有清玉,不過一見到寒露,以她敏銳的直覺,她暗暗覺得此女也許是她今晚最大的對手。
聞言,清玉抬眼瞟去一眼,秀雅清麗的臉上十分冷淡,沉默著沒答腔。
巧煙也不在意清玉的冷淡,勁自再對寒露說道:「哎,這男人都圖鮮,我瞧今年的花魁說不準就是妹妹了,對了,還不知道妹妹怎麼稱呼?」
寒露客氣的答道:「我叫寒露,姊姊生得豔麗絕倫,我哪比得上姊姊。」在見了屋裡眾多的佳麗之後,她對自個兒能否奪得花奪越發沒自信了。
她知道自個兒容貌不俗,但能來競選花魁之人也都是一時之選,其中又以巧煙和清玉最為出色,若單以美色論,她未必能贏得過她們。
她輕輕按了按衣袖,幸好她還做了其他的準備。
兩人再寒暄幾句後,花魁宴開始了,有人來帶第一位姑娘出去。
她們在房間裡,約略可以聽見前面傳來喧鬧的聲音,甚至還能聽見那姑娘唱曲兒,那嗓音如黃鶯啼鳴、婉轉動人。
待她唱畢,前方傳來一陣喝采,隨即第二個姑娘被帶了出去。
寒露發現先前那姑娘沒有被帶回來,回頭悄悄詢問可兒是怎麼回事。
可兒答道:「表演完的姑娘會在另一頭的房裡休息。」
參與此次花魁競選的姑娘共有十六個人,寒露排在第十三個,隨著屋裡的姑娘越來越少,她越來越緊張,很快就要輪到她了。
瞅見她兩手絞著衣裙、小臉兒緊繃,可兒想了想在她耳旁說道:「姑娘待會當底下那些人是猴子就得了,而您是來耍猴戲給猴子看的,猴兒看了高興便會又叫又跳。」
聽她這麼一說,寒露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聲,緊顰的眉心舒緩了幾分。
可兒再輕聲對她說:「奴婢先去暗暗瞧瞧前頭情況。」
見寒露點點頭,她便悄悄離開,出了房間再走幾步就是表演的臺子,她躲在一個角落處偷覷著臺子上那些姑娘的表演。
不久就輪到巧煙姑娘,她赤裸著白皙的雙足,翩翩起舞,身上那襲桃紅色的衣裙在她舞動時飄然翻飛,襯得她恍若桃花仙子明豔出塵。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齒、粉腮朱唇,一邊舞著一邊往臺下頻送秋波,柔媚如絲的雙眸勾得底下的眾人春心蕩漾。
一曲舞畢,掌聲如潮,眾人連連鼓掌喝采。
「好啊,不愧是巧煙姑娘,跳得真是精彩。」
下一個上臺的是清玉,她穿著一襲白色綢衫,清麗脫俗的面容冷若冰霜,淡淡掃視底下眾人一眼,便在琴架前坐下,纖纖柔荑撥動琴弦,箏箏琴音傾洩而出,時而如鳥鳴啁啾,悠揚悅耳,時而又如深澗流水,迴盪著淙淙泠響,讓人彷彿置身於幽靜的深山谿谷之間,俗慮盡消。
撫完一曲,底下響起熱烈的喝采聲——
「清玉姑娘的曲子就如她的人一樣清雅脫俗。」
「就是呀,能聽清玉姑娘彈一曲,今晚也不算白來了。」
十幾個姑娘一個接著一個上臺表演,有的撫琴、有的唱曲、有的獻舞,讓眾人看得目不暇給,快輪到自家主子時,可兒趕緊回到房間,悄聲向她稟告先前偷看到的情況。
「前面的表演只有巧煙姑娘和清玉姑娘最為精彩,依奴婢看,只要寒露姑娘能勝過她們,今晚的花魁應當就是寒露姑娘的囊中物了。」
寒露輕點螓首,深吸了幾口氣,抑制急促的心跳。
不久輪到她,她踩著不疾不徐的步子緩緩走上臺。
她如可兒先前所說,把底下那些賓客全都當成是猴兒,朝他們露齒一笑,眾人頓覺眼前一亮,彷彿晨曦初露時綻放的荷花,清豔明媚,霎時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從衣袖裡取出一朵紅花,手捻紅花,往空中輕輕一揚,一朵霎時變成兩朵,再一揮變成三朵,接著再一揮變成四朵、五朵、六朵……
果不其然,鼓掌叫好聲此起彼落。
「這把戲倒也新鮮好看。」
「就是啊,以前從不曾見有姑娘表演過這種把戲。」
直到變出十朵紅花後,她將花往底下一拋,引來不少人伸長手想接,頓時搶成一團。
她莞爾一笑,接過可兒遞來的一把琵琶,方才那只是個小把戲,接下來才是她要表演的重頭戲。
坐下後,她抱著琵琶撥動琴弦,一股輕柔的音律在她指間傾洩而出,琴音繾綣纏綿,情意綿長,正當眾人沉醉在那透著濃情密意的旋律中時,調子漸漸轉為哀婉淒迷,如泣如訴,令聞者也不禁心下淒切,接著琴弦一蕩,慷慨激昂的琴聲中夾帶著陣陣金戈交鳴之聲,彷彿兩軍交戰,透著濃濃肅殺之意,引得眾人的情緒也隨之激盪翻騰起來,最後琴音漸漸變得低柔,猶如一對愛侶離別後再重逢,有著吐露不完的相思之情。
當曲子彈完,她抱著琵琶起身離開時,眾人仍沉浸在方才那起伏跌宕的音律中,久久無法回神,片刻後,爆出了今晚最熱烈的喝采聲——
「好啊,太好了,我從來沒聽過如此美妙的音律。」
「沒錯,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曲子了。」
有人開始打聽這首曲子的曲目是什麼,因為在此之前眾人皆沒聽過。
由於她的表演太精彩,以致讓接下來最後三人的表演顯得乏善可陳。
最後投選出來的結果,雲鵲閣的寒露姑娘囊括了一半以上的牡丹彩花,奪得花魁。
 
翌日,便有人慕名而來。
此刻雲鵲閣的琉雨軒裡正坐著三位貴客,姜媽媽臉上堆滿笑容親自招呼他們。
姜媽媽看起來年屆四旬,但仍風韻猶存,從她精緻妝點的容貌,依稀能看出當年想必也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
「侯爺、石公子、辛公子,三位請稍候片刻,咱們寒露馬上就來。」姜媽媽接著回頭吩咐下人,「春喜,去把咱們雲鵲閣裡最好的茶沏幾壺過來;春竹,妳去廚房拿些上好的酒菜和糕點瓜果過來。」
「是。」兩名婢女應了聲,急忙走出去。
朱渺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一把描金的紅梅紫檀摺扇。他身穿一襲寶藍色錦衣,膚色偏白,面容俊秀,年約二十一、二。由於母親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因著這緣故,在皇上十幾個外孫裡,他也十分受到皇上的喜愛,三年前還被封了個侯爵。
他不常上煙花之地尋歡,三人今天之所以前來雲鵲閣,是石康的主意。此刻石康正拉著好友辛再思,興奮的說著昨晚聽見的那首令人澎湃激昂的曲子。
「再思兄,我保證那首曲子你聽了絕對會驚為天人,不虛此行,我這會兒耳邊彷彿還迴盪著昨兒個那首曲子,就像那句什麼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石康父親是鎮國將軍,他自個兒也是個武將,身量魁梧,膚色黝黑,為人坦率豪邁,他素來不喜那些酸腐的文人,三、四年前因輸了一場賭注,被迫須得去向辛再思求得一幅字畫。
辛再思以擅畫丹青而聞名,他筆下所繪的飛禽走獸尤有靈性,望之栩栩如生、靈動異常,就連當今皇上也十分喜愛他的畫,曾稱讚他的畫靈逸秀致、空靈灑脫。
他原以為此去求畫多少會受到刁難,不想去到辛府後,竟與辛再思一見如故,兩人性情相投,故而結為好友,相交數年。
就在一年多前,辛家因辛刺史捲入三皇子謀逆事件而遭到滿門抄斬,當時因辛再思不在萬安城而逃過一劫。
當時皇上對三皇子逆反之事十分震怒,牽涉其中的數位大臣皆遭到滿門抄斬。不想二十日後,涂國舅竟上疏給皇上,請皇上看在已故辛丞相當年輔佐皇上盡心盡力的分上,開恩赦免辛再思,讓辛家留個後。
皇上答應了,再隔兩個多月,辛再思便成了涂國舅的乘龍快婿。
也許是辛家遭逢這樣的變故,對辛再思打擊太大,他生了一場大病後,竟遺忘了所有的事,連他這個好友都不記得,不過幸好這一年多來,兩人總算又再熟稔起來。
辛再思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多言,他今日是被石康硬拖著來見那位花魁。
朱渺聞言揶揄道:「你這傢伙不是不通音律嗎?真能分得出樂曲的好壞?」他今早遇見石康,聽他將昨晚聽見的那首曲子吹捧得猶如天籟,好奇之下才過來一探。
石康與朱渺是打小一塊長大的朋友,熟知彼此的性子,對他的嘲諷絲毫不在意,咧著笑說道:「連我這種不通音律之人都讚不絕口,可想而之那首曲子有多精妙了。」
朱渺斜睨著他,懷疑道:「我瞧你該不會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是瞧上那撫琴的姑娘吧?」
「寒露姑娘確實也生得眉目如畫,不輸給巧煙姑娘和清玉姑娘。」石康並不否認自個兒確實也很欣賞寒露的美貌。
一旁的姜媽媽附和道:「可不是,咱們寒露可是才貌雙全,昨兒個的表演可是令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呢,這花魁之名是實至名歸。」
這時下人送來了熱茶,同時也來了幾位姑娘在旁伺候。
石康素來不拘小節,與坐在他旁邊的姑娘說說笑笑。
打小在宮中看多了美人的朱渺眼界一向很高,沒將身旁伺候的姑娘看在眼裡,敲著摺扇有些等得不耐煩了,開口道:「這寒露姑娘是住在天邊嗎?都等多久了還不來?」
姜媽媽連忙堆著笑臉解釋道:「侯爺,這是咱們寒露頭一回見客,難免要精心打扮打扮,才好來見侯爺,我再讓人去催催。」她朝一名婢女使了個眼色,讓她過去催人。
事實上是朱渺他們三人來得早了,通常雲鵲閣要再過兩個時辰才會開門接客,但礙於朱渺身分不凡,她不好拒之門外,這才開門迎客。
方才派人通知了寒露,這一時之間只怕還在梳頭更衣。
辛再思接過身旁姑娘遞來的熱茶,道了聲謝後,便安靜的坐著啜飲熱茶,神情安然若素,沒有一絲浮躁也沒有一絲不耐煩,姜媽媽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一眼。
辛再思可是萬安城裡出名的美男子,有人形容他溫潤如玉,有芝蘭玉樹之姿,為人爾雅溫文,今日一看,他五官俊美,丰神玉秀,靜坐在那裡美好得恍如一幅畫。
怪不得涂國舅的千金會對他一見傾心,非他不嫁。
不久,姜媽媽瞧見寒露走了進來,熱絡的上前,笑盈盈牽著她走向三人說道:「侯爺、石公子、辛公子,這位便是咱們寒露姑娘。」她接著向寒露介紹三人,「寒露,這位是朱侯爺、這位是石濤將軍的公子石康石公子、這位是涂國舅的乘龍快婿辛再思辛公子。」
由於這是頭一回見客,因此寒露進來時略顯不安的低垂著螓首,在聽見姜媽媽的介紹時,她神色掠過一抹驚愕,倏然抬眸朝三人望去,目光從左到右匆匆一瞥,在看見其中一人時,她心弦一震,但她很快將那異樣的思緒斂了起來,鎮定的朝三人福了個身。
「寒露見過朱侯爺、石公子、辛公子。」
一見到她,石康便興高采烈的說道:「寒露姑娘,我今兒個是特地帶他們來聽妳彈曲的,妳把昨日彈的那曲琵琶彈給他們倆聽,好教他們開開眼界。」
朱渺輕搖著摺扇打量她,她穿著一襲淺紫色的衣裙,清豔嬌美得猶如出水芙蓉,讓見過不少美人的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勾唇笑道:「石康昨夜聽了寒露姑娘一曲之後便無法忘懷,把姑娘彈的那首曲子說得彷彿天籟似的,今兒個咱們可是特地前來洗耳恭聽。」
寒露淺淺一笑,腮頰浮現兩個可愛的酒窩,「是石公子謬讚,倒教朱侯爺見笑了。」
「來,寒露,為侯爺他們彈奏一曲。」姜媽媽領著她走到前方的一張椅凳上坐下,囑咐道:「侯爺他們特意來聽妳彈曲兒,妳好好把昨兒個彈的那首曲子再彈一次給侯爺他們聽聽。」
隨侍而來的可兒連忙將琵琶遞給寒露,又快速退到後方。
寒露垂首,悄悄深吸了口氣,抑制異常鼓動的心跳,這才抬手撥弄琴弦。琴音從她指間傾瀉而出,悠然繾綣,如同一對愛侶在互訴情衷,曲調裡流露出一股歡悅的纏綿情韻。
原本只是抱著姑且聽之的朱渺,驀地斂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坐直了身子專注傾聽起來。
而辛再思則目不轉瞬的望著她,神思有些恍惚,眉峰時而緊蹙、時而舒緩。
曲調慢慢轉為低緩,流露出一抹淒婉,彷彿那對愛侶要被迫分離似的,幽怨悲戚的樂音,如同夜裡悲傷的哀鳴,讓聞者也忍不住心下戚然,就在琴音一蕩、要轉為慷慨激昂之時,錚的一聲,琴弦斷了。
斷裂的琴弦猛不防割傷了寒露的手指,殷紅的血珠瞬間從她的手指汩汩湧出。
看見她指上流出的鮮血,辛再思神色一驚,不暇細想便大步上前,撩起衣袖緊按住她的手指,想為她止血。他抬起眼,正想說什麼時,迎上她的眼神,不知怎地,心口竟莫名一緊。
她望著他的幽柔眼波,似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卻全都化為淺淺嘆息,隱藏在眉間眼梢。
見狀,石康上前取笑道:「再思兄,想不到你動作倒挺快的,一瞧見寒露姑娘受傷,便飛奔上前。」
他坐在離寒露最近的地方,其次才是辛再思,朱渺則離得最遠。要說應是他最先過來,豈料方才辛再思竟越過他,一個箭步搶了先。
朱渺玩味的調侃道:「倒少見再思兄這麼大獻殷勤,可見再思兄也為寒露所彈的曲子傾倒。」雖沒聽完整首曲子,但從方才所聽到的部分,他不得不承認確實十分精彩動聽,連他都被吸引住了心神。
姜媽媽和可兒趕緊過來,姜媽媽看了用衣袖捂著寒露手指的辛再思一眼,這才開口道:「寒露,傷著哪兒了?讓我瞧瞧。」
辛再思移開按著她傷口的衣袖,他眸裡微微流露一絲困惑,不明白自個兒適才一見她流血,為何便不由自主的急奔過來?
他並非是如此魯莽之人。
姜媽媽看見她食指割了一道口子,血珠從那裡泌了出來,拿出手絹綁在她傷口上,吩咐可兒,「快扶寒露下去敷藥。」
「是。」可兒扶起她往外走。
寒露走了兩步,回頭朝辛再思道謝,「方才謝謝辛公子。」
「是我唐突冒犯了寒露姑娘,還望寒露姑娘見諒。」辛再思溫言開口。
她輕搖螓首,「我知道公子是好意。」看見他衣袖上沾染了她的血,她歉疚道:「對不住,弄髒了公子的衣裳。」
「這不要緊,快去敷藥吧。」他溫聲說道。
她輕輕頷首,朝外走去。
回到房裡,可兒為她敷上金創藥後,見她愣愣的呆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隱隱流露一抹似悲似喜、難以言說的情緒,她不解的問道:「姑娘在想什麼?」
「可兒,咱們還要再過去見朱侯爺他們嗎?」她收斂思緒問。
「姑娘的手都傷著了,這時也沒法再彈琵琶,應是不用再過去了,那兒姜媽媽自會應付。」
寒露訕訕道:「我頭一回見客就弄傷了手,定會惹得客人不高興吧?」
可兒隱隱察覺到她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安慰道:「這又不是寒露姑娘願意的,誰知會彈著彈著琴弦就忽然斷了呢,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
寒露低頭望著受傷的食指,也不知想起什麼,粉唇忽地漾開一抹笑。
「姑娘在笑什麼?」可兒訝問。
她抬起頭,笑意仍掛在嘴邊,問道:「我傷了手指,那今晚是不是就不用再見客了?」
「這……要看姜媽媽的意思。昨兒個寒露姑娘彈的那首曲子驚豔四座,今兒個只怕會有不少人像朱侯爺他們一般慕名而來。」
「是嗎?」她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托著腮,幽幽嘆道:「唉,早知道昨兒個就不要彈那麼好,應保留幾分。」
「若不是寒露姑娘彈得那麼好,這花魁也落不到妳頭上,早被巧煙姑娘摘走了,昨兒個她跳的那支舞可好看了,博得滿堂彩,人人叫好呢!」
「可我傷了手,要是再有人來聽我彈琵琶怎麼辦呢?」她蹙起眉。她雖已來雲鵲閣一個月,但昨兒個是她頭一次在眾人面前露面,今兒個就要開始見客,而第一次見的竟是那人……她此刻心思有些浮躁,不太想再出去。
可兒沉吟了下說道:「要不奴婢去同姜媽媽說說,您傷了手,今兒個先讓您休息一天。」
聽見可兒願意幫她說情去,寒露眼睛頓時一亮,欣喜的握住她的手。「真的?那有勞可兒姊姊了。」可兒年紀比她長,叫她姊姊也不為過。
見她叫得這麼親暱,可兒忙道:「您還是叫奴婢可兒就好,那聲姊姊奴婢可擔不起,奴婢這就過去了。」說完,她轉身出去。
待可兒離開後,寒露臉上的笑容瞬間散去,她用左手輕輕包覆著受傷的手指,回想著先前辛再思用衣袖按著她的傷口為她止血的情景,水眸不自禁流露出一抹笑意,接著那帶笑的眸裡氤氳著一股熱氣,那股熱氣很快化為水霧,濡濕了眼眶。
她抬起手抹去眼裡的濕意,不讓它化成淚水滴落,因為她害怕一哭起來便會沒完沒了。
她起身走到床畔,從枕下拿起一朵紙花,素手一揮,紙花頓時變成兩朵,再一揮變成三朵、四朵、五朵……
她怔忡的望著手裡的紙花,悠悠憶起當年那些快樂的日子——
第2章
「再思哥,快來瞧瞧我同沈師傅新學到的把戲。」時值盛夏,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興匆匆奔進書房裡。
書房裡的少年放下手裡正在看的帳冊,抬起頭,眼露笑意地覷向她,「妳這丫頭又學了什麼?」
「這叫分花,你睜大眼瞧仔細了。」她來到他身旁,得意揚揚的將手伸到他面前,纖手輕揚,手上的紙花頓時分成兩朵,接著再變成三朵,最後變成四朵時沒拿穩,紙花不慎掉落。
他彎下腰比她先一步撿起紙花,略略撥弄了下,面露笑意,「原來玄機藏在這紙花裡呀。」
見露了餡,她氣惱得直跺腳,「哎呀,再思哥你怎麼能偷看!」
「好好,我不看就是了。」他將紙花遞給她,俊美的臉上帶著寵溺的笑意,抬起衣袖替她拭去額上微微泌出的薄汗,「姨母先前不是讓妳在房裡刺繡嗎?妳又偷跑出去找沈師傅,回頭讓她知道,免不了要叨唸一頓。」
她嘟囔的埋怨,「悶在房裡頭刺繡無趣得緊,娘老是讓我做這些我不愛做的事,你瞧這些把戲多有趣吶,學起來還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多好!」
沈師傅是秦府聘來的護院,據說他曾闖蕩江湖多年,因此會很多把戲,她最愛纏著他學這學那,然後再回來耍給他看。
「妳若是不想刺繡,要不就跟著我學琴吧。」沈師傅雖已年逾五十幾,論年紀足可當她的爺爺,但他仍不願她常去纏著他。
他雖稱她母親為姨母,但實際上兩人的娘親並非是親姊妹,而是義結金蘭的異姓好姊妹,她們倆在成親前便互相約好,日後生下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為夫妻,若是同為女孩或是男孩,就同她們一樣結成異姓手足。
姨母晚了他母親五年才生下她,剛好兩人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很高興的訂下了親事。
後來他娘親因病過世,父親竟不到百日便再娶,得知此事,姨母很為他娘親抱不平,特地從南方前往萬安城找他爹理論,兩人鬧得不歡而散,當時他也對爹這麼快便再娶妻之事頗不諒解,遂隨姨母回到南方的秦府暫住。
不久,外出經商的姨父搭乘的船隻不幸翻覆沉沒,他被救起時已沒了氣息,秦家頓時亂成一團,傷心過後,姨母一肩挑起重擔,打理姨父留下的家業,日日忙得足不點地、頭不沾枕,他當時能做的,便是幫著姨母照料年僅八歲的秦思露。
這期間他父親雖也曾來信催促他回去,但他擔心小未婚妻沒人照顧,仍堅持留下,兩人朝夕相伴,她撫慰了他的喪母之慟,他安慰了她的喪父之悲。
這一留,他的心也被她留了下來,索性就在秦府長住。
這幾年間,除了照顧秦思露,他也跟著姨母學習一些經商之道。
秦思露對彈琴沒啥興趣,想了下說:「我見過姑娘抱著琵琶十分好看,要不再思哥教我彈琵琶吧。」
「這……好吧。」他擅長琴、瑟、笙、簫,卻不擅長琵琶,不過仍是答應了下來。
他自個兒先琢磨了好幾日之後,才開始教她。
是他握著她的手,親手教會她彈琵琶,也是他告訴她,這些曲子都是先人所譜,等她學會了,日後若有所感悟,也可以譜出屬於自個兒的曲子。
後來在辛再思及冠那年,他父親命家丁送來一封信要他返回辛家。
信裡他父親斥責他身為長子,上有高堂、下有弟妹,卻遲遲不歸,實為不孝,接著又提及他日漸年邁、體虛身弱,恐來日無多,盼他能早日歸鄉。
因此他不得不離開住了數年的秦府,返回辛家。
知他要離去,秦思露依依難捨,繃著臉抿著唇,拿著把刀子躲在自個兒的房裡刻著一塊木頭,刻著刻著卻不慎割傷了手,他進她房裡時,正好瞧見她流了滿手的血,震驚的快步走過去,撩起衣袖捂住她的傷處,面帶恚怒的責問她,「妳在做什麼?為何弄傷自個兒?」
見她都受傷了他還兇她,她委屈的紅了眼眶,「我只是想刻個木頭娃娃送給你,好教你回去時帶在身邊,免得你忘了我。」
聞言,他頓時滿臉疼惜,將她圈進懷裡,輕撫著她的髮哄道:「傻丫頭,我怎麼會忘了妳呢?妳今年已及笄,我本就打算回去之後便要稟明父親,託人來說媒,屆時等我們成了親,就不會再分隔兩地。」
她雙眼一亮,喜逐顏開,「真的嗎?你要娶我?」
他憐寵的輕笑道:「妳我早訂下婚約,娶妳是遲早的事。」他說完,喚下人去拿傷藥來,細細為她的傷處敷藥。
她歡喜得嘴角高高翹起,笑得一雙水眸彎成了月牙狀,待他為她包紮好傷口,她拉著他的衣袖又羞又喜地問道:「那你同我娘說了嗎?」
「方才已說過。」
「那我娘怎麼說?」
他微微頓了下才道:「姨母希望能再留妳兩年。」
秦思露微微一怔,思及父親已過世,秦家人丁單薄,爹娘又僅生她一個女兒,她若嫁了,秦府就只剩下娘一個人了,她定會很孤單,她心裡不捨,想了想問道:「成親後咱們不能住在秦府嗎?」
辛再思面有難色,先前住在秦家,說是幫著姨母照顧年幼的她倒還說得過去,若成親後仍住在秦府,倒像是他入贅,他倒不是太在乎這些,但父親定然不肯。
略一沉吟後,他說道:「這事回去後我再同爹商量看看。」他考慮或許他再另外購置一處宅院,然後將姨母接去同住,如此父親應不會反對了。
她也不是全然不懂事,明白他有他的顧慮,思量了下說道:「要不就再等兩年吧,我想多陪陪娘。」
不想就在一年後,她娘得了一場病,沒熬過那年冬天就這樣走了,留下她隻身一人。
他得知後,兼程從京城趕來南方,幫著她料理她娘的身後事,辦完後便帶著她要返回辛家。
誰知在半途便傳來辛家出事的消息,兩人因此被迫分開了一年多……
一年多前,她親手譜寫了這首「長相思」,傾訴著他們曾經的深情蜜愛,以及後來被迫分離時的刻骨哀痛,還有她當年被人追殺時的慘況與對他無盡的思念。
時隔一年,她站在他面前,他卻相見不相識。
如今的他已有嬌妻美眷,而她也從當年的秦家千金,淪落為青樓女子。
憶起過往,她緊緊抓著心口,那椎心裂肺般的疼痛,讓她想哭喊、想大叫,但她不能,只能將所有委屈不甘和痛楚全都獨自嚥下,任由那些悲悽化成一道道利刃,割裂著自個兒的心。
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捲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此時正值金秋時節,金風送爽,涼風輕拂。
梨花江畔,一艘艘華麗的畫舫在江上往來穿梭,其上不時傳來弦樂絲竹和歡樂笑語之聲。
其中有艘畫舫比其他畫舫更為精緻華美,船首雕刻著兩條昂首的飛龍,周身再描繪了數位仙人,仙人們手持仙樂,腳踩祥雲,飄然出塵。
此刻船上傳來陣陣的琵琶聲,時而悠揚纏綿、時而錚然激盪,音律跌宕起伏,緊緊吸住聽者的心神。
一曲彈畢,畫舫上的眾人登時爆出如雷般的喝采聲。
寒露淺淺一笑,拿起琵琶便靜靜退回一旁的席位坐下。
「太精彩了!寒露姑娘的這曲『長相思』果然名不虛傳,震盪人心、扣人心弦。」
「今日有緣能聽聞此曲,真是在下的福氣。」
「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哪!」
船上幾位文人雅士先後出言稱讚。
另一人說道:「今日都是託了朱侯爺的福,才有幸能聽得此曲,還得多謝朱侯爺,讓下官一飽耳福。」說著,他拱手朝朱渺一揖。
今日是朱渺二十二歲的生辰,他在畫舫上大宴賓客,特地找來寒露彈琵琶助興。
這也是朱渺頭一次聽完寒露彈的這首「長相思」,確如他們所說的十分精彩。
辛再思和石康也在受邀的賓客之列。他們是上了畫舫才得知朱渺竟找來了寒露,能再聽她彈曲,石康十分高興,幾日前沒能聽她彈完,他一直頗覺遺憾,今日著實大大滿足了。
他得意的側過頭,詢問坐在隔座的辛再思,「再思兄,你覺得寒露姑娘彈的這曲琵琶如何?」
「……情韻深遠,哀婉纏綿。」他的心神仍沉浸在適才的琴音裡,久久無法回神,心頭蕩起一股說不出的悸動,彷彿那樂音仍在他胸口震顫低迴。
他甚至要努力克制著,才能將目光從寒露身上移開。
他隱隱察覺到有一抹異樣的情愫正在他心頭竄動著,他有些驚駭,極力想抑下那種異常的情思。
他已有妻室,不該對她生起不該有的心思。
石康不耐煩那種文謅謅的說話方式,大剌剌的說了句,「總之就是好聽唄。欸,酒喝多了,我去解個手。」起身朝後方走去。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鼓譟聲,辛再思抬頭望去,發現有人粗魯的拽著寒露要她喝酒,他不暇細想,起身快步走過去,扳開那人的手,將她護在身後,沉聲道:「卓大人請自重。」
朱渺原本正要開口喝斥卓方遠對寒露的輕薄,突見辛再思上前,遂改了主意沒出聲,輕搖摺扇,一臉興味的覷著他們。
他這位主人沒開口,其他的賓客也不敢多說什麼,坐著觀望。
卓方遠這時已喝得半醉,見辛再思擋著他,不悅的伸手要把人推開,「我要敬寒露姑娘酒,干你何事,讓開!」他是刑部侍郎,叔叔又是戶部尚書,壓根沒將辛再思看在眼裡。
辛再思沒退開,接過他手中的酒,「這杯酒我替她喝,還請卓大人別再為難寒露姑娘。」
卓方遠不滿的打掉他手裡的酒,輕蔑的怒斥,「你算哪根蔥啊,能替得了她喝酒?!滾開,別來礙事!」
見酒杯被粗暴的打落,酒液濺到辛再思的手上和衣上,寒露心口一緊,神色複雜的望著站在前方護著她的辛再思,胸口頓時滑過一股暖意,輕扯他的衣袖說道:「辛公子,多謝你,這杯酒讓寒露自個兒喝吧。」她不想他為了維護她而得罪卓方遠。說完,她命可兒再斟來一杯酒,捧著酒杯朝卓方遠說道:「卓大人,寒露敬你一杯。」
辛再思看她雙眉輕蹙,臉上勉強掛著笑的飲下那杯酒,心口莫名發疼。
卓方遠得寸進尺,上前將手上的酒杯塞到她手裡,輕浮的呵笑道:「妳敬我一杯,我也敬妳一杯,來,妳餵我喝。」
平素在人前他倒不會如此無狀,且這兒可是朱渺的地方,要做也是背著人後做,更遑論此刻還有不少其他同僚在,但此刻他已有六、七分醉意,控制不住自個兒的行徑,才會如此魯莽唐突。
寒露臉色一僵,她賣藝不賣身,這幾日見客以來,也沒人對她做出這種無禮的要求,她端著酒杯一時有些進退不得,心下氣惱,恨不得將酒杯狠狠砸到這人頭上。
剛解手完的石康回來,瞅見卓方遠在調戲寒露,立即大步走過來,剛想痛斥卓遠方一頓,卻見辛再思拿走寒露手上那杯酒,朝船板用力一砸,冷著臉斥道:「卓大人你喝醉了,我扶你過去休息。」說畢,他不容他違抗,強行拽住他的手臂,將卓方遠硬是拖回了他的席位。
石康驚愕的瞪大眼,眼前這寒著一張臉的人,真是他認識的那位溫爾如玉的辛再思嗎?
他此時渾身散發一股冷冽之氣,神情冷峻,沒半絲昔日的溫潤之色。
他詑異的抬起眼,瞅見站在一旁的朱渺眼神玩味的瞅了瞅辛再思,再望了眼寒露,像是在盤算著什麼。
寒露見辛再思押著卓遠方回去,看他這般護著她,心頭不禁感到又甜又暖,想了想,她抱起琵琶坐下,輕展笑顏朝眾人說道:「卓大人醉了,我彈一首曲子,助他好眠。」
她撥動琴弦,輕柔的琴音如水般流瀉而出,低緩的音律宛如幼年時母親在耳畔吟唱的搖籃曲,輕輕滑過眾人的耳畔,令已有些醺然的人,莫名有了睡意,眼皮半闔。
卓方遠兩眼已不知不覺的闔上,發出呼嚕的聲音,身子歪倒一旁,很快睡著了。
見狀,有人嘖嘖稱奇的問道:「寒露姑娘,這是什麼曲子,竟能讓卓大人這麼快便安靜的入睡?」
寒露微笑道:「這是我彷幼時母親曾唱過的搖籃曲所譜的催眠曲。」
「催眠曲?這倒有趣得緊,日後我若是睡不著,便找寒露姑娘彈上一曲。」朱渺笑道。
聞言,辛再思眉峰幾不可見的微微一皺,出聲說道:「侯爺何須如此麻煩,請寒露姑娘將曲譜寫下來即可。」
寒露一怔,霎時明白他的意思,也趕緊附和道:「我這就將曲譜寫下來送給侯爺。」她可不願夜裡被召到侯府為他彈琵琶助眠,當下立即吩咐可兒去找來文房四寶。
船上不少人也跟著開口索要,她遂多寫了幾份,先將第一份交給朱渺後,再送給辛再思一份。
「多謝辛公子方才相助。」交給他時,她輕聲說道。
他接過那份曲譜,神色煦然的溫笑道:「是寒露姑娘機智,彈了催眠曲才讓卓大人安靜入睡。」否則只怕還有得鬧。
「寒露姑娘,也給我一份吧。」石康過來討要。
她遞給他一份,輕輕點了個頭,便轉身回到席位上。
方才辛再思護在她面前的舉動,令她以為他想起了什麼,欣喜不已,可接觸到他的視線時,又難過的發現他望著她的目光仍是陌生,一時喜、一時悲,讓她有些承受不住,覺得臉上笑容快要撐不住了,不敢再站在他面前,只能倉皇的退了回來,低垂著螓首,不讓人瞧見她此刻混亂的心思。
畫舫靠岸後,寒露在可兒的陪伴下坐上停在附近的轎子離開。
辛再思正準備離去時,被朱渺叫住。
「再思兄請留步。」
他停下腳步,「侯爺有事?」
朱渺領著他來到一旁無人處,俊秀的面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再思兄今日英雄救美的氣魄令我刮目相看,我素來以為再思兄為人溫文爾雅,不想原來再思兄也有如此氣概的一面。」
知他指的是卓方遠的事,辛再思神色溫淡的表示,「卓大人是喝醉了才會如此失態。」
「卓方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他那心眼不比米粒大,雖是醉了,卻也不至於醉得忘了這檔事,你今日讓他失了顏面,這可得罪了他,他少不得要找你麻煩。」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再道:「不過你是涂國舅的乘龍快婿,他應是不敢去招惹涂國舅,那麼就只能另外找人出氣了,那人自然便是削了他面子的寒露姑娘。」
「寒露姑娘並沒有錯。」辛再思雙眉微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心頭不快,若執意要找寒露姑娘錯處,你又能奈他如何?你護得了她一時,可護不了她一世。」
辛再思並沒有被朱渺的話給唬住,「雲鵲閣能在萬安城開業這麼多年,想來也是有後臺靠山的,應不是卓大人能隨意對付的。」
據他所知,綠柳巷那幾家青樓背後都有人,沒那個能耐和人脈,只怕無法在天子腳下的萬安城立足,尤其傳聞雲鵲閣背後那人,就連王公貴戚也不願輕易得罪,所以他倒不擔心卓方遠會找寒露麻煩。他深思的望向朱渺,反倒覺得朱渺刻意同他說這番話,似乎別有用意。
「呵,你說的倒也沒錯,不過他是刑部侍郎,若真要生個什麼事,卻也難說,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能讓再思兄護她周全。」朱渺輕搖摺扇,一臉悠哉的說道。
辛再思順著他的話問:「什麼辦法?」
朱渺不疾不徐道:「我瞧再思兄對寒露姑娘似乎情有獨鍾,我可以當個媒人,出面為她贖身,將她送予你當侍妾,只要再思兄送我一幅字畫,權當謝禮即可,如何?」他如此示好,並不全為了他的畫作,最主要的是想藉此拉攏他。
皇上年事已高,朝中幾位皇子為了爭奪皇位,手段越來越激烈。一年多前皇上為了三皇子之事怒斬了幾位朝臣,之後幾位皇子明面上雖偃旗息鼓,但暗地裡爭鬥得更加厲害。
從表面上看,辛再思雖只是涂國舅的女婿,但他祖父曾官至丞相,朝中仍有不少他的門生故舊,且他自個兒也因畫得一手好畫而名滿天下,但最重要的是,他背後擁有雄厚的財力。
他是大翔王朝三大商號之一樂平商號的幕後之主,手握巨額的錢財,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對將來七皇子爭奪皇位之事會有極大挹注。
聞言,辛再思斂起神色,淡然道:「侯爺的好意在下心領,在下已有妻室,怎好再置小妾?且在下僅是欣賞寒露姑娘的才華,並無其他心思。」
朱渺挑起眉睨著他,「那真是可惜,不過既然再思兄對她無意,我可就不客氣了。像她這般的姑娘,別說是我了,只怕有不少人已對她動了心思。」
聞言,辛再思心口驀地抽緊,很想出言警告他不能這麼做,但話到唇邊,卻發現自個兒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來攔阻和反駁。
他與寒露只見過兩次面,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沒有任何資格代替她說什麼。
 
回到府邸,辛再思有些神思不屬,對迎上來的妻子涂雅若只是微微點個頭,便逕自進了書齋。
朱渺最後的那番話,讓他有些心緒不寧,遲遲無法平靜下來,所思所想所念全是寒露。
從幾日前第一次在雲鵲閣見到她,再到今日畫舫上再次相見,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胸腔漲滿了一股無來由的情緒,他拿起一張絹紙,提筆蘸了墨汁,簡單幾筆,她的模樣便躍然紙上,她翹起的嘴角噙著一抹笑,腮頰露出兩個酒窩,點漆般的靈動水眸栩栩如生。
畫才剛完成,涂雅若正巧推開書齋的門走了進來,「相公。」
他下意識的將桌案上的那幅畫飛快收捲起來。
「相公在作畫嗎?畫了什麼?」她溫婉笑著上前詢問,雖留意到他適才似是有些慌張,卻佯裝沒看見。
「沒什麼,隨手畫畫罷了。」
涂雅若也沒再追問,逕自說道:「秋天氣候乾燥,我命人熬了些銀耳百合湯,相公嚐嚐。」她端過婢女手上捧著的一盅湯,親手舀了一碗遞給他。
辛再思接過,吃了幾口。
涂雅若知書達禮、十分賢淑,兩人成親一年多來,他對她實在沒得挑剔,心裡亦十分敬重她。
涂雅若在一旁坐下,微笑問道:「相公今兒個去參加朱侯爺的生辰宴,可有發生什麼趣事嗎?」
知她只是想同他閒聊,他揀了些事告訴她,「朱侯爺是在畫舫上辦的宴會,請了二十幾位交好的官員和朋友,不想就在酒酣耳熱時,其中有位大人醉酒鬧了些事,結果朱侯爺請來的一位姑娘彈了曲琵琶後,他很快便睡著了。」
她訝問:「那姑娘彈了什麼曲子,竟能助人入眠?」
他從衣袖裡取出寒露給他的那份曲譜,「就是這首曲子,據說是她彷她娘親幼時唱的搖籃曲而譜成的催眠曲。」
涂雅若接過曲譜看了看,她擅長撫琴,當下便讓下人取來一把琴,坐下來依著曲譜彈奏。
低緩的琴音流瀉而出,辛再思坐在桌案前靜靜傾聽著,這首曲子寒露用琵琶彈來悠悠緩緩的猶如在耳畔呢喃細語,令人心思舒展開來,所以能有助眠的效果,但涂雅若的琴音裡少了那抹悠緩的情韻,雖也悅耳,卻總覺得不如寒露。
一曲撫畢,她抬眸微笑詢問,「相公,我彈得比那姑娘如何?」
他只簡單的回了句,「各有各的好。」
涂雅若很聰明,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卻也不惱,依舊溫婉笑道:「那就是不如那姑娘嘍?看來我得再好好練練,等練好了,日後相公夜裡若睡不著,我也好彈這首曲子幫相公助眠。」
她知道會在朱侯爺生辰宴上獻曲的姑娘必是青樓藝妓,因此不想輸給她們。
她帶著曲譜離開之前,想起一事回頭說道:「對了,爹讓你明兒個過府一趟,說是有事找你。」
「好,我明日會過去一趟。」辛再思答應了聲。
待她走後,他再取出適才的那張畫,垂眸看著畫上那張嫣然巧笑的面容,一股連他自個兒也無法理解的情思在心頭流轉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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