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56701 《大婚晚成》卷一
霍沉,年二十三,有房有鋪子有銀子有馬車,
他什麼都有,還有一手打鐵的好手藝,眼下只缺一個媳婦,
他本不覺得這有什麼,男女之間端看緣分嘛,
直到某次舉手之勞幫助了在街上叫賣小點心的小姑娘,
她用他吃過最好吃的炸醬作為報答,從此他便依賴上了她的手藝,
先是厚著臉皮請她偶爾來替他張羅午飯,而後變成請她常常來,
再然後變成請她天天來,他的胃因此獲得極大滿足,心也跟著變得貪了,
想要無時無刻見著她,想要她也同他一樣喜歡他,他變著花樣討她歡心,
看她似乎也不討厭他,他本想著趁著自己生辰那日向她告白,
怎料前一天她找上門來,同他說以後就當彼此是陌生人吧……
藍海E56702 《大婚晚成》卷二
經過一番波折,霍沉總算確定田桃心意,兩人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婚期定下後她必須在家備嫁,不能常常來鎮上,讓他思念得緊,
便藉著幫她開麵館的名義正大光明把人拐來,三不五時膩歪一下,
還讓她陪著一起到城裡辦事,順便買些女兒家的首飾當禮物,
等到真的成親了,他更不時大方向眾人宣告他對桃子的愛,
只是這廂小倆口日子過得滋潤,那廂就有人不樂意了,
那位曾經妄想娶他媳婦的地主兒子見不得他們幸福美滿,
居然夥同旁人要訛他去賭坊,打算讓他傾家蕩產、再不能翻身……
藍海E56703 《大婚晚成》卷三(完)
不是霍沉要說,他們家桃子真真是他的賢內助兼福星,
娶了她以後錢掙得更多,果園、田地更是一畝一畝買下來,
尤其她還幫他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可愛女兒,讓他寶貝得不行,
換尿布陪睡之類樣樣搶著做,把老婆孩子一塊寵上天,
只是這樣美好的生活卻在前未婚妻出現之後瞬間改變,
那女人當初間接害得他家破人亡,現在還有臉來向他討錢,
他本打算花錢消災,送走這個災星也就是了,
沒想到這事被桃子知道後,她竟氣得帶著女兒離家出走……
曼央,樂觀豁達的呆萌吃貨,卻天天夢想著窈窕身姿。
愛古典、愛讀者、愛水潤江南、愛一切美好!
在同事眼中是幹練的職場達人,其實心底住著一個溫柔嬌弱的小仙女。
文風甜暖輕鬆,愛寫軟萌妹子、幸福美好的結局,
筆觸細膩溫馨,擅長勾勒高大挺拔、安全感爆棚的男主,
以及玉軟花柔、被捧在手心的女主,
喜歡描繪他們之間甜蜜的心動,
癡纏的愛戀和每一個激情燃燒的時刻。
腦洞很多,業餘時間卻有限,
務求專心寫好一個精彩故事,再開啟下一段旅程,不虐不坑。
願:小天使們看我曼語輕言,靜享淺逸怡然,驀然回首,人生錦繡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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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喊誰大叔呢!
七月底,天氣沒那麼熱了,垂柳柔軟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拂動,大營鎮集市上的叫賣聲逐漸多了起來。
每逢三六九,周圍二十多個村子的農家人都來這裡趕集,很是熱鬧。臨近秋收,最忙碌的地方就是霍家鐵匠鋪,叮叮噹噹的聲音從早到晚響個不停,各式各樣的農具擺在門口的寬大案桌上。
「大沉哪,我要的鐮刀打好了嗎?」鄰居蔡阿婆問道。
霍沉放下手裡的鐵錘,把打了一半的鐵犁頭扔進八卦爐裡繼續加熱,轉過身來抹一把額頭的汗珠,拿起角落裡一把嶄新鋥亮的直鐮遞了過去,「阿婆,打好了,我還給您加了鋼刃呢,不捲邊,能多用好幾年,另外還加了一道冷鍛,亮閃閃的不容易生鏽。」
「哎喲,加了鋼刃的得五十文吧?我這鐮刀是給我侄子打的,他也不富裕……」蔡阿婆有點猶豫。
侄子託她來打鐮刀,就是希望霍鐵匠能看在是鄰居的分上,少要幾文錢。
霍沉爽朗一笑,「阿婆,您幫我看了八年的房子,夏天通風、冬天掃雪,也不肯收錢,給您打一把好鐮刀也是我應該做的,不值什麼的。您就拿去用吧!樂意給誰給誰,不要錢的。」
蔡阿婆和蔡老爹住在霍沉家東側,中間隔著一條小街,老兩口開了間賣醬油和醋的鋪子,勉強維持生計。
蔡阿婆覺得不太好意思,可是五十文錢她又出不起,就在心裡默默接受了霍沉的好意,飽經滄桑的臉上笑成了一朵千層蓮,嘴上免不了還是要推辭幾句,見霍沉誠心誠意的想給,就樂滋滋地拿著東西往外走。
走到門口,她忽地腳步一頓,回頭說道:「大沉,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前些年在外遊歷學手藝就不說了,既然現在回來了,鋪子的生意也挺好的,是不是該考慮成家了?早點抱個胖娃娃去給你爹娘上墳,也好讓他們放心哪!」
霍沉面色一怔,鐵鉗上夾著的半成品鐵犁頭掉落在鐵砧上。
好像是該成個家了,西鄰的王橋跟自己同歲,已經有兩個娃了……
「是……不過我也不認識什麼姑娘,阿婆……」剛才還從容淡定的大鐵匠,一提起成親這件事兒不由得有點手足無措,他抬手撓了撓頭,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這下蔡阿婆就明白了,笑呵呵地說道:「只要你想娶,阿婆幫你找個好姑娘,來打鐵的姑娘不多,但是來我家鋪子裡打醬油的可不少。我給你留意著十六、七歲的大姑娘,有合適的就相看相看,沒啥不好意思的。」
蔡阿婆說完,滿臉笑的出了門,剛下臺階,就碰上了挎著籃子的田桃。
「阿婆,您也來打鐮刀呀?我這兒有新做的饊子糖棗,您要嘗嘗嗎?」田桃笑吟吟的問道。
蔡阿婆手心裡攥著一個打了補丁的錢袋,裡面裝了攥出汗的三十文錢。她本來只是希望霍沉能便宜幾文錢,沒想到他不收錢,這下子她相當於發了一筆小財,一向愛吃甜食又捨不得買的蔡阿婆,想破例犒勞一下自己。
「桃子,妳又開始賣貨了呀?給我來一個饊子、兩顆糖棗。」蔡阿婆從錢袋裡摸出四文錢,瞧瞧裡面堆成一小堆的銅板,心情特別好,她輕輕抖了一下錢袋,銅錢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十分悅耳。
田桃用草紙快速的將東西包好,交到她手上,「是呢!阿婆,天氣涼快了,以後我會天天出來賣貨。您拿好了,明兒我還這個時候來,您想吃什麼就喊我。」
蔡阿婆一向愛吃甜食,卻總是捨不得買,隔上好幾天或許能買一樣,像今天這樣大方的一下子買兩樣,還真是頭一回。
霍沉一邊打著鐵,一邊透過開著的窗戶往外瞧,蔡阿婆正在和一個小姑娘說話,隔著垂柳的枝條,他看不清楚姑娘的長相,只看到她皮膚很白淨,穿著粉衫白裙,胸脯鼓鼓的,腰挺細的,身量不算太高,但是也說得過去了。
莫非這麼快就要相親了?
霍沉心裡暗笑,做起事來更有勁兒了,打鐵的同時,嘴裡還哼起了小曲,「叮叮噹,叮叮噹,我是鐵匠我最強。一爐二炭三鋼四鐵,手藝第一誰能搶?木匠做一工,不如鐵匠爐子紅一紅……」
這是師傅自編自唱的小曲兒,時間久了,霍沉也就學會了,但是他從來沒唱過,每次聽師傅哼唱,他總是覺得好笑,今天不知怎麼了,竟隨口哼起了這道小曲。
剛到鎮上就開了張,而且蔡阿婆平時最多花兩文錢,今天一下子就買了四文錢,田桃心情不錯,覺得這是個好兆頭,今年秋天收成好,人們肯定捨得花錢,這個冬天說不定能比去年多賺一吊錢呢!
小姑娘喜孜孜地進了門,這是她第一次進鐵匠鋪子,很是好奇。她看了看屋裡唯一的男人,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
眼前的男人格外高大,正從身側八卦爐熊熊的炭火中取出燒得通紅的鐵條,火光映照著他魁梧的身材,壯碩得有點嚇人。一雙健壯的胳膊十分搶眼,肘部一屈,上臂的肌肉塊便隆了起來,肌肉如拳頭般一鼓一鼓的,在紅光照射下顯得油亮油亮的。
他左手握住鐵鉗,掄圓了右臂,用碩大的鐵錘猛力敲打著鐵砧上的紅鐵條,身上的肌肉隨著鐵錘彈起落下。
這個男人全身上下都釋放著強大的力道,賁張的肌肉使人明顯感覺到一股充沛的生命力。
火光照得他的臉色格外紅潤,鐵錘敲打在火紅的鐵條上,火星四濺,顆顆閃亮的汗珠,伴隨著四濺的火花,滾落到腳下的鐵屑中。
村裡的漢子們一到夏天就會打赤膊,田桃也早已經見怪不怪,可是眼前的男人太壯了,掄著碩大的鐵錘毫不費力,他每一錘敲下去,她的心就會被嚇得抖一下。
霍沉終於發現站在門口的小姑娘,模樣生得嬌嬌俏俏的,穿著粉衫白裙……不就是剛才跟蔡阿婆說話的姑娘嗎?難道是蔡阿婆讓她來的?
霍沉趕忙扔了手裡的傢伙,鐵錘噹的一下落在鐵砧上,嚇得田桃的身子又是狠狠的一抖,她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他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又後知後覺發現不妥,就在淬火的大水桶裡洗了洗手,再拿過牆上掛著的棉巾擦了擦。
「妳……妳來啦!」霍沉一笑,往前走了幾步,細看面前的姑娘。
白白淨淨的小臉上,最顯眼的就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明亮清澈似秋波蕩漾,與之呼應的是一對彎彎的柳葉眉,秀美如黛;小巧的鼻子嬌俏可愛,像紅櫻桃一般嬌嫩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又沒能說出來……胸脯果然挺鼓的,小腰卻細得跟水蔥似的,玲瓏的曲線誘人……他額上又冒了一層汗,不敢再看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個子嬌小了點,還不到自己肩膀高,不過沒關係,看她年紀不大,應該還能再長高一些。
田桃垂著眼眸,不敢看向這個男人的正臉,畢竟光看他的身材就夠嚇人的了。她默默安慰自己,來找他打鐵,是照顧他生意,他再厲害,也不能隨便打人吧!
想到這兒,小姑娘有底氣了,輕輕柔柔的開口,「大叔,你就是霍鐵匠嗎?我要打一把彎鐮。」
小姑娘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柔柔嫩嫩的像被風拂動的垂柳,霍沉的心本是喜悅的往上飛,可是突然反應過來她方才喊他「大叔」,他感覺自己的心好像瞬間又被一道悶雷擊中。
有管相親對象叫大叔的嗎?
「妳、妳要幹什麼來著?」由於他方才被她喊出口的稱呼震驚到,以至於她接下來的話,他沒聽清。
田桃這才抬起頭看向他。他有著麥色的肌膚,光潔的臉龐,烏黑深邃的眼眸,還有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剛毅的下巴……竟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尤其是他說話的時候,露出滿口潔白的牙齒,很乾淨、很引人注目。
她有點不好意思,剛才她居然叫他大叔……
她賣了兩年小吃食,也會遇到一些尷尬的時候,她並不是一個八面玲瓏的油滑商人,每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時候,她就笑,甜甜的笑個不停。她臉上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特別好看,年紀又小,總是大叔、大嬸的叫著,大家也不會跟她計較。
此刻,她就是這樣下意識的笑著,只是習慣而已。
霍沉卻很不適應,從沒有一個姑娘這樣對著他笑過,笑得他心慌意亂,無所適從。
田桃意外的發現大鐵匠好像有點臉紅了,是因為自己那一句「大叔」讓人家不好意思了吧?為了打破這樣的尷尬氣氛,她只好再次說道:「嗯……我、我要打一把彎鐮。」
霍沉的心仍舊飄在雲端上還沒落下來,不過他聽清了她說的話。
常用的鐮刀分成兩種,大彎鐮個頭大,用來割麥子、穀子的速度比較快,但是容易劃傷腿,一般是伺候田地的老把式用的;年輕人和婦女們都是用直鐮,割得慢,但安全些。
「是妳要用的嗎?妳不怕彎鐮劃了腿?」他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嬌嬌嫩嫩的小姑娘揮舞著大彎鐮的場景。
「不是,是我爹要用的,需要多少錢啊?我什麼時候可以來拿?」
「哦,這樣啊……普通鐮刀三十文,加鋼刃的五十文,鋪子裡就有現成的。」
田桃摸摸癟癟的錢袋,垂眸說道:「我爹說要普通的就行,我下午再來拿吧!等我把這些饊子賣出去就有錢了。」
「嗯,好。」霍沉目送著她窈窕的身影出去,心裡很失落。
原來人家只是來打鐵的,並不是要來和他相看的。
田桃出了門,就看到對面的陳家肉鋪開始賣肉了,掌櫃的人稱大肉陳,是個滿臉橫肉、油油膩膩的中年漢子。不過他還滿疼媳婦的,總給媳婦買田桃的饊子吃。
「大叔,要不要給大嬸買個饊子?還有糖棗、蜜三角、貓耳朵。」田桃笑吟吟地走了過去。
透過窗戶往外瞧的霍沉滿臉黑線,看看油膩大肉陳的絡腮鬍子,又摸摸自己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心裡很不服氣的想著:我怎麼就和他一樣是大叔了?
趕集的人越來越多,霍沉一邊打鐵一邊賣貨,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就把那個管他叫大叔的小姑娘拋到了腦後,時間也來到了中午。
霍沉家裡沒人做飯,平時吃的最多的就是謝記的包子,雖說他家的包子皮厚餡少不怎麼好吃,但是總比吃乾饅頭強。不過今天店裡的客人絡繹不絕,他沒有時間鎖上門出去買包子,就把家裡剩的兩個大饅頭拿過來,在八卦爐裡烤了烤,裹著炸醬吃了,接著幹活兒。
集市一般都是半日,到午後也就散了,街上走動的人群越來越少,人們在集市上買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會回家。
田桃的籃子裡只剩了一個糖棗。每賣一筆,她都細心的記著,一共賣了五十文錢。腰上拴的錢袋子沉甸甸的,腳步卻特別輕快。
七月分天熱的時候,她不敢出來賣貨,因為甜食都是裹著糖的,容易化成黏糊糊的糖水,而且當天賣不掉的,放到第二天就餿了。本來就是小本生意,賺不了幾個錢,她不敢冒那麼大的風險。
今天是她入秋以來頭一次出來賣貨,沒想到如此順利。
田桃還沒吃午飯呢!籃子裡的小吃她捨不得吃,畢竟那是要賣錢養家餬口的,餓一會兒不算什麼,反正自己家離鎮上不遠,走上兩刻鐘,到家再吃午飯就行。
路邊兩個小乞丐見她過來,跑了上去,把她圍在中間。
「姊姊,姊姊,我們看妳賣了一上午的饊子糖棗了,賺了不少錢吧?能不能賞我們一個吃?」
個頭小的這個乞丐,身高只到田桃的腰,個頭大一點兒的也才到她肩膀,兩個小傢伙面黃肌瘦,光著上身,穿著沒了褲腳的褲子,身子瘦得一根根肋骨都突了出來,跟搓衣板似的。
而且個子高點兒的那個孩子眉梢處有一顆黑痣,若是女孩兒,便會被稱作為美人痣,可他是個又黑又瘦的半大小子,她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顆痣了。
田桃有些好奇的問道:「我在街上賣饊子賣兩年了,也沒見過有乞丐呀,你們從哪裡來的啊?」
「姊姊,我們是外鄉人,不過離這裡並不算太遠,咱們本來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是打算來這裡投親的,誰知親戚家已經搬走了,我們倆實在是沒法子這才出來討飯。」
田桃腳步未停,那兩個孩子便一左一右夾著她,跟著一起往前走。
田桃猶豫了一會兒,掀開乾淨的軟布,把籃子裡最後一顆甜棗拿了出來,遞給個頭小的那個孩子,「姊姊家也不富裕,一會兒還要去鐵匠鋪裡買鐮刀呢,沒辦法給你們錢花,這顆糖棗就給你們吃吧!」
村裡人大多心地善良,但是積德行善也要看自家的情況,不可能在自家都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還去給別人太多的照顧。這顆糖棗田桃自己都捨不得吃,原是想著若賣不掉就拿回去給二妹吃,現在把它給了小乞丐,她覺得已經很對得住小傢伙了。
小弟弟十分懂事,舉著糖棗往哥哥身邊擠,「哥哥,你吃吧。」
「我不吃,你吃吧!你小。」
「哥哥,你吃吧!你每次都讓著我,難得有一個這麼好吃的糖棗,你快吃吧!」
小兄弟倆十分謙讓,讓田桃很感動,自己家姊弟妹四人,她也是總把好吃的讓給弟弟妹妹吃,看著兩個小傢伙兒這麼懂事,讓她想到了自家的妹妹、弟弟。
「來,姊姊幫你們掰開,一人吃半個吧!」
糖棗其實是用麵粉做的,只不過是做成了棗的形狀,在油裡炸一下,外面一層裹上糖,吃進嘴裡甜甜軟軟的,是老人孩子都愛的小吃食。
田桃把糖棗掰成兩半,分別交到兩個孩子手上,跟他們道別,「前面就是鐵匠鋪了,我要去買鐮刀,你們走吧。」
「姊姊,妳真好,謝謝妳。」個子高一點兒的小哥哥朝田桃擺擺手,眼裡湧上了一層水霧。
田桃覺得只是一顆糖棗罷了,不值得孩子感動成這樣,就無所謂的笑笑,快步進了鐵匠鋪。
「大……」她習慣性的又想叫大叔,忽然想起這個大鐵匠還挺年輕的,可若是叫大哥,又覺得有些不太合適,畢竟自己年歲還小,一般她只叫那些沒有成親的少年郎大哥,思緒轉了轉,她想到了一個最合宜的稱呼,「大鐵匠,我來買鐮刀了。」
霍沉轉頭一瞧是她,趕緊放下手裡的鐵錘,抹一把額頭的汗珠,大步走了過來,「要彎鐮是吧?這裡有三把,妳挑一把吧!」
田桃看看整齊擺放的三把彎鐮,幾乎一模一樣,心裡暗暗讚歎,難怪人們都說霍鐵匠手藝好。
「看起來都差不多……就要邊上的這一把吧!」田桃嬌憨一笑,放下籃子,伸手到腰間去摸錢袋。「我的錢袋呢?」她一下子怔住了,低頭瞧瞧空蕩蕩的腰間,扭頭瞧瞧身後,又慌亂地伸手在後腰上摸了摸,竟然真的沒有錢袋。
轉眼之間,原本笑吟吟的小姑娘,嗓音不由自主也帶了哭腔,「大叔,你幫我看看,我身上有沒有錢袋?」
情急之下,她又叫起了大叔,抬起雙臂,在霍沉面前轉了一圈兒,然後,雙眸緊張地盯著他。
霍沉能明白她的心情,這個小姑娘八成是把錢袋弄丟了,看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有些不忍心告訴她答案。
「你快說呀,到底有沒有?」田桃急得直跺腳。
霍沉不得不誠實地搖了搖頭,就見小姑娘失魂落魄的倒退了兩步,從水靈靈的大眼睛掉下兩串淚珠。
「剛才還有的,我走一段路就摸一回來著……我知道了,是那兩個小乞丐!是他們偷了我的錢袋,這兩個壞傢伙……」
話沒說完,田桃拔腿飛快的衝了出去,一邊跑一邊抓了路人就問有沒有看見那兩個小乞丐。
霍沉本想勸她別找了,既然被偷了,人家肯定早就跑掉了,不會讓她追上的,可是小姑娘跑得飛快,他沒能攔住。
顧客走了,霍沉繼續打鐵,心裡卻再也安穩不了,不知這個傻乎乎的小丫頭,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
應該不會吧?她那一籃子饊子、糖棗估計也賣不了幾個錢……
大鐵匠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卻忍不住探頭往外瞧。過了許久,終於見到那個丟了魂似的小姑娘慢吞吞的走了回來。
霍沉放下手裡的鐵錘,主動迎了上去,「妳的錢袋找到了嗎?」
田桃死死咬著唇,不想在外人面前痛哭,被看笑話,可是聽他這麼一問,卻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以後再也不可憐那些小乞丐了,好心沒好報,我白送他們一顆糖棗吃,他們竟偷我錢袋,太可恨了!」
她哭著拿起籃子,一邊抹淚,一邊說道:「今天我先不買鐮刀了,改天有了錢再買吧。」
田桃極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得太激動,卻控制不住說話時鼻子一抽一抽的,肩膀也跟著微微顫抖,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兒格外招人疼。
霍沉撓撓頭,他向來嘴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更何況是要安慰一個不太熟悉的小姑娘。他看了一眼案檯上的鐮刀,朗聲說道:「妳是住在哪個村的?妳要是有急用,鐮刀就拿去吧!等以後有了錢再給我就行,咱們鄉里鄉親的,我信得過妳。」
田桃已然走到門口的腳步倏地一頓,轉了回來,「真的嗎?」
霍沉無比堅定的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我怎麼能騙妳一個小姑娘呢?妳就拿回去用吧!」
他拿起打得最好的一把鐮刀遞給田桃。
其實她家裡並非要鐮刀急用,不過最近她娘親的身子骨不太好,為了做這些小吃食,天沒亮就起來開始忙活,要是讓她娘知道賣了東西的五十文錢被扒走了,她娘肯定心疼得睡不著覺。而且奶奶最近住在自己家裡,要是知道她丟了這麼多錢,還不知會怎麼罵她呢!
田桃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鐮刀,神色認真的向霍沉鞠了個躬,「謝謝你,我是田家營的,叫田桃,我每天都在鎮上賣饊子糖棗,已經賣了兩年,明天後天我都會來,我肯定會還你錢的。」
見小姑娘不哭了,霍沉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他憨厚的笑道:「不用謝,妳快回家去吧!要不然妳爹娘該著急了。」
田桃用力點了點頭,綻開一抹甜甜的微笑,又朝他鞠了個躬,這才歡歡喜喜地拿著大彎鐮出了門。
走了幾步,她突然意識到就這樣回家似乎不太妥當,早晨娘親做好的小吃是一個一個數過的,應該能賣五十文錢,有時候遇到大主顧買得多,她會贈送一、兩個,但總數上最多相差兩、三文錢,不可能買一把鐮刀就把所有錢都給花光了。
於是走到蔡家醬油鋪門前時,田桃停住了腳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進去,問道:「阿婆,我能跟您借二十文錢嗎?以後每天還您五文行嗎?」
蔡阿婆正在收拾盛錢的匣子,聽到田桃突然這麼問,又看她臉上有著淚痕,便關心的問道:「桃子,妳怎麼了?是不是哭了?」
「嗯,我把錢袋丟了,但我不想讓家裡人知道,我今天先跟借您二十文錢,以後每天賣了東西就還五文錢,這樣我娘就不會發現了。」田桃垂著頭,小聲說道。
蔡阿婆知道她是個乖孩子,尤其小姑娘現在一臉委屈,讓她看了心中著實不忍,只不過她實在無能為力,她將匣子給她看,「妳瞧,我這兒也只剩三個銅板了,妳若是早來一會兒,還有得商量,偏偏剛剛我侄子把錢都給借走了。」
「哦。」田桃失望的歎了口氣,道了聲謝後,耷拉著腦袋往外走。
「哎,桃子,妳先別傷心,我帶妳去別人家裡借,那人家裡有錢,又是光棍漢一個,借妳二十文錢只是小事一樁。」
第二章 鐵匠大哥是好人
蔡阿婆拉著田桃的手腕,徑直進了旁邊的鐵匠鋪。
「大沉哪,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田家營的田桃,咱們都管她叫桃子,她經常來鎮上賣饊子糖棗,她丟了錢袋,想跟我借二十文錢,剛巧我這兒也沒錢了,不如你借她一點兒吧?我敢做保,桃子人品沒問題,肯定會還你的。」
蔡阿婆竹筒倒豆一般,巴拉巴拉的一口氣把話說完,根本沒注意到田桃一直在扯著她的袖子,想讓她別再說了。
「阿婆,阿婆,我已經欠人家一把鐮刀錢了,怎麼好意思再跟人家借錢呢?」
霍沉一見到兩人進門,就馬上迎了上來,這會兒聽明白來龍去脈,便十分豪爽的拿出錢匣子,大方的在田桃面前一放,「喏,今天賣的錢都在這兒,妳要多少自己數吧!」
「這……我已經欠你三十文錢了,怎麼好意思再跟你借二十文錢?而且這些錢我一、兩天又還不上……」她不是個貪得無厭的人,素不相識的大鐵匠能幫自己這麼大的忙,她已經非常感激了,實在不好意思再跟人家借錢。
「沒事兒,不就二十文錢嗎?小事一樁,我來給妳數。」雷沉伸手往錢匣子裡抓了一把銅板放在案檯上,耐心的一個一個數出二十個堆到田桃面前,又把剩下的幾十個銅板扔回匣子裡。
蔡阿婆對著田桃笑道:「妳瞧,我就說了吧!對於大沉來說,這二十文銅板就是小事一樁。大沉手藝好,人又仗義熱心腸,以後妳有什麼困難只管找他。對了,他叫霍沉,妳叫他霍大哥就行了。」
雷沉不禁誇,嘿嘿笑著撓了撓頭,雙眸晶亮,璀璨得像黑寶石,看向田桃的眼神竟然帶了幾分羞澀。
蔡阿婆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她上午才說要給大沉介紹個好姑娘,眼下這不就有一個嗎?桃子模樣俊,嘴也甜,人又勤快,絕對是個好媳婦。
想到這兒,她笑咪咪的問道:「桃子,妳今年多大了?」
「謝謝霍大哥。」田桃正小心翼翼的收起二十個銅板放進籃子裡,向霍沉道謝,沒想到蔡阿婆忽然這麼問,她雖然不明白蔡阿婆的用意,但也並未多想,順口答道:「十四歲了。」
「才十四呀……」蔡阿婆有點失望,要是有個十六、七歲就好了,哪怕十五歲及笄了也行啊!大沉都二十三了,沒法再等上兩年的。
霍沉臉上也閃過一絲失望,田桃的年紀的確太小了,跟自己差了九歲,如果她在家裡是老大的話,她爹可能也就三十出頭,難怪她一開始會管他叫大叔。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鬱悶,垂著頭不再說話。
田桃不明白自己十四歲有什麼不對,只覺得他可能是有些後悔借她錢了,便趕忙保證,「霍大哥你放心,我肯定每天都會還你五文錢的,一共五十文,十天就還完了。」
霍沉這才明白自己的表情讓人家誤會了,再加上她這一聲甜甜的「霍大哥」叫走了他心裡的陰霾,他又抬起頭來憨憨一笑。
「沒事兒,妳不用急著還,反正我也沒急用。我們家就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也用不著什麼錢。」說完,他又有些懊惱自己嘴快,幹麼跟人家小姑娘強調自己家裡就一個人,好像暴露了自己有其他心思似的。
田桃並沒多想,又連聲道了謝,這才跟蔡阿婆一起離開鐵匠鋪。
心裡的大石頭消失得無影無蹤,田桃腳步輕快的往家裡方向走,走到一半才發覺肚子好餓。
剛才她瘋跑著到處找小乞丐,費了不少體力,然後心情鬱悶的只想著被偷走的那五十文錢,也忘了餓著肚子這事兒。
她轉頭瞟一眼有些西斜的紅日,估摸著離正午時分應該過了一個時辰。
田桃餓得有點頭暈,兩條腿也止不住的打顫,她掀起蓋在籃子上的軟布,把底下鋪著墊底兒的那塊細布小心翼翼的捧出來,伸出粉紅色的舌尖兒,把上面剩的糖渣一點兒一點兒的舔乾淨,又走到小河邊洗淨小手,掬起兩捧清水喝了下去。
當她站起身時,覺得雙腿似乎有點勁兒了,不再像剛才那麼抖。她望了一眼駝梁山山腳下的小村子,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吃上午飯了。
不知是那點糖渣起了作用,還是因為離家近了,她這會兒走路沒有再出虛汗,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表情,默默的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這才推開那一扇破舊的木門。
奶奶丁氏抱著兩歲的弟弟田松坐在臺階上曬太陽,兩個人都被曬得昏昏欲睡。
母親葉氏正在剁餵雞的野菜,見女兒進門,放下崩了口的破舊菜刀,迎上前來,「賣得怎麼樣?還順利吧?」
田桃微微一笑,點頭道:「挺順利的,一到鎮上就開了張,以前蔡阿婆都買兩文錢的,這次買了四文錢。其他趕集的人買的也不少,我把一籃子都賣了,一共賣了五十文錢。買鐮刀花了三十文錢,還剩下二十文錢呢!娘,早晨您起那麼早做饊子糖棗,怎麼不睡個午覺呢?」
聽到小吃賣得好,葉氏十分歡喜,蒼白的臉上添了幾分神采,卻沒有理會她所說的睡午覺的話,接過彎鐮掛到牆上。
田柳和田櫻正坐在陰涼處的小板凳上剝著綠豆莢,見她回來,十歲的田櫻笑嘻嘻的跑了過來,她搶過姊姊手裡的籃子,掀開蓋布,滿眼希冀的看了進去,可是籃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讓她十分失望。
「大姊,妳賣得還真是乾淨呢!竟然連一個都沒有剩,而且怎麼連糖渣都沒了?」
聞言,田桃想著本來剩下的那顆糖棗她是要留著給妹妹吃的,可她一時心軟,給了那兩個小乞丐,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偷了她的錢袋,看著妹妹失望的小臉兒,她也覺得挺委屈的,怕自己忍不住又哭出來,便趕忙把二十個銅板放到母親手裡,抬腿往廚房走,「我快餓死了,有什麼吃的呀?」
「鍋裡給妳溫著菜團子呢,快去吃吧!這都什麼時辰了,也真是……唉!」葉氏覺得孩子可憐,可是又沒法子,家裡條件就這樣,能有一日三餐已經不錯了。
自家的條件在村子裡本來能算得上中等,可是自從生了老四田松以後,她的身體一直就不大好,一年四季總是請醫吃藥,把幾吊錢的積蓄都花光了,正因為如此,婆婆對她更加看不順眼,嫌她拖累了兒子。
葉氏手小,托著二十文錢,手心裡就滿滿當當的了,她走到丁氏面前,小聲說道:「娘,這是桃子今天買鐮刀剩下的錢,您收著吧!」
丁氏瞧見銅板,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不耐煩的說道:「算了吧!我收著又能怎樣,過兩天還不是給妳買了藥吃?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娶了妳,真是我們田家的晦氣。」
田桃聽到兩人的說話聲,在廚房裡掀鍋蓋的手一頓,透過敞開的廚房門,看見奶奶不耐煩的神情,和娘親委曲求全彎著腰的身影,心裡很不是滋味。
田柳快步走了進來,啪的一下關上廚房門,氣呼呼的說道:「大姊,妳不知道,奶奶罵了娘一中午了,就嫌她在炕上躺了一會兒,娘這一天也挺辛苦的,身子骨不好,還不是累得?我可快要忍不住了,下次她再罵娘,我就罵她。」
田柳比田桃小一歲,今年十三了,個子卻比田桃還要高一點,只不過身板太瘦,瞧著乾巴巴的。她從小就比田桃性子烈,用丁氏的話說,跟頭小馬駒似的。
田桃拿了一個菜團子出來,高粱麵的,薺菜做的餡兒。她咬了兩口,飛快的嚼了嚼就嚥了下去,再舀起一調羹的稀粥喝了,這才坐在板凳上,一邊吃一邊跟田柳說話,「柳子,妳不能這樣,再怎麼說,她也是咱們的奶奶。今天饊子賣得挺好的,明天不讓娘做了,我來做,多做些。其實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錢嗎?只要能多賺些錢,奶奶就不會這樣欺負娘了。」
田柳也知道不該罵奶奶,可是奶奶實在太欺負人了,爹又是個性子軟的,護不住娘,每次聽到奶奶罵娘,她就特別生氣,恨不得衝上去跟奶奶打一架。
「柳子呢?這才剛剝了幾個豆,就跑一邊兒偷懶去了?」丁氏在外面叫嚷道。
田柳雙手抱胸,沒好氣的撇了撇嘴,「聽見沒?在她眼裡,咱們三個丫頭就是賠錢貨。弟弟長大了,她肯定不這麼罵他,還指著孫子給她養老送終呢!」
田桃餓極了,吃得有點兒快,被噎了一口,猛烈的咳嗽了一陣。
田柳走到鍋邊,幫她盛了一碗稀粥出來,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這才朝著門外喊了一嗓子,「來啦!我就進來喝口水。」
田桃食量小,也捨不得多吃,一個菜團子、一碗粥就飽了。
她走出廚房後,徑直來到雞窩前,「娘,我來剁菜餵雞,您歇一會兒吧。」
「不用,娘不累。桃子,妳快去歇會兒才是,一上午就賣完一籃子貨,肯定沒少走路。」葉氏心疼閨女,如果家裡有錢,她也想讓孩子像嬌小姐似的在家養著,可是沒法子,家裡窮,只能讓孩子拋頭露面,去做小買賣。
坐在臺階上的丁氏瞧見大孫女鼓起的胸脯,忽然想起什麼,歡喜地說道:「前些天馮婆子跟我說過,她侄子馮滿好吃,想娶個會做飯的媳婦兒,咱們家桃子手巧,剛好可以攀上這個高枝兒。改天呢,我讓馮婆子當媒人去給說說,要是人家同意,就趕緊嫁了吧!」
田桃一聽臉就白了,一向好脾氣的她,急切地回道:「不,我不嫁人,我在家過得好好的,幹麼要嫁人呢?而且那馮滿又蠢又笨,懶得像頭豬一樣,我才不嫁他呢!」
丁氏沒想到一向老實聽話的大孫女居然敢跟自己頂嘴,她挑起半截斷眉,豎著眼睛罵道:「馮家有十幾畝地,日子好過得很,人家馮滿根本就不用幹活,把地賃給別人種,收租子就成。這麼好的人家,打著燈籠都難找,妳犯什麼渾?還不肯嫁,妳嫁過去吃好喝好,家裡也能夠省一份口糧,有什麼不好的?」
葉氏趕忙拉著田桃往屋裡走,一邊陪著笑臉兒對婆婆說道:「娘,您別生氣,我勸勸她就好了。」
田桃噘著嘴,跟著母親進了屋,把門一關,眼裡就含了委屈的淚水,「娘,我不想這麼早嫁人,咱們村的閨女大都十六歲才嫁人的,我才十四歲,還沒及笄呢!而且馮滿那麼討人厭,我真的不想嫁給他。」
葉氏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朝她擺擺手,壓低聲音說道:「娘知道,但是妳奶奶的脾氣妳也知道,跟她是爭不出個長短來的。今天是七月二十九,這個月是小月,沒三十,明天她就要去妳三叔家住了,過兩個月再輪到咱們家的時候,她興許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妳沒必要在這最後一天跟她吵架。」
田桃的爹田滿倉是三兄弟中的老二,自從爺爺過世之後,丁氏就在三個兒子家輪流住,每家住一個月。
田桃垂著眼眸想了想,母親說的在理。奶奶的性子就是個不講理的,哪怕她明知自己錯了,也絕不會認錯,更何況在這件事兒上頭,她認為自己對得很。
葉氏見女兒聽進去了,便拍了拍她的手,又出去忙活了。
田桃沒再出去,免得一個不小心又跟奶奶鬧上,她到了自己的屋裡頭,翻出兩塊碎布,想做一個新錢袋。
用過晚膳,洗漱一番後,便到了睡覺的時候。
田桃家有正房三間,田滿倉、葉氏和田松睡東屋,她們姊妹三人睡西屋。奶奶過來住的時候,就是跟三個小丫頭擠在一張大炕上。
田柳和田櫻都不樂意守著奶奶睡,一直是奶奶睡炕頭,好脾氣的桃子挨著奶奶,然後是兩個妹妹。
今天鋪被窩的時候,田桃有點猶豫,她不想挨著奶奶睡,想把田櫻的被窩鋪在這邊。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做就太明顯了,奶奶肯定又要破口大罵。
田桃想想,還是決定忍一晚上,明天奶奶就走了。她便咬著牙,按照原來的順序鋪好了被窩,並且早早的洗了腳,鑽進被窩裡裝睡。
丁氏年紀大了,躺下以後不容易睡著,便又提起自己心裡惦記的事,「桃子,人家馮滿那孩子挺好的,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個有福的相。」
田桃緊緊的閉著眼,一動都不敢動。
田柳在一旁不耐煩地瞥了奶奶一眼,儘量控制著脾氣,小聲說道:「奶奶,我姊今天趕集賣貨,已經累壞了,她都睡著了,您幹麼還要吵醒她?」
丁氏狠狠地瞪了田柳一眼,轉過身去,頭朝裡閉上眼睛,她還是睡不著,仍在暗暗盤算著田桃的親事。
第二天天還沒亮,田桃就輕手輕腳地起了身,到廚房裡點上煤油燈,開始和麵,要動手做饊子糖棗。
賣了兩年貨,其實她早就跟母親學會了做法,只不過她終究貪睡,有時不願意起那麼早做這些小吃食,畢竟她還要去鎮裡走上大半天,才能把貨賣掉,若是再搭上半宿的功夫去做,的確挺累人的。
以前一直是葉氏起早做好,她拿出去賣,中午吃完飯,葉氏睡個午覺,便把早晨缺的覺補了回來。娘兒倆這樣搭配著,都不算太累,還能撐得住。
可是現在她不敢再讓娘親做了,娘親做出來的東西都有數,她便不能每天偷偷的還大鐵匠五文錢。
可是葉氏心疼女兒,一聽到動靜就起來了,無論田桃怎麼勸,都不肯回去接著睡覺,田桃怕被她娘察覺出什麼不對勁,只好和她娘分工合作。
最難掌握火候的是饊子,油太熱了,顏色深不好看;油不夠熱,一根一根的麵絲黏在一起,不夠脆香,不好吃。
所以兩個人分配好了工作,由葉氏做饊子和貓耳朵,田桃做蜜三角和糖棗。
吃過早飯,田桃便興沖沖地出了門。
母親為了急著給奶奶做早飯,並沒有數她籃子裡的小吃食有多少個,所以她今天可以穩穩當當的還大鐵匠五文錢了。
她這廂心心念念的惦記著還錢的事,霍沉卻早就把這一樁小事拋在了腦後。
昨日集上接了不少活兒,八月初一、初二這兩天,他得抓緊趕製,因為下一次集市是八月初三,人家會過來拿的。
今日天氣比昨天熱,霍沉出了一身汗,臨近中午的時候,到後宅裡沖了個澡,換上一身乾淨衣裳,就去謝記包子鋪買回來十個大包子。
田桃喜孜孜地走進鐵匠鋪子的時候,霍沉剛把五個包子吃完,剩下五個拿回自家廚房裡放著,打算晚上熱熱再吃。
「霍大哥,我來還你五文錢。」她白白嫩嫩的小手伸進錢袋裡,小心翼翼的拿了五個銅板出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案桌上。
霍沉大氣的一笑,「我也沒急用,這些錢就先在妳那兒放著吧!」
田桃走街串巷,也熱出了一身汗,小臉紅撲撲的,鬢角還掛著兩顆晶瑩的汗珠,「霍大哥,今天沒有集市,可我也賣了五十文錢呢!昨天是我入秋以來趕的頭一個集市,街邊的門店我都沒問,主要是賣給那些從村裡來趕集的人。今天,我把小鎮上的幾條街轉了轉,就把一籃子都賣出去了。」
她興奮得雙眸晶亮,微微揚起小下巴,滿臉的神采似乎在說:看我厲不厲害?快誇誇我,誇誇我!
霍沉忍不住噗嗤一笑,「看不出來妳年紀小,做生意倒還挺精明的。」
聞言,田桃開心的笑了起來,心裡比吃了蜜棗還甜。
第三章 小姑娘的心意
八月初三這天的集市上,田桃壯著膽子多做了一些,沒想到竟然全都賣完了。這下子可把小姑娘高興得走路都快要飄起來。
她想在沒人的角落裡數數銅板,但又怕被人搶了去,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大鐵匠那兒最安全,於是她在午後散集之後,緊緊攥著沉甸甸的錢袋,快步走進了鐵匠鋪子。
「霍大哥,這會兒不忙啊?」田桃看見霍沉背對著門口站著,並沒有打鐵,屋裡也沒有其他來買鐵器的人。
聽到小姑娘甜甜的聲音,霍沉忙碌了一上午的疲累心情一下子輕鬆了不少。他正用一根長長的鐵條穿著饅頭,在八卦爐裡烤著,轉過身來微笑道:「桃子妳來啦!今天生意不錯吧?快收秋了,也快中秋節了,今天趕集的人比平常都多。」
他把烤得焦脆的饅頭從鐵條上弄下來,掰成兩半,用小調羹去舀瓷瓶裡剩下的炸醬,可是舀了半天只舀出來半調羹,只能在饅頭裡塗上薄薄的一層,他咬了一口,吃起來不鹹不淡的,沒滋味。
「霍大哥,你打一天的鐵,那麼費力氣,午飯就吃這個呀?」田桃有點兒納悶地問道。
前兩年弟弟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家裡不缺錢,隔些日子,娘就會變著花樣給她們三個女兒做肉菜吃,所以她早早的發了身子,田柳也像棵小樹苗一樣個子直往上長,是這兩年手頭比較緊了,日子才過得清苦。
可是既然他不缺錢,何必吃得這麼簡單呢?
霍沉憨厚的笑道:「今天太忙了,沒時間去買包子,烤個饅頭湊合一下,家裡也沒人給我做飯,沒辦法。」
田桃瞧著跳躍的爐火,靈機一動。她為了多賺點錢,總是要拖到午後把籃子裡的小吃都賣光了才肯回家,又捨不得花錢買包子吃,每次到家都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有時甚至腿打顫,冒虛汗。如果她早晨從家裡帶個菜團子出來,在大鐵匠的爐火上烤一烤,那不就不用挨餓了嗎?
反正他這八卦爐裡的火焰也是整天燃著的,她借個火用,應該不要緊吧?
想到這裡,田桃鼓起勇氣,滿眼希冀的瞅著他,問道:「霍大哥,如果我從家裡帶點吃的出來,中午在你這兒烤烤,行嗎?」
「行啊!這有什麼,反正這火一整天也不滅,妳就拿過來烤吧!」兩三口,霍沉就把一個大饅頭給吃進了肚子裡,而後他打開櫃櫥,拿出兩個乾淨的大瓷碗,倒了兩碗溫水,「桃子,妳也喝點水,跑了半天口乾了吧?聽妳說話,嗓子都有點啞了。」
田桃的確口渴得很,水又不用花錢,她也就沒客氣,放下籃子,端起碗喝了起來。
霍沉喝水是豪飲,揚起脖子大口灌著,咕咚咕咚的聲音極響,喉結一鼓一鼓的,喝完之後,他豪爽的把大碗放在櫥櫃上,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殘留的水漬。
他低頭一瞧,她的水還剩大半碗呢!而且小姑娘模樣長得秀氣,喝起水來也十分好看。
一張被曬得白裡透紅的小臉兒滲出細細的汗珠,兩隻白白嫩嫩的小手捧住大瓷碗,清清的水流沾濕了她的唇瓣,使得原本就粉紅嬌豔的雙唇更顯得水潤動人。
嬌俏又水潤的模樣,讓大鐵匠覺得,剛剛喝下去的這一碗水並不解渴,嗓子反倒乾得更厲害了。
田桃喝完水,輕輕的把大瓷碗放在櫃櫥上,「謝謝你,霍大哥。」
「有啥可謝的呀,妳看妳,老是謝來謝去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霍沉撓了撓頭,轉過臉去,又倒了一碗水。
田桃沒看他喝水,而是坐到小板凳上,併攏雙腿,鋪平了裙子,把錢袋裡的銅板倒在腿上,一文一文的數了起來,數滿十個,就弄成整齊的一小摞。
霍沉又喝完了一碗水,身子倚著櫃櫥,默默地瞧著她數錢,感覺挺有趣的。
小姑娘數得又認真又投入,每當數好一小摞放在腿上的時候,嘴角便會不自覺往上一翹,歡快的瞧著那一小摞銅板一會兒,再接著數其他零散的。
「呀!我今天一共賣了七十六文錢,太棒了,好開心呀!」田桃自言自語著,把一摞一摞的銅錢放回錢袋裡,只留下疊得最整齊的那一摞握在了手心,托起來,擺在大鐵匠面前,「霍大哥,今天我賣得錢多,還你十文錢吧!這樣我就還欠你三十文錢,如果初六那個集市也這樣人多的話,我就還能再還上十文錢。這麼看來,用不了十天,我就能把五十文錢都還清了。」
小小的十枚銅板,大鐵匠都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只把錢匣子捧了過來,打開蓋子,示意她扔到裡邊兒。
「我最討厭數錢了,一個一個的銅板特別容易數錯。桃子,妳能幫我個忙,把匣子裡的錢數一數嗎?湊夠一吊錢,就用麻繩穿起來。」霍沉轉過身去,從八卦爐裡夾出一塊燒得通紅的鐵條放到鐵砧上,叮叮噹噹的敲打起來。
田桃瞧瞧匣子裡鋪得厚厚實實的一大堆銅板,下意識嘟起了小嘴兒,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哪!居然還有不喜歡數錢的人?她最喜歡做的事兒就是數錢了,哪怕數到手抽筋也樂意。
以前家裡條件好一些的時候,她見過整吊的錢,沉甸甸的一串,只是她沒數過。這一次她可真是過足了癮,數好十個銅板就整理成一摞,十摞成一排,這樣就是一百文錢了,數好十排,湊齊了一千文錢,就可以用麻繩吊起來。
看著案檯上擺得四四方方的一堆銅板,田桃歎了口氣。人家幾天就能賣上一吊錢,可自己呢,將近一個月才賣上這麼多。
霍沉把剛剛敲好的鐮刀扔進大水桶裡淬火,就聽到她似有若無的那一聲歎息,走過去笑道:「是不是妳也數煩了?」
「沒有啊!數錢怎麼會煩呢?霍大哥,像你這樣會一門手藝真好,我要是個男人,也要去學打鐵。」田桃一邊用繩子穿著銅錢,一邊說道。
霍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就妳這小身板兒,居然還想打鐵?!妳去試試,我那把大鐵錘妳能拿得動不?」
田桃穿完了繩子,俐落地繫了一個扣,再把那吊錢放回錢匣子裡,便好奇地起身走到鐵砧前。
她看著碩大的鐵錘,的確有點兒嚇人。
嬌俏的小姑娘和硬邦邦的鐵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鐵匠瞧著十分有趣,就跟著湊了過去,「桃子,妳試試,來砸一下這塊鐵片兒,看能砸到嗎?」
田桃隨了她娘,身子骨軟,沒力氣,家裡需要搬穀子的時候,都是田柳跟爹爹一起搬,別看她比田桃小一歲,手勁兒卻比田桃大得多,那碩大的一麻袋穀子,田桃根本就抬不動。
此刻,她朝著碩大的鐵錘暗暗吸氣,心裡多少有點不服,躍躍欲試。
「我要是拿動了呢?」她眉梢一挑,亮晶晶的雙眸帶著一抹嬌俏,笑吟吟的掃向霍沉。
霍沉看得瞬間愣了神,呆呆地站在那兒,一時竟沒能回答。
田桃見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雙頰瞬間飛起兩朵紅雲,也不等他回答了,轉過頭來,雙手緊緊握住了鐵錘的鐵柄,咬著牙使勁往上提。
霍沉沒想到這小丫頭看著軟綿綿的,手裡竟還是有點力氣的,幾十斤重的大鐵錘,竟然真的被她舉起了那麼一點點。
「哎呀!」田桃突然一聲驚呼,再也撐不住鐵錘,身子跟著往前一撲,手上已脫了力。
「小心。」霍沉直覺伸出手穩穩地握住鐵錘,輕輕放在鐵砧上。
田桃被嚇了一跳,囁嚅道:「剛剛也不知是怎麼了,手上突然就沒勁兒了,我……」她垂眸一看,發現自己的小手此時被包覆在他厚實又寬大的掌心裡,話語跟著戛然而止。
霍沉納悶著她怎麼話沒說完就停了,也垂頭去看,發現自己竟然握住了人家姑娘家的小手,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今日鐵柄握起來的手感的確不同,軟綿綿又熱呼呼的……想到這裡,他的手心就像被爐火燙著了一般,瞬間灼熱起來,他趕忙鬆開手。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他不太會說話,除了這一句,就再也說不出別的了。
田桃小聲的回了一句什麼,他也沒聽清,隨即就見她飛快的拿起籃子,落荒而逃。
這算是把人給得罪了嗎?霍沉的心裡很是糾結,導致他下午打鐵的時候,總覺得鐵錘使用起來的感覺跟以前有些不一樣。
第二天一早,霍沉開門迎客,他拉起風箱,弄旺八卦爐裡的爐火,扔了幾塊鐵條進去,而後去後宅拿來兩個大饅頭架在火上烤。
小鎮上的人雖然都小有積蓄,但是過日子卻很節儉,但凡自己家裡能做的,很少去外頭鋪子買現成的,所以鎮上賣吃食的很少,成衣鋪子、鞋店之類的根本就沒有,因為這些東西農家人都是自己做。
鐵匠鋪子之所以生意好,是因為鐮刀、鋤頭之類的工具,農家的漢子們沒那個手藝,自己打造不出來;而田桃的小吃食能賣出去,也是因為她家手藝好,饊子酥脆,糖棗甜香,一般人是做不出來的,葉氏小時候曾在大戶人家裡幫過廚,才會做這些複雜的點心。
大營鎮上賣早點的就只有一家賣豆腐腦的,手藝還不太好,霍沉不大愛吃,還不如烤個饅頭吃得舒服。
可是饅頭烤好之後,他從櫃櫥裡拿出醬罐子才發現,昨天他已經把炸醬吃完了。
他悶悶地把罐子放回櫃櫥裡,默默啃了一口乾巴巴的饅頭,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要去找蔡阿婆再幫自己做一罐炸醬。他不好意思天天麻煩人家給自己炒菜,一罐醬能夠吃上好幾天。
「霍大哥,你吃早飯呢!」
小姑娘甜甜的聲音傳了過來,垂頭喪氣的霍沉一下子來了精神,他一抬頭就對上她帶著溫柔淺笑的面容,一時激動,不自覺就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妳沒生氣呀?我還怕妳今天不肯來了呢!」
田桃把嘴一噘,有點兒小鬱悶,這人怎麼這樣呢?昨天的尷尬事,今天不再提起,不就過去了嗎?非要提它做什麼?
小姑娘臉色一僵,大鐵匠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再想收也收不回來了,他只得陪著笑臉兒,厚著臉皮,假裝無視眼下這尷尬的情景。
兩人就這麼僵著好一會兒,最後是田桃先開了口,「霍大哥,其實我是來給你送炸醬的,我們家這兩年日子過得緊巴,家裡也沒啥好吃的,我見你昨天炸醬吃完了,今天早晨特意打了一罐子來送給你,我是用我娘親手做的黃豆醬炒製的,比一般人家做的要好吃一些,你嘗嘗吧!還有這一小罐鹹菜,我用蔥花和花椒油拌好了,你直接吃就行。」
她從籃子裡拿出兩個小罐子擺在櫃櫥上,蓋子一打開,一股誘人的香氣立即飄了出來。
霍沉一聞見味兒,便覺得口舌生津,很有食慾,「好香啊!桃子,妳手真巧,不光會做饊子糖棗,還能炒出這麼好吃的醬。」
田桃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你還沒吃呢,怎麼就知道好吃?」
「我光聞味道就覺得好吃呀!蔡阿婆做的醬可沒有這麼香。」他回得理直氣壯。
被誇讚了,田桃當然很開心,她笑咪咪地瞧著他,說道:「你快嘗嘗吧!吃到嘴裡才知道好不好吃,不過可不要期望過高,那樣你會失望的。」
她嘴上客氣著,其實心裡還是頗有底氣的,娘親做飯的手藝堪稱一絕,附近的十里八村,恐怕再也找不出來比她做得更好吃的人了,而她的手藝也得到她娘親的真傳。
昨天中午看他吃炸醬時,她就有了這想法,人家肯一下子借給自己五十文錢,幫了這麼大的忙,她卻沒辦法回報,既然他愛吃炸醬,那就做一罐子來送給他好了,既能還些人情,也不費什麼功夫。
霍沉舀出一調羹,但是並沒有抹在饅頭上,而是直接送進了嘴裡。
田桃嬌俏的歪著頭,看著他的神色,由吃驚變成心花怒放,又見他舀起一調羹的鹹菜放進嘴裡,一邊嚼一邊笑。
「桃子,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田桃咯咯地笑了,「這算什麼呀?不過是炸醬和鹹菜罷了,可惜我家沒有肉,要是炸肉醬就更香了……但還是肉菜更好吃,我娘做的肉菜最好吃了,我敢打包票,咱們大營鎮上絕對沒有人比得過。」
「真的呀,那……」霍沉真想說:那我想嘗嘗。
可是這話他實在沒法說出口,跟人家非親非故的,人家感激自己借錢的舉動,做了一罐子醬過來已經很好了,他怎麼能跟人家要肉菜吃呢?
但是他真的很饞,發自心底的饞,看著桃子就想吃。
田桃看著霍沉吃鹹菜吃得飛快,不得不提醒道:「霍大哥,那鹹菜挺鹹的,你別一下吃太多,免得等會兒嗓子難受。你慢慢吃吧!我要去賣貨了。」
霍沉嚼著鹹菜,點了點頭,把手裡的饅頭舉到嘴邊,一口就咬下了小半個。
她又笑看了他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饊子、糖棗、蜜三角、貓耳朵,又酥又脆,香香甜甜的,快來瞧瞧啊!」
聽著小姑娘清脆的叫賣聲從敞開的門窗飄了進來,霍沉吃得更帶勁了。
兩個饅頭下肚,那一小罐鹹菜只剩下底兒了,霍沉有點懊惱,暗罵自己沒出息,如果一次都吃完了,下回就只能眼巴巴的想念這味道,看來這罐子底的一點兒鹹菜一定要留著,每次吃飯的時候拿出來吃兩口,解解饞。
第四章 借火烤團子
臨近晌午,霍沉鎖了門,到謝記包子鋪買回來十個大肉包子。
他咬了兩口,覺得沒滋沒味兒,就把炸醬罐子拿出來,小心翼翼地舀了半調羹,抹在包子上,再吃一口,這才覺得包子好吃多了。
他剛吃完兩個包子,就見田桃挎著籃子走了進來。
「霍大哥,我來借你的火烤個菜團子。」她剛說完,就瞧見他左手拿著一個包子,右手正用調羹舀出炸醬抹在上頭,便納悶的問道:「這包子不鹹嗎?你竟然就著炸醬吃?」
霍沉嘿嘿一笑,「不是不鹹,是不好吃,不信妳嘗嘗,比妳做的炸醬差遠了。」
幸虧田桃知道他是個實在人,要不然肯定會以為他在炫耀。這世上,居然會有人覺得肉包子不如炸醬好吃?
不過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在誇讚她娘親的手藝,所以她也沒有跟他爭辯,只是淺淺的一笑,把籃子放在案上,從裡面拿出一個高粱麵的菜團子,走過去拿他烤饅頭用的那一根鐵條。
「我來幫妳烤吧!妳不熟悉這火,別烤糊了。」霍沉把包子放回盤子裡,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鐵條。
「我天天在家燒火,還能把團子烤糊嗎?霍大哥你快吃吧!肉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田桃本來沒想放手,可是架不住他力氣大,一把就搶了過去。
她來人家這裡熱飯,可不想給人家添麻煩,既然他非要幫忙烤菜團子,她只好想辦法幫他幹點活。
她是個勤快又愛乾淨的姑娘,瞧見櫃櫥上落了一層鐵屑,黑乎乎的,就拿起上面的抹布,在水盆裡洗了洗,十分認真的擦拭櫃櫥檯面。
擦到放盤子的地方,她不得不端起來,這樣肉包子就貼近了鼻尖兒。
肉香味兒真好聞啊!
除了大年三十晚上吃過一頓肉菜,這半年多來她再也沒有吃過肉了。雖然她很想吃肉,不過她還是有骨氣的,並未多看那一盤包子,只飛快的把檯面擦乾淨,同時洗淨了抹布。
霍沉這時也烤好了菜團子,轉過身來,說道:「桃子,妳這菜團子一定很好吃,聞著可香了。」
他從她的籃子裡拿起一張草紙,墊在菜團子下,將菜團子從鐵棍上擼了下來,而後又滿懷期待地望了一眼她的籃子,暗暗猜測她究竟帶了幾個菜團子。
田桃被他的話給逗樂了,雙手捧住草紙接了過來,「一個普通的菜團子,素得連油都沒多少,哪有什麼香味兒啊!」
的確,菜團子並沒散發出什麼香氣,只不過在霍沉的心裡已經認定,只要是她家的吃食,肯定都是美味的。
瞧著他一臉嚮往的模樣,她把一個圓滾滾的菜團子掰成了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他,「高粱麵,蘿蔔纓子餡兒的,又摻了些碎豆糝、粉條,你吃吧!」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妳就才一個,自己都吃不飽,我哪能……」霍沉說了一半,忽然靈機一動,「這樣吧!我跟妳換,我這兒有包子,雖然不太好吃,但是也能吃飽,妳快吃一個。」
他接過菜團子放在盤子裡,十分熱情地挑了一個最大個兒的包子往她手裡塞。
田桃連忙推辭道:「我飯量小,吃不了多少,你快吃吧!」
「妳要是不吃我的包子,我怎麼好意思吃妳的菜團子呢?」霍沉是個實誠人,欺負小姑娘的事兒他可做不出來。
聞言,她只得接過包子,卻還是不好意思吃,她吃完了自己的半個菜團子,有點兒糾結的盯著包子看,小舌不自覺溜出來舔了舔唇邊。
「妳快吃包子啊!妳家的菜團子真好吃,比謝記的包子強多了。」霍沉兩三口就把半個菜團子吃進嘴裡,而後又拿起一個大肉包子,一口就咬了小半個。
肉香味兒飄散開來,田桃再也沉不住氣了,捧著手裡的包子吃了起來。
這頓飯她吃得特別飽,也特別滿足。
吃完之後,霍沉還倒了兩碗水讓她喝。
吃飽喝足,田桃又有力氣了,向霍沉告別後,她拎著籃子到另外兩條街上去叫賣,直到把籃子裡的小吃食都賣光,才往家裡走。
一進家門,田桃就見田柳和田櫻正在幫爹把小推車上的紅薯搬到廂房裡。
葉氏通過敞開的廚房門看到了大女兒的身影,快步迎了出來,「桃子,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餓壞了吧?快進來,鍋裡的紅薯熟了,妳挑兩塊兒趁熱吃。」
「娘,我不餓,妳忘了早晨我帶走了一個菜團子嗎?不過……紅薯的味道好香啊,那就來一塊嘗嘗吧!」
田桃把空籃子放在一邊,掀開鍋蓋,拿了一塊靠近鍋邊的紅薯。
輕輕掰開,香甜的熱氣撲面而來,濃濃的蜜汁淌了出來。真燙,不過好甜啊!尤其是靠近皮的地方,貼在鍋邊兒上烤得有點焦,卻沒糊,最是香甜。
忽地,田桃的腦海中浮現了霍沉嘴饞的模樣,就像他在身邊看著她吃一樣,她不由得笑了,她吹了吹燙手的紅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邊想著,明天給他也帶兩塊兒吧!他那麼辛苦,卻吃不上什麼好東西,也挺可憐的。
第二天,霍沉拿到了兩塊熟紅薯和兩塊生的,熟的在火上熱熱就能吃了,生的放在八卦爐口的地方,烤上半天,肯定香甜無比。
大鐵匠簡直受寵若驚,他不過是借給田桃五十文錢,竟然能得到小姑娘每天以美食回報,感動得他大手一揮,告訴她剩下的錢不用還了。
可是田桃不肯,賣完一天的貨,仍舊跑來還了他五文錢。
八月初六,又到了趕大集的日子,早晨起來,感覺風吹起來涼颼颼的,田桃心裡高興極了。
天氣涼爽,趕集的人就會多,這樣她就可以多賣些貨了。
上一次的集市,她賣了七十六文錢,這一次就做八十文錢的量吧!
她起床時天還沒亮,等她把小吃食全都做好,放進籃子裡,挎著沉甸甸的籃子出了門,才發現今日是陰天。
不會下雨吧?
她雙手合十,虔誠的朝著東方拜了拜,「老天爺,你千萬別下雨,不要影響我的生意好不好?太陽公公你快出來吧!咱們窮人家禁不起你這樣偷懶呀!」
「哈哈,傻桃子,妳在這兒幹什麼呢?是不是求老天爺保佑妳能嫁給我呀?」
聞聲,田桃猛的抬起頭,就見眼前站了一個人,滿臉虛胖的橫肉肥肥膩膩的,把眼睛擠得都快看不見了,且他咧嘴一笑時,還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
竟然是馮滿!
田桃頓覺一陣噁心,直覺轉身就跑。
「哎,妳跑什麼呀,是不是心虛了?哈哈哈……」馮滿在後面跳著腳大笑,但是並沒有追上去。
田桃一口氣跑出去一百多步,回頭見他轉身回去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她站在路邊手扠著腰,大口喘氣。
突然她感到有些不安,馮滿是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莫非奶奶跟馮婆子已經商量好了?
田桃心裡委屈,卻不敢放慢腳步,沉甸甸的一籃子東西等著她賣呢!得趕緊去集市才行。
「饊子、蜜三角,又甜又脆,兩文錢一個!糖棗兒,甜甜軟軟的,一文錢一個……」
小姑娘甜甜的叫賣聲又在集市上響起,正在打鐵的霍沉停住手裡的大錘,透過窗子往外頭一瞧,正好看見那抹嬌俏的身影從垂柳邊走過去。
他唇角一勾,想到她中午會來自己這裡吃午飯,心裡就甜滋滋的。
最近因為每天都能看到她,枯燥的生活似乎多了一抹靈動的色彩,周邊彷彿也彌漫著有些甜蜜的氣息。
等田桃走遠了,霍沉又繼續敲打著農具,一邊開心的想著:能碰上桃子,真好!小姑娘長得甜,聲音也甜,烤出來的紅薯更甜。
臨近晌午,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雷,隨即刮起了小旋風,正在打鐵的霍沉並未多在意,可是賣饊子的田桃卻嚇了一跳。
不會吧!是要下雨了嗎?
瞧瞧自己籃子裡還剩一半的小吃食,她有些著急了,腳步匆匆地在人群裡穿梭。
「大娘,買個饊子嘗嘗嗎?兩文錢一個……大叔,給家裡的孩子買些糖棗吃吧,才一文錢,買五個我送您一個。」
天氣不好,人們都急著回家,有些非買不可的東西需要趕緊去買,有些可有可無的東西,人們就自動放棄了,不會在上面浪費寶貴的時間。所以,無論桃子怎麼努力,直到大雨真落下來的時候,她的籃子裡還剩了不少。
這廂,鐵匠鋪子裡頭人擠人,霍沉已經沒時間打鐵了,他守著案檯專門收錢。臨近秋收要下雨,人們急著要收割穀子,犁地種麥子,紛紛來搶購工具。
霍沉他爹老霍鐵匠去世的這八年,霍沉去深州學藝,附近十里八村沒有鐵匠,人們要買鐵器只能去常山縣城,可是縣城畢竟路途遠,物價也貴,農家人不樂意去,就用自己的舊鐵器湊合著。
直到小霍鐵匠回來了,人們才一股腦的更換家裡的鐵器,所以,霍沉的生意是在承接這幾年積攢的需求,好得不得了。
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霍沉瞧瞧空空如也的案檯,既疲憊又高興。
稍作休息後,他整理了一下各村訂下的農具資料,發現還挺多的,看來這兩天又得起早貪黑了。
霍沉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去去乏,想走到門口看看雨勢,忽然之間想起了田桃,雨下得這麼大,那個小丫頭應該在哪家鋪子裡避雨吧!估計中午不會來了。
他的心裡不免有點失望,探頭往外瞧,想看看附近有沒有那道嬌小的身影,沒想到他彎腰探頭之際,外面一個被雨淋得濕漉漉的身影正在往這裡跑,她緊緊抱著懷裡的籃子,彎著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雨,為的是籃子裡的甜食不被雨淋濕。
她彎腰只看著臺階,卻沒注意到門口站了人,一頭撞在某人堅硬的腹肌上。
霍沉沒有防備,高壯的身子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倒退了兩步。
田桃以為自己撞在了門框上,抬頭一瞧,竟是撞在他身上。
他的身體怎麼這麼硬啊?跟一堵牆似的。
「桃子,妳怎麼沒找個地方避雨?渾身都濕透了……」霍沉詫異地愣在那裡。
田桃無暇顧及自己淋得有多濕,她把籃子放在案檯上,趕忙掀開蓋布看看底下的小吃食,「還好還好,饊子沒有濕,糖棗也沒化,一會兒雨停了還是可以賣的。」
霍沉望一眼外面越發密密匝匝的雨簾,雨絲被蕭瑟的秋風席捲著吹進了門,身子淋濕的田桃不由得一陣哆嗦,見狀,他趕緊上前關上兩扇鐵門,輕聲道:「妳快去烤烤火吧!這樣很容易生病的,妳這小丫頭還這麼小……唉!」
他覺得她挺可憐的,花骨朵一般的小閨女就應該嬌養在家裡,以後如果自己也有個小女兒,一定不讓她這麼小就出去賣貨。
這回,田桃可沒跟他客氣,徑直走到八卦爐前,藉著爐火的熱氣烤乾衣裳。
娘的身體不好,經常請醫吃藥,家裡已經不堪重負了,如果自己再病倒,還不得把一家子愁死嗎?
「霍大哥,今天雨這麼大,你沒辦法去買包子了吧?我的籃子裡有兩個窩頭,分一個給你吃吧!」
她想他家裡的饅頭肯定是吃光了,要不然他絕對會拿出來烤的。
霍沉的確餓了,不過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暫時沒有考慮吃飯的事情。
他有些好奇的問道:「桃子,你們家還有什麼人啊?怎麼妳這麼小,就要出來受苦受累掙錢呢?」
田桃轉過身來面對著他,伸出白白淨淨的小手,把長髮攏到胸前,讓熱氣烘一烘濕透的後背,回道:「我家還有爹娘,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原本家裡條件還可以的,我爹種著三畝地,農閒時節就去當瓦匠,給人家幫工蓋房子。我娘曾經在大戶人家幫過廚,所以廚藝特別好,以前總是在家裡給我們姊妹仨做好吃的,隔三差五也會吃上一頓肉菜。
「但是自從我娘生了弟弟以後,身體就弱了,總是請醫吃藥,家裡的積蓄花光了,爹要照顧娘又要照看弟弟,於是很少再去幫工,只靠三畝地也就剛夠吃飯,所以我便出來賣些貨,補貼家用。」
霍沉倒騎著椅子,趴在椅背上認真聽著,不時點點頭,看來自己差點錯怪人家爹娘,他本以為是因為她爹娘狠心,才逼她出來的呢!
田桃無所謂的笑了笑,烤乾了衣裳,抖動長髮上的水珠,開始烘頭髮。
「誰家還沒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呢?我們家這兩年清苦些,但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和田柳都長大了,能幫家裡幹活,弟弟也大了些,不用爹爹專門照看,讓櫻子幫忙看顧就行,家裡勞力多了,日子自然就會好過。」
大鐵匠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小姑娘倒是挺樂觀的,而且不怕吃苦,對未來還充滿希望呢!
「桃子,妳真是個好姑娘,將來……」
他本想說將來誰娶了妳,誰有福氣,可是猛然意識到自己一個光棍漢說這樣的話,好像在調戲人家小姑娘,便立即閉了嘴。
田桃烤乾頭髮,伸手到籃子裡去拿窩頭,「只可惜今天的饊子沒賣完,剩了不少,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也不知今天還能不能賣出去。」
瞧瞧她手裡的兩個雜麵窩頭,霍沉又探頭看向了籃子裡,「桃子,我每天聽妳叫賣,饊子酥脆,糖棗甜軟,還沒吃過呢,妳還剩多少?我都要了。」
「真的?」田桃驚喜回眸,正對上一雙墨色瞳仁,隱隱含著溫柔,令她的心卜通一跳,隨即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是不是自己急功近利得有點明顯了?
他這些天都沒買過她賣的小吃食,肯定是不愛吃甜食,愛吃鹹的。本來嘛,一般男人都不愛吃甜的,瞧他那麼喜歡吃炸醬和鹹菜就知道了。現下他說要買,肯定是為了照顧她的生意,並不是真的想吃。
「霍大哥,你不用為難,一會兒雨停了,我可以繼續去賣,這麼多你也吃不了,我就每樣送你一個嘗嘗吧!」田桃小聲地說道。
霍沉抬起厚實的大掌,啪的一聲用力一拍胸脯,「桃子,瞧不起哥是不是?別說今日買妳剩下的這點吃食,就是天天給妳包圓兒,哥也買得起。」
田桃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惹得他不高興了,趕忙附和道:「是!我也知道霍大哥最厲害了,那好,我給你數數……一共是三個饊子、五個蜜三角、六個糖棗,總數是二十二文錢,一般遇到大主顧的時候,我會贈送一、兩個糖棗,就算你二十文錢吧!」
「好嘞,我給妳拿錢。」霍沉歡歡喜喜的從錢匣子裡數出二十二文錢,倒像是做成生意,賺了錢的人是他,「我這麼大的人了,能要妳白饒的糖棗嗎?一文不少的給妳,不許跟我討價還價。」
田桃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銅板,心裡忍不住想著,這樣霸道的大鐵匠,的確挺讓人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