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她目標只有一個:做個沒心沒肺的國公夫人!
結果全家都在搶著寵她——
娘家嫌她受委屈,婆家怕她想和離,
從夫君到祖母全員出動,為她打造團寵後宅新樂園!
#婚後追妻修羅場 #全家寵她如命 #重生難,做團寵更難(根本逃不了)
一巴掌打開新人生!
前世後宅不寧,今生她學會收心養性,
結果夫君親自下場,包辦所有內鬥外鬥大小鬥,
只求她乖乖做他的娘子,今生他們絕.不.和.離!
原想低調做人,結果團寵劇情一路開掛,
她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是重生,還是開局選了簡單模式?
新婚之夜,陸栩生得到的不是洞房花燭甜蜜蜜,
而是妻子賞給他的響亮一耳光!
他臉很疼但心狂喜,畢竟不是誰都能與另一半一起重活一世,
他皮粗肉厚不怕痛,娘子打吧打吧,打完了別再提要和離。
身為文武雙全的國公世子,他是京城貴女爭相想嫁的如意郎君,
前世他一時衝動和離,又一時衝動再婚,最後懊悔一生,
今生除了程亦安他誰也不娶,在這府裡她可以為所欲為,
乖乖上繳小金庫,給她掙錢掙誥命,她指東他絕不往西,
婆母找碴他來擋,覬覦她的竹馬小白臉他也會處理好,
從此以後他們聯手剷除藏在暗處的奸人,夫妻同心天下無敵?
原本信心滿滿覺得沒問題,誰知娘子身世有祕密,
她親爹竟是名滿天下的文臣之首,
從她爹她哥她嫂她姊她祖母,到她娘家的掃地老伯粗使婆子,
誰不把她捧在心尖尖寵著,恨不得她快點和離歸家給他們養,
作夢!國公府上下全體出動,誓言要寵壞他們的當家主母……
😘 這故事不能只有小編看到!
這不是你想像中的重生宅鬥文,這是一場雙向火葬場的甜寵修羅場!
前世她被當成政治棋子,一腳踢進國公府,成親沒多久就被算計和離、轉嫁渣
竹馬,結果全心全意的付出換來負心絕情被氣死的下場……那叫一個恨啊!
今世重生一睜眼,程亦安立志要做個沒心沒肺的國公夫人,沒愛沒情沒問題,
只想當個清心寡欲的漂亮擺設,偏偏她那冷臉夫君突然人設崩壞!
原來是陸栩生這人也重生了,回憶起上輩子放著原配不管,結果被繼室表妹鬧
得家宅不寧,他痛定思痛決定重修夫唱婦隨路線,結果洞房夜剛掀蓋頭,迎面
就是一巴掌加「不必圓房,她要和離」的宣告,他痛得臉發紅心卻發燙──從
此展開一場國公世子瘋狂追妻+舉家上下合力寵妻的奇妙逆轉。
他掙錢她花錢,他撐腰她躺平,夫家爭著寵,娘家排隊搶,連路人都為她搖旗
吶喊,更離譜的是,原以為她是高門世家的旁支小雜魚,沒想到竟是當朝第一
權臣的掌上明珠,妥妥的京圈團寵本寵!
這本書告訴你什麼叫「從火葬場爬起來,順便被捧上神壇」,雙重生+先婚後愛
+婚內追妻=國公府大型寵妻現場,甜中有鬥、鬥中有笑,內有夫君戀愛腦,外
有家族團寵戰隊,重生路線一改悲劇走勢,全線開掛只為她一人!
本書宗旨只有一個:命運虐我千百遍,我照樣當回團寵一枝花!
這種婚後火葬場+雙重生劇情,不追對不起自己,強勢推薦給所有愛看火葬場追
妻+女主翻身打臉+高甜撒糖的讀者們。
蕭荷,處女座女生一枚,歷史系研究生,看似沉靜,實則敏感,喜隨興自由,卻偏偏自我束縛,是以,愛好用文字實現內心的求而不得,將所有夢想和憧憬訴諸筆端,惟願桃花初放的某日,能攜一筆電四海遊歷,與筆下人物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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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回洞房花燭夜
轟隆隆的雷聲從半空劃過,風一程雨一程,將支摘窗拍得颯颯作響,眨眼間走廊濕了大一片,就連昨夜收撿在角落的木槿花也被風刮得零落一地。
東次間內傳來一聲輕咳,正在掩窗的如蘭忙丟下手頭活計掀簾往內探了一眼,「二少夫人,您要用水嗎?」
程亦安倚在那扇紫檀花鳥屏風下的軟榻,清淡的眸子直直盯著窗櫺的方向,沒有回她,反問道:「我恍惚聽見了嬰兒啼哭聲?」
她病了有一陣子,自立秋便不曾出門,平日常來串門的妯娌沒了蹤跡,就連丈夫范玉林也數日未見。
如蘭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繞進門來,面帶憤恨,「可不是,那外室大前日生了個兒子,如今范家上下寶貝著呢。」
程亦安神色頓時發木,此事早已心知肚明,程亦安已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沉默片刻低聲問她,「交代妳的事可辦妥了?」
如蘭替她斟來一杯茶,篤定道:「都已妥當。」
程亦安不再說話。
如蘭卻很不甘心,「二少夫人,咱們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范家太可恨了,他們這是過河拆橋!」
聽到過河拆橋四字,程亦安眼神微微恍惚。何止是過河拆橋,簡直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說到這門婚事,原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實則從始至終不過是范家的算計。
程亦安出身大晉第一高門,程家門生故吏遍天下,名望極高,范府祖籍益州,聲名不顯,范老爺中舉入京,就在程府隔壁租了一宅子落腳,程亦安與范玉林算是青梅竹馬自小相識。
范玉林一直心慕程亦安,哪怕程亦安嫁過人、小產過,也堅持非卿不娶。
程亦安與前夫陸栩生和離後,范玉林就跪在程家主事者跟前發誓絕不納妾,一輩子只守著程亦安一人,經歷過陸栩生的冷漠無情,面對滿腔赤誠的青梅竹馬,程亦安由長輩做主,改嫁了過去。
成婚後公婆和氣,拿她當女兒對待,妯娌親暱無話不談,范玉林更是溫柔體貼,為她描眉插簪,彈琴賦詩,哪怕她多年未孕范玉林也從未與她紅過臉,總是小意勸慰,叫她莫要心急,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有了這份情意,程亦安哪能不為丈夫籌謀?
藉著程家的人脈,替范玉林謀到益州鹽政使的肥差,范家人口繁盛,府邸簡陋,是程亦安掏出嫁妝銀子置辦宅院,有一年范玉林染了時疾,命在旦夕,是她拿著程家的名刺,冒著嚴寒風雪徒步前往雛鳳崗,請神醫李時濟出面診治。
就是這般扶著范家從當地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戶,成為益州首屈一指的望族。
原以為范府上下該對程亦安感恩戴德,孰料范家站穩腳跟後婆母一改先前和顏悅色,開始嫌棄她是二婚,罵她肚子不爭氣,妯娌暗地裡諷刺她二嫁沒人要了,上趕著貼補范家。
唯有范玉林始終站在她這邊,開導她放寬心,聲稱大不了過繼個孩子。
可惜這不過是哄騙人的話,這負心漢背地裡早早張羅了一房外室,只待對方有了身孕便弄進門來。
程亦安得知時氣得一夜不曾合眼。
當年的滿腔情意不過是糊弄她的幌子,范家真正的目的在於與程家結親,藉著程家的東風好扶搖直上。
遇人不淑,這一生不值得啊!
就在這時走廊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片刻後軟紗簾被人掀開,一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簾下,他端的是眉目如畫,風姿出眾,手中還抱著一殷紅襁褓,面龐含笑,正是初為人父的范玉林。
程亦安緩緩瞇起眼。
只見范玉林溫文爾雅將孩子抱了進來,湊近程亦安,「亦安,妳瞧,這是咱們的孩子,往後他就養在妳的膝下,認妳為母,咱們好好教導他如何?」
程亦安望著近在咫尺依然雲淡風輕的丈夫,忽然詭異地笑出聲,「記在我名下,給我做兒子?」
范玉林滿臉溫柔,「是。」
聽聽,若非看穿他的算計,還當他是多麼體貼的夫君。程亦安涼涼看了他半晌,「范玉林,事到如今你還想算計我是嗎?將他記在我名下,名正言順佔據我的宅邸、田地、鋪面,藉著我的光與程家牽線搭橋,將來行走四方也打著程家外孫的旗號……是嗎?」
腳下這座五進宅邸是程亦安當年為范家購置,雖許范家眾房合住,可記的是程亦安的名。
「你作夢!」
范玉林臉色不好看了,惱恨在眼底一閃而過,又耐著性子勸道:「妳這又是何苦,天底下嫡母將庶子養在膝下的數不勝數,我這也是為妳著想……也省得妳為了個孩子瘋瘋癲癲……」
瘋瘋癲癲?她一心為他孕育子嗣,求醫拜佛,在他眼裡便是瘋瘋癲癲?程亦安不欲爭辯,冷冷打斷他,「認下他不就是便宜了你們嗎?」
范玉林臉色微微有些難堪,乾脆越過她,起身將孩子交予嬤嬤,冷淡吩咐道:「打今日起,小少爺便是夫人的嫡長子,養在西次間。」
如蘭見范玉林欺人太甚,怒得要破口大罵,卻被程亦安攔住了,她盯著范玉林的背影,緩聲開口,「范玉林,我們和離。」
范玉林聽了這話不怒反笑,扭過身來口出諷刺,「傻安安,妳和離了又能去哪?」
「自然是回京城……」
「京城妳回不去了……」范玉林忽然道。
程亦安身子一震,猛地抬頭看著他,「為什麼?」
范玉林饒有興致地盯著她,負手道:「太子造反,京城動亂,北齊趁亂南下,程家弘農老宅遭大軍直搗,程家男丁怕是已死傷殆盡,你們程氏高門從此土崩瓦解……」
「不可能!」程亦安心口突突直跳,嘴裡說著不信,心裡實則信了大半,難怪連月來京城那邊沒了消息,原先每月的貼補也斷了數月,難怪范玉林敢堂而皇之背信棄義。
程亦安心裡那叫一個恨,雙目猩紅,「所以你早已知曉,故意算計我是嗎?」
范玉林沒說話,他又不是蠢的,若非程家敗落,他也不敢將外室弄進門。
范玉林見程亦安心神欲潰,再度勸道:「亦安,妳聽我勸,將孩子認下,只有妳的福氣。」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程家還有可利用之處。
程亦安看著范玉林盡在掌握的眼神,驀然冷笑,「是嗎?那真是很抱歉,不能讓你如願了。」
「妳什麼意思?」
程亦安靜靜看著他,「自從你接那外室進府,我便悄悄將你收受賄賂的帳目記錄在檔,如今那冊子已被送去臬司衙門,想必很快官府就該來拿你了。」
范玉林臉色大變,頓時跳腳,「一日夫妻百日恩,程亦安,妳好歹毒!」
果不其然,外頭便有管家在嚷嚷說是來了官兵,范玉林顧不上與程亦安理論,急得往外奔,「瘋了,妳瘋了!」
程亦安卻知道他這一去該是回不來了,她累了也睏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聽說范玉林被衙門帶走了,那外室急火攻心,顧不上坐月子,闖進了程亦安的屋裡,挺著胸脯大剌剌杵在她跟前,對著程亦安破口大罵,「妳不過一個不下蛋的母雞逞什麼能?程家倒了妳也沒了靠山……喲,妳不會還惦記著陸栩生吧?」
她極盡所能挖苦程亦安,「我忘了告訴妳,那陸栩生在邊關立了大功,榮升大都督了,是咱們大晉最年輕的國公爺呢!國公夫人,怎麼樣,後悔嗎?」
字字如刀,聽得人發火,如蘭忍無可忍,捲起袖子朝那外室撲去,「我跟妳拚了!」
兩人雙雙往後跌去,扭打成一團。
那外室尚在坐月子,哪裡是如蘭的對手,很快蓬頭垢面吃了苦頭,饒是如此嘴裡卻仍不饒人,「哎喲,瞧我這張嘴,錯了稱呼了,好端端的國公夫人被人搶了去,妳呀沒有這個命!」
沒有這個命?不,她不該是這個命。
她是程家四房嫡長女,是祖母悉心教養的高門閨秀,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怎會落到這個田地?她這一生不該是這個活法……
恍恍惚惚有鞭炮聲響,似緊箍咒圈在程亦安腦門,程亦安頭疼極了,明明已然清醒,恍若溺水之人遲遲睜不開眼,直到有人輕輕扯了扯她衣襟,低聲喚道——
「夫人……」
夫人?范玉林不是被人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程亦安猛地睜開眼,只見一張臉懸在眼前,修長的胳膊伸過來似要碰她,她不假思索抬掌——
「啪!」
突如其來的巴掌抽在對方臉上,發出一聲銳響。
黑暗中,四目相對。
那雙眸子太過銳利,令程亦安生出幾分久違的熟悉和忌憚,她頓時一個激靈醒過神來,環顧四周,拔步床簾帳傾垂,將外頭的景象遮得嚴嚴實實,唯有昏暗的紅芒在晃動。
這是哪?
對面的男人被打後面上有些掛不住,回身後退,鴛鴦紅帳隨著被撩開半幅,明燭映亮那張面孔,劍眉狹目,五官英挺,是一副極為冷峻的長相。
這是……陸栩生?
程亦安腦門如遭雷擊,莫非被那外室刺激得夢到了陸栩生?
「你怎麼在這?」隔著簾帳,程亦安直愣愣問道。
陸栩生聽了這話,眉心一跳。洞房花燭夜程亦安卻反問他為何在這,實在荒誕,再聯繫方才那含恨的一巴掌,他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難不成她也重生了?
陸栩生心頓時涼了半截。
說到前世陸栩生也夠意難平,與程亦安和離後,陸栩生在母親的強烈要求下續娶表妹為妻,本以為她們姑侄親上加親,後宅該是和睦融洽,怎知那表妹成婚後一改平日溫柔小意,今兒個要爭家業,與妯娌不和,婆媳生隙,明兒個又打翻了醋罐子,府裡但凡多看他一眼的丫鬟均被她處置了,弄得府邸烏煙瘴氣。
陸栩生常年征戰在外無暇他顧,後來太子造反,北齊趁亂南下,他奉旨出征,一路從宣府征戰至肅州,好不容易將北齊鐵騎趕出疆域,榮升大都督,一次巡防回城的路上積勞成疾,舊傷復發,被賊子尋機陷害,以致英年早逝。
眼看位極人臣卻一命嗚呼,委實稱得上悲屈,比起悲屈,陸栩生更遺憾,遺憾這一生不曾娶一位賢妻,他這一死,府裡還不知亂成什麼樣,遺憾膝下沒個一兒半女,創下偌大家業無人繼承,陸栩生帶著滿腔不甘閉上了眼。
哪知半個時辰前,一睜眼,他竟然發現自己重生回到洞房花燭夜。
再一細聽,娶的正是程家四房的姑娘,那一瞬陸栩生竟長出一口氣。
好歹是程亦安,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表妹,一切還來得及。
陸栩生很快收拾好心情,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從歇息處回到洞房。
正院異常安靜,程亦安的陪嫁丫鬟見他進屋,悄悄掩門而退,他從外間步至婚房,滿室紅芒搖曳,竟令他滋生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沉默片刻,他理了理衣冠,信步往拔步床前來,簾帳四垂,瞧不見人影,但陸栩生知道程亦安就在帳內歇著。
回想起程亦安,其人性情溫婉,不作不鬧,勤儉持家,溫良謙恭,實乃賢妻典範,假若前世發生那樁事後他不放她走,興許又是另一番結局。
老天爺既給了他機會,這一世他定要好好跟她過日子。
負手片刻,陸栩生往前一掀簾帳,只見那新娘子睡得昏天暗地,他一瞅時辰,決意喚她醒來沐浴更衣,怎知手才伸過去便結結實實受了她一巴掌。
陸栩生被打懵了。
前世的洞房花燭夜是怎麼來著?程亦安嬌羞柔順,年輕夫妻一夜顛鸞倒鳳……
陸栩生悶出一口氣,退了出來,再到聽她沒頭沒腦問一句「你怎麼在這」,莫名猜到程亦安難道也與他一道重生。
方才還慶幸老天爺給了他彌補遺憾的機會,轉頭便一盆冷水潑在他面門。
有了前世分道揚鑣的經歷,這日子還怎麼處?
陸栩生在簾外足足愣了半晌,方沒好氣回道:「今夜妳我成婚,我不在這,當在何處?」
扔下這話,陸栩生來到長案後喝悶酒。
程亦安愣住。
新婚?
再瞧帳外模模糊糊的紅燭,程亦安腦海閃現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她狠狠掐了一把手背,刺疼刺疼的……是個大活人。
不會吧,她這是回到洞房花燭夜?
怎麼可能?
即便一切過於匪夷所思,程亦安還是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緩緩從床榻挪出,再次打量四周,南炕上的琉璃窗貼著兩對紅豔豔的囍字,腳踏簾帳帷紗均用的大紅鴛鴦紗簾,地磚鋪著龍鳳呈祥的紅毯,八開蘇繡百鳥朝鳳屏風下安置著一張羅漢床,上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生紅棗果子錦盒,象徵多子多福。
果真是前世陸家的婚房。
再看博古架下的男人,一身緋紅喜袍,胸前繡著二品獅子補子,腰繫犀皮革帶,寬肩窄腰,身材精壯勻稱,不是陸栩生又是誰?
好不真實。
程亦安捂了捂依然火辣辣的掌心,再次深吸一口氣,且不說這是作夢還是真重生了,先將眼前的局面應付過去。
短暫的時間內程亦安迅速做出決斷。
陸栩生此人雖冷情冷性,不曉得疼人,卻勝在權勢顯赫,人品貴重,且無不良嗜好,有了前世的教訓,這輩子她哪裡還會貪圖虛無縹緲的情愛。
比起下嫁范家一心操持家業,還不如穩穩當當做個國公夫人,榮華富貴有了,吃喝享樂不在話下,丈夫常年征戰在外也不用伺候,管他陸栩生心裡有沒有她,悠悠閒閒過日子才是正經。
這輩子,她要做個沒心沒肺的國公夫人。
打定主意,程亦安決意為方才的失手跟他賠個不是。
將將行至長案另一側,陸栩生忽然抬起眼。
兩人視線相接,程亦安的心驀地咯噔一下,他眼神深邃複雜,沒有半分怒火。
不對,換做前世陸栩生那個臭脾氣,被她無緣無故打了一巴掌,這會兒臉色不知該多陰沉,怎麼還能這般好端端看著她呢……這就怪了。
程亦安賠罪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決定按兵不動,先觀察觀察。
她坐了下來,剛要開口,陸栩生推了一杯茶至她跟前。
「妳也回來了?」
程亦安瞬間石化。
陸栩生察覺她臉色明顯垮下,心頭越發拔涼拔涼的。
瞧瞧,這是沒打算跟他過日子,不會還惦記著那個兩小無猜吧?陸栩生心情更差,一口接著一口喝酒。
夫婦二人均像霜打了的茄子,隔桌而坐,無言以對。
夜深,秋涼越重,程亦安坐久了,身子越發僵硬,抬手將那杯涼卻的茶水端過來一口飲盡,冰冰涼涼的茶液瞬間滑落喉嚨腹腔,那顆因著重生而躁動的心也跟著平復下來。
也罷,前世陸栩生心繫青梅竹馬,娶她不情不願,對她唯有冷淡二字,她犯不著賴著他。
再說,前世那段婚姻陸栩生就沒錯了嗎?他有錯,在她被婆母刁難時不甚放在心上,總覺得女人家愛斤斤計較,成日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折騰,她被人算計、名聲受損時他也不曾挽留,毫不猶豫就簽了和離書。
她又何苦強扭這個瓜。
第一段婚姻以程家偏房之女高攀陸家,為人算計,失敗收場,第二段婚姻下嫁范玉林,全心全意為人籌謀,亦是落個被負的結局。
瞧瞧,婚姻給女人帶來了什麼,還不如一個人自自在在。想明白這樁,程亦安心裡的遺憾瞬間沒了,都能跟陸栩生開個玩笑。
「你不是得封大都督了嗎,怎麼也回來了?」
陸栩生手執酒盞略略一頓,坦白道:「途遇埋伏,中箭而死。」
程亦安扶了扶額,也怪慘的。
不對,陸栩生是死了才回來,那她呢,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那對姦夫淫婦又是什麼下場?她的宅子、她的田地呢?她還沒將范家人趕出去呢!
程亦安心裡貓抓般癢。
陸栩生見程亦安率先打破沉默,乾脆開門見山問她,「妳呢,什麼打算?」
程亦安聞言愣了愣,暫且壓下前世怨念,想到一朝重生能痛痛快快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神色便無比輕鬆,「我就不耽誤你了,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這是決心和離?陸栩生心口壓了石頭般難受,還惦記著范家小白臉呢,罷了,他何必強求。
他嗯了一聲,別過臉去,酒淌在掌心,只剩半盞,卻遲遲沒有再飲。
累了一日,程亦安身子已無比疲倦,她打了個哈欠,起身往浴室去。
陸栩生不愛讓婢女近身,新婚之夜的浴室也無旁人伺候。
程亦安匆匆洗了澡,裹好衣衫進了拔步床。
陸栩生餘光瞥見簾帳晃動,很快裡頭沒了聲息。
枯坐無趣,陸栩生也起身沐浴,片刻後出來,紅燭燃了一半,婚房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喜慶的樣子。
他來到拔步床旁,環視一周,羅漢床上塞滿了錦盒,外間也無軟榻,他一個大男人睡哪?
他當然想睡床榻,只是程亦安方才已表明態度,他就不該越界,可這是他的地盤,憑什麼聽程亦安的。
「程亦安,妳方才說要和離,咱們這是聖上賜婚,沒有特殊緣故如何和離?」他絕不承認自己這是想讓程亦安知難而退。
哪知床榻裡側的人兒不情不願揉了揉眼睛,從簾內探出半張俏臉,帶著幾分被吵醒的不快,「前世你怎麼說服陛下,今生依樣畫葫蘆便是。」
前世程亦安發生那樁事後名聲有損,為了維護陸家和程家的聲譽,她給陸栩生遞了一封和離書,陸栩生很痛快簽了字,入宮說服了皇帝。
別看陸栩生年輕,他卻是國家危難之際投筆從戎,以進士出身領兵征戰的第一人,不僅被文人敬仰,更為武將信服,年紀輕輕在朝中威望甚高,皇帝都得給他幾分面子,這世間就沒有陸栩生辦不到的事。
程亦安這般說,陸栩生無言以對,他忽然覺得程亦安那一巴掌抽得在理。
原想他與程亦安知根知底,又是重生的同道中人,這一輩子娶她最為適宜省事,眼下看來如意算盤是落空了。
陸栩生認命拼拼湊湊,弄些長椅搭在拔步床外,草草應付一晚。
這一夜,程亦安睡得格外踏實,一想到即將掙脫婚姻的牢籠,她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暢快,一夜好夢至天明,長長伸了個懶腰,掀開簾帳……
陸栩生已然坐在對面案桌喝茶,面無表情,神色冷淡,有一種天生的壓迫感。
勝在有了前世的經驗,程亦安如今對著這個人已無懼怕,甚至饒有興致打量那挺拔的身姿,流暢的線條,脊梁修長如弓,只是坐著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美。
嗯,養眼。
「爺早安,昨夜睡得還好嗎?」
陸栩生在誠國公府行二,下人要麼喚一句世子爺,要麼喚他二少爺。
陸栩生看著眉開眼笑的程亦安,暗自嗤了一聲,她怎麼好意思問?
那麼高大的身子將就幾把長椅,如何舒展?更要命的是簾帳不時被風浮動,傾瀉出獨屬於姑娘家的馨香,他既非不諳世事,又是血氣方剛的身子,還是洞房花燭夜,睡得好才怪。
陸栩生向來不動聲色,淡淡應了一句,「很好。」隨後移開視線,繼續看書。
程亦安心滿意足起身,招來婢女進了浴室洗漱。
程亦安前世有兩個心腹丫鬟,如蘭和如蕙。
如蕙穩重替她執掌內務,如蘭性子爽利潑辣,常跟她在外應酬。
這兩個丫鬟忠心耿耿,將她看得比命還重要,主僕三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一朝重生,程亦安看著兩張嫩生生的面孔,百感交集。
前世二人跟著她去范家,忙裡忙外操碎了心,早早熬出了皺紋,如今那兩張臉說不出的生動嬌俏,程亦安看著心裡熨貼極了,也確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這輩子一定要好好過。
如蘭捧著濕帕子給她,看著她還有些臉紅,小丫鬟以為她昨夜經歷了洞房,不好意思呢。
程亦安捏了捏她的臉。
如蘭眨眼,「姑娘,您盯著奴婢瞧做什麼?奴婢臉上可有什麼?」
程亦安挽起袖子,接過她遞來的濕帕子淨面,一本正經道:「沒什麼,就是瞧妳胖了些。」
「有嗎?」如蘭頓時慌了。
程亦安樂得直笑。
如蕙在一旁看著歎氣,先是瞪了如蘭一眼,低聲訓斥道:「如今嫁了過來,可不興再喚姑娘。」隨後又踮著腳親自給程亦安擦拭面旁的水珠,「少夫人,時辰不早,得快些去上房認親敬茶。」
程亦安笑意一收,這才想起還得應付她的婆母,誠國公府的二夫人。
這位二夫人出身琅琊王氏,丈夫是皇帝登基定鼎的第一功臣,又生了陸栩生這麼出色的兒子,眼睛一向長在頭頂,是個十分不好對付的角色。
程亦安暗自歎氣,還得早些脫離藩籬才是。
少頃,程亦安回到內室梳妝打扮,等到出門時陸栩生已換了一身衣服在門口候著了。
秋陽明烈,男人一身大紅緋袍矗立在走廊下,體態清俊挺拔,眸色幽淡,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懾力。
兩個丫鬟連忙垂首屈膝。
程亦安詫異地看著他,前世陸栩生可沒在這等她,他習了武換了衣裳,嫌女人家磨磨蹭蹭,逕自去書房看了一會兒書,最後夫妻二人是在上房外的門廊撞上的,以至於下人暗地裡說她不討陸栩生歡喜。
陸栩生被那雙直勾勾的水杏眼瞧得不大自在,往前方抬了抬下顎,「走吧。」
第二章 守好自己的女人
誠國公府坐落在大晉權貴聚集地小時雍坊,小時雍坊地窄人稠,又緊挨皇城,寸土寸金,宅子是有市無價,且許多府邸是聖上所賜,不由個人出售,尋常門第有錢也買不到。
陸府卻在這樣的地界佔據半個胡同大的宅地,實屬富貴至極。
陸府嫡支有三房,老太爺去世的早,膝下三個兒子,大老爺陸京時任工部侍郎,掌管宮殿營造,二老爺陸昶便是陸栩生的父親,三年半前陸昶在與北齊的戰事中戰死,留下陸栩生孤兒寡母幾個,三老爺陸明是個庶子,平日不得老夫人喜愛,素日也十分低調。
陸府的榮耀是由二老爺陸昶一手奠定,陸栩生以世子之尊住的是最為別致的寧濟堂。
夫婦二人打寧濟堂出來,沿著石徑上了一段曲廊,順著曲廊往上房去。
這一路佳木蔥蘢,秋菊灼漫,四處奇石異草點綴,稱得上軒榮峻麗,精緻奢華。
因著今日敬茶各房均要到場,便選在老夫人所住的榮正堂。
程亦安前世嫁過陸栩生,對陸家也不算陌生,陸栩生也無須引路,兩人一路沉默抵達榮正堂。
早有五六僕婦候在臺磯處,瞧見新人連袂而來,有兩人趕忙進去報信,餘下人歡歡喜喜上前請安,擁著程亦安跨入穿堂。
繞過一座五尺高的翡翠雲紋紫檀立屏,面前是一五開間的正堂,廊外僕從侍立,熱鬧而不喧譁,比起程家氣度森嚴,陸府氣氛倒是顯得活潑些。
夫妻雙雙跨進堂內,明間上首坐著兩人,一位身著霽藍繡壽字紋金線緙絲褙子的銀髮老夫人,正是陸栩生的嫡親祖母,在她右側稍小的圈椅坐著一位端莊秀美婦人,只見她身穿絳紅對襟福字長褙,頭插鳳釵,面容白皙,眉秀而狹長,眉宇間與陸栩生有幾分相像,頗有不怒自威的氣勢,則是陸栩生寡母王氏。
其餘各房老爺夫人少爺少夫人按尊卑落坐,一眼望去,個個遍身綺羅,滿頭釵翠,有如珠玉爭輝。
新人進來,新郎清俊無雙,新婦明豔端方,均是喜服在身,十分亮眼。
最先露出笑容的反而是三房的三夫人馮氏。
「瞧瞧,好一對璧人。」她說著喜慶話。
大夫人唐氏笑笑不說話,老夫人也瞇著眼打量,緩緩頷首,倒是正經的婆婆王氏神色嚴肅,始終不曾露出笑意。
個中緣故程亦安倒也心知肚明。
今上登基之時正值大晉朝廷危難之際,二十年前先帝受太監蠱惑舉軍北上征齊,致二十萬將士全軍覆沒,先帝被困金山堡自刎而死,朝野震動,國不可一日無君,當時的皇子尚在襁褓,以陸昶為首的朝臣立即擁戴先帝的弟弟今上登基。
太后作為交換條件,要求立先帝之子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皇帝答應了。
二十年過去,皇帝有了自己的子嗣寧王,自然是想改立寧王為太子。
隨著皇帝年歲漸長,易儲迫在眉睫,兩黨之間已勢同水火,而恰恰程家乃當世高門之首,無論朝代更迭、風雲際會,程家始終屹立不倒,門生故吏遍天下,依附者眾多,在朝中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
由此,程家成為皇帝和太后爭相拉攏的對象。
陸栩生守喪期滿後皇帝火速發話讓程家與陸家聯姻,意圖通過心腹陸栩生將程家拉入自己的陣營來。
可惜程家祖訓不參與黨爭,誰坐在龍椅上便效忠誰,是實打實的純臣。
一面是皇帝賜婚,一面是幾百年的祖訓,怎麼辦?
程家長房大老爺、當家掌門人都察院首座左都御史程明昱想了個法子,捨棄自己未嫁的小女兒,從旁支挑出程亦安嫁給陸栩生。
就是這一手持了黨爭的平衡。
程家固然是當世第一高門,可族中枝繁葉茂,各房也分個三六九等。
程亦安所在的四房實則是程家的偏房,在范家眼裡是高門閨秀,可在王氏眼裡便不夠格了,以陸栩生的身分地位娶公主都綽綽有餘,程家要嫁也是嫁長房嫡女來,偏生來了個程亦安。
王氏心中不喜,再加上她一直屬意娘家侄女為兒媳,自是越發不待見程亦安。
程亦安對婆母的冷色視而不見。
早有婆子擱下蒲團,讓兩人行跪拜大禮。
程亦安先是給老夫人敬茶,隨後便輪到王氏,王氏雖不喜程亦安,當著眾人的面卻也沒為難她,敬茶結束便是認親。
陸家子嗣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長房陸京膝下二女一子,大姑娘出嫁,大少爺也娶妻生子,尚有三姑娘待字閨中。
二房除了陸栩生外還有個已出嫁的二姑娘,以及三少爺和五姑娘。三年前陸栩生和陸昶父子奉旨出征,戰況激烈,老夫人恐兒孫出事,做主讓三少爺陸繼生先成婚,是以程亦安還有個先過門的弟媳。
三房亦是二女一子,一家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處,倒也齊整。
論理接下來該王氏指點兒媳認人,王氏顯然不想開口,她看了一眼身側的三兒媳婦,三少夫人柏氏心領神會,便立即邁出來,「嫂嫂,我領著嫂嫂來認人吧。」
程亦安認親時王氏冷眼觀察,見她應對得體,各房長輩妯娌均也分辨明白,臉色稍霽。
隨後程亦安與陸栩生便退至一旁,立在王氏下首。
陸京平日就不愛湊在女人堆裡,見儀式結束,立即起身跟老夫人告罪,招呼著陸明一塊離去。
老夫人見狀便對幾個孫子道:「你們也去吧,讓我們娘幾個說會話。」
接下來該是女人的戰場,少爺們均識趣退下。
但陸栩生沒走。
「栩兒,你還有事?」老夫人詫異問。
唐氏笑道:「莫非是怕伯母嬸娘們欺負你媳婦?」
唐氏和馮氏怎麼可能欺負程亦安,自然是王氏這個正兒八經的婆母要給兒媳婦立規矩。
王氏輕輕哼了一聲。
馮氏立馬打了圓場,「哪裡,新婚燕爾自然是如膠似漆,栩兒這是捨不得媳婦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
程亦安聽了有些汗顏,默默垂下眸,落在旁人眼裡便是害羞。
陸栩生朝老夫人拱手,「祖母,孫兒下午要出門一趟,想著不如此刻先領著媳婦去祠堂祭拜。」
這是想帶程亦安離開。
程亦安明白了陸栩生的目的,既然約定做假夫妻,就沒有必要讓她為陸家人情世故煩心,更沒必要讓她在王氏跟前受氣,如此回頭好聚好散。
王氏在這時發話了,「上族譜午後去便是,不急於一時。」
敬茶禮後就該婆婆給媳婦立規矩,古來如此,陸家媳婦個個都是這麼過來的,偏程亦安就要破例不成,今日若叫陸栩生將人帶走了,往後程亦安眼裡哪還有婆母。
唐氏樂得喝茶看戲。
馮氏這個時候明智地不吭聲。
夾在當中的柏氏再次開口了,她插科打諢般朝陸栩生屈了屈膝,道:「二哥莫要擔心,弟媳會照料好嫂嫂。」
上有長輩發話,下有弟媳遞臺階,論理陸栩生該放棄,但他從來不是由人左右的脾氣,決定的事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母親有話當著兒子的面吩咐便是,吩咐完兒子再領著她去祠堂祭拜父親。」陸栩生也很聰明,將父親給搬了出來。
王氏噎了噎。
程亦安默默看著他們母子打擂臺,對著陸栩生略有些刮目相看。
前世這廝怎麼來著?奉行男主外女主內,對後宅之務是一概不管,換做過去,他最嫌女人家聒噪,怕是跑得比大伯還快。
眼看王氏臉色很不好看了,程亦安輕輕瞟了陸栩生一眼,示意他自己可以。
陸栩生反而回了個安撫的眼神。
王氏沒眼看了,視線移至程亦安身上,乾脆直接立規矩,「栩兒媳婦,今日既然成了陸家人,往後便事事以家族榮耀為重,以夫君為先……」
先是長篇大論,囑咐程亦安如何做位賢妻良母,隨後便開始給程亦安派任務,「打今日起,妳便跟著妳大嫂學庶務,廚房的事便交予妳了。」
新婚媳婦過門,要伺候公婆飲食,這是立規矩的第一課,陸家每個媳婦成婚後均在廚房忙活了一陣,少則半年多則一年。
而王氏這麼交代還有另一層深意。
陸栩生雖是世子之身,可國公府的權利掌握在長房手裡,中饋也由唐氏握著,程亦安過門後理應接管國公府的中饋,何不趁著廚房之事讓程亦安慢慢管家?
唐氏當然知道王氏的打算,這是君子陽謀,她也阻止不了。
來之前程亦安已經預料了這等場面,畢竟前世就是這麼過來的,只是她一個要帶著嫁妝離開的人,何苦摻和這神仙打架呢。
連說詞程亦安都想好了,正待開口,有一道略帶磁性的嗓音響在耳畔。
「母親……」陸栩生先行了一禮,男人身形修長,眉宇間的沉穩和冷峻很好地壓住那身吉服的豔麗,令他整個人看起來越發奪目逼人。
「母親給媳婦立規矩理所當然,她也確實該學會如何相夫教子,至於廚房庶務……」陸栩生語氣頓了頓,「兒子瞧來,暫時不必了。」
王氏臉色險些繃不住,「為何?」
她緊緊盯著兒子,視線很有壓迫感。
陸栩生從容依舊,回道:「她身子弱,性子又軟,將將進府便貿然讓她掌管廚房恐鬧出笑話,兒子的意思是慢慢來,先讓她在母親和嫂嫂跟前學著,有些進益再說。」
昨夜陸栩生一宿沒睡,回想前世兩段婚姻均以失敗告終,心裡滋味難辨。
程亦安不肯跟他過日子,是不是因為他不是一位好丈夫?
前世他從不過問後宅之事,以至於讓程亦安在母親手裡吃盡苦頭,母親心裡不待見她,拿她跟唐氏鬥法,結果是什麼,結果是程亦安小產。
小產過後程亦安鬱鬱寡歡,夫妻兩人半年不曾同房,等到她身子恢復,恰恰又發生了那樁事導致兩人和離,程亦安當年毅然決然離開,難道不是因為在陸家受了委屈?
且不管程亦安願不願意留下,他確實該自省,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今生他斷不能坐視後宅不管。
至於國公的爵位和中饋他自有法子拿回來,而不是以程亦安吃苦為代價。
他給了母親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後退了下來。
王氏卻絲毫沒領悟到兒子深意,氣得渾身發抖,「栩兒,這是陸家的規矩,你要破了祖宗規矩嗎?」
陸栩生也想好了對策,他慢條斯理回道:「兒子以為,子嗣為大,待誕下子嗣後再執掌家務不遲。」
這一樁結結實實堵了王氏的嘴。
原來兒子是不信任程氏,想等程氏孕育子嗣後再來掌家,此等思量也不失穩妥。
總歸中饋在唐氏手裡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不急於一時。
丈夫過世後二房式微,急需繁衍子嗣以助二房聲勢。王氏被說服了,況且兒子的脾氣她心知肚明,再爭執下去吃虧的只會是自己,於是頷首道:「也好。」
唐氏鬆了一口氣,老夫人也沒提出異議,皆大歡喜。
陸栩生帶著程亦安告辭。
程亦安神情自在跨出門檻,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
嘖,腰板真硬。她要那破中饋做什麼,前世管家管的還不夠嗎?吃力不討好。
雖說陸栩生是為了跟她撇清關係而替她撐腰,但程亦安不得不感慨一句,瞧,夫君會做人,還真沒她什麼事呢!
陸栩生引著程亦安在祠堂走了過場回到寧濟堂。
時辰尚早,兩人又不曾留在榮正堂用早膳,這會兒便吩咐下人擺膳。
進來了兩位嬤嬤,一位面生,但程亦安認識,是王氏王氏的心腹曹嬤嬤,名義上照看陸栩生,實則是王氏安插在兒子房中的眼線。
另一位自然是程亦安的陪房李嬤嬤了。
像程家這樣的大族嫁女,陪房要精挑細選,她嫁給陸栩生於四房來說是光耀門楣的大事,祖母選了兩房陪房給她,一房是李嬤嬤夫婦,另一房是明嫂子夫婦。
李嬤嬤夫婦管內,程亦安的嫁妝就在李嬤嬤手中,明嫂子夫婦管外,這會兒不曾進內院來。
瞧見李嬤嬤那張精明的面孔,程亦安忽然覺得想要立馬和離也不容易,瞧瞧,程家四房那邊恐怕就不好打發,還得需要合適的契機。
早膳過後,寧濟堂所有下人進來給主母磕頭。
程亦安賞了原本寧濟堂的僕從,陸栩生也給了李嬤嬤等人賞賜。
兩位嬤嬤紛紛替主子行事,各自發賞,相安無事,待要吩咐上茶,兩位嬤嬤卻很「默契」地同時開口——
這是權力之爭,往後這寧濟堂到底誰說了算。
程亦安看了一眼李嬤嬤,示意她不必爭,反正之後她就要走了。
喝過茶,陸栩生便出門去了,曹嬤嬤親自送他去二門,她是陸栩生的奶娘,在府內很有體面。
陸栩生臨行囑咐她,一切聽程亦安行事。
可這話曹嬤嬤只是聽聽,沒放在心上。
程亦安留下李嬤嬤說體己話,「明嫂子可安頓好了?」
年輕的媳婦進了門,慢慢掌了家便將自己的陪房心腹安插在重要位置,程亦安既然要和離,自然沒有這個打算。
李嬤嬤回道:「已經安頓好了,老奴讓她先熟悉熟悉府內人情世故再作理論。」
程亦安卻知道明嫂子夫婦能幹大事,思忖道:「我與二少爺商量了,待生了孩子再上手庶務,眼下這段時日先讓明嫂子家那位跟著葉叔管著嫁妝鋪子吧。」
明嫂子的丈夫辦事利索機靈,比李嬤嬤的丈夫葉叔能幹,葉叔上了年紀,做做掌櫃可以,跑腿卻不行。
李嬤嬤想了想道:「也好,那您先歇著,老奴去將嫁妝卸下來安置好。」
程亦安的嫁妝還在廊子上鋪著呢,等著她這位管事嬤嬤和曹嬤嬤去歸置。
程亦安聞言有些頭疼,輕咳道:「您別急,先將箱子擱在東廂房吧。」
那些東西暫時用不著,拆了回頭還要歸整,多麻煩。
寧濟堂西廂房接待外客,東廂房是預備著給孩子住的,如今正空著呢。
李嬤嬤眉頭頓時一皺,「這怎麼成?」
李嬤嬤以為程亦安不懂,挨著她腳跟前的錦杌坐著,語重心長道:「姑娘,嫁進來第一要務便是整理歸置嫁妝,此其一,其二也是趁機問問姑爺的私房和體己,對了,昨夜姑爺怎麼說,可有交庫房鑰匙給您?」
大戶人家的少爺都是有私房體己的,有能耐的甚至還有小庫房,在李嬤嬤看來陸栩生位高權重,沒少得封賞,私房肯定可觀。
程亦安哭笑不得,卻還是認真解釋,「此事我與姑爺自有安排,嬤嬤先不著急。」
程亦安語氣有幾分不容置疑的架勢,李嬤嬤便不敢吭聲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程亦安,心想姑娘出嫁了,能當家做主果然不同了。
李嬤嬤又問起了另外一樁要務,「姑娘瞧著,姑爺可有通房?」
論理通房得在次日給主母敬茶。
方才丫頭過來磕頭時李嬤嬤刻意掃了幾眼,沒見長得特別出挑的,心裡還在疑惑這事。
這一樁程亦安倒是很肯定地回,「二少爺說沒有。」
這就是陸栩生的可取之處。
前世陸栩生就沒有通房,她小產後有半年不曾與他同房,剛開葷的陸栩生愣是沒碰一個丫鬟,不僅如此,更不曾在外頭沾花惹草,陸栩生素來潔身自好,這一點能將京城九成的男人比下去。
是他不貪嗎?那不是,這男人面上冷淡,床笫之間卻異常折騰,若不是她身子扛不住,他一夜能要幾次水。
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才可靠。
李嬤嬤就放心了,對這門婚事越發滿意。
東廂房的鑰匙在曹嬤嬤手中,李嬤嬤來到倒座房尋到曹嬤嬤,曹嬤嬤就知道她是為嫁妝而來。
她拍拍手上的瓜子殼灰,起身對李嬤嬤笑道:「嬤嬤何事?」
嫁妝歸置要婆家人在場,也好核對單子是否屬實,而曹嬤嬤恰恰是幫著核對嫁妝的人,保不齊待會兒還能得些賞賜。
但可惜,李嬤嬤與她說,「老姊姊,東廂房鑰匙何在,少夫人問呢。」
曹嬤嬤微微有些疑惑,也不多言,連忙去到西廂房盡頭的耳房拿鑰匙,牆角盡頭有一個六層的八寶鑲嵌豎櫃,裡頭擱著寧濟堂各房門的鑰匙與人情往來的帳冊之類,她在其中一個匣子裡拿出東廂房鑰匙。
李嬤嬤在門口站著沒進去,她也清楚,一人一個山頭,過去寧濟堂很顯然是曹嬤嬤照管。
一旁有眼力見兒的嬤嬤一見少夫人進了門,就該將鑰匙一類悉數交給主母,這個曹嬤嬤顯然沒有這個覺悟。
李嬤嬤心想,恐怕得費番功夫方能在院子裡站穩腳跟。
李嬤嬤拿了鑰匙帶著陪嫁丫鬟將嫁妝箱子搬進東廂房。
曹嬤嬤在倒座房的窗口看傻眼了。嫁妝不入庫?這是做什麼?她連忙一溜煙退出來往王氏的院子去了。
王氏聽說這事滿臉詫異,很是不滿。
嫁妝單子交予婆家並當場核對是理所當然的,程亦安的嫁妝單子早早就給了王氏,但程亦安不驗貨入庫卻是奇怪了。
曹嬤嬤小聲揣測,「夫人,莫不是嫁妝裡頭有什麼乾坤吧?四房畢竟不是長房,奴婢也聽說咱們這位二少夫人母親早逝,家裡是繼母做主,定是給不出什麼好東西來。」
這是懷疑程家弄虛作假。
王氏沒有曹嬤嬤眼皮子這麼淺,一個嚴厲的眼神扔過去,「閉嘴,這話也能亂說!」
說出去丟陸栩生的臉。
「程家四房雖不怎麼樣,可這門婚事是程明昱親自過問的,他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程明昱是都察院首座,當朝左都御史,出了名的嚴謹克己,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程家四房敢在他眼皮底下弄虛作假,無須陸家出面程明昱就能掀了四房。
而事實上王氏還聽說程亦安出嫁,長房看在她替程家聯姻的分上私下添了嫁妝。
「不過,她不將嫁妝清點入庫也實在蹊蹺。」
正兒八經去問嘛王氏不屑,顯得他們算計女方嫁妝似的,王氏還丟不起這個人。
出於對程明昱人品的信任,王氏決定不過問這樁事了。
曹嬤嬤這一走李嬤嬤便有所察覺,立即進來跟程亦安報信,「老奴瞧著那曹嬤嬤出了門,怕是告狀去了。」
程亦安正在案桌後整理自己的書冊,失笑道:「隨她去吧。」
李嬤嬤有些頭疼,「姑娘,這曹嬤嬤也忒沒眼力勁了,老奴尋她討要鑰匙,便是提醒她將東西交出來,孰料她是摳得死死的。」
曹嬤嬤是什麼人,程亦安早就見識了,她笑著寬慰李嬤嬤,「她呀是二少爺的奶娘,比旁人本就更有體面些,俗話說奶娘也是半個婆婆,甚至比婆婆更難纏,這些奶娘伴著少爺們長大,少爺屋裡的事哪一樁不是她們做主,我這一進門便是奪了她的地兒,她心裡好受才怪。」左右待不了多久,程亦安沒放在心上,反是吩咐李嬤嬤,「將嫁妝單子給我瞧瞧。」
她要盤算盤算能挪出多少錢來,先在外頭購置個宅子,女人哪得有個自個兒的落腳之地,任何時候不受制於夫家和娘家。
午膳程亦安就在自己屋子裡用,晚上待陸栩生回府,兩人一道去了王氏院子。
王氏又不傻,陸栩生白日行為舉止擺明了不叫她為難程亦安,這個兒子可不是老三,是在陣前取敵將首級的人物,不能跟他對著幹,是以王氏暫且收了給程亦安立規矩的心思,一頓飯吃得不溫不火。
飯後王氏讓程亦安先回去,留下陸栩生商議明日回門禮的單子。
名門望族的人情往來皆有章程,陸家不會在這種事上落人口舌。
陸栩生看了單子無礙,又安撫母親中饋的事稍安勿躁便回了房。
他將將行至寧濟堂的月洞門外,便聽見裡面傳來爭執聲。
曹嬤嬤與李嬤嬤在廊下對峙。
「好端端的,新房裡為何要添一張填漆榻,不是擱了一張羅漢床嗎,還不夠放東西?」
李嬤嬤也不明白程亦安為何要往內室添榻,但身為奴婢第一要務便是服從,她若不聽程亦安調派,往後誰把程亦安放在眼裡?
李嬤嬤臉色漸冷,「老姊姊,這是少夫人吩咐的,我們做奴婢的只能照辦。」
曹嬤嬤不同意,「不成,新房擱兩張榻不吉利,我們陸家沒這個規矩。」
什麼吉利不吉利,說白了便是爭權力。
李嬤嬤氣死了,「我們少夫人愛讀書,平日閒來無事就愛在填漆榻上歇著,怎麼,妳這是要越過主子頭上去?」
曹嬤嬤被安了這麼一個大罪名,臉色頓時發青,拉下臉道:「喲,老姊姊不愧是世家大族出來的,說話一套一套的,竟是將我唬住了,我不知你們程家什麼規矩,可我們陸家向來敬重老人,府裡的老嬤嬤見了少爺小姐都是可以不用行禮的,老夫人常說,我們這些老媽子跟過老爺夫人,見了世面,平日少爺小姐有不當之處少不得要規勸,這才是做嬤嬤的職責。」
李嬤嬤也不甘示弱,「說的沒錯,我們府裡也是這個理,只是主子寬宥是主子有氣度,咱們做奴婢的卻不能忘本。什麼是本?主僕有別是本,今日是我們少夫人開的口,換做二少爺吩咐,老姊姊也是這般阻止不成?知道的都曉得嬤嬤您最是殫精竭慮替主子分憂,不知道的還以為嬤嬤給新婦下馬威,讓我們少夫人下不來臺呢。」
曹嬤嬤一張臉漲得通紅。
她還待強嘴,見李嬤嬤朝著身後行禮,回眸一瞧,一道高大的身影杵在走廊下,如陰影般罩著她,嚇了曹嬤嬤好一跳,她頓時失聲,「給二少爺請安,二少爺怎麼回來得這樣早?」
過去陸栩生總要在書房忙到半夜才回房安寢。
這話無形中昭告了親近,她就是要告訴李嬤嬤,她服侍了陸栩生二十多年,是男主人身邊第一得力人物。
但李嬤嬤反而彎了彎唇。
曹嬤嬤犯了大忌了。主人回來早晚,是個奴婢該過問的嗎?
果不其然,陸栩生擺擺手,示意李嬤嬤回房,隨後往西廂房裡指了指,與曹嬤嬤道:「嬤嬤隨我進來說話。」
曹嬤嬤跟著他進了西廂房的正間。
陸栩生武將出身,站如松坐如鐘,又素來不苟言笑,他往案桌旁坐著便是排山倒海的壓力。
哪怕養了陸栩生這麼大,曹嬤嬤瞧見他還是有些懼怕的,她猜著陸栩生聽見了方才的話,怕他不悅,忙陪笑道:「二少爺別誤會,老奴是覺得疑惑才多問幾句,二少夫人既然喜歡,老奴照辦就是。」
陸栩生神色不動,而是往跟前錦杌指了指,示意曹嬤嬤落坐。
曹嬤嬤忐忑坐下。
陸栩生修長的手執輕輕撥動著茶盞,淡聲問她,「嬤嬤伺候我多少年了。」
這是曹嬤嬤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忙豎了手指,津津樂道的說:「二十一年了,少爺今年二十一,老奴服侍您也有二十一年了。」
陸栩生慢慢頷首,「嬤嬤辛苦了。」
曹嬤嬤聽他這般說,頓時百感交集,「老奴不辛苦……」
她正待訴苦,卻聽得陸栩生悠悠開口,「往後嬤嬤便回去榮養吧。」
曹嬤嬤一聽這話神色僵住了,呆呆看著陸栩生,「二少爺……這……這……」
這些年伺候陸栩生,管著寧濟堂大大小小的事,陸栩生一年四季衣裳均是她備的,裡裡外外的油水數不勝數,讓她榮養不是斷她財路嗎。
「二少爺,老奴伺候您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還待爭辯卻見陸栩生一個眼風掃過來,嚇得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這位主子可是從屍山火海裡殺出來的,出了名的說一不二。
曹嬤嬤不敢喘氣,懨懨地住了嘴,心裡卻想這新來的二少夫人了不得,方才一個晚上便將二少爺迷得神魂顛倒,上午頂撞了二夫人,如今又來派她的不是。
陸栩生起身離開了。
他處置曹嬤嬤有兩個緣由,一來少爺成親,奶娘也到了榮養的時候,二來一山不容二虎,留她在寧濟堂容易滋生是非。
前世他一心撲在功業,滿腦子琢磨的是如何肅清邊患,抵禦外侮,內宅這些事對於一個在朝堂叱吒風雲的男人來說不足掛齒,可結果是他守好了大晉邊疆,卻沒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今生,他要守好自己的女人。
第三章 新婦回門除隱患
陸栩生回到正屋,徑直去了浴室。
片刻,他更衣出來,便見拔步床內探出一張小臉蛋,正俏生生望著他。
「爺,你將曹嬤嬤趕走了?」
方才李嬤嬤進來告訴程亦安,曹嬤嬤將一應鑰匙與人情帳冊交了過來,捲鋪蓋離開了寧濟堂。
床邊的矮櫃上燃著一盞宮紗燈,暈黃的燈芒柔柔蕩蕩傾瀉在她面頰,映著那黑幽幽的水杏眼明亮又清澈,她未施粉黛,肌瑩眉秀,一頭綢緞般的墨髮鋪在腦後,身上只裹著件中衣,纖細的手臂托著兩腮,大大的眼,長長的睫,說不出的韻致瀟灑。
陸栩生喉嚨緊了緊,移開視線,一面往安置好的填漆榻邁去,「不使走,難道留著膈應妳?」
陸栩生背對著程亦安退靴上榻。
程亦安眨了眨眼,這廝怎麼比前世越看越順眼呢,曹嬤嬤離開,她當然自在舒坦,「雖說如此,只是我這一進門你便將人趕走,我怕回頭老夫人和夫人把帳算在我頭上。」
陸栩生沒好氣道:「怕什麼,不是有我嗎?」
程亦安愣了愣。對啊,還有陸栩生呢,她怕什麼?
陸栩生是誰呀,他是都督府的二品武將,邊關九鎮的領軍人物,皇帝跟前第一紅人,陸家的榮耀靠的可不是大老爺,而是陸栩生,府裡但凡有眼力的都該要巴結她才是。
她怕什麼,橫著走!
可恨前世她竟沒看穿,謹言慎行,本本分分,可見人有的時候就是不能太老實了。
程亦安豁然開朗,「就依你。」
她吹了燈挪進床榻繼續睡,只是才睡了片刻又蹭蹭爬起來,掀來簾帳看著陸栩生的方向,「可是你將人趕走了,回頭待我離開,你使喚誰去?」
曹嬤嬤畢竟是陸栩生使喚慣了的人。
這話說出來屋子裡的氣氛就沒那麼融洽了。
黑暗中,那個高大的男人枕著雙手合著眼,拒絕回答這樁,「睡吧,明日還要回門。」
他側身不想理會程亦安。
一提起回門,程亦安頓時斂了斂神。前世她被算計便是由程家四房而起,明日她就得掃除這個隱患。
中秋剛過,早起風越發沁涼。
程亦安撫了撫刺骨的鼻梁,披上李嬤嬤給她準備的殷紅緞面披風便出了門。
李嬤嬤送她至月洞門口,「大少夫人一早打發人來說車駕在正門前備好了,老夫人清晨起得遲,不叫去請安,讓您徑直去程家。」話說到這裡,恐程亦安托大,還是輕聲提醒,「老夫人那邊不去,姑娘還是得給夫人請安再走。」
程亦安頷首,「自是這個理,對了,二少爺呢?」
陸栩生也不知怎的,今日一早便不見蹤影。
李嬤嬤苦笑道:「說是習武去了。」
初來乍到,人手安排不到位,還沒法清晰捕捉男主人的行蹤。
程亦安頷首,帶著如蘭往王氏的明熙堂去,在半路長廊的岔路口遇見了在此等候的陸栩生。
涼撲撲的風吹在程亦安面頰,兩腮紅的如同果子,襯得她人也嬌俏可愛了些,陸栩生一眼掠過她,悶聲道:「習武後在書房換了一身衣裳。」
這是解釋為何沒陪她。
程亦安也不在意,與他一道給王氏請了安,這才出垂花門登車前往程府。
程亦安一眼瞧見了候在車駕外的幹練婦人,穿著淺紅的長褙,外罩深紅的比甲,滿臉的笑容,正是陪房明嫂子。
「二少爺,二少夫人!」明嫂子趕忙上前給兩人請安,連著嗓音也是爽利輕快的。
程亦安很喜歡明嫂子,明嫂子很為她豁得出去,前世被陷害後是明嫂子衝去程家長房,一狀告到老祖宗跟前,程家主事者親自出面料理了此事。
前世程亦安更信任奶娘李嬤嬤,可事實卻是李嬤嬤是祖母的耳報神,而明嫂子對自己絕對忠誠。
明嫂子攙著程亦安上了車,陸栩生則在外頭交代管事檢查回門禮。
少頃馬車駛動,緩緩駛出陸家前面的巷子,程亦安交代如蘭待會下車去尋些香油蠟燭之物,她有妙用,此時車簾驀然被掀開,陸栩生進來了。
程亦安看著彎腰進來的高大男人,有些愣神。
前世陸栩生從未與她同乘,新婚那會兒他不滿意這門婚事,也不喜程家四房,面子上過得去即可,私下從不與她親近,何以今日往她馬車裡鑽?
如蘭瞧見男主人進來了,趕忙退了出去。
陸栩生在程亦安左側坐下,見程亦安上上下下打量他,側眸問:「怎麼了?」
程亦安覺得陸栩生有些怪。
如果說不叫她插手廚房庶務是為了撇清瓜葛,那麼昨夜將曹嬤嬤使出去以及今日堂而皇之與她同乘便有些蹊蹺了,彷彿要跟她好好過日子。
程亦安忍不住試探,「你怎麼不騎馬?」
陸栩生身子微頓,前世他嫌坐馬車磨磨唧唧,乘車的次數屈指可數,今日也不知怎的就這麼進來了。
他雙手搭在膝蓋,避開她冰泠泠的視線,淡聲回道:「前世騎得還不夠嗎?連死都死在馬背上。」
哦,原來如此,忌諱呢。程亦安就沒多想了。
夫妻倆一個正視前方,一個瞥著窗外的方向,聽著外頭車馬粼粼養神。
程亦安心裡盤算著待會要做的事,轉身與陸栩生道:「今日我大約要在程家待得晚一些,你午膳後便可先行離開。」
前世陸栩生在程家待得極不自在,宴席結束便先走了。
陸栩生一聽這話臉色就不好看了,冷笑道:「要見范玉林?」
范家就在程家隔壁,兩人青梅竹馬一塊長大,陸栩生是知道的。
程亦安一愣,對上陸栩生嘲諷的眼神,沒好氣道:「不是。」想了想道:「他這會兒不在京城。」
前世范玉林在皇帝賜婚後傷心欲絕回了益州,直到半年後方回京。
當然,這傷心有幾分真幾分假程亦安就不知道了。
陸栩生見程亦安對范玉林的事記得這般清楚,心裡沒由來的感到煩躁。他是不是得做點什麼,比如派個人去益州宰了那小白臉,好斷了程亦安的退路?
陸栩生磨了磨掌心的繭,側眸盯著程亦安,半是認真半是試探道:「上輩子過得如何?」
程亦安抬眸迎上他深邃的視線,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心酸委屈甚至不甘。
她當然知道陸栩生什麼意思,前世她遠在益州也常聽到京城的傳聞,都道那誠國公府如何顯赫,陸栩生與那嬌妻如何琴瑟和鳴,人總不輕易認輸,不能給他嘲笑她的機會。
她避開他的視線,懶洋洋地回,「還不錯啊。」
果然。陸栩生心扎了一下,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一路沉默至程府。
程家是個比陸家更有底蘊的大族,陸家的宅邸尚是皇帝所賞,那麼程家這一片主宅便是世代相傳,江山幾經易主,但程家始終是程家。
程府坐落在黃華坊東北方向程家園一帶,依山而築,郁郁青青,遠遠望去,幾座亭臺閣謝掩映在蔥蘢的山木中,一片蓊鬱之氣,比起旁處屋簷鱗次,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清幽。
宅子離皇城雖遠了些,佔地卻極大,且宅邸防衛自成一套,整座程家園四四方方,高牆為築,每一箭之地便設有一個角鋪,每夜均有家丁在此地巡邏。
一條長街打程家園正中穿過,是程家人出入的必經之道。
由這條長街將程家分為南府和北府,程家族譜所載共有十五房,這些族人大多居住在老家弘農,留在京城的只有四五房。
街北一整片宅子均是長房嫡支所居,其餘偏房聚居在南府,南府這些偏房事實上是依附北府而活。
程家四房便是南府的一支。
程家子嗣旺盛,族中女兒甚多,旁人家或許嫌姑娘多,程家的姑娘卻個個是寶,為何?
程家這樣的門楣地位,就是旁支庶女求親者亦是絡繹不絕,彷彿只要娶了程家女,前程安危便有了保障。
正因為如此,對於程家而言姑爺回門或姑奶奶省親那是再尋常不過的場景。
但程亦安和陸栩生除外。
今日程府大門森嚴依舊,可暗地裡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裡。
這門婚事王氏不滿,程家也有人不滿。
那陸栩生正是朝中新貴之首,何以這樣的貴婿便宜了程亦安?長幼有序輪不到程亦安,才情家底比她好的也不是沒有。
「那只能是相貌了,妳瞧,程家這麼多姑娘,論上長房,誰有安安生得美?」
新婦今日穿了一件殷紅對襟長褙,梳著攢珠百合髻,外罩一件桃紅撒花重鍛褂,胸前垂著一串八寶瓔珞,瓔珞底下墜著個翡翠勒子,翡翠水頭極好,色澤也鮮豔,一看便是上等貨,再看那張臉,明明朗朗的鵝蛋臉,跟剛剝出來似的,眼神透亮,身段又高䠷,是很敞亮端莊的長相。
要論臉蛋,那些趴在窗戶底的姑娘再不服氣也得服了。
車駕在南府大門前停下,門口侍奉的僕從井然有序上前請安,該牽馬的牽馬,該領人入門的入門,該報訊的報訊,人影匆匆卻無喧譁之聲,個個屏氣凝神。
程亦安下車,不自覺便斂了心神。
陸栩生的身分不一般,程家四房遣了三老爺程明同領著一眾少爺前來迎接。
對於四房來說這門婚事是高攀,程家兄弟不敢喚陸栩生的字,均客氣地喚他官職,眉宇間均含有敬色。
三老爺程明同含笑往裡一比,「來,栩生,咱們進府喝茶。」
南府門前正熱鬧時,北府的臺階處忽然傳來一道敞亮之聲——
「慎之。」
慎之是陸栩生的字,陸栩生和程亦安同時回眸。
此人極快地從臺階掠下,來到陸栩生夫婦跟前,只見他面容朗俊,眉長而面闊,周身有一股英俠氣度,正是北府大老爺程明昱的嫡長子程亦彥,如果不出意外,此人未來便是程家的族長,新一代主事者。
程亦彥朝兩人拱手施了一禮,「慎之與安妹妹今日回門,燕寧在此一賀。」
程亦彥露面的原因很簡單,這門婚事是聖上賜婚,此舉是給皇帝、給陸家面子。
他這人不笑亦有三分笑意,觀之可親。
陸栩生在朝中常與他打交道,比起程家其餘人他跟程亦彥算是相熟,從容回禮,「多謝燕寧兄。」
程亦彥頷首一笑,目光挪至程亦安身上,卻見妹妹倏忽紅了眼眶。
程亦安見到程亦彥心緒有些控制不住。
前世她和離改嫁益州,無疑壞了程陸聯姻大計,四房可沒人給她好臉色,正是這位未來的族長同情她在陸家受了委屈,為了族中做出了犧牲,力排眾議每月著人給她送程家分例,給她撐腰,讓她在益州衣食無憂,重生歸來,再度見到這位並不相熟的族兄,怎能不觸動?
程家之所以繁榮數百年不倒,與當家主事者世代相傳的眼界胸襟和擔當分不開,所以,前世分例斷供時這位族兄是不是出事了?
這一生,她絕不能看著他出事,絕不能看著程家敗落!程亦安咬了咬牙在心中發誓。
程亦彥見程亦安紅了眼,錯愕一瞬忙問:「妹妹何以喜得落淚了?」
話是問程亦安,眼神卻分明看著陸栩生,質疑陸栩生是不是讓程亦安受了委屈。
瞧,這就是長房的威懾力,換了四房兄弟哪個都不敢。
程亦安怕他多想,連忙破涕為笑,朝他屈膝施禮,「讓兄長見笑了,我就是高興……」說完還故意害羞地看了陸栩生一眼。
陸栩生神色平平看著她,有些無語,但還是很配合地往她身側靠了靠。
程亦彥放心了,目送陸栩生和程亦安進了南府大門。
南府內部亦有巷道,各府獨立落鎖,進門有一面闊五間的大廳,上書「中賢堂」三字,則是南府的議事廳,平日無事此地落鎖,繞過議事廳往西南方向行過一徑便是四房的大門了。
眾人迎著新婚夫婦一路跨過門檻,一股秋菊香撲面而來,進了自家門便熱鬧許多,簇簇的歡笑聲是久違的鄉音。
前世程亦安去了益州,足足五年不曾回京,如今重回故里,心難自持。
唏噓間望見兩位老爺候在正廳,略長一位是程亦安的大伯父,他面頰隱隱含著激動,目光落在陸栩生上移不開眼。
而另一位是程亦安的父親,四房二老爺程明祐,他身形修長清瘦,負手立在臺階,一張冷白臉,薄薄的皮肉裹著高高的顴骨,神情冷冷淡淡,沒有半分笑意。
對上那雙毫無情緒的眼,程亦安的心隱隱刺痛了一下。
程亦安尚在襁褓之時母親便故去了,後來父親續娶了一房妻子,生下一兒一女。
印象中他們四口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多餘的那個。
幸而祖母憐惜她,將她抱在膝下養大,倒也不算委屈。
前世終其一生她都不曾得父親一絲憐愛,他甚至不願看到她,每每瞧見她的臉,略怔一瞬便移開,今日亦是如此。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因何不得父親歡喜?
新人上前朝兩位長輩施禮。
大伯父很熱情,三叔也很客氣,唯獨正兒八經的岳父很冷淡。
陸栩生不動聲色看了一眼程明祐,前世他不曾察覺這位岳父有蹊蹺,畢竟他比人家還冷,今生卻發現不對勁,哪有這麼不待見自己女兒的。
陸栩生替程亦安鳴不平。
喝過茶應酬一番,陸栩生主動與大伯父說:「小婿先隨亦安拜見祖母,再陪諸位尊長喝酒。」
論理這個時候該程明祐陪著女兒女婿去給老夫人見禮,但程明祐置若罔聞,坐著不動。
大老爺程明澤給氣死了,連忙朝三弟使眼色,於是再次由程明同領著兩人去後宅。
待新人離開,程明澤揮退下人,對著程明祐擺起兄長的架子,「你為什麼不去?」
程明祐坐在圈椅裡,懶散地捏著酒樽,涼涼看了他一眼,滿嘴嘲諷道:「我為何不去,兄長不是心知肚明嗎?」
看著他滿目質疑的眼神,程明澤臉色漲紅,隨後氣得拂袖,斥道:「你呀,簡直糊塗,那可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紅人,有了這女婿你在京城還不橫著走,就是北府的程明昱都得給你幾分面子。」
這話程明祐顯然聽得耳朵起了繭,別過臉去,不耐煩聽。
程明澤更氣了,急得在他面前來回踱步,「我警告你,收起你的臭脾氣,給個笑臉,咱們四房的前程都在這呢。」
程明祐還是無動於衷。
最後程明澤拿出殺手鐧,「你再不服帖,趕明兒我斷了夏氏的供奉。」
夏氏便是程亦安的母親,程明祐在長安寺給她供奉了往生牌,每年要耗費不少銀子,而四房的財權掌握在程明澤手中。
這話實打實捏住了程明祐的軟肋,他霍然起身,狠狠剜了程明澤一眼,拂袖往後院去了。
程明澤看著他負氣的身影,長長撫了撫心口。
後院女眷極多,程明祐不曾去老夫人的院子,而是等在花廳,待會陸栩生給長輩請過安後會回到此處吃席。
但陸栩生沒來。
「你為什麼不去?」程亦安問道。
陪著程亦安見過老夫人等人後,陸栩生就坐在老夫人院子外頭的小花廳不走了。
陸栩生捏著小小的青花瓷盞,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不待見妳,我為何要給他面子。」
細碎的陽光穿過樹枝斜斜投遞在那張臉上,光影覆過他的眉梢,描繪出一股漫不經心的銳氣。
陸栩生就是這個臭脾氣,不慣著任何人。
程亦安噎了噎,瞪他道:「別鬧。」
那張紅撲撲的臉蛋合著濃密的眼睫,水靈的杏眼,被秋芒映出幾分嬌嗔。
陸栩生的心彷彿被撓了下,將茶盞擱下,狹長眼眸直勾勾看著她,分明寫著二字——就鬧。
程亦安臉倏的一紅。
這廝,跟她甩脾氣呢,他不想做的事誰也奈何不了他。
程亦安拿他沒轍,只得請來幾位弟弟陪他喝茶,自個兒進屋跟祖母敘話去了。
程明澤等人左等右等不見陸栩生,一打聽人在涼亭坐著,便知這是生了嫌隙。
程明澤狠狠給了程明祐一頓臉色,「你以為他是誰,能在他面前擺岳父架子?皇帝的龍鬚他都能捋一捋,你算老幾?」
程明澤使了個眼色,與程明同一道將程明祐架著過去了。
陸栩生遠遠瞧見幾位老爺往這邊來,也不能失了身分,這才迎過去。
程亦安回門,最高興的莫過於四老夫人。
「母親這是合不攏嘴了。」一個高䠷身材肌膚微豐的婦人含笑給四老夫人遞了茶。
四房三夫人竇氏去廚房看顧午宴去了,留在這裡伺候的是程亦安的繼母苗氏。
四老夫人今年五十五,早到了好好享福的年紀,卻因老太爺去世的早,幾個兒子不大成器,她一人操勞一家子,堆了一臉皺紋,今兒個倒是好不容易笑了一臉,拉著程亦安不肯鬆手,「明明才出嫁不過兩日,我竟是覺得過了許久時日了。」
程亦安出生時老太爺已經過世,四老夫人孤寡一人,夏氏撒手人寰後她將程亦安抱在自己屋裡養,祖孫倆十七年來相依為命,誰也離不得誰。
四老夫人這話一出倒是勾出了程亦安一眶淚,於四老夫人而言只是三兩日,於程亦安而言已是五年未見,已是生死相隔。
她趴在四老夫人胳膊上低泣不止。
程亦安下頭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見兩人這般親暱,輕輕扁了扁嘴,半是拈酸半是不滿,「二姊姊是祖母心肝兒,我們餘下三個抵不過姊姊一個。」
說話者一雙丹鳳眼別有幾分俏麗,是程亦安的妹妹,府裡三小姐程亦芊。
她這話狠狠引起了餘下兩位姑娘的共鳴。
四房大老爺程明澤膝下有一對雙胞胎兒子,一個未嫁的長女,大小姐年紀也僅僅比程亦安大一歲,今年十八,名喚程亦晴,同是四老夫人膝下養大,她父母雙全,又佔了個嫡長女的名頭,生得也花容月貌,論理該比程亦安更招媒婆歡喜。
她坐在左下首默默喝茶。
剩下一位便是四房三老爺程明同的女兒,四小姐程亦枚,這是個有名的呆子,平日不諳世事,不過祖母格外疼愛程亦安她也是看在眼裡的。
苗氏見狀瞋了女兒一眼,「妳姊姊出嫁了,往後便是別人家的人,一年也難回來幾趟,今兒個回門妳該歡快才是,何以吃姊姊的醋?」
聽著倒像是維護程亦安,實則是暗點程亦安,往後沒事別往娘家跑。
程亦芊一聽這話鳳眼睜得亮晶晶的,對苗氏說:「娘,既然往後姊姊不常歸家,姊姊的院子能不能挪給我住!」
這話一落,東次間內靜了靜。
苗氏悄悄看了一眼四老夫人,見她臉色沉下來,朝女兒使了幾個眼色就不吱聲了。
四老夫人對程亦安偏愛到什麼地步呢,將府裡景致最好的院子給了程亦安。
當初大夫人金氏和苗氏均是不滿的,金氏認為那院子當給自己女兒大小姐程亦晴,苗氏認為當給自己的女兒程亦芊,竇氏心想既然妳們爭執不下,不如乾脆給她女兒程亦枚?
四老夫人的解釋是,「安安沒娘疼,我少不得偏疼她一些。」
這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以至於金氏認定程亦安搶了自己女兒的風頭,回門這樣的喜慶日子她也告病不曾露面。
程明昱既然將婚事派給了四房,長幼有序,也該大姑娘程亦晴出嫁,就因著四老夫人偏愛程亦安,大好的婚事落在她一個孤女頭上,金氏恨得咬牙切齒,當初若不是以為這門婚事十拿九穩,她也不至於拒了旁的幾門好親,害得她女兒尚且待字閨中,為人恥笑。
四老夫人看著底下滿腹怨言的兒媳孫女們,不禁搖頭。
她們一個個怨她偏心,殊不知這門婚事從一開始註定就是程亦安的,她這般做是殫精竭慮,為整個四房掙前程呢。
四老夫人不屑於解釋,徑直發話,「安安嫁得近,逢年過節還是常回來的好。」
言下之意是院子要留給她。
東次間內瞬間安靜如斯,一場好好的回門宴已沒了興致。
午宴過後,程亦安哄著四老夫人瞇會兒眼便回了自己的閨房。
從四老夫人院子角門出來,沿著石徑往東面過一條曲折石橋,目光緊隨腳下一隅溪水望去,只見芍藥滿地,秋菊如霞,曲徑通上一片鄰水的寬臺,花繁木繞,十分的好景致,再往後連著穿堂進去便是正院。
程亦安久久立在石橋上,目光定在穿堂口不語。
前世她與陸栩生的和離便是拜她的繼母和三妹所賜。
出嫁一年後一日祖母突然病重,也不知老人家稀裡糊塗說了什麼話,傳了一些不好的謠言出來,那苗氏便跟發了瘋似的鬧,緊接著沒多久便出事了。
她過去繡的一個香囊被從范玉林的書房翻出來,而范玉林寫的一首相思詞落在她閨房裡。
程亦安在陸家聽說此事,氣得發抖。
她的香囊明明由守宅的丫頭收在閨房匣子裡,怎麼可能在范玉林那兒,她更不曾收過范玉林的什麼詩詞。
後來證明這是繼母和三妹的手筆。
守宅的丫頭不曾跟著出嫁,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很容易就被收買了。
事情並不複雜,影響卻極其惡劣。
很快京城議論紛紛,說是她本與范玉林兩情相悅,是陸栩生橫插一腳斷了他們的好姻緣。
這種事人云亦云,捕風捉影,越辯越黑,所有矛頭直指程亦安。
婆母壓根不聽她解釋,指著她喝罵,責她不檢點,丟了陸家臉面,意在逼她和離好改聘王氏女為媳。
那時她剛經歷小產傷心欲絕,被婆母壓得喘不過氣來,又顧念著程氏和陸家的臉面,與陸栩生提出和離,陸栩生毫不猶豫答應了,並成功說服皇帝解除婚約。
她就這麼回到了程家。
而苗氏目的不止於此,只道她搶了本該屬於程亦芊的婚事,非要把自己女兒替嫁給陸栩生,甚至摁著祖母的手寫了一封續婚書,祖母就這麼被氣暈了。
好在事情驚動長房,長房大老爺程明昱從外地趕回,瞭解事情經過後果斷將苗氏和程亦芊送回老家,予以圈禁,並對外解釋了此事,那封所謂的續婚書也不曾送出程府大門。
可程亦安的名聲已經敗壞,程家聲譽受損怎麼辦?
范玉林順勢求娶,祖母和長房合計,一面對外聲稱她病逝,保全聲譽,一面悄悄答應了范玉林的求婚,並准許夫婦兩人回益州過日子。
從那之後直到祖母病逝她都不曾回京,唯有程亦彥每月著人送分例給她,聊解思念。
今生再次回到這座宅子,她第一要務便是要將這裡毀得徹徹底底的,不叫旁人有誣陷她的機會。
都重生了,何必再小心翼翼,何必再瞻前顧後,就豁出去痛快地燒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