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115-1 《冒牌龍鳳胎之鳳凰窩市井》卷一
林碧落穿越後才知道,原來好傻好天真的姑娘不好當,
只怨原主兒歹命,阿爹早逝,阿娘柔弱,姊姊弟弟又年幼,
她不得不漢子一把,扛起養家大任,不過做生意也有學問滴!
好比她家的蜜餞果子鋪,生意太紅火惹得嬸娘與奶奶眼紅,
意圖氣死她阿娘好霸占鋪子不成,竟還強行逼阿娘改嫁?
這下可好,既然她們不仁在前,那就別怪她不義了!
她與姊弟們上演「五子哭墓」捅破她們惡行,效果好得不得了,
貪財親戚被整得灰頭土臉,再也不敢打她林家大門前過,
而她終於有空將自家生意搞得風生水起,用一罈醉棗發跡起家,
然而忙個幾年下來,她又有了個大麻煩──婚姻大事!
前有竹馬愛慕者,後有楚小將軍這尊面癱大佛,
一個癡癡守候,一個什麼入流不入流伎倆都使出來引起她注意,
天哪,她只想當個女強人好好拚經濟,他們別來添亂好不好!
藍海E115-2 《冒牌龍鳳胎之鳳凰窩市井》卷二
不得不說,楚小將軍的追妻招數真的讓她大開眼界,
她家鋪子被砸毀,他不但撥親衛來當她的跑腿兼夥計,
更調來手下幫她擴張店面,讓蜜餞果子鋪轉型為下午茶店重新開張,
生意好到不行,她心中對他很是感謝,但情意還談不上,
他也不氣餒,將她隨手畫的丘比特之箭射愛心圖案收下,
鑄造金箭送她當定情信物,雖然這追妻招數很厲害,
不過她賺錢都快要來不及,哪有工夫談戀愛,
她越是拒絕,他越是追得起勁,連他母親也跑來鑒定,
她苦惱自己桃花開太早,想著該要如何來解套,他卻派官媒來說親,
阿娘認為高門大戶飯碗不好捧,於是決定將她許給竹馬愛慕者,
沒想到他竟然出奇招,卸下戰袍改行當夫子,
在書院堵她,敗部復活的誓言要生擒她這個市井鳳鳯……
藍海E115-3 《冒牌龍鳳胎之鳳凰窩市井》卷三
她一直以為有錢人家的生活都是蹺腳數銀票到手軟,
但自從認了郡主當義母,進入貴族書院念書之後,
才知道自己想太多,她每天忙彈琴學禮儀沒一刻停,
書院還規定學子得要學射箭,日子過得比當窮人家的小孩還辛苦,
她哀歎自己誤上賊船,每日去學塾都像去做苦力,
生活都這麼淒慘了,那個之前追她不成的楚小將軍還跑來亂,
不但到書院裏當她的夫子,還不懂憐香惜玉的拿她當新兵在訓練,
害她摔馬全身瘀青散不去,恨不得對他紮草人,
日子明明過得很悲摧,愛上他的郡主府庶女竟眼瞎的將她當成情敵,
想法子給她下絆子,卻又在他面前裝柔弱想博取同情,
這朵菟絲花他不愛,偏偏就是只想纏著她,將她的拒絕當害羞,
這會竟出絕招,讓雙方家長誤會她已失了清白,
連她的未婚夫也因為各方面條件都比不上他而心生黯然,
弄得她桃花全夭折,此生不嫁他,就只能當尼姑,
他磨功一流,纏得她棄械投降,不料郡主府庶女因愛生恨,
將她是流犯之女的身世捅到皇帝面前去……
藍海E115-4 《冒牌龍鳳胎之鳳凰窩市井》卷四(完)
自北狄回到了上京城,容妍真是忙得腳不點地,
又得與城中親朋舊友相聚,又得一手操辦起迎接爹娘回歸事宜,
不過最忙的,當數今上賜封給她的新身分──慧福郡主,
這頭銜威風又稱頭,後頭代表的榮華富貴那可相當於小半個國庫呢,
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可全是她靠「體力活」換來的,
如今她相當於大周、北狄兩國交流及研議邊貿交易的窗口,
自個兒忙得不可開交之際,連心上人楚君鉞都給冷落了,
這下他空虛寂寞覺得冷,巴不得每天都死死的黏在她身上才好,
她只好柔聲哄勸他:乖,女人拚事業,男人一邊待著才可愛……
可惜這廝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主
,也不知用啥妖術竟讓皇帝賜了婚,
當即讓她插翅也難飛,馬上榮登「楚少將軍夫人」一職,
幸好她不是省油的燈,後頭又有受封容國公、義安公主的爹娘撐腰,
無論是婚姻還是將軍府後宅,她都能夠妻掃天下!
(熱銷再現,精製封面二版)
清風拂面,八十後生人,
長居於西北戈壁,自喻為生命力旺盛的雜草一株。
溫情巨蟹,死宅,目標是宅死。
喜歡大開大合的文風,喜歡高度的白酒,無辣不歡。
喜歡美食與旅遊,喜歡世俗的眼淚與團圓,尤喜寫治癒系暖文。
- 若該商品前後有不同版本,請以訂購網頁中顯示之商品圖片為準,恕不提供選擇或因此提出退貨。
- 商品若有兩種以上款式,請以商品網頁之說明為準,若網頁上標示「隨機出貨」,則無法指定款式。
- 若訂單內含未上市之商品,該筆訂單將於上市日當天依訂單付款順序出貨,恕不提前出貨或拆單出貨。
- 新月購物市集在出貨前都會確認商品及包裝的完整性,出貨之商品皆為全新未使用過之商品,請您放心。收到商品後,如有任何問題(包括缺頁、漏頁等書籍裝訂或印刷瑕疵),請於收到商品後7天內與客服聯繫,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問題,逾期恕不再受理。
- 收到商品後,若您看到的版權頁定價與原商品網頁定價不同時,請透過客服信箱或於新月服務時間來電與客服聯繫02-29301211告知,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第一章 蘿莉身、成人心
封丘門大街上開了家蜜餞果子鋪,兩間的鋪面,雇了一個年輕的小夥計,後面是座兩進的小院子,住著掌櫃一家。這果子鋪主家姓林名保生,因此鋪子就叫林家果子鋪,這樣的鋪子在上京城裏最是尋常不過。
林保生娶妻何氏,生了三女一子,最小的一雙兒女乃是一對龍鳳胎。
林家大姐兒名喚林碧雲,二姐兒名喚林碧月,三姐兒名喚林碧落,與林碧落同胞的哥兒名喚林楠。
林家夫妻和睦,四個孩兒皆聰明可愛,大姐兒今年十三歲了,眼瞅著已經有好幾家媒人上門,二姐兒十一歲,最小的三姐兒與哥兒林楠也八歲了,不出意外,大姐兒便會在這一兩年內擇婿,及笄之時便嫁出門去了,為此,林保生與何氏私下裏商議著,要給大姐兒慢慢置辦嫁妝。
小戶人家不比大戶人家,從女兒一出世就開始準備嫁妝,出嫁之時十里紅妝,十分體面——林家的生活水準還沒達到那種地步。
這日,林保生與何氏在房裏商議的時候,便提到了一件事兒。
「大姐兒的嫁妝,當初那筆銀子再不能動了……那是三姐兒親娘留給她的,總要給她留點兒……」
林保生亦同意了,夫妻倆就家中現有的銀子該如何支出,一同討論更細緻的計畫,不巧林碧落卻忽然闖了進來。
夫妻兩個給嚇了一大跳,再看林碧落一頭的汗,小臉蛋紅通通的,笑嘻嘻地偎了上來撒嬌。
「阿娘,楠哥兒又不聽我的話了!」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只道她小孩子家,急吼吼的跑進來,哪裏聽得懂那些首尾,何況兩人說的聲音又小,應是不打緊。
一會林楠追了進來,淘小子撲到他三姊身邊就要拖她,「三姊妳輸了還耍賴!快將妳房裏那個硯臺給我!」
原來是姊弟兩個在院子裏踢毽子,定了賭約,林碧落輸了又想賴帳,這才誤打誤撞闖了進來。
何氏忙拿帕子替林碧落擦汗,又拉過林楠來擦汗,「哥兒是男孩兒,怎麼也不讓著你三姊一些?」
林碧落聽了這話,一揚小下巴,笑得極為得意。
林保生見她這小模樣兒跟朵鮮花似的,又感慨又好笑,擰了下她的小鼻子,「三姐兒怎麼淘得跟個小子似的,一點也不似姑娘家,再這樣小心長大嫁不出去!」
林碧落一點也沒因這話羞臊,轉頭從何氏懷裏將林楠拉出來,自己又擠進何氏懷裏,得意的笑,「那我就一輩子陪著阿爹阿娘,將楠哥兒嫁出去得了。」
林保生與何氏被這話逗笑,林楠小臉蛋兒漲得通紅。
「三姊,我再也不跟妳玩了!」讓他一介男兒嫁出去,這是什麼話?太欺負人了!
林楠漲紅著臉蹬蹬蹬便跑了出去。
林碧落眨巴著眼睛,很是無辜的模樣,「哎呀呀,楠哥兒生氣了?阿爹阿娘我拿硯臺去哄哄他……」說著人已經朝外面跑了。
林保生與何氏面面相覷,不禁鬆了一口氣,看這情形三姐兒壓根沒聽到那句話。
不過林碧落剛出房門,臉上的笑意便一掃而空,肩膀也垮了下來。
她跑回房將輸給林楠的那方硯臺送過去,又笑著哄了弟弟幾句。林楠眼饞她這方硯臺,並非因著這方硯臺有多名貴,乃是因為這硯臺是學塾先生獎給林碧落的,他才眼饞了許久。
林楠也不是愛記仇的性子,拿了硯臺又跟林碧落和好如初了。
晚飯的時候,林家六口人外帶丫鬟迎兒一起吃完飯,大姐兒二姐兒都回房去了,林碧落被林楠拉著在父母房裏寫大字,足寫了三篇才一同手拉手回房。
林碧落與林楠的房間相鄰,迎兒是雙胞胎出生那年來到林家的,對外只道是何氏一個人照管不過來雙胞胎,便買個小丫鬟來伺候,為此何氏的婆婆馮氏數落了兒媳婦好幾次,老是找藉口想讓迎兒過去伺候她,又或者教唆林保生將迎兒賣了換幾個錢。
林保生護妻,對馮氏的話充耳不聞,迎兒便在林家住了下來,從當初的十一歲小丫頭長成了十九歲的大姑娘。
迎兒分別替姊弟倆端了洗臉水來,盯著他們分別上床歇息了這才帶上房門,悄悄出去了。
林碧落的房間不大,擺著一張床、一個書桌,還有衣櫃桌凳之物,空間便占去了一半。
房間裏黑漆漆的,林碧落睜眼看著床帳,有些呆滯的想:當年的事情,果真不是她的幻想。
投胎這種事情,有人運氣好,有人運氣差,特別是二次投胎,林碧落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她在林家生活了八年,有時候還會夢到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至於自己是怎麼來到這世界的,她比別人還糊塗,因為她是胎穿。
穿過來的時候,嬰兒視力還不好,看不清周遭環境就算了,最坑爹的是她沒看清親生爹娘的模樣。
只知道周圍有許多的婆子丫鬟,各種聲音往耳朵裏灌,有人稱她娘為郡主,她還曾經被塞到一個男人的懷裏,被男人粗礪的指腹撫摸過眉眼臉蛋兒,當時她在心裏狂吐槽,「這是什麼沒教養的人吶?不知道嬰兒皮膚最嫩的嗎?」當下就哇哇哇哭了起來,只慌得那個男人急忙撤了手。
旁邊也不知道什麼人在湊趣拍馬屁,大意是將軍身上軍威太過,大姐兒都被親爹嚇哭了!
這麼說,她親爹原來是名將軍?
林碧落大致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地位應該不低,可是沒過幾天好日子,就在某一天醒來之後便到了林家,可她是怎麼到林家的,她完全一無所知。
只記得一個女人抱著她餵奶,還指著旁邊那個閉著眼睛猶如醜猴兒一般的孩子道:「三姐兒可知道,這是弟弟……」
林碧落一直搞不清楚她是睡了一覺又穿越一次呢,還是遭遇瓊瑤阿姨《梅花烙》一書裏女主角的經歷,又或者只是作了個夢,原本就是林家的小孩?不過因為林保生與何氏待她跟待林楠並無區別,有時候甚至待她還要更好一些,於是當初自以為投了個好胎的念頭很快便被她拋到腦後,老老實實做起了林家的小孩。
林家大姐兒二姐兒生得皆是尋常,唯獨林碧落小小年紀便膚白眼大,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是個美人胚子,甚至與她同胞的楠哥兒也長得不太像,不知道的人誰也看不出這是親姊弟。
外頭人議論起來,只道許多龍鳳胎本來就不甚像,也沒什麼出奇的,可是這話落在林碧落耳中卻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若不是今兒誤闖進房聽到林保生與何氏的對話,她還當自己真的是林家小孩呢。
只是無論是遭遇了偷龍轉鳳的狗血戲碼還是別的變故,那都是嬰兒時期的事情了,對於林家包括林碧落自己來說都是急於掩蓋的祕密,因此第二天起床,她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做回她天真爛漫的八歲小蘿莉。
畢竟現在的父母待她十分的好,就拿上學這事來講,林碧雲林碧月可沒有這福氣,輪到林碧落跟林楠了,林保生便提出意見來。
「這兩個小傢伙見天在一塊兒,楠哥兒要是上學去了,丟下三姐兒,可不急壞了這小瘋丫頭?不如讓他們一起去上學吧。」
林碧雲性子柔,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若是小妹不想去,橫豎家裏有我跟二妹妹帶著她呢。」
何氏手巧,針線茶飯皆很精緻,林碧雲跟林碧月一直在家跟著她學,也沒人提起過要送她們姊妹倆進學堂,因此林碧雲想當然耳的認為林碧落一個小女孩家,學堂又不好玩,也沒必要去。
林碧落那會兒只有五歲,對這個時代尚有許多不瞭解,一聽到這個時代如此開明,原來女子也可以上學堂識字,立即拉著林保生的手不放。「阿爹阿爹,我要跟楠哥兒去學堂!」她萬般欣喜,原來她也有機會擺脫文盲的身分啊!
「小丫頭片子,妳去什麼學堂!」林碧月不依了,她自小就是個要強的,這會兒哪裏肯退讓。「楠哥兒上學堂就算了,小妹上什麼學?家裏有錢供小妹上學,怎地不供我跟大姊上學?阿爹你就慣著她!」指著林碧落,很是不滿。
林保生將林碧落抱起來摟在懷裏,朝林碧月一笑,「妳也沒招個弟弟回來啊。」
林碧月被這公然的偏心給刺激了,大哭著跑掉了。
小丫頭從沒經歷過這樣不公平的待遇,哪想得到林保生別有隱情,招個弟弟回來此語純屬逗閨女玩的,難道要他說:三姐兒親娘早給了她上學堂的銀子,咱可不能虧了她?
那時候林碧落還當自己是林保生的親閨女,滿心眼裏覺得阿爹真是又開明又慈愛,偏心這種事情做得光明正大,又有點想笑林碧月,一張小臉兒繃著,怪模怪樣的,被林保生在額頭彈了一下。
「心裏想什麼呢,笑得這般古怪?」
林碧雲也是抿唇一笑,「小妹這是能上學堂了,高興的。」
林碧落連連點頭,「對!對!我高興的!」回頭又爬下了阿爹的懷抱,去找林碧月了,「二姊,我要是在學堂裏認了字,回來教妳?」
「誰稀罕!」林碧月哭得很傷心。
不過等到林碧落真去了學堂回來,並教林碧雲跟林碧月認字時,林碧雲只學了幾日便放棄了,比起識字她更喜歡繡花打絡子。
林碧月雖然彆扭,學得倒是極為認真,只是她慢慢發現林碧落認字似乎特別快,連林楠也比不了,自己跟著學就更為吃力了,斷斷續續跟著林碧落學了一年多,勉強認得些字,只是拿起筆來寫字還是一個個墨團,不比林碧落已經能寫得工工整整的,聽林楠說在學堂裏連先生也讚她,林碧月就再也不肯學了。
她覺得林碧落學得這樣快,自己當姊姊的反倒比不上她,心裏始終憋著股氣兒,學針線茶飯倒越發用心了,還給林保生做了個荷包,被林保生誇了好幾回,深覺自己這方面的才藝林碧落大概是比不上了,心氣兒遂平了許多。
林碧落到底並非懵懂小兒,明白她的心結,一有機直誇林碧月針線做得好,又纏了她好幾日,「二姊,也給我做個荷包嘛,妳做得這樣好,我也戴到學校去給同學誇一誇。」
林碧月拒絕了好幾次,覺得這小丫頭著實纏人,可同時心裏也覺得美滋滋的,還真裁了塊紅綢,上面繡了幾朵小花,給林碧落做了個紅通通的小荷包。
林碧落收到的時候表面上歡天喜地,背過林碧月卻拿著荷包端詳……小丫頭的配色,紅配綠黃,色彩繽紛,實在與學堂的氛圍格格不入。
她哪裏知道林碧月想著她一個小丫頭,自然愛鮮豔的顏色,這才特意配了這麼個鮮豔的荷包。
迎兒送了他們姊弟倆上學,見她眉頭皺得死緊,便給她出主意,「不如……三姑娘將這個送給要好的同窗,回來再讓二姑娘重做個顏色淡一點的?」
這主意好!
林碧落翌日上學前特意繞到蜜餞鋪子去,往荷包裏裝了半包烏梅,到學堂裏特意在要好的同窗孫玉嬌面前打開來吃。
孫玉嬌是前街那綢緞鋪子家的閨女,兩家皆開著鋪子,地位相當,她又素來與林碧落玩在一塊,不等林碧落吃第二顆,她就連荷包一塊搶走了。
林碧落詭計得逞,回來便拉著林碧月假裝哭喪著臉告狀,「那個孫玉嬌好像沒見過荷包似的,直接把我的荷包搶走了……二姊妳下次給我做個素一點的,她指不定就不搶了。」
這種透過旁人的行為來間接誇獎林碧月的荷包,林碧月很是受用,忙回屋找料子重新做。
林碧雲掩唇輕笑,點著林碧落的額頭,「妳這個鬼靈精!」
她是長姊,對弟妹們都十分和善溫柔,自小就覺得小妹妹是個異數,別人家小姑娘都喜歡鮮豔的顏色,偏她中意素淨的,林碧月裁綢子的時候,她還在想不知道小妹會不會喜歡,果然是這種結果。
林碧月最喜歡鮮豔的顏色,因此給林碧落做的荷包也是這樣的,再做一次,雖選了素淡一點的顏色,到底不合自己心意,在林碧雲面前嘟囔了好幾次,「這荷包總歸沒有上次的精緻漂亮。」
林碧雲跟何氏提起此事,又是一樂,「小妹雖然年紀小,但鬼主意可真不少,比二妹還要機靈些。」
何氏心裏一歎,這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林碧落跟林楠在隔著兩條巷子的學塾上學,開學塾的包先生中過進士,祖上積攢了些家業,開了兩間鋪子過活,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做了個七品縣令,還沒任滿,阿父便過世了,守完三年孝期,沒等到吏部的缺兒,阿母又過世了……
包先生接連六年父亡母喪,同年皆有升職,唯他候缺無望,索性在家開了個學塾教些蒙童度日。
他又是個真正有本事的,這附近殷實些的人家都將孩子送到他那裏,足有二三十個孩子,男女各半。
林碧落來得久些,又上了幾年學,遂漸知道了些這個世界。這裏相對來說還是算開明的,女孩子們沒有訂親前一樣可以上學堂,只是也有些女孩十一二歲就訂親,便回家習些女子針線廚事,無暇再來學堂。而那些十四五歲還沒訂親的也不屑與一幫小蘿蔔頭們打鬧,因此包先生這裏的學生大部分以五至十歲的孩子為主。
林碧落與林楠在學塾也算是小有名氣,因這姊弟倆是龍鳳胎,別人提起來都道:「哦,那龍鳳胎啊。」又順口評論一句,「長得完全不像啊,弟弟怎麼黑了那麼多?」
實則並非林楠黑,而是林碧落膚色太白。
她模樣既出眾,又是個聰慧的,包先生常誇她,一來二去,大部分孩子們都喜歡與她玩。
漂亮可愛的小蘿莉,性格又好——她覺得沒必要同這幫小屁孩計較,孩子們卻覺得她這優等生十分可親,毫無架子,人緣出眾那是必然的。
這日林碧落與林楠吃完早飯背著書包去了學堂,才進了學塾便瞧見院子裏鬧成了一團,七八個孩子圍著一個泥猴般的男孩取笑,那孩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一張臉倒是白胖,看見林碧落與林楠,便試圖從人群中擠出來告狀。
半晌沒擠出來,他便招手大叫,「三姊姊,大哥哥……」
林碧落看看身上新換的鵝黃衫及月白裙子,眉頭都皺了起來,見林楠要過去,她拉了他一下,「阿弟莫動,我過去看看。」
林楠一笑,「三姊姊還當我是小孩子呢。」接著便尾隨在她身後跟了過去。
那泥猴兒一見他們姊弟倆過來了,立時換了副神色,倒在地上撒起潑來,「我哥哥姊姊來了,讓你們再欺負我!」他撲倒在地,抱著別人的褲腿將鼻涕眼淚全糊了上去。
幾個孩子忙要一哄而散,林碧落已經到了近前,那些男孩們便不再開玩笑,一臉似乎做了什麼不好意思的事情,被林碧落抓了個正著的表情。
林碧落自視是蘿莉身、成人心,一般情況下都不與這些同窗計較,哪怕別人做了什麼可惡的事情,她只需輕飄飄的一眼看過去,用眼神表示:姊不跟你這小屁孩兒計較!再壞的男孩到她面前也蔫了。
那種成人的眼神小屁孩做不出來,但又微妙的覺得不能被看扁,何況又是被這樣眉目如畫的小姑娘看扁,男孩們自然不再做幼稚之舉。
「各位請留步!」林碧落看著那孩子向她伸手求援的小泥爪子,再想到何氏要是看到今兒早晨才給她穿的新衣印上了小泥印子,哪怕這人是叔父林佑生家的獨子林勇,恐怕也會傷心的。
幾個已經溜到半道上的孩子乖乖垂頭走了過來,看到她伸出的白嫩小手,說了聲「手帕」,馬上乖乖從懷裏將自己的手帕掏了出來,遞到她手裏。
林碧落一手拿著他們的手帕,一手將林勇從地上拉起來,在他的泥爪子還未印到自己身上前板起臉來喝了一聲,「別動!」好歹以前她也曾在公司裏混過管理階層,板起臉來也頗能唬人,知道氣勢最重要了。
果然,林勇乖乖站在原地,任由她替自己擦臉擦鼻涕,口中不忘告狀,「三姊姊,他們欺負我!」
一群孩子還站在原地,眼睜睜看她拿帕子給泥猴做清潔工作,都面有不忍——實在替自己的帕子可惜,最近也不曾傷風,乾淨的帕子上連點鼻涕都沒有咧。
住在這附近的人家家境都還過得去,因此這幫孩子們平常穿戴用的東西都很是齊全。
「住嘴!定然是你辱罵在先,還有臉在我面前告狀!你再這樣屢教不改,我便將你送到先生面前去評理,先生的戒尺可不是好玩的!」
林碧落與這幫同窗相處也有三年了,如何不知這群孩子們雖然瘋了一點,但並不壞,壞就壞在自家人身上。
林勇一縮脖子,顯然是想起了包先生的戒尺,目中便有幾分畏縮兼氣憤。
林碧落將他這神色盡收眼底,大致能明白林勇心中所想,但她可不是林勇親娘江氏,一味只會胡攪蠻纏的寵孩子,跟著他胡鬧。
江氏是個頗為碎嘴的婦人,說話也有幾分刻薄,私下罵起人還會來幾句不能入耳的市井俚語。林勇耳濡目染,小小年紀便頗有乃母之風,而江氏只得這一個寶貝兒子,之後多年再未有孕,便將林勇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護短護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再加上馮氏也格外疼這個么孫,容不得他磕一點碰一點,林勇不但嘴裏不饒人,還是個霸王性子。
江氏幾次來妯娌家串門子,發現林楠懂事明理,乾淨乖巧,回頭再瞧瞧自家寶貝林勇,雖覺得他年紀還小,到底是被比下去了,痛定思痛這才送到了包先生這裏。
起初上課林勇不但不聽先生教導,還在課堂上大吃點心,包先生教導一句他便頂十句回去,將包先生給氣了個倒仰,一頓戒尺打下去,林勇哭得驚天動地。
包先生一怒之下,著僮兒將林勇送回家去,直言這樣頑劣的弟子,包某教導不了!
江氏再是個胡攪蠻纏的婦人,也知包先生在這一帶頗有清名,教出不少上進的子弟,若因不聽包先生教導而被攆出門,這附近恐怕別的先生們也不肯再收。
萬般無奈,她只好催了林佑生幾次,前來給包先生道歉。
包先生起初不肯,後來被林佑生磨得厲害了,便撂下話,「若令郎非要包某來教,日後包某訓誡得狠了,可別怪包某!」
林佑生耳根子軟,在家皆聽江氏或者馮氏指派,夾在老娘跟媳婦中間,本來就是個沒主意的,只盼包先生能收下林勇,好回去向媳婦覆命,哪管包先生立下什麼規矩,更何況他心想,包先生一介書生,再有力氣也沒鋪子裏掌櫃的力氣大吧?
林勇若是不讀書,送到鋪子裏當學徒,還不得被打殘了啊?還不如在學塾裏跟著包先生識字呢。
他早聽說大哥的一雙龍鳳胎讀書都好,總歸是一根藤蔓上結的果,自己兒子難道還能差得了?
林佑生與江氏皆認定自家兒子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不輸林碧落與林楠,自然滿口答應了下來,回頭再將林勇送到了學塾,好生嚇唬一番。
「勇哥兒定要乖乖聽話,若是被先生打了,阿爹阿娘可都護不了你!包先生連阿爹阿娘也敢打的!」
林勇自出世,在家裏就是小霸王一樣的存在,家裏哪個人也不敢對他說個不字,生平頭一回碰到連阿爹阿娘也不敢得罪的包先生,這才老實了下來。
可是他在先生面前老實,卻不代表會在同窗們面前老實。
私底下跟同窗相處,時不時就會冒出幾句難聽的市井俚語,孩子們哪肯受這種侮辱,不教訓他才怪,像今天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不止一次了。
林碧落與林楠碰上了,就算再討厭這個小從弟,可總歸是一家子,不管又不行,只能每次都將鬧事的孩子們轟走,其餘的事皆不做,一絲一毫都不肯助長林勇的氣焰。
林勇也漸漸發現三姊跟大哥在學堂人緣不錯,有事沒事就喜歡黏在他們倆身後,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氣勢,是被林碧落訓了幾回,又當堂在包先生面前告了一狀,林勇才漸漸對她也有了幾分懼意。
林碧落替林勇草草收拾了一番,又忍著笑將手帕一一還到那些孩子手裏,難得她記性好,也沒有還錯。
那些男孩們接過林碧落遞過來的帕子,臉都綠了,感覺黏了一手的鼻涕一般。
其中有個男孩名喚鄔柏,長得比別的孩子都高了半個腦袋,比林碧落大一歲,家中父兄皆在衙門做捕快,他揚手將帕子扔到林勇身上,「真噁心!林碧落妳若不幫我洗乾淨,這帕子我便不要了。」
林碧落忍笑做和事佬,「要不你讓林勇拿回家去,讓我嬸娘洗?反正是她兒子的鼻涕,又不是我家阿弟的鼻涕。若是楠哥兒的鼻涕,我必定幫你洗乾淨還回來。」
林楠真是躺著也中槍,紅著臉辯駁,「阿姊,我可不流鼻涕。」接著朝林勇做個嫌棄的鬼臉——叔父真是生了個討厭鬼!
三姊替勇哥兒擦鼻涕眼淚,他早看不過眼了。
鄔柏家離林勇家不遠,早見識過江氏的潑辣,這種要求提了,說不定還會惹來別的麻煩。雖然他家父兄的拳頭硬,但家裏阿娘阿姊的口才卻不是一等一的,吵架罵人這種事情……實在不太在行。
看到林碧落拇指與食指捏著他的帕子又還了回來,白嫩嫩的小手纖細可愛,鄔柏終究含恨收下了帕子,自己跑到水井邊去打水洗帕子,他邊搓邊想,若是林碧落那樣白嫩嫩的小手來洗這麼髒的帕子,似乎……似乎有點可惜了。
第二章 林家的母夜叉
見領頭的鄔柏都乖乖跑去洗帕子了,其餘同學也紛紛跟了上去,林勇巴巴地蹭了過來,卻被林楠推開。
「別弄髒了三姊的衣裳。」
林勇又縮回去了,一雙眸子裏流露出羨慕之意。
林勇在家想要什麼,家裏人都會滿足他,但是唯獨一件事家人滿足不了他,那就是有個姊姊。
以前他跟著江氏去大伯父家串門子,看到林碧落與林楠乖乖坐著習大字或者讀課文,兩個小孩兒頭碰頭,非常親密的樣子。
何氏見他來了,馬上招呼,「三姐兒楠哥兒快收拾書本,帶著弟弟去玩。」
林碧落與林楠收拾完課本,在一個面盆裏洗手,林楠草草洗幾下,林碧落還會將他的手扯過去打上皂豆,細心將上面的墨汁洗乾淨。
林勇入了學塾之後,回家習字,洗手時眼前就不由得浮現這一幕,雖然林碧落板著臉訓人的樣子有幾分嚇人,但假如他也有個親姊姊……
林碧落與林楠是會帶著他去玩,但玩的項目皆是他們姊弟倆玩熟了的,只不過捎帶上他,看著他不讓胡鬧的意思。他雖然是孩子,可是那種客氣疏離,與姊弟倆的親密無間,他還是明顯感覺得出來。
因此他回到家就大鬧,要江氏給他生個姊姊,江氏哭笑不得,追問再三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心中恨得不行,偏自己肚子不爭氣,不說姊姊,連個妹妹也沒辦法生下來,只能向婆婆馮氏抱怨幾句。
馮氏心疼林勇,跑到林保生這裏大鬧,罵何氏不曉事又道林碧落欺負了勇哥兒。
林碧落氣不過,同她拌嘴,「奶奶這般罵阿娘與我,可是看到阿娘罵勇哥兒還是打勇哥兒了?」
馮氏強自辯道:「她一個大人,當著妳嬸娘的面兒,又不是傻的,怎麼會動手打勇哥兒?」
林碧落再問:「那奶奶可看見我在勇哥兒身上掐出青瘀還是紅印了?還是我姊姊蒸出來的點心沒給他吃?」
馮氏語塞。
何氏無端被婆母罵,心中委屈,可是更怕自家小閨女受委屈,忙要攔著她。
林碧落卻冷笑一聲,「勇哥兒自進了我家門,我與阿弟放下功課不做陪著他玩,姊姊蒸出來的點心連阿爹也沒吃到一塊,勇哥兒說好吃,獨自吃了半盤子不說,走的時候還全包回家去吃了,這就叫我欺負勇哥兒?還是姊姊點心做得太甜了,甜得勇哥兒的嘴巴都吃出苦味來了,這樣的貴客,以後我們家可請不起!」
馮氏原是上門來教訓小孫女,不想卻被小孫女堵了個啞口無言。
林碧落見她說不出話來,這才跑去倒了一杯茶奉上來,「奶奶心疼勇哥兒,我跟阿娘都知道,可奶奶也知道勇哥兒是自小被嬸娘與叔父捧在手心裏的,他冷著了熱著了嬸娘最清楚,我們是不知的,到了我們家,小孩子定然不習慣,這才順嘴一說。我跟阿弟去叔父家也會覺得不太習慣呢,奶奶別介意才好,喝杯相國寺後山泉水燒出來的茶,潤潤喉吧!」
小孫女都給了她臺階,馮氏只得不情不願的下了,吃了半杯茶這才悻悻回轉。
林保生與何氏都傻了一般,他們夫婦倆往常對上老娘直接完敗,每次都被罵得狗血淋頭,萬萬沒想到這次竟然躲過一劫,小丫頭也真不簡單,前一刻還惱著,下一刻就笑靨如花,對著無理取鬧的老娘,這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手段,絕非傳承自他們夫婦倆的。
馮氏走了之後,林楠還有幾分氣憤。
「我們也沒把勇哥兒怎麼樣,怎麼就招得奶奶來罵阿娘了?」還捎帶上了三姊。
林碧月以己心忖度,「難道……嬸娘覺得我家楠哥兒太聰明乖巧了,讀書又好,心中不服,這才攛掇著奶奶來罵阿娘?」她覺得大有可能,望著林保生與何氏的目光都帶著幾分俏皮,「怎麼辦呢?要不阿爹阿娘將楠哥兒教笨一點,這樣就不會引嬸娘不快了。」
「二姊——」林楠被林碧月逗得一點脾氣也沒了。
恰巧林碧雲端著重新蒸出來的點心進了屋,不見馮氏,她一臉詫異,「點心才出鍋,奶奶就走了?」
林碧月取笑她,「阿姊妳不會在點心裏多放糖了吧?奶奶可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
其實老年人都喜歡軟爛甜的食物,馮氏也不例外。
林碧雲忙掰了一塊來嘗,「不甜啊!」
林保生與何氏方才的抑鬱不知不覺被兒女們給消解了,又有長女親手做的點心,林保生就著熱熱的茶水吃了好幾塊。
肚中熨貼,便有心情跟何氏取笑道:「咱們家哪有相國寺後山的泉水?三姐兒真是個機靈鬼。」
相國寺後山有一眼山泉水,泉水甘冽清甜,乃是皇家與朝中權貴們煮茶專用,尋常百姓不過耳聞,哪得親嘗。
過後林保生進臥房歇息,何氏去教大女兒二女兒繡花,兩個小的在外間炕桌坐著寫字。
林保生聽到林碧落跟林楠囑咐,「阿弟你以後可別犯傻,你真當嬸娘是覺得你比勇哥兒聰明才讓奶奶來罵阿娘啊?才不是呢!在嬸娘眼裏啊,十個你都抵不上一個勇哥兒好,定然是勇哥兒不開心跟嬸娘告狀了,這才有了這一齣。」
林楠不解,「勇哥兒來了,我們都丟下功課陪他玩還給他吃點心,怎麼就惹得勇哥兒不高興了?」
林碧落的聲音壓得很輕,大約是怕吵醒林保生,「阿爹阿娘都是憨厚的人,是萬萬想不到這一齣的,他們只當勇哥兒是自家孩子,所以熱情招待,但是我帶著你跟勇哥兒玩,總還是有親疏遠近的。你沒發現勇哥兒被嬸娘教導的,看到什麼好東西都當是自己的,又霸道又自私,見了你,難免會覺得既然都是阿弟,我應該對你冷淡一點,該像嬸娘與叔父一樣把他捧在手心才是。偏我就不讓他如意,我就對他客氣有禮,他雖然想不明白我對他的態度,可是總歸覺得不舒服,不及咱們姊弟倆親密,這才會告狀的。」
林碧落從一開始就反感叔父嬸娘以及他們那寶貝兒子,所以相處的時候總是有意表現出親疏遠近的距離,但林楠與林勇都是小孩子,哪裏能看穿這一點。
林楠是她弟弟,她自然不怕告訴他。
林楠聽了這話,聲音裏都透著一絲笑意,「阿姊最好了!」
屋內的林保生幾乎可以想像小兒子臉上的笑容,這個傻小子!
他輕輕翻個身,繼續偷聽兒女說話。
「阿弟你要記得,勇哥兒是咱們的從弟,待他不能遠也不能近,他自小被家裏捧慣了,當誰都該理所當然的捧著他,小時候在家還無所謂,若是到外面去就該是人人嫌棄了。咱們不能在外對他絕情絕意,適當的時候還要表現下兄友,不過弟恭你就別指望了,勇哥兒對嬸娘叔父還沒恭敬呢,哪輪得到你。但是又不能對他太親熱,他這個性子,黏上就甩不掉。總之你對他不要太熱情也別太慣著他,他對你還有點距離,不好不要臉地上來就拿你的東西。」
林楠似乎很困惑,「那要怎麼待他才好?」
「反正你跟我在一塊,我不會讓你吃勇哥兒的虧。」小丫頭一副很有擔當的語氣,「就讓叔父嬸娘好生慣著勇哥兒吧,前十五年不用心,後五十年讓他們操碎了心!」
林楠對後面的五十年完全沒有設想過,只覺得聽三姊的話準沒錯,一臉乖巧的點著小腦袋。
林碧落覺得可愛,忍不住在他臉上掐了一把,惹得林楠捂臉尖叫,「阿姊妳幹什麼?」
「噓——」林碧落食指抵唇,輕聲笑道:「別吵醒了阿爹午睡。我就是覺得我家楠哥兒怎麼這麼可愛呢!」她又慶幸一笑,「虧得咱家只有楠哥兒你一個,勇哥兒若是咱們家孩子,這樣的性子,阿姊都要替你愁死了!」
林楠的臉都紅了,又對這話大是不解,「妳愁什麼?」
「你想啊,有這樣的阿弟,你吃的穿的用的,但凡好一點的都被他搶了去,哪裏能過得這麼順心如意?再長大了,娶妻生子,若是妻子是個性情和順的,不跟這小叔子一般計較還好,若是個性子強的,小叔子再娶個厲害媳婦,這家還過不過了?天天打架都來不及!」
一家子陷入婆媳妯娌戰爭的汪洋大海,大家一生都不得舒心日子過了。
林保生在臥房裏苦笑,三丫頭真是出人意料的剔透,這些事情她隨口一說,倒是中了八九成,林保生就是這麼長大的。
林佑生自小身子沒有林保生壯,又是么兒,馮氏跟已經過世的林老爹都非常慣著他,他這個長子反被晾到了一邊。
從小但凡家裏有好吃好喝的都是林佑生的,林保生是長子,阿爹阿娘從小教導他當阿兄的自然要讓著阿弟,這一讓,就讓到了林保生成年娶妻。
林碧落說的一點也沒錯,縱然何氏性子溫柔,卻不是個懦弱婦人,自進林家門目睹他在家中的生活,她不為自己打抱不平,只心疼自己的丈夫,多少次在房裏為他流淚。
沒兩年,林佑生娶了江氏進門,她又是個不講理的性子,但慣會阿諛人,好話像不要錢似的往馮氏身上堆,林佑生也是自小會撒嬌賣好,比林保生這種埋頭苦幹的兒子更受歡迎,林家大娘跟林老爹的心無可避免的更偏了。
何氏懷著林碧雲的時候,林老爹過世了,喪事一辦,江氏便提出分家,而馮氏跟林佑生也同意了。
林家祖宅也是兩進院子,前院有鋪面,格局與如今林保生的家相似。按道理長子繼承祖宅,奉養父母是正理,但是林佑生與江氏硬是挑唆馮氏提出要另外補銀子給林保生夫妻,叫他們分家出去過,而她離不開幼子,自然是林佑生與江氏在家服侍。
林保生孝順,不願惹老娘生氣,何氏又有幾分骨氣,早厭煩了在林家祖宅的日子,拿著林佑生補的五十兩銀子便離開祖宅。
在封丘門附近,林家這樣的祖宅加鋪面是很值錢的,區區五十兩銀子……能抵什麼?
但林保生與何氏依然拿著這五十兩以及何氏的嫁妝,在外面賃了房子另過,林碧雲就是那時候生下來的。
她小時候林家家境不好,林保生做貨郎到處販賣貨物,而何氏原本便做過繡娘,繡功了得,再做些小東西搭著賣,日子尚且能過。
後來……
林保生歎息一聲,不想也罷。
這些事情都過去好多年了,後來的事情唯有爛在肚子裏。若不是三姐兒,他哪裏能想得起這些舊事?
自他在封丘門大街買了房子,過了一年又接了三姐兒回家、何氏生下了楠哥兒,一家人和和氣氣的過,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林保生是個好性子的,待幾個孩子都和氣,何氏又是個溫柔婦人,即便林碧月性子要強,也從沒被父母呵斥過一句,林家的四個孩子長這麼大,連句重話也沒聽父母說過。
他們夫婦皆是厚道的人,人情世故上皆有同理心,哪怕舊事再不愉快也從來沒在孩子們面前提過一句。
說到底,如今兄弟倆各過各的,林佑生守著祖業這麼多年也沒見發財,且聽說他的鋪子並不怎麼賺,江氏的刻薄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與鄰人都相處得不太和諧,更何況上門的客人,客人若掏錢買貨便笑得客氣,進來貨比三家不掏錢的,自然聽不到什麼客氣話,久而久之,生意便越發寥落了。
林保生心道:都說讀書明理,他家三姐兒原本便是個聰明孩子,現在瞧來人情世故還比大姐兒二姐兒都要通透,只是可惜了這樣聰慧的孩兒,若是富貴人家教養出來的,不知道得多麼出眾。
無論如何,林楠此後待林勇到底是留了心的。
這日林勇在學堂裏與同窗打了架,回家江氏見到衣服上的汙漬便問了起來。
起初林勇不肯說,被江氏追問了一晚上,他才吞吞吐吐道:「跟同學打架了。」
江氏臉都氣白了,她早看出來寶貝兒子被人打了,當即怒不可遏,「你三姊姊跟楠哥兒呢?難道就看著你被人打?爛了肚腸的東西,沒一個好的!」又安慰兒子,「勇哥兒別怕,你告訴阿娘誰打了你,阿娘去找他家父母理論!」
這下林勇更不肯說了。
他在學塾與同窗打過幾次架,江氏每每知道了,不敢到包先生面前去理論,必會堵到這些學童家門口大罵,為兒子討回公道。
偏生學塾裏的學生皆是附近的孩子,沒幾次江氏便將街坊鄰居得罪個遍。
林勇在學堂裏除了林碧落姊弟倆不得不搭理他之外,別的同窗都甚少理會他,他無形之中便被孤立了。
他越被孤立,越要講些難聽的話,刺得別的同窗與他鬧起來,又是一場風波,他或者欺負女同學,讓小姑娘哭起來才覺心中快意。
不過他也漸漸覺得阿娘這樣罵上同學家去似乎不太好。他與同學發生過多次衝突,也沒見誰家的阿娘帶著孩子來與他阿娘大吵,因此這一晚任憑江氏如何追問,林勇嘴巴閉得跟蚌殼一樣,一句話都不再說。
江氏覺得這孩子自從進了學堂,性格越來越古怪,晚上與林佑生商議,「別是被包先生嚇著了吧?勇哥兒在家怎麼話越來越少了呢?」
林佑生雖有幾分怕老婆,可也覺得由著江氏與周圍鄰居三天兩頭吵架也不是好事情,便將她摟在懷裏,趁著她正是綿軟之時,他開玩笑道:「我瞅著是妳話太多了,將勇哥兒的話都說完了,他才話越來越少的。」
「呸!我那是疼勇哥兒,不想他被人欺負。」江氏一指頭戳在林佑生額頭上,「你就是個軟蛋!這家裏若不是我撐著,哪有今日光景?你若有你大哥一半的本事,我就在家做個賢慧娘子,萬事不用出頭。看看你大嫂,啥事自有你大哥擔著,她便做個便宜賢妻,只笑就好。」
林佑生苦笑。
當年林保生一家離開祖宅在外賃房住時,林保生一個大男人見天挑個擔子做貨郎,不知道被江氏暗地裏嘲笑過多少回,後來林保生爭氣,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出世,還在這封丘門大街上買了宅子開了鋪子,日子越過越好,江氏的話又轉了風向,每每罵起林佑生便拿林保生做對照。
只是妻子他是不敢得罪的,忙腆著臉抱緊她哄道:「娘子別生氣了,我是沒有大哥有本事,可比大哥會疼媳婦兒不是?」他一翻身,堵住了她的嘴。
第二日恰是學堂休息,江氏仍沒忘那事,拉著林勇便要去林保生家找林碧落與林楠,林勇死活不肯去,掙脫了她的手,去馮氏房裏躲著不肯出來,江氏無法,便隻身往林保生家去了。
路過鄔家的時候,看見陸家哥兒與鄔家二郎兩個小子正說說笑笑的從鄔家出來。鄔家二郎看到她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江氏朝這兩個小子吐了口唾沫。
「兩個小潑皮!」說完,逕自昂頭去了。
在她心裏,勇哥兒可不止一次被這兩個小子欺負過了。
等江氏的身影離遠了,鄔柏才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當這潑婦又要跑到我家來大鬧了。」
陸家哥兒名喚陸盛,見鄔柏這個樣子,會心一笑,「你最近又欺負林家二哥兒了?」不然方才看到江氏為何那麼心虛?
陸盛是前街陸家酒樓的少東家,比鄔柏大一歲,與他是同窗,又一向比較談得來,由於自小在酒樓耳濡目染,他壞笑道:「林碧落沒找你麻煩?」
以前他這樣壞笑著提起林碧落,鄔柏還大剌剌嘲笑他「看不出來你還怕個小姑娘」,但是自從林碧落還他帕子以後,他總是不時想起林碧落那白嫩嫩的手指頭,聞言,他心中不由發虛,梗著脖子道:「她有什麼可怕的?又不罵人又不打人!」
學堂裏性格最潑辣的可不是林碧落,而是跟林碧落最要好的孫玉嬌。
陸盛見鄔柏還是傻小子一個,也不再說什麼,只道:「我從舅舅家帶了好東西給你,你跟我去家裏挑。」他這些日子去外地舅舅家吃喜酒,請了好些日子的假,昨兒才回來。
鄔柏與陸盛並肩往外走,又伸長脖子看向江氏離去的方向,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道:「哎哎,你說那潑婦會不會去尋林碧落的麻煩?」
陸盛腳下一頓,「你擔心她?」
鄔柏搖搖頭,「我就是好奇,難道林勇這次沒跟他娘告狀?他娘問不出來,所以去找林碧落的麻煩?」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不然一大早的,那婦人急匆匆去做什麼?
「這好辦,回頭去我家挑些東西,我們就道好些日子沒見過楠哥兒了,我從舅家給同窗帶了禮物,你的拿了,我們順便將楠哥兒的給他送過去。」
他們是小孩子,不投帖子登門拜訪也沒什麼,況且這周圍人家從商者多,也沒有讀書人家那麼多講究。
「這主意好。」鄔柏很是讚賞。
兩人忙回陸家挑了些小東西裝到匣子裏,統共是兩對彩陶娃娃以及木刻面具,還有兩本江南書局新出的詩集,乃是南方新近崛起的詩人,聽說在秦樓楚館已有多名伎子在傳唱他的詩作,書館便牽頭印了出來賣。這些東西是京城沒有的,陸盛便當特產一起置辦了來送人。
他們以前也去過林家,知道林保生與何氏皆是很和氣的長輩,陸盛索性又拎了兩匣子從南方帶過來的糕點。到了林家門口,也無人稟報,林家本來便只有一個丫鬟迎兒,外帶雇的小夥計,並無人守門,兩個少年長驅而入,到了二院門口,便聽得江氏那尖厲的質問聲——
「三姐兒我問妳,勇哥兒到底還是不是妳弟弟?」
林碧落用那一貫淡然的口氣回答,「嬸娘這話說的,勇哥兒怎麼不是我弟弟了?」
「那他被人打了,妳為何不幫他?」
鄔柏聽到這話,本能的往後一縮,可又覺得獨自讓林碧落這樣的小姑娘面對母夜叉,說不定要吃虧,於是又拖著陸盛往裏頭闖。
一腳才踏進大門,便聽到林碧落笑著反問:「嬸娘這話說的,我一個女孩子家,男孩子打架,難道要我捋著袖子上前去揍他們?人家提起來還不得說我『林家那個母夜叉』之類的話?」
陸盛面上掠過一抹笑意,鄔柏也差點笑出聲,他敢肯定林碧落這話絕對是影射江氏。
可是無憑無據的,江氏又不能跳起來說:妳敢罵我是林家那個母夜叉……
林家院子裏,林碧雲正端著沏好的茶過來,林碧月則站在林碧落身後,眼神發冷的盯著江氏,唯獨林碧落笑咪咪的,好像一點也沒生氣。
何氏帶著迎兒出門買菜還沒回來,江氏這一大早殺上門,實在出人意料。
林碧落還以為這個嬸娘今日要忙著跟鄰居吵架,沒空來她家,哪裏料到勇哥兒竟然學乖了,不肯告訴嬸娘誰欺負了他……於是,她就要做替罪羔羊嗎?
林碧雲看到陸盛與鄔柏,連忙招呼,「快請進來,盛哥兒柏哥兒這是來找楠哥兒的嗎?他這會兒正在練大字呢,我帶你們去他房裏。」
事實上,從江氏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的那一刻起,本與林楠在寫功課的林碧落已當機立斷叮囑林楠別出門,「凡事有阿姊呢,你千萬別出來,不然嬸娘定然要問你為何不幫著勇哥兒打別人,你怎麼答?」
見林楠反對,她又小聲安慰弟弟,「反正大姊二姊都在家呢,再不濟阿娘一會兒買菜也該回來了,你可千萬別出來啊,好男不跟女鬥!」
「阿姊——」
「放心,你阿姊我扛得住!」林碧落粲笑。
眼下林楠在房間裏偷聽,早急得抓耳撓腮的了,可是他向來聽林碧落的話,既然答應了她便只能隔窗觀望,這會兒聽得有同窗上門,喜得拉開門。
見陸盛手裏拎著點心,他不由傻笑,「陸大哥你來便來了,提什麼點心啊。」
陸盛微微一笑,「這可不是你的,是給林伯伯與林伯母提的,讓他們也嘗嘗江南點心。」他將點心遞給了林楠,又蹙眉道:「我們可是……來得不巧?」
鄔柏暗暗讚賞他的演技,同時不忘連連附和。
林楠一笑,「這種事情……你們又不是沒遇過,我聽說上次鄔二哥也被堵在家門口過……」
江氏罵人的功力是一等一的,尋常人家招架不住,鄔柏阿娘阿姊又不是愛出頭的婦人,最後還是鄔柏他爹黑著臉站在大門口,問了一句——
「林江氏,妳這可是要跟我們鄔家打官司?」好歹他在衙門裏還有幾分顏面,不怕上公堂說清楚。
江氏是個厲害婦人,可到底見識短淺,怕見官,最後只好灰溜溜回去了。
林楠一手一個拉了兩人進房,又將房門關了起來,只留一條小縫朝外張望。
自從林勇進了學堂,江氏與人吵架過、理論過,也無數次在背地裏罵林碧落姊弟倆,指責他們倆吃裏扒外,不該在勇哥兒被人欺負時縮頭不幫。在她看來林勇跟人打架,林楠與林碧落就該同仇敵愾,與同窗對決到底。
以前每次都沒藉口前來找麻煩,好不容易林勇昨晚不肯說實話,她這才有機會來質問林碧落。
「妳一個女孩子不好打架,那我問妳,楠哥兒呢?楠哥兒去哪兒了?他就是這樣當大哥的?」
江氏尖利的聲音直穿門板,屋內的三名少年面面相覷。
鄔柏遲疑了,「她不會……不會打妳三姊吧?」
林楠面色也不好,「她要是打我三姊,我就出去!」
「我幫你!」鄔柏立刻附和。
陸盛年紀大些,考慮得比較周全,「林伯父與伯母呢?要是有大人在,總歸好些。」
外間院子裏,林碧落被這位糊塗嬸娘氣笑了,「嬸娘,楠哥兒是去學堂求學的,可不是為了打架才去學堂。」
「妳這個毛丫頭!這是打架嗎?這是妳弟弟被欺負了,妳做姊姊的不但不幫著討回公道,還在這裏說風涼話!我這就去找大嫂,看她怎麼教妳的?」江氏捋起袖子,似乎有要放手撒潑的架式。
忽聽一道帶笑的聲音傳來,「大清早的,弟妹來可是有事?」
林楠大喜,「我阿娘回來了!」阿娘對上奶奶完敗,但對上嬸娘可不一定會敗。
第三章 孤兒寡母難為
院子裏,何氏與迎兒挎著菜籃子進來,看到江氏與林碧月站在林碧落身邊,林碧雲又離江氏極近,滿臉戒備,何氏眉頭便皺了起來。
「阿娘——」三個女兒看到大人,總算大鬆了一口氣。
江氏身高體胖,是個壯碩婦人,手勁又忒有力氣,三姊妹加起來恐怕都打不過她。
「大嫂來得正好,我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情要問問三姐兒。昨兒勇哥兒被人打了,這孩子死活不肯告訴我誰打了他,我這才過來問一問三姐兒,昨兒到底是誰打了勇哥兒。」
房裏的鄔柏一聽這話,暗道糟糕,這可真是羊入虎口,今兒被江氏給逮個正著。
陸盛朝他一笑,那意思是:小子,讓你逞能!
林楠踮起腳拍拍他的肩,「柏哥哥別擔心,我三姊嘴最緊了,嬸娘問不出來的。」
果然,外頭的林碧落已聲音清脆地道:「這事兒勇哥兒都不肯告訴嬸娘,我怎麼能多嘴?嬸娘若是想知道,就回去問勇哥兒吧,他不告訴妳,定然有他的想法。」
「想法個屁!他不過是被人打怕了,這才不敢回家來說!」
何氏走過去握住林碧落的小手,只覺小手微涼,暗道這潑婦定然是嚇著了她家閨女,心中惱恨,先不動聲色的朝林碧月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去前院喚林保生過來。
林碧月早就討厭江氏了,她家阿妹只有她能欺負,旁人欺到頭上來是萬萬不能的,只是這會還沒撕破臉,自然還用不著她上場。
她悄悄繞過何氏跟林碧落,向前院而去。
林碧落笑得十分天真,「勇哥兒怎麼會怕呢?有嬸娘這樣一心為了兒子著想的阿娘,這樣護得他周全,他還有何可怕的?」
「那是!」江氏不免得意。
她在鄰里間囂張慣了,從不懂反省,只知凡是吵架必不能輸,只要罵到旁人對她生了懼意,自然不敢再欺負她兒子,哪裏又想過以和為貴呢。
房裏陸盛「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楠哥兒,你這位嬸娘竟然還當是誇她呢,真是糊塗得緊!」他自小跟著父親陸井萬在酒樓打滾,見識比鄔柏與林楠要高出一大截,有遠超過同齡人的成熟。
江氏還當小丫頭服軟了,遂逼近了兩步,「快說,昨兒都是誰欺負了勇哥兒,妳若不說,我就當是妳欺負了勇哥兒……」
林碧落被這樣凶悍的婦人逼近,心裏不免感到緊張,她們娘兒幾個加起來大概都打不過這位嬸娘。
阿娘那麼柔弱的性子,哪裏是嬸娘的對手。她忙擋在何氏面前,手心都要出汗了,聲音卻仍舊鎮定無比,「昨兒勇哥兒挨打的時候,我跟楠哥兒還沒過去呢。等我們到的時候,勇哥兒已在泥地上躺著。嬸娘若不信,大可回家問勇哥兒。」
何氏低頭,只看得到林碧落一頭烏溜溜的髮,又覺自己拉著的小手裏都有了濕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遂將女兒往自己懷裏一攬,「弟妹還請回吧,別嚇著了我家三姐兒,她還是個小孩子,哪裏禁得起嚇。」這小丫頭才幾歲,就想著護她了?
見江氏還不肯走,何氏又道:「弟妹如果覺得我家三姐兒不乖,不如去問問包先生,請他去教導學堂裏的弟子,別再欺負勇哥兒了。」
江氏:「……」
這位包先生,她連面兒都見不到。
自從江氏的聲名在封丘門大街傳開以後,她也曾就林勇挨打一事前去學堂找過包先生,哪知道包先生讓僮兒傳出一句話來——
「本人學識淺薄,教不了令公子,還請林家另請高明!」
江氏悻悻而回,與林佑生商議一回,也曾逼著林佑生去別的學塾,但別處的先生一聽連包先生都不肯收的學生,哪怕不知原因,他們也不肯收的,包先生可是中過進士的,而他們如今不過是秀才而已。
最後迫不得已,林佑生只好再度親自向包先生賠禮道歉,包先生也很乾脆,只道他這是學塾,不接待婦人,意思就是,他可沒工夫搭理江氏。
看在兒子的分上,又因為包先生也曾當過官,身分不比其他鄰里,江氏這才沒有再上門去胡攪蠻纏。
這些事情何氏都知道,才拿來刺江氏。
江氏一大早怒氣沖沖而來,鎩羽而歸,回到家裏又去磨林勇,林勇乾脆鑽進馮氏房裏,竟然連她的話都不肯再聽,氣得江氏將在房裏睡懶覺的林佑生掐醒,罵了他一通,又跑到鋪子裏去將夥計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才覺得好了些。
林保生從前院趕過來的時候,正趕上江氏出去,愛理不理的對他招呼一聲便走了。
他聽了林碧月報信,忙趕到內院,只見何氏摟著林碧落,正在訓她。
「以後碰上妳嬸娘來撒潑,妳小孩子家能躲就躲,實在躲不了也應該找爹娘來處理。妳當妳嬸娘是什麼良善人?前些日子還把鄰居婦人一塊頭皮給揭了下來……」
林保生將林碧落拉到自己身後,責怪何氏,「三姐兒都嚇壞了,妳還在這裏訓她?迎兒,去抓一服安神藥來,煎了給三姐兒喝。」
林碧落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從林保生身後探出頭,朝著何氏吐舌頭,一臉求救的可憐模樣。「阿娘——」
小丫頭語調軟軟的央求,令何氏又無奈又好笑,「你還不知道這丫頭,方才她嬸娘逼問她,往前多走了兩步,她竟然怕弟妹打我,攔到了我面前。我這做阿娘的就這般沒用,護不住自家孩子,還會被弟媳婦給打了?」
林保生還不知有這一齣,內心百感交集,從身後拉過女兒,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小孩子家,操那麼多心!阿爹阿娘要是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還怎麼做人爹娘?妳只管乖乖讀書就好。」
夫妻兩個都在林碧落腦袋上揉了幾把,接著對視一笑。
何氏又催迎兒,「安神的藥多抓兩服來,她小孩子家,萬一半夜作惡夢怎麼辦。」
「阿爹——」林碧落見求助阿娘無效,反倒又加了兩服,忙又求助阿爹。
林碧雲忙安慰她,「阿妹別怕,阿姊給妳去鋪子裏拿蜜餞。」
林碧月心中好笑,還是不忘欺負她一下,「阿妹別怕,阿姊專給妳盯著煎藥,必煎得苦苦的!若不苦我再加把黃連也行。」明知林碧落最怕喝藥,還要嚇唬她。
林碧落:「……」
林楠也從房裏蹦跳著跑了過來,拉著林碧落傻笑,「三姊姊!」
林保生在兒子額頭上敲了一下,「傻小子,就知道躲在房裏,這麼點膽子可如何是好!」
「是三姊不讓我出來的,還說若是嬸娘責問我為何不幫著勇哥兒打同學,嬸娘萬一打我……」林楠一向對林碧落的話最為信服,唯林碧落是從。
林保生聞言,摸摸一雙兒女的腦袋,內心感歎不已。
鄔柏忽從房裏走出來,一臉歉意,「都是我不好,昨兒是我跟同學打了林勇……」見林保生與何氏愕然的瞧了過來,少年猛然間想起來:壞了,自己光想著林碧落替他背了黑鍋而被江氏為難,卻忘了這也是林勇大伯家啊……
他心中惴惴,怎知林保生卻忽地一笑——
「我家勇哥兒有幾分頑劣,他……」林保生詞窮了,總不能在外人面前說他娘沒把他教好吧,只好含糊道:「你們以後遠著他,就當沒聽到……」他也知道林勇小孩子嘴裏不乾淨,但這事他管不了,只能提醒面前的少年。
鄔柏一張臉迅速紅了起來,連連點頭,「多謝林伯父!」
這種事情要是他家阿爹知道了,先來一頓棍子再說,林家伯父真是太慈祥了。
鄔柏目光迅速在林碧落臉上掃過,只覺她在學堂的模樣與在家完全不同,在家完全就是個可愛又會撒嬌的小姑娘——還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陸家在封丘門大街這一帶算是富貴人家,酒樓彩門紮得最高,酒樓裏菜色豐富,客似雲來,日進斗金,而陸盛只有一個妹妹陸琳,家裏人口簡單,他在附近的婦人們眼中是個標準的金龜婿,就不知最後便宜了哪家閨女。
至於鄔柏,家中父兄皆是吃公門飯的,小商小戶的要與公門之中打交道也多會煩請他家一二。而鄔柏的娘是個和善婦人,他兄長鄔松今年十六歲,至今尚未訂親,也算是附近可堪婚配的忠厚男兒。
何氏家有三個閨女,除了林碧落小了些,婚事考慮因素要更多之外,林碧雲已經是可以考慮的年紀了,街上的王媒婆雖然還未上過門,可是何氏早將附近的少年郎都考慮過一番,只要有少年來家裏作客,哪怕年紀小點還不到婚配時候,何氏的目光也柔和的帶了些「丈母娘」的溫情。
林保生與何氏留他們吃過午飯,又謝過陸盛的點心,臨走時何氏還給每人包了一包鋪子裏的果子蜜餞做回禮。
陸家酒樓也有這種零嘴供食客們在等菜時打發時間,因此陸盛拿回家去便隨手賞給了房裏的丫鬟,倒是鄔柏家什麼東西都要從街上購買,忽見鄔柏提了蜜餞果子進來,他娘谷氏還當孩子長大了,居然也知道給家裏母姊帶零嘴回來。
鄔柏有個阿姊鄔媚,今年十三歲,她拆開蜜餞嘗了一口便笑,「阿娘,我早上還說想吃林家的蜜餞果子,沒想到阿弟出去一趟就買了回來。」
林家原來就是做蜜餞果子的,也算是祖傳的手藝。做蜜餞果子的,原料至關重要,果子要新鮮,最好不要用落果。
江氏婦人淺見,見落果便宜,自然全用落果,味道便沒有以前那麼好,江氏又很是刻薄勢利,客人不愛上門,漸漸的生意不好,林家老鋪便不做果子蜜餞,只賣些零碎雜貨,可生意也未見好轉。
反倒是後來買了房子又開鋪子的林保生,他賣的蜜餞果子原料把關嚴實,味道又好,待人又和氣,生意很是不錯。
「妳光記得吃零嘴兒,也不問問柏哥兒吃午飯了沒?」谷氏記掛著鄔柏。
鄔柏一笑,「這蜜餞不是我買的,是林伯母送的,我今兒在楠哥兒家吃的飯。」
谷氏雖然很不喜江氏,但對何氏一家倒頗具好感,「說起來,林大郎一家子倒是個忠厚的好人。」
沒想到過了兩天,谷氏嘴裏那忠厚的好人林大郎卻出事了……
林保生出事的那天早晨,一大早便與夥計駕車去鄉間相熟的果農園裏收果子,林碧落姊弟倆出門上學,鋪子裏暫時由迎兒看著,何氏在旁稍加看顧。
每到收果子的季節,林保生必要帶著小夥計去,果園都在半山坡或者山上,來回路不好走,去了還要盯著果農裝筐,等折騰完再進城,天都要黑了。
剛到下午,小夥計半邊身子都是血,忽然就闖進了鋪子裏,劈頭大喊,「掌櫃娘子,掌櫃……掌櫃快不行了……」
何氏只覺腦子裏轟隆一聲,似乎爆了一般,有一瞬間都當自己出現幻聽了,定了定神,扶著櫃檯支撐自己定在那裏半晌,才有些遲疑的問:「掌櫃……掌櫃怎麼了?」她的聲音已帶著顫音。
小夥計一頭的汗,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此刻眼睛也是紅的,整個人狼狽極了,他站在櫃檯外面,聲音沙啞的再次重複,「掌櫃……在果園裏裝車的時候,他就在車上,園子裏有個小孩在馬腳下丟了爆竹,馬兒受驚,掌櫃攔馬攔不住,從山上滾了下來,腦袋磕到石頭上……我把他送到前街的保和堂……」
何氏只覺得手足俱軟,好像有人抽掉了她的脊梁骨,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迎兒慌忙上前來扶住她,她定一定神,才問:「錢大夫怎麼說?」
保和堂的錢大夫在這一帶很是出名,他如果說沒希望了,那林保生就……
夥計眼裏又落下淚來,「錢大夫說……錢大夫說讓人趕快把掌櫃挪到家裏來……」
他只是個夥計,錢大夫叮囑的是要叫當家主母來,招呼了人把林保生往家裏送,就憑他一個小夥計,萬一半路上出了什麼事,這責任太過重大,他擔不住。
小夥計在林家鋪子裏做了五年,從一個毛頭小學徒到如今十七歲的小夥子,一直很是勤懇,說話也實在,不會加油添醋。
何氏雖是個柔弱婦人,這會兒全家也只能指望她了,她強打起精神指派小夥計,「快去老宅把小叔叫到保和堂去幫忙。」又指著迎兒,「妳去學塾裏把兩個孩子叫回家來,萬一……萬一也好叫他們見阿爹最後一面……」說完,自己轉頭去內院叫林碧雲林碧月姊妹倆。
她們娘仨一路跑到保和堂的時候,林保生還有點意識,腦袋上的傷口雖已經不流血了,身上仍有大片血跡,錢大夫一直施針刺激他,眼下見他家人來了,終於鬆了一口氣,讓到一旁,目光飽含歉意。
他已經盡力了,但無能為力。
林保生恍惚間看到何氏進來了,此刻他已經不太清醒,吃力的伸出手,小聲呢喃,「春繡……」
這是何氏的閨名,林家姊妹倆還從未聽到過這名字。
只見何氏流著淚上前握住林保生沾滿血跡的手,「保生哥——」
姊妹倆又嚇又傻,呆呆站在一旁,只知流眼淚。
「都怨我沒本事……讓妳跟著我受苦了……春繡……」
何氏拚命搖頭,淚如雨下,嗚咽難言,「保生哥,我沒受苦!真沒有!」
錢大夫在旁悲憫搖頭,他雖見慣生死,但見林保生正值壯年卻出了意外,又丟下四個孩子,也覺可憐。
不一會,林佑生也衝了進來,大叫,「阿兄!阿兄——」
後面跟著哭天搶地的馮氏。
馮氏的哭聲很是尖利,也不知道是母子連心還是馮氏的哭聲太過驚悚,林保生精神一振,竟然清醒了過來。
看清楚面前哭得像淚人一般的何氏,以及旁邊的兩個閨女,他強擠出個笑來,「我……不礙事兒的……都別哭了……」
林佑生上前與小夥計欲抬林保生,馮氏便往林保生身上撲,「保生我兒啊……你這是在剜為娘的肉啊……」
錢大夫忙使了個眼色,醫館裏兩名學徒立即上前去將她架住,見馮氏還要撒潑,錢大夫喝一聲,「人都快死了,還鬧!」
馮氏這才不再掙扎,只看著林保生落淚不止。
另外幾名學徒幫助小夥計與林佑生將林保生抬到外面的板車上,那匹馬兒受驚,林保生被顛下來受重傷之後,牠便不跑了,是小夥計與果農把林保生抬到板車上,駕車運回了城裏。
那果農姓孟,年約五旬,大家都叫他孟伯,與林保生合作多年,林家鋪子每年都要從他們家進各種果子,萬萬沒料到今日會出這種事情,其實整個人都有點嚇傻了。而那個扔爆竹的孩子並非是他家的,是城裏人家的孩子到鄉下玩,家裏下人帶他去果園買果子,事發突然,小夥計與孟伯忙著照顧林保生,那下人見闖了禍,早帶著孩子跑了。
小夥計驅車,何氏上板車去扶著林保生,其餘人尾隨在後往家中趕,孟伯也跟著去了,看能幫上什麼忙。
學塾裏,林碧落與林楠正在上課,迎兒忽然闖了進來向包先生請假,包先生便放他們兩人回家,引得一室的孩子們都引頸張望,暗暗羨慕他們倆今日可以正大光明的蹺課。
一路上,林碧落與林楠追問請假緣由,迎兒皆支支吾吾,畢竟林楠才八歲,就算是個男丁也當不得頂梁柱,心中不禁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林碧落看迎兒臉色,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她到底經過了一世人情歷練,並不是真正的小蘿莉,拉住弟弟軟軟的小手,輕聲道:「迎兒既然不說定有她的道理。阿弟一定要記得,不管什麼時候,你可是男兒!」她其實完全沒往那方面想,只覺得迎兒神色凝重,大約就是林家欠債啊破產啊之類的經濟問題,哪知道事實遠比這個嚴重百倍。
兩個孩子到家門口,只見鋪子門已經關起來了,林碧落想著,總歸一家人能夠同甘共苦,便做好了要迎接暴窮的殘酷現實,怎知進了內院卻聽得房裏馮氏的哭嚎聲,真是要掀了屋頂的那種,心中驟然一緊,姊弟倆手拖手便往裏頭衝……
林保生到底還是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孤兒寡母,林碧落與林楠也只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事情來得太突然,馮氏日日在靈堂前惡毒的咒罵何氏,事到如今,誰也沒有力氣同她計較,若不是有四個孩子,何氏都有追隨林保生而去的念頭了。
鋪子也暫時歇業了,林保生平日為人極好,驟然出了這事,鄰里皆來幫忙,林佑生與江氏帶著林勇也在喪事上張羅。
四個孩子在靈堂守靈,謝唁。何氏還要與林佑生商量治喪事宜,林保生這樣年輕,這些東西並沒有準備起來,內裏的衣裳鞋襪就用何氏親手做的、還未上身的裝裹了,而棺木壽衣皆從外面鋪子裏買。
學堂裏的學生們皆來弔唁,連包先生也來上了一炷香,遇上這樣的事情只能歎息而已。
好不容易喪事辦完後,何氏卻病倒了,整個人都燒糊塗了,不拘抓著誰的手都喊「保生哥」,錢大夫來看了兩回,開了方子煎藥灌下去卻收效甚微。
他看看身邊守著的四個孩子,道:「妳家阿娘這是心病,還需要你們來開解。」
近來治喪,孩子們經歷喪父之痛,吃睡都顧不上,皆憔悴不少。錢大夫內心微憫卻也知孤兒寡母,若非自己堅強起來,別無他法。
何氏或許還有其他出路,但是四個孩子就可憐了。
時人對寡婦改嫁習以為常,便是和離也不以為異,何氏這樣的,只要把孩子留給前夫家便可出門。
待錢大夫走了,林碧雲與迎兒下廚去做些清淡小菜,林碧月與林碧落以及林楠守在母親身邊,姊妹倆不時換著何氏頭上的帕子降溫。
林碧雲端著粥過來時,林碧落才輕輕搖何氏,「阿娘……阿娘……起來喝口粥。」
何氏兀自昏睡,四個孩子圍坐在她床前都眼淚汪汪的。
迎兒看不下去了,催促幾個孩子,「姐兒們,還有哥兒都快來吃一點,若你們都病倒了,太太醒過來不得心疼死?」
四個孩子強忍著傷心,喝了幾口粥。
林楠與林碧落年紀小,林碧雲便催促弟妹早早去睡,她與林碧月在這裏守著。
林碧落不肯,何氏燒得這樣凶險,她哪睡得著。這個養母雖然不是親娘,可是待她如親生子女一般無二,在林碧落心裏何氏便是她的親娘。
忽然想起白酒可降燒,她忙問林碧雲,「家裏可有年頭久些的酒?」
林碧雲搖搖頭,「阿爹平日也不怎麼喝酒,家裏只有些新釀的果子酒,還是阿爹親手釀的……」提起林保生,她又落淚了。
現在卻不是流淚的時候,林碧落搖了搖林碧雲的手,「大姊,阿娘錢匣子的鑰匙妳拿著的吧?妳能不能給我一兩銀子,聽說街上胡人開的店裏賣一種很烈的燒刀子,是從邊關過來的,那個酒說不定可以助阿娘降燒……」
林碧雲一聽能給何氏降溫,忙去開錢匣子,從裏面取了二兩碎銀給她,「要不,讓迎兒去?」
「也好,」林碧落再三叮囑迎兒,「一定要拿他們店裏最烈的酒!」
待迎兒去了,她便催林楠去外間榻上躺會兒,「我跟大姊姊二姊姊給阿娘身上擦一擦,阿弟在這裏不方便,你就在外間榻上躺一會,等我們擦完了再叫你。」
林楠起初不肯,他是兒子,雖不用管大小事,可這些日子光在靈堂前跪著守靈就夠他受了,這會吃了一點清粥小菜,早倦得不行,但掛心親娘,就算是睏也強撐著。
此刻被林碧落拖到外間榻上,拿了條褥子給他蓋著,到底是小孩子,起先還強撐著,可沒一會便睡著了。
姊妹三個輕輕替何氏解了衣服,林碧落指揮重點,擦額頭、頸部雙側、腋下、腹股溝以及關節處,又怕何氏著涼,邊擦邊蓋,忙乎完了便等迎兒回來,再拿燒刀子擦一遍。
姊妹三個同心協力擦完了,摸摸何氏的額頭,似乎……沒那麼燙了。
這一夜姊妹三個外加迎兒忙了一夜,每隔半個時辰便替何氏擦身,快天亮時何氏的體溫終於降了下來,迎兒去廚房煮粥預備給何氏醒來吃,姊妹三個則趴在何氏床頭睡了過去。
林碧落就睡在何氏枕頭一側,睡了也許還沒一個時辰,矇矓中覺得似乎有人在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她睜開眼睛,看到何氏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雙目清亮,雖仍帶哀愁,但人至少是清醒的。
「阿娘,」林碧落輕呼一聲,只覺嗓子眼裏似乎被什麼卡住了,眼淚滾滾而下,她輕輕握住何氏的手,啞著聲音低語,「阿娘就算不為我們三姊妹考慮,也要為楠哥兒考慮……」說著說著,再也說不下去,只恨自己年紀太小,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何氏一醒來就著房內油燈便看到床沿並排趴著的三個腦袋,臉上皆面露倦意與憂心,她心中一酸,又四下尋找林楠,不見他的身影,想著他也許回房去睡了,這些日子她都撐不住而病倒了,何況楠哥兒。
說起來,三姐兒只比楠哥兒大了幾天,也還是個孩子,這會兒趴在床頭,說不出的可憐又可愛。何氏忍不住,便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臉,哪知道這孩子警醒,一下便醒了過來,哭得淚人兒一般,又說了這些話,何氏哪裏還能忍住不掉淚。
她眸中大顆大顆的淚滴了下來,輕聲保證,「阿娘一定盡快好起來,妳們三姊妹跟楠哥兒都是阿娘的心頭肉,哪個都是乖孩子,阿娘不該有要隨妳阿爹去的念頭!阿娘一定要好好將你們拉拔大,這樣將來去了下面,也好向妳阿爹交代……」
娘兒倆淚流滿面,忽聽得身邊還有輕泣聲,林碧落轉頭一看,原來是林碧雲與林碧月也醒了,雙雙皆哭出聲來。
何氏伸手,母女四人抱在一起頓時哭成一團,哭聲吵醒了林楠,他還當何氏有什麼不好,赤腳跑了進來,大喊一聲,「阿娘!」
這一叫驚得正在哭的母女四人皆抬起頭來,他這才發現原來何氏已經醒了過來,頓時又笑又哭。
「阿娘妳嚇死我們了……」
迎兒在廚房盯著小火熬好了粥,算著差不多了便過來瞧瞧,聽到房內的動靜,母子五個都在哭,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偷偷抹了下眼角,這才回廚房去端熱水。
娘兒幾個哭完了,洗一洗臉,吃點東西才是要緊的,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們還是要好生活下去!
何氏這一病,好幾日沒起來,錢大夫都跑了幾趟,左鄰右舍的婦人們都前來探望,見林家四個孩子忙進忙出的照顧娘親,回家多有感慨,林家孩子都是懂事的,可惜就是命苦。
馮氏聽說何氏病了,恨恨道:「剋夫的掃帚星,早死了早好!孩子們有二郎,難道還會餓死不成?」她平日不覺得大兒子有多好,笨嘴拙舌連個討好話都不會說,如今人乍然去了,卻忽然想起林保生的許多好處來。
大郎雖是個不會說甜話的,卻最是心軟憨厚,以前家裏許多辛苦活都是他在做,二郎自小養得嬌貴,後來他們家蜜餞果子做不下去,一方面是因為味道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做蜜餞果子,從選原料到拿回來製成,這活兒並不輕,林佑生根本懶得做。
每當逢年過節,哪怕她說話再不好聽,林保生孝敬她的那一份兒總不會少……
馮氏一面想這些舊事一面咒罵何氏,這話落在江氏耳中,卻讓她眼前一亮。
林保生喪事上,何氏往外拿銀子,江氏沒少掂量他們的家產,沒想到這對夫妻倆自從搬離林家祖宅,倒真積攢了些家業。
林佑生這些年沒什麼進項,江氏雖當著家,知道家中進項少出項多,早想著別的生財路子。林保生過世之後,她想了又想,好幾次想提出兩家合一家,讓何氏帶著孩子們搬回來住,那邊的房子鋪面一賣,又是一大進項。
何氏是個柔軟性子,江氏早摸透了,壓根不是自己的對手,況且幾個孩子都不大,三個閨女將來草草打發了還能賺幾筆聘禮……這會她便恨起自己肚皮不爭氣,怎不生個閨女呢!
這主意她從林保生喪事時便在打算,也悄悄與林佑生商量過了。
「大哥這一過世,大嫂一個婦人家帶著孩子在外面過,我還真不放心,不如讓他們搬回來住吧。」
林佑生與江氏成親多年,真不敢相信她怎麼忽然之間變得這般善解人意了。「搬回來?那邊的房子跟鋪面呢?」
江氏嗔怪的睨了丈夫一眼,「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那邊的房子大不了賣掉,鋪子裏的貨搬回老鋪來,一家子和和氣氣的過,不好嗎?」
林佑生遲疑了,「恐怕……大嫂不同意。」
江氏撇嘴,「大嫂那邊只要阿娘去說,難道她還能違逆阿娘不成?」
按照以往的紀錄,只要馮氏出馬,何氏便只有低頭挨罵的分,哪次不是被罵個狗血淋頭。
而如今馮氏幾句話又頓時讓江氏開了竅,何必那麼麻煩呢,只要把何氏從林家弄走,林保生剩下的四個孩子還不是她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