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景王妃是仁慈心善的活菩薩,道心十分堅定!
雲冉:咳咳,但她每每看到自家夫君的絕世容顏就想撲上去……
#先婚後甜甜愛 #孤僻王爺的心由我來暖
#堅定的道心會因「美色」動搖 #可愛蛇蛇來陪伴
做了十幾年道姑,驟然得知自己其實是侯府千金的雲冉傻了,
然而最最最讓她傻眼的還是回京參加個宮宴就被賜婚,
對象還是傳言剋死三任未婚妻的景王司馬璟……祖師爺救救她!
只是成婚後她才發現比起自己的命,夫君生無可戀的程度更需要救援,
因為被抓去戎狄為質受過太多苦,他對人生太消極、對人性太懷疑,
她只能每天靠著親親抱抱展現溫暖,努力打入他的心,
偏偏太后這位豬隊友扯後腿,竟用下藥的方式想讓他們成就好事,
好在這點小插曲沒有影響兩人的感情,他也逐漸變得黏人……黏她,
婚姻問題解決了,前朝後宮的難題卻接踵而來,
先是有人特意宣揚景王府的好,讓多疑的皇帝心生猜忌,
後有端午當天她收到急報,司馬璟遇刺落水,生死不明……
😘 這故事不能只有小編看到!
這是一個「亂點鴛鴦譜卻碰巧點對了」的故事,雲冉和司馬璟的婚姻緣於
太后想要補償小兒子的私心,卻意外讓她成了他的救贖。雲冉用溫柔和充
滿關心的話癆治癒了夫君的心理創傷,司馬璟也在她的笑容裡找回了活下
去的理由,從最初的冷淡到後來的一刻都不想離開她,這對夫妻的互動甜
到讓小編直想尖叫!除了好嗑的CP外,「親情」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
想知道司馬璟究竟如何養成了生無可戀的孤僻性子,以至於要溫暖的小道
姑來拯救,千萬不要錯過本書!
夢映安,九零後,出生於吳語呢噥、小橋流水的江南。
性格疏懶,喜歡看書睡覺,喜歡美食,喜歡背包旅行,
一生的夢想是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全世界。
在節奏越來越快的現代生活裡,試圖用一個個溫馨輕鬆的古代故事,
娛人娛己,希望讀者們能在書中尋到一份安心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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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道姑變千金
時值芒種,暑熱漸濃,揚州城郊的水月觀卻因地處山麓,荒僻幽靜,滄滄涼涼。
小道姑雲冉握著鋤頭,正打算灑下新一茬的菘菜種,就見四師姐慧明捂著肚子急赤白臉地從前頭衝了過來。
雲冉揮鋤頭的動作頓住,黑亮眸子裡滿是疑惑,「四師姐,妳這是怎麼了?」
「八成是今早那碟炒青瓜鬧的,我就說吃著有些不對勁,這不……哎喲!」腹中又是一陣絞痛,慧明忙夾著腿衝向茅房。
茅房大門「匡噹」掩上,隨之而來的稀哩嘩啦聲聽得雲冉汗顏。
「四師姐,妳還好嗎?」
過了好一會兒,裡頭才傳來慧明有氣無力的回應,「還好,就是得多待一會兒了。前頭沒人,師妹去前頭替我看下攤子。」
「好,我這就去。」雲冉將鋤頭和菜種整齊歸置在一旁,又取了井水淨手,方才朝前院走去。
這水月觀原是幾十年前揚州城內一富商為寡居女兒修建的一處私家道觀,規模不大但勝在清幽。後來富商落魄,那寡居的女兒也死了,道觀就傳給了現任觀主靜岳,也就是雲冉的師父。
打從雲冉記事以來就知道水月觀很窮,毫無名氣不說位置還偏,這些年除了附近百姓逢年過節來燒燒香、拜拜神,觀中主要進項全靠師父帶著師姐們下山接法事、做道場。
而雲冉作為觀中最小的師妹,就留在觀中種種菜、掃掃地,做些雜活。
原本師父答應今年會帶她一起下山接法事,不承想冬日一場寒潮襲來,師父一病不起,本就貧窮的小道觀更是雪上加霜。
眼見就要揭不開鍋,大師姐和二師姐揣著行頭下山接活,三師姐去城裡師姑的道觀求接濟,慧明和雲冉留在觀中,一個在前頭解籤算命,一個在後頭墾地種菜。
「祖師爺在上,保佑我師父的病快快好吧。」雲冉坐在擺滿平安符和長命縷的桌子前垂眸歎息,「或是讓師姐們多接些活兒,不然師父下個月的藥都要吃不起了。」
就在她暗暗祈禱時,紅漆斑駁的觀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雲冉微怔,疑心自己聽錯了,豎起耳朵再聽,果真是馬蹄聲,且這動靜還不止一匹!
水月觀素日來的都是些布衣百姓,頂多牽條驢,鮮少有騎得起馬的人家,今日這是怎麼回事?
雲冉滿肚子疑惑的朝著觀門走去,還未踏出門檻就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
只見門可羅雀的破舊觀門前整齊劃一地停了數十輛華麗馬車,無一不是錦繡瓔珞,朱輪華蓋,拉車的馬也個個毛髮黑亮,膘肥體健。馬車兩側還站著數十名皂靴烏袍的帶刀侍衛,以及好些衣著富貴的清秀婢子。
雲冉雙眼頓時一亮,好大的排場,難道是三清祖師顯靈,知道觀中拮据,天降大主顧?
一位穿著絳紫色金絲錦裙的高髻婦人在一眾俏麗婢子的簇擁下走來,她忙端起笑臉小跑上前,「福生無量天尊,這位夫人您吉祥。小道說怎的今早起來喜鵲叫個不停,原是紫氣東來,有貴人臨門。」
聽著這脆生生宛若出谷黃鸝的聲音,再看眼前笑吟吟的瘦小道姑,鄭氏的腳步頓住。
眼前的小姑娘雖然只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藍色大褂,頭髮也用一根簡陋木簪隨意挽起,但烏髮下那張小小臉蛋白裡透紅,嫩得能掐出水不說,柳眉下那雙眼睛更是又大又圓,宛若兩汪粼粼秋水,瑩潤靈動,叫人一眼難忘。
只憑這雙眼睛,鄭氏就能確定她沒找錯!
「夫人?夫人?」雲冉見這華服美婦直勾勾盯著自己,一時有些不大自在。
她知道她長得不錯,但也不至於盯這麼久吧?
到底不敢得罪大主顧,壓下心底那絲古怪,她再次露出個乖巧討喜的笑容,「夫人今日來我們水月觀是想祈福還是算命?」
鄭氏不語,仍是盯著她。
雲冉抬手摸了摸臉,確定沒有髒東西,眨眨眼繼續營業,「若不祈福算命,夫人可要請兩道符籙?我們觀裡的符籙都是開過光的,保平安鎮家宅特別靈,近日為慶祝城隍爺的誕辰,請三道符還送一條長命縷哦!」
這回鄭氏終於有了反應,卻是彎下腰,嗓音發顫地問:「妳……妳叫什麼名字?」
雲冉不解,但還是如實答了,「回夫人,小道名喚雲冉。」
「雲冉……雲冉……」鄭氏眼眶驀地紅了,雙臂一抬便將人緊緊攬入懷中,「我苦命的孩子,是娘不好,叫妳受苦了!」
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的雲冉一臉茫然。
半個時辰後,水月觀後殿。
靜岳道長拖著病體從一個帶鎖匣子裡取出一枚褪色平安符,擱在雲冉和那位自稱長信侯夫人的貴婦面前。
「十二年前,貧道在道觀門口撿到雲冉,那時她高燒不止,氣若游絲,渾身除了一件布衣便是脖子上繫著的這道平安符。貧道見她尚有一絲氣息便將她帶進觀中,幸得祖師爺保佑,這孩子自個兒也爭氣,細心照料了三日漸漸恢復過來。她八歲那年也有一對夫婦上門說雲冉是他們的孩子,要將人帶走。」
說到這,靜岳道長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鄙夷,「得虧貧道留了心,打聽一番方知這對夫婦乃是當年的買主,花了二十兩銀子從人牙子手中買到雲冉,想給他家傻兒子當媳婦,見雲冉上吐下瀉以為染了瘟疫,怕死在家裡方才趁夜丟來水月觀。這樣黑心爛肺的人家,貧道豈能將雲冉給他們?我們道門中人不惹事,卻也不怕事,大不了對簿公堂,叫朝廷律法斷個公道。」
鄭氏聽得這話,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說來也是陰錯陽差,若非道長與他們對簿公堂,在官府那邊留了檔,我們也無法順著這一絲線索千里迢迢尋到此處。道長大恩,請受我一拜……」
她起身斂衽抬袖,朝著面前的靜岳道長拜倒。
「使不得,使不得。」靜岳道長連忙去扶,「夫人折煞貧道了。」
「若非道長一片慈悲,我這可憐的孩兒怕是早就曝屍荒野或是被歹人糟踐,哪有今日的母女團聚?」鄭氏依舊要拜。
靜岳道長拗不過,只好受了這禮。
待到鄭氏情緒稍穩,轉臉看向旁邊的雲冉,見小姑娘仍如施了定身術般雙眼發直,一動不動,不禁輕喚。「冉冉。」
雲冉並無反應。
靜岳道長輕咳一聲,「雲冉。」
雲冉這才驟然回神,「師父。」
靜岳道長道:「方才我們說的妳可聽到了?」
雲冉抿了抿唇,一貫活潑話多的小姑娘這會兒卻破天荒的安靜,直到靜岳道長又問了一遍她才點頭,「聽到了。」
「既聽到了,那……」靜岳道長眼底閃過不捨,嗓音也不自覺放軟,「那妳便收拾收拾,隨妳的生母回家去吧。」
雲冉一聽,慌張抬起一雙清凌凌烏眸,「師父不要我了嗎?」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侯爺夫人是妳生母,長信侯府是妳家,妳當年被拍花子拐走,骨肉分離多年,如今親人尋來,自然該回家團圓,享天倫之樂。」
「可是……可是……」雲冉盯著自家師父憔悴的病容,鼻尖發酸,「我要是走了,師父怎麼辦?還有師姐她們,她們要是回來見不到我一定會著急,我後院的地才墾到一半,菘菜種子還沒撒下去,還有後山那幾棵梅子樹,我還沒來得及做今年的青梅醬……」
她絮絮叨叨念著這些日常小事,靜岳道長聽得心酸,鄭氏則聽得心疼。
本該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寶貝女兒如今又是種地又是製醬,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過鄭氏也看得出來女兒對道觀的感情極深,若是強行將人帶走反而傷了母女情分,於是她擠出個溫柔笑容,輕聲道:「冉冉莫要難過,咱們不急著走,等妳將一切都安頓好,再論其他可好?」
望著面前這位雖有些年紀卻保養得光彩照人的雍容貴婦,雲冉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鄭氏在水月觀住了整整七天。
養尊處優的大家夫人並不適應破舊道觀的狹小廂房和硬木板床,遑論時不時閃現的蛇蟲鼠蟻,隨便一樣都嚇得她神魂俱顫。
她的心腹陳嬤嬤勸她,「夫人何必受這種罪,不若還是回城裡住,過幾日再來接姑娘。」
鄭氏拒絕了,「這樣的苦日子冉冉過了十二年,我若是連這幾日都堅持不了,哪裡配做她的母親?」
陳嬤嬤歎氣,心道姑娘太不懂事,不趕緊回京過富貴日子,眷戀這麼個鬼地方。
念頭剛起,門外響起三下敲門聲,鄭氏與陳嬤嬤抬眼看去,便見門扉後出現一道纖細的藍色身影。
「是冉冉嗎?快,快些進來。」
少頃,仍著道家大褂的雲冉走了進來,她忸忸怩怩挪到鄭氏面前,視線瞥過美婦人白皙脖頸處被蚊蟲叮咬的痕跡,咬了咬唇,抬起手,「喏。」
鄭氏低頭看去,只見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掌心上是一瓶藥膏,忍不住目露喜色。「這是給我的?」
雲冉低低嗯了聲,「我自己做的薄荷膏,驅蟲消腫的。」
鄭氏一聽,眼圈又紅了。
雲冉也驚了,她怎麼又要哭了,長安來的貴夫人都這麼愛哭嗎?
「妳不喜歡嗎?」
「不不,娘喜歡。」鄭氏忙接過那瓶薄荷膏,眼含熱淚,「娘只是高興。」
高興女兒這樣乖,但一想到她連藥膏都能自己做,著實能幹的叫人心疼。
雲冉見她的確是高興的,暗暗鬆口氣,她還當她會嫌棄這些不值錢的小東西。
說實話,哪怕過了七天,她這會兒仍如作夢般恍惚。
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了無父無母,在道觀裡和師父師姐們相依為命的日子,驟然來了位金尊玉貴的母親,多了個煊煊赫赫的侯府千金身分,簡直像是兜頭一悶棍,將她原本平淡的生活打得一團亂。
這些天鄭氏又是給師父延請名醫,又是派工匠將道觀裡裡外外翻修,道觀的米缸裡填滿了最好的新米,廚房裡擺著最新鮮的蔬果,神龕上的仙尊們也鍍上了一層金光閃閃的金漆。
她該開心的,只是當師姐們收到一大堆名貴禮物,一個個受寵若驚,看向她的目光變得豔羨又尊敬後,雲冉便知道就算她繼續留在水月觀也無法再做回從前那個小道姑了。
「娘親……」迎著鄭氏又驚又喜的美眸,雲冉悄悄捏緊了衣袖,仰起臉龐,「我願意和您回長安。」
揚州距長安兩千三百里,若是騎馬十日可達,若是船行則需半月左右。
鄭氏怕雲冉水土不服,特地放緩速度走走停停,走了近一個月方才瞧見長安的界碑,一路隨行的還有雲冉的四哥,長信侯府四少爺雲商。
雲商隨鄭氏一道來揚州,本來也想上山尋妹妹,但鄭氏考慮到水月觀是座女觀,不接男客,便讓雲商在城中等著。
這一等就是數日,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妹妹,雲商像是瞧見什麼稀罕寶貝般將雲冉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直看得一向自認厚臉皮的雲冉臉都紅了,他才搓搓手,小心喚了句,「妹妹?」
雲冉也同樣搓了搓手,喚道:「哥哥?」
兄妹倆年紀僅差了三歲,又是至親血脈,四隻眼睛一對上不約而同地笑了,都不用鄭氏刻意籠絡,兩人自然而然就熟絡起來,再經過回程這一個月的相處,更是親暱地宛若從小就沒分開過。
鄭氏與長信侯雲彪夫妻多年,膝下共育有五個孩子,前頭接連生了四個兒子,鄭氏咬咬牙又拚了一回,總算心願得償,喜獲愛女。
哪知不過三載,女兒就在燈會上被拐走,從此鄭氏是朝也思夜也思,明裡暗裡不知流了多少淚,好在老天開眼,終是叫她在有生之年尋回女兒。
奔向長安的馬車上,鄭氏望著坐在窗邊的小女兒,滿眼慈愛,「方才已經過了灞橋,最多一個時辰便能進城了。日前我已與妳父親去信,待會兒進了城門,妳大哥和三哥會來接我們。」
雲冉如今已然改換了行頭,再不是初見時的粗褂荊釵,頭上梳的是長安貴女們最時興的朝月髻,身上穿的是天水碧的杭綢羅裙,脖間戴著赤金墜萬事如意金鎖的瓔珞圈,腰上繫著草青色撒花緞面束腰。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粗布荊釵的雲冉就已經難掩清麗,現下錦衣加身更襯得她嬌顏勝雪,宛若玉盞上含苞待放的芍藥。
「娘,我有點緊張。」經過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雲冉與鄭氏也親近不少,如今喚她娘再不會磕巴,「四哥說大哥很凶,三哥又最討厭沒有學問的蠢蛋……我除了念經沒讀過其他書,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沒學問,討厭我?」
「別聽妳四哥胡說,妳大哥和三哥才不是那樣的人。」鄭氏心裡暗罵四兒子,一把拉過雲冉的手,「妳父親的信裡說了,妳哥哥們都盼著咱們早日歸家,就連妳那兩位平日裡互相不對盤的嫂嫂,為著拾掇妳的院子也難得有商有量一起佈置呢。」
雲冉也大致知道了家中的情況,她四位兄長裡前三位都娶了妻,除了二嫂隨二哥外派豫州,另外兩對兄嫂都住在侯府。
想到長信侯府那個最親近卻也陌生的「家」,還有那些素未謀面的親人,雲冉摩挲著腕間那串師父贈予的雷擊棗木手串,心下既期待又忐忑。
忽然,車外飄來一陣淒淒的哀樂,車內的母女倆皆是一怔,待掀開車簾一角,看到從城門魚貫而出的喪儀隊伍還有正中那口楠木棺材,鄭氏下意識擰起眉頭。
才回長安就遇喪事,未免晦氣。
「娘別皺眉。」雲冉彎眸一笑,「見棺發財,大吉大利。」
見女兒都毫不在意,鄭氏也笑了,「冉冉說的是,見棺發財,大吉大利。」
「不過娘,長安人治喪都這樣大的排場嗎?」雲冉掀簾朝外瞧了瞧,不禁感歎,「不愧是都城,喪事都辦得如此氣派。」
鄭氏聞言也往外又看了眼,卻瞧見好些熟面孔,不由愕然,「這……這是崔家的喪儀?難道是崔老夫人……」
她沒繼續往下說,而是叫停馬車,又命雲商前去打聽。
不多時,雲商便回來了,隔著窗戶語氣惋惜,「的確是崔家治喪,卻非崔老夫人,而是崔家六娘。」
「崔六娘?」這下鄭氏更驚了,「那孩子不是才十六嗎?我記得年初的春日宴她還好好的,怎麼會……」
「說是半夜裡突發腸癰,救治不及,不幸去了。」
聽得這緣由,鄭氏久久凝噎。
雲冉不明就裡,小聲問:「娘,這位崔家姑娘與我們家有親嗎?」
鄭氏回過神,搖頭,「雖不是親戚,但崔氏與我鄭氏皆為長安世家,多年交好,這位崔六姑娘的母親平日與我也常來往……六娘這孩子嫻靜溫雅,是個極好的,如何就……唉。」
雲冉聞言也覺得唏噓,花樣年華的妙齡少女卻因一場急症說沒就沒了。
「母親,崔泊序來了。」車外的雲商忽然開了口。
雲冉隨著鄭氏一道朝窗外看,便見一位身著素白喪服的年輕男人大步走來。
鄭氏低聲介紹,「這是崔氏嫡子,六娘的同胞兄長,三郎崔泊序。」
雲冉點頭,暗暗記下。
崔泊序二十出頭,面如冠玉,俊秀眉眼間雖帶著濃濃的憔悴,眼神卻清正明晰,翩然行來間袍裾微翻,岩岩若孤松,卓卓如仙鶴。
饒是從小在女觀長大,與男子接觸不多,雲冉也看得出這位崔公子在長安才俊裡也算得上翹楚。
思忖間,崔泊序已行至車前,與雲商互相見過禮,又朝馬車行禮,「小侄拜見叔母,叔母萬安。」
錦緞車簾掀開大半,鄭氏端坐車內,看向車外謙謙有禮的年輕兒郎,「賢侄快起,不必多禮,我也是今日回京,方知你家中竟出了這事,六娘那樣好的孩子,實在是可惜了。你祖母和母親可還安好?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事放誰身上都難熬,可千萬叫她們保重身子。」
崔泊序垂眸,「多謝叔母關懷,祖母和母親有兄嫂姊妹們看顧勸慰,精神尚可。」
鄭氏點點頭,忽而想到什麼,轉臉道:「冉冉,快與妳崔家哥哥問聲好。」
雲冉一向不怵外人,突然被點名便大大方方從窗戶探出一張臉,烏黑眼睛看向車外的男子,「崔家哥哥好,我是雲家五娘雲冉,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這有些不倫不類的介紹叫崔泊序微怔,但對上小姑娘過分清澈的黑眸時又不覺得這話有何不妥了。
「雲五妹妹安。」崔泊序回了個平輩禮,便將視線轉向鄭氏,「先前便聽說叔母此番南下是有了小妹的消息,如今明珠復得,實在是可喜可賀。」
鄭氏微微笑了下,並未多說,畢竟崔家這邊才失去個姑娘,不好在別人悲傷時炫耀幸福。
就在鄭氏打算結束寒暄時,崔家的僕人火急火燎跑了過來,「少爺,少爺!」
見家僕失態,崔泊序蹙眉,「出了何事,這般著急?」
「是景……景王……」僕人跑得氣喘吁吁,手指著喪儀尾後,「景王府的總管來送奠儀了!」
這個大喘氣叫在場幾人心都吊了起來,待聽到只是景王府的總管並非景王來了,鄭氏悄悄鬆了口氣。
一旁的雲冉注意到這點,心下驚奇,等崔泊序告辭離去,車簾重新放下,她湊到鄭氏身旁低聲問:「娘,景王是誰?為何你們聽到他的名字一個個肩膀都繃緊了?」
鄭氏神色微僵,但見女兒好奇還是壓低聲音說了,「景王乃是當今太后的幼子,皇上的親弟弟,本朝唯一的特品親王。方才那位早逝的崔家六娘就是景王的未婚妻……第三個。」
雲冉一雙瑩眸瞬間睜得溜圓,「第三個?」
「這位景王雖是天潢貴胄,卻性情孤僻,成日與蛇為伍,深居簡出鮮少露面,曾有高僧給他批命,說他是天煞命格,剋妻剋子剋一切親近之人。在崔家之前太后還給他定過兩門婚事,可那兩家姑娘皆在婚事定下不久後撒手人寰,從前我也不信這天煞之說,可算上崔六娘已是第三回了!」鄭氏捂著胸口,「也不知道經此一遭,景王是否還會娶妻,若還要再娶,被選中的那家可真是倒大楣了。」
雲冉在道觀多年,聽過天煞孤星之命卻沒見過,如今一來長安就見識了,開眼界的同時也不禁同情起那位倒楣的崔六姑娘。
她默默從包袱裡拿出個法器,擺正姿勢,闔眸垂首。
鄭氏錯愕,「冉冉,妳這是?」
「兩家既是世交,今日遇上也是緣分,我想給那位崔姑娘念段《太上洞玄靈寶救苦拔罪妙經》,祝她早登極樂,來世安寧。」
鄭氏聞言,既欣慰於女兒的心善,又想勸她別再這般,畢竟三姑六婆皆為下九流的行當,與她如今的身分不符,若傳揚出去恐怕被人取笑。
只是勸說的話到嘴邊,對上女兒白白嫩嫩的純真臉龐,鄭氏又嚥了回去。
罷了,何必說這些傷孩子的心,女兒流落民間十二年,沾染的鄉野習氣並非一朝一夕能改,日後慢慢再教吧。
傍晚時分,暮鼓隆隆,金紅色的夕陽籠罩著偌大的長安城,也籠罩著巍峨宮牆之後趙太后所居的壽康宮。
聽到太監回稟,景王派人給崔家送去奠儀後便關閉王府大門,謝絕一切賓客,一身石青錦袍的趙太后緊抿唇瓣,面色灰沉。
旁邊作陪的鄭皇后見狀,躊躇片刻還是上前輕聲勸道:「母后莫要多慮,景王應當是為崔家姑娘的事傷懷,方才閉府謝客……過陣子就會好的。」
「傷懷?」趙太后輕嗤,「婚事定下半年,他都未曾見過那崔六娘一面,有何好傷懷的,他做出這般姿態,分明就是在怨哀家!」
鄭皇后訕訕,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可這哪能怪哀家?哀家如何知道那崔家女如此命薄,一場急症說沒就沒。」趙太后緊攥著掌心的檀木佛珠,眉心皺得更深,「他如今二十有二了,皇帝像他這般年紀早就與妳有了鈺兒,可他呢?成日待在府中不出門見人,更別提結交朋友,如今更是大門緊閉,做出一副徹底與世隔絕的姿態!哀家知道他在戎狄為質時吃了苦,哀家已經在盡力彌補他了,可他還是怨著哀家……」
她越說越傷心,眼角也濕了,鄭皇后和左右宮人忙不迭上前,一番好哄,才叫趙太后收了淚。
不知不覺,最後一絲暗紅色的夕陽也被茫茫夜色吞噬,鄭皇后從壽康宮裡出來,望著天邊初初升起的淡白月影,長長吐了口氣。
「王爺也真是的,太后娘娘事事為他著想,他卻白白辜負了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身側的大宮女瓊琚小聲嘀咕。
鄭皇后擰眉,「王爺也是妳能編排的?」
瓊琚連忙告罪,「奴婢錯了!」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家生婢子,鄭皇后念著情分,只沉聲警告一句,「下次再亂嚼舌根子就別留在宮裡了。」
瓊琚連連應下,一邊攙扶著皇后坐上鳳輦,又一邊將今日崔家喪儀的情況說了,末了還提起崔家靈柩在城門與長信侯府的車隊遇上一事。
鄭皇后聽得十分稀奇,身子都坐直了,「我姑母家那個小表妹丟了也有十二年,竟然真的尋回來了?」
瓊琚點頭,「可不是嘛,外頭都說是長信侯夫婦這些年行善積福,感動了上天才得此福報。」
「說起來,我那姑母這些年也實在不容易。」到底是親戚,鄭皇后也為之高興,「明日妳替本宮備一份賀禮送去長信侯府,也算本宮的心意。」
「喏。」
「對了。」鄭皇后拂過袖間玉鐲,望著天邊那輪皎白明月,「今年中秋宮宴的帖子也製好了,加上本宮這位小表妹的名字一併送去吧。」
第二章 家人都很好
為迎接流落在外多年的五姑娘歸來,打從收到返程的家書時,長信侯府上下就準備了起來。
暫代管家的長媳李婉容和三媳錢似錦皆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收拾著小姑子的院落,無論是桌椅櫥櫃的材質風格還是窗紗帷幔的顏色樣式,無一不是幾番裁奪,細細挑選。
今夜的家宴也是,設在花園旁的鏡花水榭,輕紗環繞,花燈明亮,不但環境宜人,黃花梨木圓桌上的三十六道冷熱菜餚也按照府中眾人的口味面面俱到。
饒是白日已經見過一面,待到雲冉換過一身簇新衣裙,在丫鬟的陪伴下出現在水榭之中,仍是引得長信侯府眾人無比稀罕的側目。
再度成為焦點的雲冉掃過桌邊那一張張或俊秀或漂亮的面孔,一邊想著自己家裡人怎麼都長得這麼好看,一邊將求救的眼神投向鄭氏,「娘,咱們不吃飯嗎?」
鄭氏十分理解家裡人這種看寶貝的心情,剛尋回女兒那幾天,她一雙眼睛也恨不得黏在女兒身上,怎麼看怎麼喜歡。
「時辰不早了,都快些入座用飯吧。」鄭氏發了話,又招呼著雲冉,「來,冉冉挨著娘坐。」
「好。」在眾人的視線跟隨裡,雲冉走到鄭氏身側坐下,望向她右手邊坐著的高個男人,客氣地喚了一聲。「大哥。」
大哥雲儀今年二十七,比她大了足足一輪,又擔任國子監司業多年,自有一派威嚴夫子的氣勢,遠不像四哥那般叫人親近。
雲儀自然也看出小妹妹的拘謹,心底怪不是滋味。
當年妹妹出生,兄弟間他最是高興,每次散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來後院抱妹妹,可以說雲冉是他一手抱大的。
幼時的妹妹最愛黏他,學會說話後整日像個小尾巴跟在他身後喊大哥哥,那糯米團子般可愛的小妹一晃眼便成了亭亭玉立的清麗少女,眉眼還是記憶中那般靈動可愛,但兄妹之間的疏離實在叫他心酸。
「我記得妹妹從前最愛吃藤蘿糕,今日廚房也做了。」雲儀拿起一碟蓮花形狀的糕餅端到雲冉面前,「妹妹嘗嘗看,還是不是從前那個味。」
雲冉沒想到看起來最高冷的大哥竟然會主動給她添菜,一時還有些不知所措,「多、多謝大哥。」
她拿起一塊粉白糕餅,很是捧場的咬了一大口,這一吃眼睛就亮了。
看似平平無奇的糕餅內餡竟無比綿密豐富,牙齒咬下的第一口,藤蘿花的清香伴隨著甜而不膩的蜜糖在舌尖彌漫,回味除了淡淡的甜還有一絲清新的酸。
「是山楂?」雲冉驚訝。
雲儀嗯了聲,清正眉宇間一片溫和,「妳幼時愛吃糕餅,祖父祖母怕妳吃多了積食,就命廚房在糕餅裡摻點山楂碎,既中和了甜味又能健胃益氣。」
提到祖父祖母,雲儀臉上閃過一抹黯然,當年妹妹走丟令祖父祖母深受打擊,十二年間先後離世,臨走前二老都曾拉著父母的手含淚囑託「一定要找回珠珠」。
雲寶珠乃是雲冉的本名,其中寓意一目了然,不過雲冉已經習慣了現在的名字,鄭氏也欣賞「冉」字所蘊含的漸進之意,便沒提改名之事。
滿桌人想到逝去的二老皆覺遺憾,尤其是前年才去世的雲老夫人,若能再堅持一段時日就能親眼見到失而復得的孫女,而不是抱憾而終……
「好了好了,這一桌子好菜還沒動呢,冉冉少吃點糕餅,多嘗嘗菜。」鄭氏及時拉回話題,又瞪了下雲儀,「大郎你也是的,教書教傻了,哪有開席就給人吃糕餅的?」
雲儀抿抿唇。
「母親說的是,他這人一向呆的。」李婉容輕笑著挽袖給雲冉夾菜,「這道蟹粉獅子頭是咱們府裡新招的淮揚廚子做的,妹妹嘗嘗,與妳在揚州吃的可一樣?」
雲冉忙端起碗,「多謝大嫂。」
李婉容莞爾,「自家人不必客氣,快嘗嘗。」
她出自隴西李氏,容色姣美,氣質典雅,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盡顯高門風範,和雲儀坐在一起簡直是門當戶對的典型範本。
而在這對典型範本身旁坐著的雲三郎夫婦,就是長安城裡公認的「門不當戶不對」。
今年二十歲的雲澤俊美如玉,才華斐然,乃是下一屆科舉三甲進士的熱門人選,長安城中無數閨秀的夢中檀郎,卻因一次意外,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商戶女錢似錦有了肌膚之親,不得已娶了她。
去歲那場婚儀,長安城中不知道多少姑娘哭紅了眼眶,紛紛唾罵錢似錦臭不要臉,使計訛上了雲澤,簡直是癩蝦蟆玷汙了白天鵝。
來之前,雲冉也對三哥三嫂充滿好奇,現下親眼見到,三哥的確高大俊秀,白如天鵝,三嫂卻是美豔如花,身段婀娜,和癩蝦蟆半點不沾邊。而且夫妻倆的感情也不似外頭說的那般不好……瞧,三哥又一臉自然地拿起三嫂的杯子喝茶了。
「妹妹怎麼不吃菜?」錢似錦見小姑子只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往自己這邊瞧,掃了一圈桌前,「妳可是想吃這道芥辣魚頭?來人,快把這道菜擺到姑娘跟前。」
她邊招呼著邊與雲冉解釋,「我自小生在蜀地,喜食香辣,原想著妹妹在淮揚待了這些年應當是個清淡口,這才和大嫂張羅著給妳擺了些清淡鮮嫩的菜色,妹妹莫怪。」
「嫂嫂們待我如此體貼,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雲冉見三嫂誤會了,卻也不好解釋,只好在三嫂期待的目光下夾了一筷子芥辣魚頭。
這一口下去鮮香爽麻,也辣得她原地冒煙,嘶哈著趕緊找水。
坐在雲彪身邊,雲儀和李婉容的四歲兒子阿宗見狀立刻舉起杯子,「姑姑喝阿宗的荔枝膏水,解辣的!」
雲冉自然不會和孩子搶,很快有婢子給她另倒了杯,甜絲絲,涼沁沁,好歹將辣意壓了下去。
阿宗掩著嘴巴偷笑,「姑姑和我一樣,一吃芥辣就變大紅臉。」
錢似錦也沒想到雲冉不能吃辣,一臉不好意思,「妹妹還好嗎?」
「還好還好,這菜瞧著就放了一點芥辣,沒想到威力這麼大。」雲冉一臉佩服,又往面不改色吃著辣子雞的雲澤看去,驚奇道:「三哥這麼能吃辣嗎?」
雲澤對自家妹妹的印象遠不如大哥那般深刻,妹妹走丟時他也才八歲,或許曾經難受過,但隨著年歲漸長,兒時記憶也淡了。
這會兒見妹妹主動搭話,他沉默片刻才道:「與妳三嫂成婚後才開始吃辣。」
雲冉輕輕哇了聲,笑道:「看來三哥三嫂感情很好嘛!」
雲澤一臉不解,這就叫感情好?
若是妹妹知道錢似錦這個刁蠻悍婦為了捉弄他,故意把辣椒當口脂塗滿嘴唇,辣得他黑燈瞎火從床上跳下來找水喝,不知作何感想。
「父親,您別光看冉冉了。」坐在席尾的雲商挑起眉,朝雲彪擠了擠眼睛,「怎麼說您也是一家之主,今日咱們一家團聚,您不舉杯說兩句?」
雲彪今年四十有五,雖然中年發福成了個膀大腰圓的黑臉糙漢,但絡腮鬍下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依舊能窺見幾分年輕時的風度翩翩。
他原本盯著乖女兒,滿腔慈父柔情,冷不丁被四子拆穿,一雙虎目不客氣地瞪了雲商一眼,再看滿桌人都望向自己,只好端著酒杯起身,「今日家宴,並無外人,場面話就不說了。只一點,冉冉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家,我和你們的母親自然不會再叫她吃半點苦。
「至於你們這些做兄嫂的,希望能對妹妹多一些愛護和包容,她有任何不足且多多包涵,倘若有了摩擦和齟齬儘管與我和你們母親說,莫要藏著掖著或是憋在心裡。須得謹記,家和,萬事才興。」
話落,席上靜了靜,雲冉不禁擔心父親話裡的偏心之意太明顯,會不會讓哥哥嫂嫂們不高興。
下一瞬,雲儀夫婦舉杯站了起來,「父親說的是,我們身為長兄長嫂自會愛護妹妹,絕不叫她受欺負。」
雲澤夫婦也起身,「我們也一樣。」
「那我更是不用說了。」雲商朝雲冉擠擠眼睛,「以後這長安城,四哥罩著妳!」
「還有我!」阿宗也伸直兩條小短腿,「我是小男子漢,要是有人欺負姑姑,我也能保護姑姑!」
稚嫩天真的童言一響起,滿座的大人們都笑了,雲冉那顆提起的心也緩緩落下,跟著笑了起來。
當日夜裡,她躺在柔軟的絲綢被窩裡,摩挲著腕間那串雷擊棗木,輕聲喃喃,「師父,您放心吧,我家的人都很好,雖然性情各異,但都是良善之人。」
沒有她想像中的難以親近,更沒有她擔心的輕慢或鄙夷,儘管還沒見到二哥二嫂,但其他人都這樣好,二哥二嫂一定也不賴。
雲冉也有信心,在這樣好的家裡,她往後的日子也會過得很好!
夜漸漸深了,銀白月光籠罩著靜謐的長信侯府,千里迢迢來到長安的小姑娘終於放下這一路的擔心與緊張,沉沉睡去。
翌日,三聲雞鳴,天光破曉。
需要趕早朝的雲彪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生怕驚擾了熟睡的夫人,只是剛起身穿靴,鄭氏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我吵醒妳了?」雲彪回過頭,「時辰還早,夫人再睡會兒。」
鄭氏搖頭,「不了,我也起了。」
雲彪奇怪,「天還沒大亮,妳起這麼早做什麼?」
鄭氏從床上下來,「我心裡掛著事,總擔心冉冉初來長安不習慣。你別瞧孩子總是一副笑模樣,卻是個早慧通透的。」
雲彪沉默下來,半晌才道:「孩子剛回來,總要有一段時間慢慢適應。」
「我知道,但這麼多年習慣了,哪怕人在府中仍忍不住記掛。」鄭氏扯唇苦笑,「說實話,我這會兒都還覺得像作夢一般,不敢相信女兒真的回來了。」
雲彪歎口氣,攬過夫人的肩膀拍了拍,「都過去了,日後咱們一家人好好的,再也不分開。」
夫妻倆溫存了一陣,各自洗漱更衣,待用過早膳,派去西院打聽的丫鬟也回來了。
「第一聲雞鳴時,姑娘就起床了。」丫鬟一臉新鮮勁兒,「奴婢過去時,姑娘正在院子裡打拳,精神著呢!」
雲彪和鄭氏兩臉驚愕,後者直接撂下筷子,「我去看看。」
雲彪起身要跟上。
鄭氏扭頭看他,「你跟著做什麼?還不快去上朝,若是遲了,仔細又被楊老頭參一本。」
雖然很想去看看女兒打拳的模樣,但一想到御史楊建那小心眼,雲彪只好接過官帽戴上,「等我今日下值回來,夫人再與我分說。」
夫妻倆出了正院的門,一東一西分道揚鑣。
雲冉的聽夏軒在侯府西側,靠近花園,位置清幽卻不偏僻,鄭氏趕到時雲冉已經打完一套太極拳,繼續打起八段錦。
夏日清晨的光線尚不刺眼,柔柔空氣裡好似浮著一層細碎金光,花木葳蕤的院落裡,一身牙白寢袍的少女正紮著馬步,身體前傾,不疾不徐的搖頭晃腦。
左右婢女見到鄭氏來了,連忙行禮,「夫人萬福。」
雲冉聽見動靜偏頭看了看,卻並沒停下動作,只脆聲道:「娘晨安,我還有兩三式就要打完了,您先入內坐坐,我稍後就來。」
「不急不急,我才用過早飯,這會兒站站,只當消食。」鄭氏笑道。
她在旁看著雲冉練功,雖是外行,卻也看得出女兒這馬步和動作十分扎實,並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一套八段錦打完,雲冉整個人紅光滿面,眼神清亮,正好天光也大亮,日頭攀懸。
鄭氏帶著雲冉進了堂屋,拿帕子給她擦汗,「瞧瞧,這大早上的都練出汗了。」
「我師父說過,辰時是一日當中陽氣初生之時,腸經、胃經、肝經、脾經也正活躍,此時練習功夫最是養生。」雲冉擦過額角的汗,問:「娘怎的這麼早來了?」
「聽聞妳早起在練拳,便來瞧瞧。」
「這樣啊。」雲冉恍然大悟,「娘每天也起得很早嗎?若是早起的時辰差不多,也能與我一起練功,對身子好。」
多年媳婦熬成婆,再也不用早起的鄭氏僵了下,「……再說吧。」
生怕女兒再勸,她忙轉移話題,問了一通諸如昨晚睡得怎麼樣、認不認床、婢子可還聽話、院中有何短缺之類的,得到一切都很好的答案才放心,又看向侍立在旁的大丫鬟青菱,「廚房的早飯可拿來了?」
不等青菱答,雲冉道:「不急,女兒想做完早課再吃。」
鄭氏蹙眉,「早課?」
雲冉點點頭,「之前都在趕路,不好靜心。如今安穩下來,我打算將隔壁那間空房用作道堂,回頭置辦一尊祖師爺的神像,也方便每日念經拜懺。」
鄭氏聞言,表情一時變得有些微妙。
雲冉有所察覺,纖長眼睫顫了顫,聲音也小了,「娘?」
看著女兒花骨朵一般嬌美鮮嫩的臉龐,鄭氏遲疑片刻,覺得有些話得及時說明。
「冉冉,娘知道妳打小在道觀裡長大,日常接觸的也是這些,但妳現下已是侯府貴女,不用再當道士了。」她抬起手,柔柔挽起雲冉紅潤頰邊那一縷青絲,「這些念經拜神的事,不是妳這樣的年輕貴女該做的。」
雲冉微怔,「那……貴女該做什麼呢?」
打從她記事開始就跟著師父師姐早晚做功課,春夏秋冬未曾落下,可以說這些事已經刻進了她的生活裡。
可現下娘親說她不該做這些,那她要做什麼?
鄭氏一時也被問住了,少頃她喚來陳嬤嬤,吩咐道:「妳去婉娘那裡一趟,問她今日可方便。」
雲冉有些不解,「娘找大嫂做什麼?」
鄭氏解釋道:「妳大嫂未出閣前是各大世家間人人皆誇的閨秀典範,妳跟著她,看看她日常都做些什麼,便知貴女該是何模樣了。」
雲冉雖然覺得有點怪怪的,但道家講究順其自然,且看看吧。
從陳嬤嬤的傳話中領悟到婆母的意思後,李婉容欣然接受,絲毫不覺得麻煩。
一來作為長媳長嫂,管教照顧家中姊妹是她責任所在;二來她也想與小姑子多親近親近。
長信侯府人口簡單,又陽盛陰衰,府中的女主子除了婆母鄭氏便剩三弟媳錢似錦,但李婉容出自書香名門,自小習得規矩禮數,自有一份清高,是以她對出身商戶,還靠著不入流手段嫁進府中的錢似錦很是瞧不上。
有時李婉容覺得無聊也想尋個伴一起下下棋、插插花、打打雙陸,卻不屑與錢似錦相交,現在好了,從天而降一個小姑子,還是個白白淨淨的漂亮姑娘。
「勞煩嬤嬤回稟母親,我今日正要出門採買香料,若妹妹有空便隨我一道出門,正好逛逛這長安城,熟悉一下京中的風貌人情。」李婉容頷首淺笑。
「那敢情好,老奴這就去回話。」陳嬤嬤客客氣氣行了個禮,退下。
雲冉得知今日能出門逛街,自然也喜得雙眼發亮。
風捲殘雲用過早飯,她換上一身輕便的淺青色花羅襦裙就帶著丫鬟青菱直奔長房,和李婉容簡單寒暄過後便一道出門,不想行至二門就見一襲大紅石榴裙的錢似錦從對側而來。
兩邊碰了個正著,雲冉輩分最小,忙乖乖打招呼,「三嫂早。」
「小妹早。」錢似錦笑吟吟朝雲冉點了點頭,視線落向一旁的李婉容,見對方仍是一張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菩薩模樣,笑意微斂,卻也恪守禮數地福了福身子,「大嫂。」
李婉容瞥過錢似錦那一身蜀錦製成的豔麗紅裙,「嗯。」
錢似錦心下翻了個白眼,轉向雲冉時又換做笑臉,「妹妹今日這身打扮真清麗,碧瑩瑩的叫人心裡都跟著涼快。」
雲冉彎眸笑道:「三嫂今日這身紅裙也好看,襯得妳像一朵牡丹,國色天香。」
「哎喲,妳這小嘴是抹了蜜不成,我雖有幾分姿色,但哪擔得起國色天香四字。」沒有人被誇不高興的,尤其是被漂亮妹妹,錢似錦嘴角上翹,抬手撩了下耳邊的丁香金墜。
「擔得起,絕對擔得起。三嫂是我來長安後見過最嬌媚秀美的女子,大嫂則是我見過的最端莊、最溫柔、最有氣質的女子。我可真有福氣,一回長安不但有了溫柔慈愛的爹娘和兄長,還多了兩位如花似玉、如此出眾的好嫂嫂。」雲冉語氣真誠,兩手托腮,亮晶晶的眸子望著兩位嫂嫂喟歎,「我都羨慕我自己了!」
李婉容見她這般誇張模樣,噗嗤笑出了聲。
餘光瞥見錢似錦看來,又趕緊抬袖掩唇,恢復端莊模樣,只是眉眼間仍縈著笑意,「妹妹這張嘴,可真是會誇。」
雲冉嘻嘻。
李婉容笑著搖頭,再看錢似錦,「三弟妹這是也要出門?」
「聽聞大嫂要和妹妹出門逛街,我在府中閒來無事,也想與妹妹多親近親近。」錢似錦掀眸,「大嫂可介意我一起?」
李婉容:「……」
「三弟妹說笑了,人多熱鬧,我怎會介意。」李婉容沒有攔,只是臨上馬車前湊到錢似錦身邊提醒一句,「母親有意讓妹妹學些禮數規矩,我們做嫂子的該當以身作則才是。」
「……知道了。」錢似錦撇撇嘴,說得她好像多不守規矩似的。
姑嫂三人一起出了門,彼時剛過巳正,豔陽高照,暑氣正酣。
馬車出了長信侯府所處的宣化坊,便到了長安城最大也是最熱鬧的朱雀大街,寬闊的街道兩邊種著高大青翠的榆樹,掩映在翠葉間的蟬鳴聲與來往的腳步聲、車馬聲、說笑聲、叫賣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喧鬧非凡。
待馬車到達西市,坊市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各家鋪子門頭鮮亮,旗幟高豎,售賣著各種絲綢錦緞、珠寶瓷器、香料茶葉……種種物產應有盡有。
「真不愧是長安啊。」雲冉看得眼花撩亂,連連感歎,她原以為揚州城已經夠繁華了,如今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這才哪到哪,西市也就貨物種類多一些,鋪面實在一般,東市的鋪子才叫軒朗闊氣。」錢似錦抬起下頷嬌聲道:「待會兒若得空,我帶妹妹去我家東市的總店,品一品今年新出的碧螺春。」
李婉容心道又來了,生怕旁人不知她家鋪子大,嘴上卻未多說,只看向雲冉,「我要先去聞香閣買香料,妹妹若是對香道感興趣不妨隨我一道挑選。當然了,妹妹若想隨著三弟妹在西市到處逛逛也沒關係。」
雲冉看了看左邊的溫柔大嫂,又看了看右邊的熱情三嫂,大腦迅速轉了一圈,「我想先去香料鋪子見識見識,再在外頭逛逛,可以嗎?」
看著面前睜著一雙水靈靈大眼睛的乖巧小姑子,李婉容和錢似錦對視一眼又迅速別開。
「行吧。」
於是接下來,雲冉先隨李婉容去了聞香閣,把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香料都認了個遍,大漲了一波見識,一臉敬佩的表示日後有空定然會向大嫂討教香道知識,便戴上遮陽帷帽隨錢似錦去逛西市。
「真不知調香有何意思,費錢費時又費神,有那個功夫我都能買一堆了。」錢似錦不似李婉容那般守規矩,親親熱熱挽住雲冉的手,「西市有兩家成衣鋪子的樣式不錯,三嫂帶妳去逛逛,若有相中的三嫂買單!」
三嫂的熱情比盛夏的烈陽還要猛烈,雲冉幾乎不容拒絕就被帶轉了方向,哪知才走兩步,身邊經過的一輛罩著黑布的木板車車軸不知怎麼斷了,車身瞬間傾翻,那被黑布罩著的箱子也轟隆倒地。
這動靜將路人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都熱心的上前幫忙。
雲冉也下意識挽袖上前,還未邁步便聽到一陣倉皇尖叫——
「啊,這都是些什麼噁心玩意兒!」
「快點,快裝起來!」
隨著眾人紛紛躲開,雲冉也看清地上散落的貨物,只見籠子裡竟是一堆光禿禿,肉粉粉、擠成一團的老鼠崽!
好巧不巧其中有個籠子門被摔開,幾隻小鼠蠕動著朝她們這邊竄來,錢似錦登時花容失色,「啊啊啊啊啊啊!」
極具穿透性的尖叫轟得雲冉雙耳嗡嗡,她連忙將自家三嫂護在身後,再看那兩隻即將靠近的小鼠,眉頭一皺抬腳踢回了車邊。
「沒事了,三嫂。」雲冉回身安慰,「幾隻老鼠崽子而已,我已經踢回去了。」
還不等錢似錦從外表如此乖巧可愛的小姑子竟敢徒腳踢老鼠的震驚中回神,車邊遽然響起一道惡聲惡氣的呵斥,「妳這姑娘好大的膽子,不知道這是哪家府上訂的貨就敢隨便亂踢!」
第三章 狐假虎威惡奴才
雲冉柳眉豎起,心道這人好不講道理,明明是他的老鼠跑出來嚇人,她還沒責怪,他倒惡人先告狀。
待她回頭看去,發現說話的是個包著頭巾的瘦臉漢子,賊眉鼠眼,活像老鼠精轉世。
那鼠眼漢子一邊彎腰撿起小鼠,一邊沒好氣道:「這幾隻都被妳踢斷氣了!」
在錢似錦要開口維護小姑子之前,雲冉自個兒先扠起了腰,毫不怯弱地道:「我踢開的兩隻在這邊好好的呢,你拿的那幾隻分明是被車壓死的,與我何干?這青天白日眾目睽睽的,你可別想訛人。」
鼠眼漢子原本瞧著兩位女子衣著富貴,年歲不大,必然膽小怕事,想藉機訛上一筆,沒想到這戴著帷帽的綠裙姑娘不但膽量不淺還牙尖嘴利,不過她這細細糯糯的口音聽著像是南方來的,並非長安人氏。
「反正我不管,這些小鼠可是要送去景王府的!景王妳知道吧?那可是當今陛下的親弟弟,本朝最尊貴的王爺!」鼠眼漢子將那幾隻死老鼠一併丟進籠子裡,冷冷朝她們一哼,「我看兩位姑娘是外地來的,應當還不懂我們長安的規矩,妳們不妨去打聽打聽,得罪了景王殿下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雲冉眉心輕蹙,心底納悶怎麼又是他,昨日她剛進長安就撞上被景王「剋死」的崔家姑娘喪儀,今日她逛個街又撞上了景王家的老鼠,不過這位王爺也真是奇怪,訂這麼多老鼠崽子做什麼?
揣著一肚子的疑惑,雲冉再次看向眼前這個擺明了要訛詐的鼠眼漢子,「你別在這說大話嚇唬人!我雖不認識景王,但人家好歹也是當朝王爺,哪是那等不講道理,為了兩隻小老鼠就斤斤計較的人?要我說定是你這眼皮子淺的田舍漢藉著景王的名號狐假虎威,瞧著我們是女子好欺負,想趁火打劫呢!」
「妳!」那鼠眼漢子被當眾戳破了小心思,一張臉霎時憋得通紅,「妳這小娘皮,胡說什麼!」
「我胡說?嘁,就你這點小把戲,嚇嚇旁的姑娘也就罷了,還想唬姑奶奶我……」
「咳,妹妹!」
袖子驀地被拉了一下,雲冉微怔,轉臉便見錢似錦朝她擠了擠眼睛,她順著看去,才發現李婉容正走過來,趕緊咬了下舌頭。
好險,差點要在大嫂面前失禮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婉容在聞香閣裡聽到外頭的動靜,有些擔心錢似錦惹事,這才出來瞧瞧,沒想到卻見錢似錦躲在後頭,小姑子扠著腰一副凶巴巴的模樣與人吵嘴。
雲冉和錢似錦飛快將事情說了。
錢似錦雖不喜歡李婉容,卻不得不承認自家大嫂一來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心都跟著穩了。「這個無賴想訛詐我和妹妹,大嫂可要為我們做主。」
李婉容看了眼那個鼠眼漢子,再看那已然重新裝上車的一籠籠小鼠,不動聲色皺了下眉頭,而後側了側身子,吩咐身後的大丫鬟,「拿兩錢銀子給他。」
大丫鬟垂首,「是。」
眼見大嫂二話不說就給錢,雲冉急了,「大嫂,他是故意訛我們的,妳可別上當!」
錢似錦也附和,「是啊,妳給他錢做什麼?」
李婉容沒說話,只回頭淡淡看了她們一眼,再看回那鼠眼漢子,語調平靜,「我家妹子不慎踢了兩隻小鼠雖有不對,卻也是一時情急。這兩錢銀子且當賠資,大家各退一步,就此散了,免得阻礙道路,將巡城的金吾衛惹來反添麻煩。」
那鼠眼漢子在長安行走多年,自然看出這後來的婦人氣度不凡,說話舉止一瞧便知是世家女,如今到手的銀錢雖少了點,倒也聊勝於無,何況真將事鬧大他不一定能討到好。
「夫人如此明理,小的哪敢不從。」鼠眼漢子接過那兩錢銀子,又笑吟吟地朝李婉容拱了拱手,就扯過黑布罩上籠子,拉車走了。
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雲冉不解又不甘,「大嫂,妳這是……」
李婉容垂下眼看著跟前的小姑子,「兩錢銀子能解決的事,又何須妹妹自降身分,與這般市井無賴當街爭執?」
雲冉咬了咬唇,「這……這與身分有何干係,分明是他先訛人……」
「就是就是!」錢似錦這會兒一顆心已經完全向著捨身護她的小姑子,義憤填膺地幫腔,「我們哪裡是心疼兩錢銀子,只是不想當冤大頭罷了。」
「妳還好意思開口。」李婉容冷冷地乜了錢似錦一眼,「哪有當嫂子的躲在後頭,讓妹妹擋在前頭的?妳自己願意當街爭吵我管不著,怎好縱著妹妹一起?」
她本來還想說錢似錦出自商戶不講究規矩也就罷了,別帶壞了雲冉,話到嘴邊到底想著給錢似錦留幾分面子,生生嚥了回去。
錢似錦到底與李婉容做了一年的妯娌,如何不知道這位大嫂想說什麼,一時氣紅了臉,「妳這話是什麼意思?明明是外人的錯,妳挑我的毛病做什麼?」
「兩位嫂嫂別生氣,是我,是我不對。」雲冉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件小事竟能扯出這些,忙拉著兩位嫂子的手急急道:「大嫂,是我自己護在三嫂跟前,那些老鼠怪嚇人的,三嫂被嚇到也是人之常情,我從小長在鄉野,並不怕這些。至於與人爭吵……」
她在這件事上與錢似錦的想法一致,但也知此刻絕不能火上添油,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剛來長安,還不懂規矩,大嫂妳莫要生氣,也別錯怪三嫂,日後……日後我慢慢與妳們學規矩,好不好?」
小姑娘的小手軟綿綿的,嗓音軟綿綿的,就連望向她們的眼神也軟綿綿的,這種情況任誰也再生不了氣,李婉容和錢似錦情緒都平靜下來。
錢似錦心疼地看著雲冉,「才不怪妳。」
都怪某個冤大頭小題大做!
李婉容也反握住雲冉的手輕拍了拍,「嫂子沒怪妳的意思,也知道是那無賴挑事在先。但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還牽扯到景王府。」
說到這,錢似錦那不服氣的臉色也陡然僵了下。
李婉容瞥見了,心頭哼了聲,對雲冉仍是溫聲細語,「妹妹初來長安,還不知京中情況,但有一點須得記住,凡是與景王府相關的能避就避,切莫沾邊。」
雲冉聞言越發納悶,「這景王有這麼可怕嗎?」
她只知道這人剋妻,但她又不嫁給他,只是想和他家的惡奴討個說法都不行?
「妹妹,這點妳真得聽大嫂的!」錢似錦面露駭色,語氣嚴肅,「那景王絕非善類,據說他乃邪祟轉世,凡是與他沾邊的都會倒楣,而且……」
「咳!」李婉容及時止住錢似錦的話,正色道:「弟妹慎言,回去再說。」
錢似錦環顧四周,也知此地不好說這些,忙止住話頭,重新挽住了雲冉。
李婉容見她們倆手挽手的樣子,眸光輕閃,輕聲問:「可還要繼續逛?」
雲冉這會兒對景王的好奇遠大過逛街,錢似錦也被那兩隻小鼠嚇得沒心情,於是和雲冉對視了一眼,都選擇跟著李婉容回聞香閣。
對街一家酒肆的二樓,雕花窗虛掩了半扇,卻足以將街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雅間內的沉水香冷意嫋嫋,一襲寬大玄色長袍的年輕男人斜靠在臨窗長榻旁,單手倚桌,另一隻手則撐著窗沿抬起,骨節分明的長指間似乎纏繞著一枚碧瑩瑩的翠玉鏈子。
但若定睛細瞧,那哪是什麼翠玉鏈子,分明是一條通體碧翠的小蛇,牠纏在男人的指間似在睡覺,極其乖巧。
男人饒有興致的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偏過臉,睇向地上戰戰兢兢跪著的太監常春,「起來吧,本王也沒怪你。」
常春仍趴在地上,一張臉蒼白冒汗,「王爺息怒,是奴才管束不嚴,不承想一個小小奴才竟敢在外面如此造次,敗壞您的聲名,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說著,他又砰砰磕起頭來。
景王司馬璟乜著一雙狹長鳳眸靜靜看著常春額上磕出的紅痕,那張冷白如玉的臉龐上並無多少情緒,呼吸也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波動,直到那紅痕間泌出鮮血,他才淡淡道:「行了。」
常春磕頭的動作頓住,仰著臉可憐巴巴望著榻邊的男人,「殿下……」
「反正本王已沒什麼聲名可言,多一筆少一筆也沒區別。」司馬璟垂下長睫,黑眸映著小綠蛇的影子,泛著一絲妖異的光,「只是那等貪得無厭的背主之輩實在可恨,二錢銀子便換他兩根手指餵老鼠吧。」
這番輕飄飄的話語卻聽得常春心底一個激靈,殿下這話莫不是別有深意?
唉,真倒楣,原本今日從博古齋買到一把斫琴名匠陸九玄的珍品,殿下心情不錯,願意來西市品茗,未承想卻撞見這麼一檔子破事!
常春這邊兀自懊惱,待反應過來便見榻邊的年輕男人略略抬眼,正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霎時脊背發麻,忙不迭叩首應道:「是、是,奴才立刻去辦。」
司馬璟淡淡嗯了聲,側過臉,視線漫不經心地再次落在街邊。
巧的是,前不久進去的那一行女眷正好走了出來,似是已經買好了心儀之物,仍是那膽大的綠裙姑娘走在中間,一左一右牽著另兩位梳著婦人頭的女子。
雖隔著一段喧鬧街市,那姑娘也戴著帷帽,但憑著她左右晃動的腦袋,他也猜得出她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腦中也忽然想起她先前說的那句——
「我雖不認識景王,但人家好歹也是當朝王爺,哪是那等不講道理斤斤計較的人?」
司馬璟垂下眼,盯著手掌纏繞的小蛇,輕呵了一聲,他是哪樣的人連他自己都不知了。
「王、王爺……」一旁的常春察覺自家王爺的視線,小心翼翼道:「可要奴才去打聽是哪府的女眷,也好上門解釋一二,免得叫她們誤會了您。」
「不必了。」司馬璟看向街邊那最後鑽進馬車裡的青綠色身影,漆黑眸底一片淡漠,「誤不誤會無甚區別。」
不過又多了一件可止小兒夜啼的駭聞罷了。
回侯府的馬車上,車輪滾過青石板的轔轔聲也掩不住錢似錦的滔滔不絕——
「說起這位景王殿下那可真是玄之又玄,據說他出生那年,當時還是皇后的太后便夢見有流星入懷,誕下景王那日滿宮彩霞,枯樹開花,欽天監皆稱吉兆。待景王長大一些,非但生得仙童般清俊秀美,還天資聰穎,三歲能背一整篇的千字文,五歲便能出口成章,眾人皆說他乃文曲星轉世,就連先帝也十分喜愛這個幼子,幾次宣稱『此子最是肖朕』。
「當時有臣子見先帝如此喜愛幼子,便諫言先帝改立景王為太子,先帝也被說動了,只是還未實行,隴西節度使周昊天勾結戎狄殺進了長安,先帝在御林軍的護佑下連夜逃了,太后忙帶著尚且年幼的皇上和景王去追聖駕,哪知……」
「哪知什麼?」雲冉聽得起勁兒,兩隻耳朵高高豎起,掌心的炒瓜子也顧不上吃了,「三嫂妳快說,快說。」
小姑子如此捧場,錢似錦很是得意地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哪知剛逃出城就被戎狄人發現了,幸得咱們鄭家舅父及時趕到救了太后和皇上,但當時年僅六歲的景王殿下不幸被俘,落入了戎狄手中。」
雲冉啊了聲,「他被抓住了?」
錢似錦點點頭,說到這也歎口氣,「那些戎狄人窮凶極惡,得知景王是先帝和太后最疼愛的幼子,變著花樣折磨景王,以此威脅先帝,待到昭德之亂平息,先帝帶著太后、皇上回了長安,戎狄仍是不肯放人,還將景王帶回戎狄為質。這一去便是十年,直到皇上登基方才派遣使臣將景王從戎狄接了回來。
「只是景王回來後再不似幼時那般聰穎活潑,整個人變得陰鬱寡言不說,還養了許多蛇蠍毒物,聽說他回京那段時日,長安城連日暴雨,京郊的幾處堤壩都被沖毀了,欽天監說景王是掃把星轉世,貽害無窮,當年也是因著先帝動了換太子的心思,動搖國本,傷了國運,方才引起昭德之亂……」
雲冉聞言,再次啊了聲,「可之前不是還說他流星入懷,祥雲漫天,是文曲星降世嗎?如何又成掃把星了?」
錢似錦一噎,「這……咳,反正外頭都是這樣說的,可能、可能他之前偽裝得好吧,一涉及國運大事就原形畢露了。」
雲冉皺了皺鼻子,半信半疑。
「哎呀,反正不管有幾分真假,景王這個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好。妳就看哪個正常人的府裡會訂那麼多骯髒噁心的老鼠,還有誰會成日和毒蛇、蠍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毒物待在一塊兒?」錢似錦光是提起就渾身發毛,忍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還有那三個被他接連剋死的貴女,原本一個個都好好的,就因為和他說了親就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妳說邪不邪門?」
聽到前面什麼文曲星變成掃把星,雲冉還覺得許是一些「同行」在胡謅,待聽到被剋死的那些貴女,心底倒也生出幾分忌憚,畢竟前者是耳聽為虛,後者她昨日是實打實見到了。
錢似錦見小姑子耷拉著眼皮不知在想什麼,以為她不信邪,剛要再舉幾個與景王相關的駭聞,便見對座的李婉容開了口。
「行了,妹妹才回長安,妳別嚇著她。」她語氣一貫溫和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錢似錦老老實實閉了嘴。
「妹妹別怕。」李婉容看向雲冉,放柔了嗓音,「妳三嫂說的那些一半是真,一半則是誇大其詞,不必盡信。但有一點她說得沒錯,日後對景王及景王府的一切敬而遠之便是。」
錢似錦聽著前面還有些不服氣,聽到最後連連點頭,「對對對,惹不起咱們躲得起!」
看著兩位嫂子皆是一臉真誠關懷,雲冉心底暖意融融,她仰起臉,朝著她們彎了彎眼角,「我聽嫂嫂們的,日後遇到景王府的事一定躲得遠遠的!」
妹妹這般聽話懂事,李婉容和錢似錦也都欣慰地鬆口氣。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朱紅暮色裡駛入了長信侯府所在的宣化坊,恰好與一輛紫帷馬車擦肩而過。
錢似錦掀簾瞧見,怔了下,「這馬車瞧著規格不低?」
她才嫁入侯府一年,對世家高門的車馬規格還不算太熟悉,這話問出來車內也只有李婉容能答。
李婉容略略抬起眼皮,視線越過錢似錦那滿頭晃眼的珠翠往外一瞥,立時也肅了神色,「是宮裡的馬車。」
「宮裡的?」錢似錦微詫,「不會是去咱們侯府吧?」
李婉容抿抿唇,不能肯定,畢竟這宣化坊裡住著的並非他們一家,可她心裡卻隱隱有一種直覺,目光也落向了一旁的小姑子。
正琢磨著今晚廚房會做什麼菜的雲冉有些疑惑,大嫂看她做什麼?她昨日才到長安,和宮裡又不熟,總不會是衝她來的。
然而一炷香後,雲冉看著正堂那堆滿圓桌的鮮亮禮物,還有鄭氏笑吟吟的招呼,「妳們回來得正好!冉冉,快過來瞧瞧,這都是皇后娘娘送給妳的禮物!」
竟然真是衝她來的!
從揚州回京的路上,雲冉也知道了自家娘親乃是當今皇后的二姑姑,自己不但一躍成為侯府千金,也成為了皇后娘娘的小表妹。
剛開始得知這層親戚關係的時候,雲冉只有驚訝卻沒有多少實感,畢竟對她而言,侯府、皇室、世家都好似水中月、霧裡花,和她始終隔著一層可望不可即的紗,便是如今回來了,她也沒覺得侯府千金有何不同,除了比從前吃住好一些、穿戴華麗一些,但這些她一個道門中人也沒多在乎。
此番千里迢迢回到長安,她在乎的只是分離多年的親人們,父母的仁慈愛護,兄嫂的關懷備至比什麼豪宅華服、珍饈美饌都叫她覺得歡喜。
至於眼前這一堆華麗麗、金閃閃的宮廷敕造的首飾和錦緞,雲冉只好奇地看了兩眼,便走到鄭氏面前,悄聲問:「娘,皇后娘娘和我們家關係很好嗎?竟送了這麼多貴重禮物。」
鄭氏聽得女兒這話不禁失笑,「怎麼說我也是娘娘的親姑母,何況我大老遠跑去揚州尋妳這事怕是早就在長安傳開了,如今妳回來了,她作為親戚略略表示一番心意,也是對咱們家、對我這個姑母的看重。」
「原來是這樣。」雲冉點點頭,再看那一桌厚禮,笑了笑,「那皇后表姊真是太客氣了,一出手就如此闊綽,若是有機會見到她,我定要與她好好道謝。」
雲冉也就隨口一說,在她作為山野小道姑的有限認知裡,太后、皇帝、皇后這些貴人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絕非她這樣的小百姓能見到的。
「要不說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皇后娘娘許是也想見一見妳這位小表妹,此番特意在中秋宮宴的帖子上加了妳的名兒。」鄭氏莞爾,從袖中拿出一張帖子,「妳瞧,待到八月十五妳便能隨我和妳父親一道入宮,親自與皇后娘娘謝恩了。」
「入、入宮?」雲冉看著那本面上還貼著金箔的精緻帖子,一陣恍惚。
她要進宮了?就是茶館說書人口中彙集天下好物,黃金為蓋,白玉為磚,金碧輝煌,宛若天宮的皇宮?
不但能入宮,還能見到皇后娘娘……沒準兒還能見到皇帝和太后娘娘!
鄭氏見她這呆怔怔的模樣有些擔心,頓時斂了笑,「冉冉,妳怎麼了?」
「沒、沒什麼……」雲冉回過神,漲紅著一張白皙小臉,眼睛裡的激動和期待快要滿溢出來,「女兒就是沒想到這輩子竟然能進皇宮,還能看到皇后娘娘!」
師父、師姐,我出息了!
鄭氏聞言,啞然失笑,轉瞬又有些心疼,若是冉冉未曾走失,這些年早就進宮玩耍多回了,又何至於像現下這般受寵若驚,喜得跟什麼似的。
想到這,鄭氏也生出一份憂慮,女兒這副激動模樣落在自己眼中是可愛可憐,可落在旁人眼裡保不齊要笑話她鄉野出身沒見過世面。
被人笑話是一方面,宮宴之上皆是王侯將相、達官顯貴,若是失了規矩衝撞貴人,那可就糟了。
雲冉見鄭氏方才還是一副笑模樣,這會兒卻眉頭緊鎖,如臨大敵,不禁拉了拉她的袖角,「娘?」
鄭氏回過神,望著女兒明澈乾淨的黑眸,擠出一抹笑,「沒事,娘在想府中的一些庶務。妳今日隨兩位嫂嫂出門逛定然也累了,先回院子洗把臉,歇一會兒,晚點吃飯我命人喚妳。」
大夏天的在外面逛了半天的確有些暑熱,雲冉與鄭氏和兩位嫂子行了個禮,便帶著丫鬟和桌上那堆禮物離去。
見小姑子走了,李婉容和錢似錦也準備告退。
鄭氏卻道:「錦娘先回吧,婉娘留一留。」
錢似錦也沒多想,只當婆母要與大嫂聊些庶務,福了福身子,「兒媳告退。」
李婉容正好也有事要稟明婆母,靜靜站在一側。
待錢似錦離去,鄭氏將李婉容喚到近身,將她關於宮宴的憂慮說了,末了她一臉器重地看向自家這位處處出挑的長媳,「如今已是七月下旬,離中秋還剩不到一月。婉娘,接下來可能要辛苦妳多費心教教冉冉的規矩禮數了。」
「母親說這話折煞媳婦了。」李婉容恭敬垂首,「冉冉是自家妹妹,教導她本就是長媳之職,何來辛苦一說。何況妹妹機敏懂事,媳婦也十分喜愛她,盼著能與她多多相處呢。」
鄭氏聽得這話長鬆口氣,眉頭也舒展開來,笑道:「大郎能討到妳這樣的媳婦,真是我們全家的福氣。」
李婉容謙遜地笑了笑,嫁來侯府五年,除了去年突然多了個不著調的三弟妹,她對婆家的一切也是極滿意的。
「對了,還有一事,兒媳覺得還是與母親說一聲為好。」她正了神色,將白日在西市的那場小衝突說了,這事其實不算什麼,但因涉及景王,還是謹慎為上。
鄭氏一向也欣賞長媳的沉穩謹慎,聽罷點點頭,「我知道了,回頭我與妳公爹說說,這兩日派個人注意下景王府的動靜,應當沒什麼要緊。」
婆媳倆又聊了幾句,待下人來稟侯爺和大少爺回府了,方才各自散去。
當日夜裡,得知雲冉受邀中秋宮宴的消息,侯府幾個男人並不奇怪。
「冉冉是我們侯府唯一的嫡女,又流落在外多年,此番回來難免引人注意。」雲彪擦著他最珍愛的寶刀,「我今早還尋思著定個吉日給冉冉辦一場洗塵宴,廣邀世家名門,一來讓冉冉在長安顯貴中露個臉;二來冉冉初來長安,也可趁這機會結交一些玩伴,免得她寂寞無趣。現下好了,皇后這帖子一下倒免了咱們麻煩,宮宴上露面比什麼都強。」
鄭氏聽了卻不贊同,「宮宴是宮宴,洗塵宴是洗塵宴,該咱們冉冉的儀式一樣都不能少!」
雲彪一噎,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反正我已經想好了,這陣子先讓冉冉跟著婉娘學規矩,等宮宴應付過去咱們再熱熱鬧鬧辦一場洗塵宴,正式介紹冉冉的身分。」
鄭氏自覺這安排極好,也不等雲彪再說便自顧自拿了名冊選起賓客。
聽罷妻子對妹妹的肯定與讚許,雲儀暗鬆了口氣,看向妻子時目露溫和,「那接下來就勞娘子費心教導妹妹了。」
李婉容邊拿著牙篦通頭髮,邊乜向雲儀,「我怎的覺得你和母親一樣,都很怕我對妹妹不好?難道在你們心裡我是什麼惡毒嫂嫂不成?」
「怎麼會?誰不知我家娘子最是賢慧寬仁,憐貧惜弱。」
李婉容才不接這奉承,扯唇道:「那你方才暗暗鬆口氣做什麼?」
雲儀面色微僵,「這不是怕妹妹長於鄉野,不懂規矩唐突了妳,就像三弟妹……」
李婉容通髮的動作一頓,而後慢悠悠道:「妹妹和三弟妹就不是一類人。你們總覺得我是嫌棄三弟妹的出身……是,我承認,我對商戶的確存在些許偏見,但更主要的是三弟妹人品有瑕,她如何訛上三弟的外人不清楚,咱們自家人還不清楚?」
雲儀也不好多議論弟弟弟妹的私事,只道:「三弟都說了,弟妹那是一時腳滑。」
「呵,一時腳滑,就從那麼多公子裡,偏偏撲到了三弟的懷裡。撲倒了不說,還剛好嘴對嘴親上了?這種鬼話騙騙外人得了,誰會真信?」李婉容冷哼。
長這麼大就沒見過像錢似錦這般狂放無恥的女子。
「大嫂就是個不講道理、固執己見的老古板!」錢似錦趴在雲澤懷裡悶聲道:「今日要不是有妹妹在,我才不會和她一道出門!你是不知,今日若非妹妹護著我,我真要被那些小鼠嚇死了,可憐妹妹那樣乖巧的娃兒日後卻要跟著那古板女夫子學規矩,真是倒楣。」
雲澤安撫道:「妹妹不日便要進宮赴宴,多學些規矩百利無害。」
錢似錦哼哼,「我知道,但就是不喜歡讓妹妹和大嫂走得太近。」
雲澤蹙眉,「為何?」
錢似錦撇撇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妹妹若是和她待久了也變成那樣的人,那多討厭。」
「不好背後說人。」雲澤對自家大嫂還是十分敬重的。
「哼,指不定她背後怎麼說我呢。」錢似錦說著推開男人摸到腰間的手,「拿開!免得傳出去又說是我厚顏無恥勾引你,癩蝦蟆貪吃天鵝肉。」
莫名被遷怒的雲澤也不生氣,再次攬過懷中那抹細腰,翻身覆上,「那今夜我來勾引錦兒,錦兒讓為夫多吃兩口?」
「呸,你這無恥……哎呀,輕點……」
床帷輕晃,一室鬧騰。
同一片月色下的聽夏軒裡,雲冉咬著筆頭將今日的事一筆一畫寫進了書信裡。
若是師父師姐得知她能去皇宮了,一定也很為她驕傲吧,毫無名氣的水月觀裡突然出了個能去皇宮赴宴的小道姑,觀裡的香火沒準兒也能變得更旺呢!
懷著這份美好期待,雲冉美滋滋裝好信封,在青菱的伺候下作起了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