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檸檬352
無才娘子之《敗家福晉》
出版日期
2010/08/01
數量
NT. 190
優惠價: NT. 150
第一眼看到聰明善良又溫柔的她,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娶她,
因此不管她已經與人定了親,他硬是橫刀奪愛的求皇上指婚,
而搶親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洞房花燭夜不能抱心愛的娘子,
不但要上青樓去花天酒地,還要花大錢在家擺酒請戲班子,
可他明明是為了萬歲爺辦事,怎麼七傳八傳的,
全成了指控親親娘子無德失寵、揮霍敗家的流言蜚語?
他的寶貝福晉可是好得沒話說的,不僅會做他愛吃的小酥餅,
甚至在他公務繁重、應酬醉酒帶著一身粉味回府時,
體貼的不捨得唸他一句,還會用小手幫他摸摸又捏捏……
他好愧疚,這福晉他是娶來疼的,可不是娶來受委屈的,
所以即使皇太后再怎麼刁難,他也能咬牙忍耐,
努力幫她取得賢名,讓她洗刷冤屈污名。
原本他以為從此太平,可以跟心愛的娘子雙宿雙飛,
哪知親親娘子的前未婚夫一出現,她就被人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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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康敬貝勒娶的是誰家格格?」
「不是位格格,是陜甘總督納蘭大人的女兒。」
「喲!是嗎?」
今日是皇太后壽辰,大大小小的福晉和誥命夫人、宮中的妃嬪,聚在慈寧宮外的永寧夾道中,等待總領太監的引領,進入慈寧宮內向皇太后拜壽。
主子們在這裏侯著,身份低下的嬤嬤丫鬟們閒來無事,在夾道外圍的朱牆邊,談天說地。
「聽說這納蘭大人家的小女兒……瞧,貝勒爺大婚沒多久就日日流連青樓,四處賣醉。」說話的人左顧右盼,聲音也時高時低,顯然有所顧忌。
「我也聽說了。」
「聽管事的說,這福晉不但不會治家,生活奢侈無度,任性蠻橫,還很會敗家呢!她一到王府,又是搭戲台,又是大肆採買,弄得貝勒爺心灰意冷。」
「……肯定是這樣。那康敬貝勒可是朝中難得的文武全才,皇上也看重他,誰都知道貝勒爺向來也自愛得很。你們說說,以往誰聽到他逛青樓?會戲子?」
「貝勒爺變成這樣,跟福晉脫不了關係,好一個敗家無德的女人。」
「唉!好好的一個貝勒爺,有權有勢,錢財福份比我們不知道多多少,前兩年貝勒爺在京內京外的生意經營得有模有樣,賺得大筆銀子,簡直是富可敵國,如今卻遇上這等不順心的事,有再多銀子也都被敗光嘍。」
「可憐哦,娶個福晉,家裏一點溫暖都……這下半輩子……」
嚼舌根子的人突然停了下來,她們感覺到身後有人,齊回頭看。只見一位衣著華貴的少婦,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她們,她身後的一老一少奴僕臉色有幾分怒氣,要不是身前這位面目和善的主子用雙臂微微擋在她們前面,估計這兩位必定撲上前來咬人了。
「妳們—」少婦身後的小丫鬟第一個沉不住氣。
「雲草!不可放肆。」那位少婦輕聲制止住自己的丫鬟,踩著高高的花盆底,沉穩地帶著僕人走向一牆之隔的永寧夾道內,丟開那一群下人。
赭色的宮牆,映著一片沉默。
「不好!方才那婦人好面善。」那位少婦消失好一會兒,有人低低叫道。
「她好像是……」
「我也覺得好像是……」知道底細的幾個嬤嬤慌了。
「好像是什麼啊?妳們倒是說啊。」
「剛才那位就是康敬貝勒的……福晉—納蘭茉英。」
「啊!」
第1章
大雨滂沱,天地昏暗無光。
六月底的風雨天氣,給世間人帶來不小的麻煩。離蘭州九百里遠的中津官驛,冷冷清清,唯有上房中住著陜甘總督納蘭惠賜的小女兒和隨行僕從。
濕悶的官驛裏,納蘭茉英靜靜地繡著荷包,心裏卻甚為煩惱,但素來的好教養讓她表現出慣有的寧定。她從柳州探望祖母返回蘭州的途中,大雨已阻斷她的行程六天,即使是大雨停歇,恐怕也難雇船渡過洶湧的黃河。
聽著煩人的雨聲,她不免嘆了口氣。在蘭州的爹娘肯定會擔心了!
「我說小姐,這平寧侯太不近人情了吧。」貼身丫鬟嬌嗔似的哼道。
「雲草,不可胡說!」她輕聲責備。
「哪有胡說小姐可是陜甘總督的千金,我們也有送上拜帖,平寧侯還是不肯借道給我們,真是過份!」平寧侯的領地內有一處捷徑,可直通河對岸,即使是大風大雨天也能輕鬆擺渡到對岸。
「我說雲草,妳就別鬧脾氣了,聽說上次京裏的和碩格格要借道,平寧侯都沒點頭呢。誰都知道平寧侯小氣巴拉的,又有皇太后撐腰,誰想借他的道都不成。」
說話的是春媽,她年輕的時候曾是位行走江湖的女俠,功夫上乘,見多識廣。十年前,納蘭夫人想盡辦法留住春媽照顧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茉英。任何時候除非有春媽隨行,納蘭家才放心讓茉英獨自出遠門。
「雨都下了六天了。」雲草孩子氣地跺腳。
「春媽教妳一個方法,試試雨就會停。」
「什麼方法?」
「頭頂繡花針,站在雨裏兩天,龍王一瞧,呀,人間還有這麼傻的小姑娘,便把雨給收了。」
「春媽!」雲草氣急敗壞地跑向她。
春媽左躲右閃,推開房門跑出去,小丫頭緊隨其後,兩人都消失在門外。
「唉……」納蘭茉英哀嘆了口氣。她要鎮定、鎮定,一定不要出聲壓制愛玩的一老一少,一定不能,否則這兩人會更得意,更是停不下來。
砰咚, 。打打鬧鬧的雲草和春媽又一起衝回門邊,都興奮眨著閃亮的眼睛。
「小姐!」
「姑娘!」
「前堂出現了好英俊的男人哦。」兩人異口同聲地叫道。
納蘭茉英額頭上黑成一片。她們就不能小聲點嗎?讓外人聽見,多難為情啊。
「還繡什麼荷包啊,走走走,姑娘跟我們一起去前堂看熱鬧。」春媽和雲草飛快上前,一人架起她的一條玉臂,興致高昂地把她拖行到二樓的樓梯邊,也不管她是不是願意。
「雲草,妳可以放開我了嗎?」她被強迫地拉著蹲下,兩人逼得她不得不往下看。「春媽,不要流口水。」天吶!她覺得頭好痛。
春媽很容易犯花痴這毛病,不過能讓她流這麼多口水的男人倒是很少見。免不了心中的好奇,納蘭茉英視線往樓下的堂中投去。
在幾十個身著絳色袍服的兵丁中,她一眼就看出引發春媽花痴的對象。
那個人身著錦織藍靛長袍,外配米色蟒字紋貢緞斜襟外褂,足蹬漆黑朝靴,顯得風姿出眾,鶴立雞群。
尤其挺拔壯碩的身姿,將清朗色調的衣袍穿得英挺貴氣。
瞬間,她看呆了,被堂中的男人吸去所有的注意力。
「真的好俊、好帥哦!」雲草的嘴角疑似流出水光。
納蘭茉英不自覺地揉緊手上的帕子,覺得兩頰像要燒出火來。
那個藍靛長袍的男人彷彿有一種奇怪的魅力,會吸收所有人的目光,且令人再也移不開眼睛。
他從遠處走近,她慢慢看清楚他的相貌,稍稍偏長的臉龐,如刀雕斧鑿般深刻,俊美得無可挑剔,那帶笑的眼眸,風流倜儻中也有著難以琢磨的深邃,她相信,這雙眼的主人並非看到的那麼溫柔,如果要狠起來,這雙漆黑發亮的瞳眸會相當的凜冽駭人。
心驟然變重,她只好將目光移開他魅人的雙眼,停留在他挺拔的鼻子和修剪得整齊的鬢邊,結果又使她亂了方寸,在看他與不看他之間矛盾。
「平寧侯到。」有人高聲唱道。
那個男人露出醒目的笑容,他的白牙配著愛笑的唇紋,再度牽動人心。
淺淺的笑容,不損他自身的貴氣,又獨具魔力。只要他綻出這樣的笑,勾勾手指,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極容易被這個笑容誘惑,無人能抗拒,哪怕是揮刀自盡也不在話下。
納蘭茉英看著他,周遭彷彿不再有別人,只有她和他。
「喲!平寧侯爺,康敬在此有禮了。」他瀟灑轉身,迎向一臉憤懣的胖子。
「少來這套了,康敬貝勒,你把本侯爺押到這裏,小心我上皇太后那裏告你一狀。」大腹便便的平寧侯使出蘭花指叫囂,聲音聽起來女氣十足。
「侯爺這是哪兒話?今日康敬來到侯爺的地盤上,當然要來拜會拜會,這是禮數。」
春媽摸了一把下巴的水漬說:「原來是康敬貝勒耶!難怪,難怪。」
「呀,是貝勒爺呢!長這麼好看,還是京中的貴人。嘖嘖!嫁給這樣的男人,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雲草像作夢似的嘆道。
「他是鄭郡王的長子。」春媽在京中有相熟的姊妹,消息自是靈通。「本朝重騎射,王公貴族大都只能玩玩弓箭騎騎馬,而康敬貝勒不但騎射高竿得很,文采也相當厲害,小時候就被送入御書房讀書,是能文能武的全才,當朝皇上眼裏的大紅人,聽說一年前,年紀輕輕的他已在軍機處行走了。」
「好厲害哦。」雲草雙手相握,一副可愛的花痴樣。
納蘭茉英神情微羞,低頭暗自記下康敬這個名字。
「借道?你作夢,想都不用想。」平寧侯在下面怪裏怪氣地吼道。
「不過是借道,瞧把侯爺嚇得。」康敬露出放蕩不羈的神情,親熱地撢了撢平寧侯袍上的雨水。
「別說是你!就是鄭郡王來,本侯也不給面子。」平寧侯是當今太后的親外甥,聽說太后還沒嫁入皇家前,曾代自己的長姊養育他,兩人情同母子,也難怪平寧候如此囂張。
「侯爺也應該知道,康敬此次出兵,乃是十萬火急之事,大雨擋住去路,兩萬大軍停留在黃河岸上,壞了狙擊準噶爾殘部的大事,平寧侯你可擔當不起啊。」他奉皇上之命,前往甘肅寧泉,配合同僚,剿滅叛亂,因為暴雨,受阻於此。為避免在黃河中損兵折將,幾日前他特向平寧侯借領地內的黃河渡口一用,結果卻吃足閉門羹。
「本侯不怕你!你向聖上奏我一本,難道我不會狠奏你一本?大風大雨就嚇到了康敬貝勒,延誤軍機,哼,自求多福吧!」被強行押來的平寧侯氣急敗壞地哼道。
「這麼大火氣幹麼?既然侯爺不借道給本貝勒,那本貝勒也就閒得很,侯爺,不如一同品品茶吧。」
「隨便你想幹麼。」
「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奴才,楞著幹麼?還不快給侯爺看茶。」康敬不改散漫地罵道。
青瓷茶碗很快送到。
「侯爺,茶來了。」康敬接過茶杯,掀開蓋子,笑嘻嘻地把碗內的澄黃茶汁毫不手軟地潑向平寧侯的臉上。
「啊!這是馬尿,這是馬尿。」濕了滿臉的平寧侯像殺豬一樣地叫嚷著。
「怎麼會是馬尿呢?侯爺你再嚐嚐。」他溫良地起身,指揮下面人再去拿茶。
「本侯不要喝了,康敬你……你這個……我一定要告到皇太后那裏。」
「侯爺,喝茶這樣的小事,也需鬧到皇太后那裏?」他緩步上前,靠近平寧侯站定,手握住平寧侯坐著的太師椅背道:「你要到皇太后那裏告本貝勒些什麼呢?」轟的一聲,太師椅在一陣煙塵裏,散成七、八塊,胖墩墩的平寧侯少了椅子的支撐,狼狽地跌落到地上。
「哎呀!不好了,平寧侯跌壞腦子了。」康敬大驚小怪地去撫背著地的平寧侯,其間又略微耍手段,暗中給了他幾拳。
在樓上看得一清二楚的納蘭茉英,大吃一驚,再一看平寧侯可笑的模樣,又不禁稱讚康敬的手段了得。
「別打,別打。本侯讓你借道,讓你借道。」
「侯爺,不太好吧,本貝勒說要在此陪你飲茶的。你們這些下人幹什麼吃的?還不上茶。」
「不要了,不要了,康敬貝勒,道我借,我再借你十條大船渡黃河。」
「怎麼能讓平寧侯爺坐在地上?不快弄把椅子。侯爺,你這是哪兒話啊,咱們不說公務,只品茗話家常。」康敬唇邊的笑紋霎時變得極其恐怖。
「你放過我吧,康敬貝勒爺!」
「侯爺,你怎麼這麼客氣呢?」
「我給你二十條大船,二十條,從我領地的渡口過去,省去貝勒你不少時間。」平寧侯用袖撫著臉,帶著哭腔說道,堆滿肥肉的臉試圖勾起笑來。
「不好吧?這樣太麻煩侯爺了。」
「不麻煩,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可是本貝勒還想留下來……」
「貝勒爺,由本侯送你至對岸。」再也無法忍受戲弄的平寧侯步步退讓,無還手之力。
「好吧,既然侯爺都這麼說了,康敬就不便推辭了。」他斂著精光的俊眸揚起,手下諸將霍然上前,帶上被折磨得半死的平寧侯,火速離開這座濕悶的驛館。
他就要離開了……
一種激烈的衝動,震盪在納蘭茉英心中。她不知哪裏來的膽子,微微從木欄邊探出半個身子,目光凝注在整理衣袍的康敬身上,此時,準備離去的他慢吞吞地回身,朝樓上望了望。
不好!她心口狂跳,連忙縮回身子,差一點點,就與他四目相接。
她矮著身子,退到路道裏邊,撫著彷彿燒起來的心口。
「走了!」雲草失望地站起身。
「真的走了……唉。」春媽也垂下了頭。
從來沒有相識,就已經錯過。納蘭茉英不免遺憾的想,也許此生再也不會碰著這個男人了吧。
 
農曆十月下旬,塞北的暴風雪襲擊甘肅與疆南交界處。這場大雪又急又猛,沒給在此駐守的康敬多少準備的餘地。
氣宇軒昂的他踱出中軍大帳,放眼望去,遠方的山坡,近處的草場都堆滿厚厚的積雪。
他拉了拉身上的青狐大氅,搓了搓手。
過度的低溫,超出他預想的範圍。他身後跟著的副將參將都黑著臉。這種滴水成冰的日子,踏出溫暖的帳子,在外停留片刻,凍人的寒氣如同水一般,迅速穿透人們厚厚的棉衣,帶走體溫。
「李參將,大批糧草還未到?」昨日陜甘總督有親自送些糧,數量僅夠營中五日之用。
「回貝勒爺,末將催促了很多次,但大雪封路,糧隊仍是沒有消息。」大批送糧隊並未到達。
天氣過於寒冷,糧草與取暖的木炭早已告罄。不是第一次領兵打仗的康敬,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缺吃少穿,軍心必定散亂。他古銅色的臉部線條嚴肅地僵緊。
列隊整齊,身著單薄的哨兵從幾大營前走過,隊尾一個矮小的士兵臉色青紫地拖著長槍前進,手上早已凍出不少血口。
康敬迎了上去,不由分說攔住了那位小兵,扯下肩上披著的厚氅,蓋在對方的身上。
「貝勒爺。」小士兵嚇得跪地磕頭。
「起來吧!」營中兵士又是敬他又是怕他。他常與兵士們打成一片,同甘共苦。而衝鋒陷陣時,他總是衝在最前頭。有這樣勇猛的主將,誰能不敬仰他?然而,對於不聽軍令者,他也絕不手軟。
「李參將,把我帳裏的炭火都分發到各帳。」
「貝勒爺,凍壞了你,小的怎麼向皇上交代?」李參將為難地皺起黑臉。出征之前皇上特意叮囑他,要打點好貝勒爺的衣食住行,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他擔待不起啊。當今萬歲爺可是極為疼愛這位貝勒。
「凍壞了我的兵,你打算怎麼向我交代?」康敬含笑的鷹眼閃過一道利芒。
「小的這就去。」李參將敏捷地撢下箭袖,低首蹲身而去。
「各位大人,昨日夜裏,陜甘總督納蘭大人送來三百石糧食,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但木炭,納蘭大人已無能為力,你們有什麼好主意?」
康敬頓了頓,將銳利的視線調往西邊的寬闊河流上又道:「據南疆傳回來的戰報,近日會有敵兵將從對岸直入青海,若不攔截,定會延誤軍機。一場暴雪,河水結上薄冰,前日命人搭出的石橋,又在風雨中毀於一旦,情勢不樂觀。」河底水深石尖,強行渡河,會折損馬匹,必須有橋才行啊。
下屬們在他身後,交頭接耳,半晌了也沒人提出個切實可行的法子。
他回身,直視身後眾人。
此時正是艱困之時。
「木炭緊缺,情況緊急,小人知道,離這裏五里地外,有一處莊園,年年種植小麥高粱之物,想必此時,麥草和枯了的高粱不計其數,能抵營中數日取暖。」只見陜甘總督納蘭大人的帳篷外站著一位身穿鼠灰布襖,青黑長袍的小吏。
故意壓低的聲線,讓康敬擰了擰眉頭。
大剌剌的目光落在小吏巴掌大的小臉後,他毫不遲疑地判斷出她是女人。雖然她戴著綢帽,梳著長辮,但他還是準確無誤地看出她是一個十七、八歲上下的小丫頭。
那張臉,不豔不妖,素淨如梨花,溫婉如秋天的百合開在春天。
康敬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挑起一下。僅此一動,心竟然有些燙了。
欣賞著她的不卑不亢和矜持的風度,他細細回味她方才脫口而出的解決之道,通過縝密的研判,覺得還頗為可行。
「渡冰封的河,也很容易,後面營庫裏有幾十口大箱子,原是用來盛米的,如今都空了,只要能有人在河上結起鐵鎖,把這幾個箱子用清漆封住,相連在一起,便是一座上好的浮橋,河面薄冰破損也不礙事,傷不了馬蹄。」
他在看她。納蘭茉英雪淨的頰邊一紅,然而這不防礙她把要說的話說完。
「貝勒爺,那人是納蘭大人的下人。」有人提醒。
「這小吏的話可行嗎?」有人問道。
對康敬說完她琢磨一夜的成果,納蘭茉英僵在帳邊。是該上前跪拜施禮,還是該轉身而去?他黑眸閃耀的精芒,亂了她的陣腳。
「呀,我的小……爺,妳怎麼在這裏?」春媽閃身而出,架起她的右胳膊。
「小姐,妳好滑頭,偷偷出風頭。」雲草從另一邊閃出來,架起她的左胳膊小聲地抱怨。
兩個人用力一架,迅速把她帶離帳邊,拖進最遠處的油氈帳子裏,掩去身影。
「貝勒爺,要不要屬下把那個……」
「甭管了,你帶一隊人馬整裝出發到五里外的莊園。」
「是。」
「貝勒爺,河對岸十里的地方,出現準噶爾殘部餘孽蹤跡!」肩頭披著雪的哨兵匆忙而來。
「來人,把後面營庫裏的箱子都搬出來,按照方才那位說的做,速辦,有任何拖延,領死。」出兵在即,康敬有條不紊地指揮萬人大軍,氣勢如虹。「兄弟們,都給我聽著,像條漢子一樣衝過去,捉住那些作亂的賊,用他們的馬來餵飽肚子!都給我打起精神,不要辜負聖上的隆恩。出發,河岸邊集結。」渾厚的嗓子震動山河,煽動起士兵的熱血。
軍營瞬間沸騰起來,勇猛的蒙古兵牽馬挽弓,攪起滿天雪沙,飛奔出營。
身披戰甲的康敬,威風凜凜地奔在隊伍的最前頭。
而營中西北邊的油氈裏,納蘭茉英躲在素簾後面,偷看藍天之下那雄姿英發的男人。
「小姐。」春媽笑嘻嘻地道:「平素,小姐一定會把出的主意告訴大人,然後再由大人告訴別人,今日是怎麼了?」
的確,知她莫過於這位長者。她那不愛出風頭的個性,鮮少會對外人如此直言不諱。
「小姐,這一來,康敬貝勒在心裏記著咱們小姐了。試想這營裏誰有我們家小姐想的法子好啊?」從小就被納蘭家收養的雲草,已經被寬厚善良的小姐寵壞,最愛跟自家小姐沒大沒小地嚷嚷。
捧著自己暖燙的臉頰,納蘭茉英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有勇氣站到他面前。看他為難,她於心不忍,一反常態,挺身而出,甚至沒有想好如何進退。
她懊惱地搖頭,心湖紛亂乍起,春媽和雲草在她身邊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他會怎麼看她呢?會不會到爹哪裏探聽她的消息?輕率的開口相助會惹來什麼麻煩?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預想著如何應對接下來可能傳開的流言。
第2章
轉眼四天過去。
按照納蘭茉英的提示,李參將從莊園運回大量的麥草和枯萎的高粱,一時間,營區各個帳篷都回復暖意。
而康敬也正是用她巧妙的辦法連起浮橋,順利抵達對岸得勝而歸。此次一役,不但俘虜叛軍三千人,還帶回不少戰利品,將士們無不歡欣鼓舞,軍心大振。
「小姐,妳不覺得奇怪嗎?營裏居然沒有一個人再提起妳的事,連老爺都不知道哩。」用早膳時,雲草忍不住嘆氣。
滿心以為康敬貝勒會找上門來,她雲草也能貼近地瞧瞧這位鐘鳴鼎食的權貴,可惜,看來機會已失。
扒著眼前的小米粥,納蘭茉英沒出聲。康敬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舉動,她也不免失望。
也許,對貝勒爺來說,她真的算不上什麼。
「雲草,春媽去驛館給娘親送信,妳先給爹煎藥吧,我去爹帳裏查看一下營中糧草帳冊。」她放下碗,細心地交代完煎藥的事宜,便出了自己的帳子。
她害怕拋頭露面,專找營帳之間無人的小路行進,來到一頂紅幨帳旁,一襲銀藍緞面長袍攔住去路。
「妳是什麼人?」康敬猛然竄出,雙手環胸,碩大的身形佔滿整條小徑。
是他康敬貝勒。納蘭茉英一怔,接著恢復表面的平靜,心裏卻掀起波瀾。
他已除下甲胄,再度回到散漫的調性。眼睛裏是暖暖的笑意,臉上又有壞壞的神情。
「我……是納蘭茉英,貝勒爺有禮。」她眼觀鼻、鼻觀心地溫和打揖。
「看來妳跟納蘭大人關係匪淺啊,姑娘。」古銅色的面容帶著戲謔之意。
納蘭茉英啞然。她的男兒打扮並未騙過康敬貝勒銳利的眼睛!
「被猜透了吧。」他微彎健腰,拉近與她的距離,自然流露出來的坦蕩,讓她忘記他是高高在上的貝勒爺。
他平易得近乎熱情,俊顏上的笑容醒目又特別。
受他的影響,她覺得自己也熱情起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卸下了她的心防,她也輕輕地勾起輪廓紅潤的唇。
「幹麼低頭不說話?」
「請貝勒爺保守這個祕密。」她不願引人注意,也不想給身為陜甘總督的爹招來非議。
「姑娘混進營地就很麻煩。這營地是我的地盤,只能公事公辦了,快快將妳的底細報上來,今年幾歲?跟納蘭大人是什麼關係?家裏有什麼人?」
納蘭茉英哭笑不得。方才他還笑嘻嘻地囂張,接著又裝出大惡人似的霸道,私底下的他,真讓人難以捉摸!活了十七年,他的與眾不同,深植入她的心扉,心中既有因他產生的緊張,也有莫名的蠢動。
「貝勒爺是否還需要民女的生辰八字?家住何處?兄弟姊妹幾人?祖籍哪裏?回答這一些還有剛才的問題,是否就能滿足了貝勒爺的好奇心?」她微笑地回答。
康敬眸光閃了閃,浮起欣喜的神情。「妳很有意思!」
「過獎。」
「逼供要悄悄進行,如果驚動其他人,就不能偷偷放水給妳,要是被別人看到我偷偷放水,一定會說本貝勒以私害公,傳出去會很麻煩。嗯!就這麼定了,我們去遠一點。」他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瘦削的肩頭,毫不避諱。
納蘭茉英楞了楞,還沒來得及提問,就被康敬塞進早已備好的竹篷馬車內。
「駕!」他跳上車頭,大喝一聲驅馬出營。
搖搖晃晃的馬車裏,她無可奈何地兀自淺笑。這個貝勒爺呀,也太霸道了吧!
「妳大可以放心,我已經差人幫妳傳口信,妳的丫鬟知道妳要出營透口氣。」行進中,康敬高聲告訴她。
帶她離營,並非他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納蘭茉英想到這一層的可能性,恍然大悟。他在她的身上花費心思,她是該喜還是該憂呢?
快至晌午時分,小馬車放慢速度,緩緩進入離營區最近的天水縣。
「到了,下來吧。」
面前的深藍布簾被掀開,健壯的身形出現在眼前。納蘭茉英站起身來,瞧了瞧他伸出的粗壯手臂,面露淺笑,從善如流地將白淨的小手搭上去,借著他的攙扶落到地面。
「天水縣城不算太大,也沒什麼可看可玩的,妳先陪本貝勒去辦點事,然後妳請我用午膳的時候,我再慢慢逼供。妳知道我事務繁多,糧草、操練騎兵、防備敵兵,樣樣都讓本大爺忙得不可開交,妳最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哦。」
大惡人囂張到不行。
「聽貝勒安排。」唉!明明是他違背男女之防,把她拉了出來,卻像她欠他似的。
拐過兩三個巷口,天水縣的官驛便在眼前。破破爛爛的小縣城裏,這座樸實官驛是唯一高大的屋宇。
「妳先站在這裏等。」康敬將她拉到官驛對面,指定一塊地方,讓她不許走開。
「貝勒爺,要請你吃午膳很為難呢,你不怕我跑掉嗎?」啼笑皆非的納蘭茉英對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理應他請才對吧?她助他渡過難關,一頓飯並不算多啊!
康敬轉回過身,雍容的眉眼迷人地一皺,風流地說:「本貝勒從未見過逃得出我手掌心的女人。」
她泛起漣漪的心湖轉而掀起巨浪。
「貝勒爺!」她羞怯難當地紅了臉。
銀藍長袍一轉,跨著輕鬆的步子踏進官驛,移上屋宇的二樓。
為什麼要她站在這裏?是戲弄她?還是……有其他目的呢?納蘭茉英抬首,馬上捕捉到官驛樓上的朱窗裏,一雙堆著笑意的閃亮眸子正盯著她。
四目相接時,那雙眼挑逗地對她一眨。
無形的電光石火在她體內狂竄。難怪他會讓她站在這裏,從那扇半開的朱窗,他可以完完全全掌控她的舉動。
無形間,他的每一步設計,都是因為她!
瞥見窗下那一抹清雅動人,又有些侷促的身影,康敬嘴角的笑加深。
「貝勒爺,這是皇上的密詔。」驛官避開半掩的窗戶捧出一個用黃緞包裹的密匣。
「嗯,勞煩了。」
「貝勒爺哪兒話,本該是下屬給你送去營裏,實在不該讓貝勒爺跑這一趟。」
「瞧你說的,如果讓你進營,反倒引人側目,還是我自個兒來取吧。」今天與其說是來取密詔,不如說他借此機會親近納蘭茉英。她就這樣,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闖入他的軍營,出現在他的面前,玉手輕抬,雲淡風輕地就解決軍中困頓,難道他不該好奇一下,多探問一些嗎?
他對她很有興趣?
將密詔放如箭袖內,康敬接受驛官的拜別踏出官驛,卻不見納蘭茉英乖巧的身影。
「這一對姊妹真可憐!」
「可不是嗎?」路過的人談論著什麼。
遁著聲音的方向,他看著那女人的身影擠入街邊上一群圍觀的人潮裏。
康敬大步流星地跟進。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牆裏,跪著一對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她們頭上都插著草標,地上攤開的白布上寫著賣身葬母。
「小妹妹,別哭。」納蘭茉英踏入內側,誠摯地握著佈滿凍瘡的冰涼小手。
雪已經停了許久,但天氣依舊滴水成冰。
隔著人牆,康敬駐足,鷹眸鎖在素淨的小臉上,此時她的眉角上都是柔柔的溫和。
思及這輩子所見過的女子,此種溫柔風情對他來說,相當難得。
「來,快把餅吃掉吧。」納蘭茉英從袖子裏拿出兩個圓圓的酥餅塞進小姑娘們的手裏。
兩位小姑娘怯生生地看著眼前的大姊姊,烏溜溜的眼睛裏含著淚。
「快吃吧。」說著,她把地上的白布收起來,從懷裏掏出幾粒碎銀子,「今日出來匆忙,只有這些了。」她頓了頓,摸向腰間掛著的玉飾,躊躇半晌。玉飾是宋家給她的定親信物,攸關終身大事,送人恐怕很不妥。
轉念又一想,宋家人向來行善積德,思凡哥哥應該不會怪她,方堅決地扯了下來,「這些都給妳們,應該足夠了。」
「姊姊,妳等等我們,我們回去葬完娘親,跟妳走。」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含著滿口酥餅哽咽地說道。
納蘭茉英搖頭,「離這裏五十里外的青山澗有一座書院,妳們葬完母親,可以上那裏去,只要告訴他們,是納蘭茉英讓妳們去的,他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雖說不算什麼富貴的地方,但書院的人都很好。」回到營裏,她就給思凡哥哥寫信,宋家人一定會善待這些孩子。
「姊姊!姊姊!」兩個小姑娘泣不成聲,不住地給她磕頭。
「妳們還有很重要的事,快去吧!」她扶起兩個小孩子,催促她們快快離開。哭成淚人兒的小姑娘們,一步三回頭地看她,最後消失在對街的遠處。
善良的女人!
康敬斂眉細思。他喜歡善良的女人,比任何時候都喜歡……腦海裏不禁浮現急於嫁給他的表妹茹娜格格。那個女人曾經當著他的面,打死一個女僕,個性凶狠至極。
表妹是額娘赫拉氏指給他的新娘人選,雖然兩人並沒正式訂親,但在其他人眼裏,他們遲早會共結連理。
會娶茹娜嗎?不會,他一點都不想,婚事更是一拖再拖。
「貝勒爺,抱歉,茉英的銀子都沒了,今日無法請你用午膳。這裏還有一塊酥餅,是茉英自己做的,就當是我的賠罪。」拍掉手上的塵土,納蘭茉英挖出袖子裏最後一塊酥餅遞到他的面前。小小的酥餅被擠壓得皺巴巴的,甚至還缺了一半。
掃過淡雅的身影,康敬靜默不語,雪亮的眸光筆直地落在她臉上。
這朵百合花,淡淡的,清新如露。他注意到她微微有些下陷的眼眶滿含柔和味道,濃淡適宜的眉毛順貼在細緻的皮膚上,一如她溫和的個性。巴掌大的小臉粉腮勻細。眉頭與眼睛之間似乎壓著一片纖細的輕雲,似顰還蹙,楚楚動人。
康敬跨前一步,垂眸睇向只到他胸口的頭頂。嬌小的她,拉扯起他難得的保護慾望。
花兒總是很脆弱,他怎能不去保護她呢?
「貝勒爺不喜歡酥餅?茉英倒是餓了,那我吃了。」看他半天不動,她決定自己享用。
「誰說我不吃?但為什麼只有半塊……」他適時地拉住她退回去的手,佯裝不悅地擰眉,「這筆帳我記下了,請貝勒爺吃餅,能用剩下的嗎?」
瞧他討債似的囂張,實在令她忍俊不禁。
私底下的貝勒爺真是囂張霸道得可愛,與那個攻城掠地的康敬截然不同!
能貼近他身邊,感覺他的種種樣貌,她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歡悅。
「不如貝勒爺你先借銀子給茉英,這樣即可請你用午膳,回營便還你。」
「好是好,可是……」他咬了半口餅道:「這餅真好吃,還有嗎?」
「此次隨爹送糧,行色匆匆,也就帶了這麼多。」
移動蓮足,納蘭茉英開路,朝著城西的客棧走去,打算在那裏享用午膳。
「天寒地冷,一個姑娘家,幹麼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隨著她的步子往前行進,面有難色地瞧著手上的酥餅。實在是太好吃了!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餅?酥皮入口即化,內餡焦香四溢,齒頰留香……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竟然只給半塊!真該好好算帳,哼!
「貝勒爺應該也知道,準噶爾叛亂,糧草輜重大部份的供給都由陜甘總督府籌措,前線的、各地駐軍的都需要照應著。府裏的小吏、筆帖式都忙得人仰馬翻,爹爹身上的擔子太重,做女兒的哪有不幫忙分擔的道理?
「茉英熟讀帳目,甘肅陝西境內,有多少出糧的地方,有多少可用的稻草,茉英了然於胸。此次跟來,也是因我爹最近染上痰喘之症,需要人照顧,茉英幫忙處理雜務帳目之外,還要看照爹的身體,兩者都不可廢。」
「原來納蘭大人病了。」康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前的納蘭茉英,不僅蕙質蘭心,還聰明過人,實在難能可貴。
「是,爹放心不下公務,身體勞累不堪,做女兒的哪能放心得下?到了,貝勒爺,天水縣好像只有這家客棧,還請你不要見怪啊。」她微微讓身,請跟在身後的他先行落坐。
「但妳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康敬別具深意地打量起疲憊的她。
本來細白的小手上,有了凍痕。雍容的眉頭不贊同地擰起。
他看得很仔細,也很用心。
納蘭茉英覺得臉快要燒起來。他囂張之下偶爾顯露的關心,令她措手不及。
「唉,吃好點,給妳補回來。小二,把店裏上好的菜都給我上一遍。」他對著小二吩咐。
「客倌,馬上就給您上菜。」機靈的小二一見財神爺,腳下跑得更勤快了。
沒到一袋煙的工夫,檜木桌便擺滿各式菜品,雖然菜色粗陋,但也還算可口。
輕聲交談的兩個人,慢慢地吃了起來,其間,康敬霸道地往她碗裏塞入雞腿、羊肝、牛肉。
吃著說著,客棧裏猛地颳入一道旋風。納蘭茉英一抬眼,發現來人就坐在她身邊,與他面對面。
「這位小兄弟,你打算跟他混啊?」此人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雙竹筷,大啖桌上的醬香牛舌。
「茉英別怕,這位是京城裏萬事都不通,奸邪可人,最愛拿別人的不幸當笑話的博卿貝勒。」康敬對上他,笑得相當的恐怖。
「這菜怎麼沒有味道?」博卿抓來一瓶醋,往一碟小涼菜裏倒進半碗醋,在大吃兩口後,這才滿意地抬起頭來。
「對了,他還有一個專長就是把人食變成狗食。」嗅到嗆濃的醋味,康敬立即對她補強介紹。
「小兄弟,你怎麼能跟這人走這麼近?你知道這是多嚴重的事嗎?你的人生可是會從此一塌糊塗,而且讓他一直自以為籠罩整座京城的淫邪笑容,更加樂此不疲地淫笑下去……」
康敬眼角暗地抽搐了下,「看來你是皮在癢了!」
「我看你也是,練練?」
貝勒爺們相互挑釁,拍桌子起身,一前一後地往店外走。壯碩的康敬邁了兩步後,又轉回來道:「本貝勒去去就來,妳先吃,等我回來,妳碗裏的東西要吃得一乾二淨。」臨去時,又瞥了一眼,瞧她嘴角上有一小塊醬汁,他沒有多想,很自然地伸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擦起那一片醬汁送入自己口中。
轟隆隆,納蘭茉英整個人呆若木雞,沾染醬汁的嘴角一片火辣,彷彿送進他嘴裏的是她的芳唇。
花了好半天工夫,她回過神來,兩個高大的人早已不在眼前,只聽見離她不遠的客棧西窗外傳來模糊的打鬥聲。
怦!有力揮拳的聲音。
咚!重物撞擊的聲音。
「沒腦子!善捕營的事就夠你忙的了,還來甘肅做什麼?」
「要不是某個愛淫笑的傢伙快凍死、餓死了,本貝勒才不來咧。我告訴你!糧跟炭我都給你送進軍營了,別太感謝我。」怦!又是一拳。
「要你多事!下大雪,你就該好好在京……嘖,玩陰的!」
「說好不許打臉。我都聽人說了!殺敵你比誰都勇猛,出征的那天,你不是答應我,不會拿命去搏嗎?嗯?你那天竟敢差點受傷!」
「這麼大雪天,山高路遠,你也不想想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你善捕營的差事怎麼辦?你被拖去午門斬首,我一定笑著看。」
耶!這兩人是在打架還是在……
京中的貝勒爺都跟他們一樣嗎?明明心裏擔心著對方,卻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按捺住被康敬拔亂的心跳,納蘭茉英對感知到的一切懵懵懂懂。
窗口外霍然安靜下來。
「總算把那個小鬼打發走了。」沒一會兒的工夫,銀藍色袍服迅捷地再次回到她面前。
門外響起馬蹄聲,她朝外一望,只見臉上掛彩的博卿貝勒在店外揮手,向他們道別。
「小兄弟,不准和他拜把子交朋友,要不我連你一塊兒教訓。」風塵僕僕送糧而來的他丟下狠話,一揚馬鞭揚長而去。
分明是吃醋嘛!納蘭茉英心底暗笑。
「嘖,這小子皮還在癢。」康敬握著拳頭叫囂。
「你受傷了!」他挺直的鼻梁邊有一塊淡色的青紫,嚇了她一跳。
「我沒有。」
「這裏,都青了。」她指指自己眼下的位置,提醒他。
「本貝勒怎麼可能會受傷!別扯了,吃飯。」他是戰無不勝、智勇雙全的康敬,受傷?他絕對不承認。
剛一抬手舉筷,他頓時僵了僵,暗叫不好,他肩上的舊傷復發,整條胳膊痠痛不已,甚至牽連後背也痛了起來。
「貝勒爺?」
「我說我沒受傷。」微帶威脅的銳利目光殺過去,好似在說「有膽再說一遍,我就翻臉」。
明明就……呵!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納蘭茉英輕咬唇瓣忍住不笑出聲來。故意逗一逗他,還真是滿有趣的……
跟他在一起,她永遠不會無聊啊!
「我是問,如果用好午膳,我們可否回營了?」
「嗯!本貝勒准了。」
她向店小二要了件東西,便跟著康敬坐上馬車回到軍營外邊。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之時,氣氛突然變得有些依依不捨。
「康敬貝勒,就到這裏吧,營中人多嘴雜,就此拜別。」纖纖素手藏在腰後,她來到馬車前,仰起頭凝視俊朗的他。
雖說臉上掛彩,可絲毫不損他健康清爽的形象。他很高大,與他相比,她實在顯得有點過於嬌小。
「妳欠本貝勒的錢別忘了,還有半塊餅。」他雙手盤在壯闊的胸膛上,煞有介事地提醒。
「一定不忘。」她伸出手,將一個小皮囊遞到他的手裏,「這裏面我裝了些雪水,你用它按住肩,就會舒服很多。噢!我不是說你受了傷,只是解解乏。」她在他變臉前,連忙補了一句。
「本貝勒勉為其難收下了。」話雖然說得半推半就,但康敬臉上浮起可疑的暗色。她竟然關心他哩!
納蘭茉英淺笑著轉身走遠。
掂了掂小皮囊,他望向夕陽下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裏一片黯然。
突然天邊的紅霞變得那麼的傷感,四周的積雪也比平時顯得森冷。
這一切只因為她走出他的視線。
怔忡之中,康敬回到營地,忙完公務後,逕自來納蘭大人的帳房不遠處散步,只希望能再一睹芳容。
結果,等來的,卻是五十開外的春媽。
「貝勒爺有禮了。」
康敬微微頷首,示意她不必拘禮。
「貝勒爺,明日一早老身跟我們家小姐要動身回蘭州了。」今日她也在天水縣城裏,姑娘的行蹤剛好被她暗地裏撞見。她偷看到自家小姐跟這位貝勒爺並肩而行,別提有多高興了。
她也知道姑娘跟宋思凡少爺的親事,可她橫著看、豎著瞧,這康敬貝勒爺可是人中龍鳳,錯過這一村,再到哪裏找這麼好的夫婿?
再說,姑娘跟宋思凡少爺根本談不上任何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兄妹之義,大可不必為了這份親事而放棄貝勒爺。
她要回蘭州了?康敬沒露聲色,狀似不在意地聽著,心底迅速地運轉,一時間想了十幾條留住納蘭茉英的計劃。
見他沒有反應,春媽只得使出激將法道:「我家姑娘定親了,本來在兩年前就該嫁過去,但戰火一起,兩家都沒撤,所以一拖再拖。」
該死!她為什麼不早說她定了親?康敬只覺得心底焦急了。前一刻他還想著,那文靜的身影擺在他的家中,該是何等的美好?那時,他的寢房不會再冷冷清清,他的內院裏會充滿生氣,怎知……
「此次我家夫人急著叫我們回去,可能是又要開始準備婚禮的事情!貝勒爺,我家姑娘也不小了呢。」春媽加油添醋一番。
「是,是不小了。」他眼皮抽了抽。
耶?怎麼貝勒爺冷著臉呢?而且越聽越讓人看不出點感情?難道這位皇親貴胄對姑娘沒有意思?那他今日拉姑娘去天水縣做什麼?
左右思量之後,春媽只得說:「時候不早了,老身退下,就此別過。」
「嗯。」很敷衍地應了聲,康敬僵著臭臉大步流星地轉回軍中大帳。
好個納蘭茉英,她欠他好多好多餅,欠他好多好多錢,竟然不還想溜?等著,這筆債,他要討一輩子……一輩子
悄悄地,讓她還上一輩子!
 
養心殿飛簷上的琉璃神獸掛著積雪,而殿下的青磚路被打掃得乾乾淨淨。
深冬,被召回京城的康敬貝勒,踏進紫禁城。
「臣康敬給萬歲爺請安。」他身披朝服,跪在養心殿的偏殿內。
「聖躬安,你就起來吧。」當今聖上親切又不失威嚴地抬手。
「謝皇上。」康敬從青花石上起身,挽起撢開的箭袖。
「甘肅那邊朕已派別的大臣代替你,京中有更重的事需要你來處理。」
「請皇上示下。」
「準部叛亂之後,準部貴族爾撒納便領軍投誠。朕予他雙俸祿,賜順親王頭銜,世襲罔替。然而善捕營那邊有些關於爾撒納不好的消息,說他意圖不明。」皇上端起桌上的羊奶吹了吹,心事重重地說:「眼下南疆不得安寧,這京中也教朕擔心啊。朕要你替朕好好地查查這個爾撒納,看看這個狗東西,到底有沒有與準部裏應外合之心,若是有……」萬歲爺的眼底浮起一股殺氣。
「臣,接旨。」咚的一聲,康敬再次跪伏在地上,「臣不忍見皇上操勞,定將爾撒納的事查個水落石出,給皇上一個交代。」
「好!這事交給你,朕就少幾分煩憂。瞧瞧這鄭郡王府,你爹和你那幾個弟弟要是有你的辦事能力,朕也不會連夜傳你入京了。路上還算順利吧?」由他接下棘手的案子,皇上的臉上平添一絲放心的笑容。
「回皇上,只要皇上需要臣,任何艱難險阻也擋不住康敬。」他在朝堂上的地位,是鄭郡王府的榮辱興衰之所繫。多年來,他殫精竭慮,拯救漸漸衰敗下去的鄭郡王府,讓這個破落豪門因為有他,而重回權貴的行列。
「別跪著了,站起來說話。」
「臣有一事請皇上恩准。」康敬嵌有紅寶石的頂子,深深一拜。
「說吧。」
「請皇上賜婚,將陜甘總督之女納蘭茉英指給臣下。」
「看來甘肅發生了一些朕所不知道的事。」皇上頓住,想了想道:「也該選秀女了,陜甘總督之女哪裏配得上貝勒?」雖說陜甘總督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但康敬畢竟是宗室子弟,這婚配顯得門不當、戶不對。
皇上若是不應允,茉英就要嫁給別人了……康敬心頭一縮,默不作聲,低垂著頭繼續跪在硬質的青花石板上。
「康敬,你可知道上次有人來求朕賜婚,是什麼下場?」皇上皮笑肉不笑地冷哼。賜婚事小,但若開了這個先例,動不動就有宗室子弟要求賜婚,必將出亂子。
「臣知道,革去爵位,永不復用。」
「你不怕?」
「康敬只知道,假若娶不到納蘭茉英,臣將抱憾終生。」簡短時日的相處之下,他動了心,無時無刻不懷念她的溫柔,和她眼眉之間似有輕愁般的神韻。她的聰明、她的善良,偶爾逗他時藏不住的淺笑,今生他要是再也看不到怎麼辦?這些美好被另外一個男人收藏下來,他一定會瘋掉。
「哈哈,原來你康敬還是個多情種。」皇上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如這樣,就說陜甘總督助戰有功,朕替他家作個媒,將她女兒指婚於你。」見他如此的堅持,皇上便改變了主意。出征準噶爾部,陜甘總督的確做得很好,不如讓這件賜婚變成激勵前方將士的策略,讓那些為他出生入死的人清楚,遠在京城中的皇上絕對不會忘了他們的戰績。
「謝皇上!」
 
指婚的聖旨很快便傳到了鄭郡王府,鄭郡王接完旨意不到半個時辰,鄭郡王福晉—康敬額娘的小廂房裏,就流洩出滔天的怨氣和哭聲。
「姑媽,姑媽,我都在王府裏住了十年了,妳老說表哥會娶我,這下怎麼辦?他要娶個鄉下丫頭了,姑媽!」茹娜格格發瘋似的跪在鄭郡王福晉赫拉氏的腳邊,抓住她長裙的繡花滾邊,張狂地哭著。
赫拉氏黑著一張臉道:「妳急什麼?擦乾妳的淚!」她與姪女茹娜都是來自科爾沁草原的格格,她們能騎善射,說話元氣十足,天生帶著一股蠻橫之氣。
她的母族這些年來既無戰功也無實權,家境每況愈下,要不是靠京裏的鄭郡王府周濟,早就淪為破落戶。康敬向來不喜歡蒙古的母族,她原想著只要把茹娜嫁給大兒子做福晉,裏外都是自己人,她的母族就依然能受到完全的庇護。
但,皇上的指婚打亂了她未來的計劃。
「姑媽,我愛表哥,妳不能讓他娶別人。」
「皇上的旨意誰能違抗?」
「姑媽,妳不是答應我,讓我做表哥的福晉嗎?妳答應我的。」茹娜野蠻地哭喊。
「給我閉嘴!」
「怎麼辦,怎麼辦?」茹娜瘋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歇斯底里地大叫。
「蠢丫頭,面對狼群妳也用哭的嗎?」赫拉氏冷冷地挑眉。
什麼意思?茹娜鎮定下來,胡亂擦了把腮邊的淚。
「不過就是一個陜甘總督的女兒,她嫁進來,無疑是隻待宰的小羔羊。」陰沉沉的聲音透露出凶殘的味道。
茹娜徹底不哭了。
「她是福晉,妳難道不能是側福晉嗎?」
「姑媽!」她站起身子道:「我不要做側福晉!」
「蠢丫頭,妳康敬表哥糊塗,可有姑媽在,她那個福晉之位遲早是妳的。」
「那女人要是不讓呢?」
「就讓她站著進來,躺著出去!陜甘總督一家都在蘭州,她進了這王府,就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康敬又常常在外,妳我的機會多得是。」陰毒的笑在老婦人的臉上盤旋。
「姑媽,我的好姑媽。」茹娜開懷大笑,抱住赫拉氏龐大粗壯的身子搖啊搖,「姑媽,妳對茹娜太好了。」
第3章
甘肅蘭州,陜甘總督府接到指婚聖旨,納蘭家所有人都楞住了,包括納蘭茉英在內。他們都看著聖旨,一時不知該做何處置。
按照旨意,正月之前,她就得離開爹娘,嫁往京城,這一切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她即將是康敬的福晉!嫁給那個她欣賞的男人
「老爺啊!皇上為什麼把茉兒指給康敬貝勒?為什麼?」納蘭夫人啞著嗓子問道。
「唉,別再問了,給茉兒準備嫁妝要緊。」
「這下怎麼跟宋家人交代?想當年幸得宋家老夫人出錢資助,老爺才考取功名。沒有他們,就不會有納蘭家今天的富貴。」將茉兒許給宋家有一半是為了報恩。
「夫人,我們只能想別的辦法來補償宋家了。」
「茉兒,妳嫁往京城,娘真的不放心!」納蘭夫人抽了抽鼻子,淚水滴落。
「娘!不哭。女兒懂得照顧自己,更何況不是還有雲草跟春媽嗎?」
「從小就將妳許給思凡,娘是知道思凡絕對不會讓妳受半點委屈。可妳如今嫁往京城,娘根本就不知道鄭郡王府的人會怎麼對待妳,還有那康敬貝勒……」
看娘紅了眼睛,納蘭茉英哽咽中又有一絲堅定地道:「康敬他會對我很好,娘妳放心吧。」
納蘭夫人一怔,疑惑地皺眉。
她低下螓首,絞著手中的錦帕。其實她並不完全瞭解康敬貝勒,他最多也只是泛泛之交,但她強烈的直覺告訴她,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她。她也有股說不上來的衝動,想要在他的左右陪著他,不管是苦是甜,在一起就好啊!
她懷念他的囂張和可愛的霸道,在不知不覺間,那個男人就在她的心底烙上了印記。這份感覺,她跟思凡哥哥之間,從來沒有過。
「茉兒,妳先去休息吧,該打點的事,妳儘管開口。我跟妳娘還有些話說。」納蘭惠賜示意女兒離開。
納蘭茉英嫻雅地退了出去,返回自己的臥房,碰見內室中手舞足蹈的兩個人。
「我們要去京城啦!」
「好開心哦。」
「還要住郡王府哦!」
「好過癮。」
春媽和雲草手挽著手,笑逐顏開,高興之情與納蘭夫妻的沉重情緒截然不同。
真拿她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納蘭茉英連連搖頭後振作精神,招來樂不開支的兩人準備遠嫁的事宜。
 
在最短的時間內,納蘭茉英和家人將一切置辦得井井有條,從喜轎到嫁衣,都準備得妥妥當當,臘月中旬,她紅火的花轎就抬進了鄭郡王府。
拜過天地之後,蒙著喜帕穿著滿族喜服的她被安置在喜房裏。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胃都快縮了起來。
她好緊張!
納蘭茉英沉穩過人,也很早熟,但面對人生大事,她還是不免像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鄭郡王府與蘭州的家截然不同,從此,這裏是她的家,可為什麼連四周嗅起來的氣味都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諸多陌生感令她不安。這裏是京城,充滿了陌生的面孔,除了雲草和春媽,她再沒有熟悉的人可以倚靠。
她試圖調節呼吸來緩解壓力,卻不見成效。
今日是她的洞房花燭。即使康敬是她欣賞的男人,她也無法說服自己做好準備。出發前,娘說的那些閨房之事,她竟然因緊張而忘得一乾二淨。
老天!她要鎮定下來。
暈染著粉彩的小臉上掛上大大的汗珠。
剛要抬起袖子抹掉汗水,頭上的紅色喜帕便無聲地被揭開,一雙帶笑的清爽俊眸,與她對上。
康敬!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她甚至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
他在笑,同樣一身滿族吉服的他,對她大方地笑著。
那樣健康而醒目的笑容,頓時化解掉她心中的紛亂,嘴角不由自主地也跟著他勾起。
「我的小新娘,一路上辛苦了。」康敬促狹地笑道,動手除去她頭上的鳳冠。
「貝勒爺!你……不用到前面……」她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不由得舌頭打結。
「有什麼話,一會慢慢說,現在我們趕時間。」他大剌剌地挑開她襟口上的盤釦。
啊!她心底又亂了,呆呆地任著康敬褪掉她寬大又不便於行動的吉服。他、他……他此時就要她嗎?
不知該如何動作的茉英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康敬除下自己的吉服。
此時的她只穿著襯裙和小襖。
那張古銅色的臉沒了笑容,然後越靠越近,剎那間,她甚至嗅到他身子的味道。納蘭茉英大口喘息,緊張地閉上眼。
「妳有沒有其他衣服?」康敬頑皮地笑著,心情大好。她來到他的城池,從今日起真正屬於他,從此這世上,只有他能是她的夫君。宋家人,宋思凡,哼!一邊去吧!
嗯!他說了什麼?納蘭茉英不明所以地眨眼睛。「什麼衣服?」
「找到了,就這件吧。」康敬匆匆地找來一件素白的外袍給她罩上。
「貝勒爺?」納蘭茉英氣息不穩地瞠大眼睛。
「來,一邊吃一邊說,我們時間很趕哦!要是慢一步,麻煩就大啦。」康敬伸出大掌,握住她玲瓏的小手。由於適才的緊張,她的小手冰冰涼涼,他擰起眉頭,「妳沒乖乖地替我看顧好自己。」
「呃?」
「以後再找妳算帳,先把東西吃掉。」康敬斟來酒,鄭重其事地遞給她,「酒很辣,慢點喝。」
對上他深深的目光,她像著了魔,難喝的酒,被她緩緩吸入小嘴裏。
染了酒色的唇,在紅燭下散發出誘人的光彩,康敬喉中猛地收緊。她的美和嬌弱,挑逗起他的慾望。
輕輕地伏身,他吻上她,淺嚐輒止,在驚嚇到她之前,他體貼地退開,其中包含著無盡的不捨。
酒意和他迷人的氣息,柔化她眸光,但不安還在她胸口打轉。她要面對許多以往不曾嘗試的東西。
「乖女孩!來,吃這個,還有那個,花生、棗、桂圓……這個甜甜的,多吃兩口。」他把小菜和喜慶食物餵進她嘴裏,自己也大吃起來。
看他吃得很快,她也乖巧地配合,用最快速度吃完他遞來的食物。
「太好了。」看著被掃空的盤子碟子,康敬相當的滿意。
這樣聽話的女孩,真是難得啊。
他微笑著套上一件早已備好的勁裝,在她還未來得及問他有什麼打算時,他便推開房門,半攙著她踏出紅紅暖暖的新房。
耶?他要帶她出去?納蘭茉英雖然心中有疑問也充滿興致。
「茉兒,別怕,有相公在。」康敬拍拍健壯的胸口,得意揚揚地說道。
「茉英是貝勒的福晉,貝勒爺到哪裏,茉英跟到哪裏。」
溫柔輕靈的嗓子聽得康敬骨頭都酥軟了。她溫柔中的堅定捧著他的心升上半空中。
「你們還蘑菇什麼?還不快走,我去替你們擋著。」藏在牆角的博卿貝勒探出頭來,如臨大敵似的輕嚷。
「你給我看緊點!別透露我的行蹤。」康敬朝博卿打出一個手勢,拉著納蘭茉英便走出寢院。
繞得納蘭茉英花了眼,康敬才在一處湖山石堆砌而成的高高假山邊停下。他伸出堅實的臂膀小心翼翼地環住她的柳腰,她柔軟的胸腹緊緊貼著他的身側。
「馬上就到了。」
假山下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一走通往頂上,康敬護住懷中小小的身子,將她往上帶。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他的懷裏,她的心一陣小鹿亂撞,他強壯的身形令人心醉。
假山頂上出現一座透著燭光的亭閣,康敬推開格子門,將她請了進去。
「凍壞了吧。」他趕緊帶上門,捧著她的小臉,揉了揉。
在他掌間的熱度中,納蘭茉英傻傻地微笑。
大掌下的那張小臉,鼻頭紅紅的,燭影映進她的眼裏,清亮而寧靜,康敬一時意亂情迷。
接觸到他灼人的眼神,她害羞地低頭,聲若蚊蚋地道:「雲草跟春媽呢?」進洞房後,她就沒看見這兩個愛玩愛鬧的下人。
康敬稍稍退開,推開亭閣的窗戶,冰冷的寒氣吹淡他臉上的暗紅。他真的想她想到身體發疼。
「這裏是我叫她倆安排的,她們此時一定是偷跑去混酒喝了。」
亭閣中,有桌有椅,有酒有茶,亭角的小火盆裏,燒得正暖和,佈置得還算妥當。
納蘭茉英移步道:「春媽和雲草有時很活躍,可能不太像一般的下人,希望貝勒爺不要太在意。」
「我很喜歡妳的下人,妳不要為這些事擔心。只要是妳的,好的、壞的,我都要。」愛屋及烏嘛。康敬笑彎了眼。
她含羞地笑了,心裏暖和得如同亭內的火盆。
「快看那邊,前廳的筵席還沒散呢。」從這裏向外望,鄭郡王府盡收眼底。前廳此時燈火通明,喝酒猜拳的聲音不絕於耳。
「爺,今晚為什麼帶茉英到此?」納蘭茉英移動目光,找到在夜色裏發出彤紅光芒的院落,那裏是他們的新房。
「等等!」康敬從懷裏掏出懷錶,很認真地看著,「快到了,快到了,馬上謎底就會揭曉。」
如墜五里迷霧的她,微張眼睛,往下看,只見紅彤彤的院落外,出現幾條可疑的身影,有的在疾速移動,有的則走走停停。不多時,就聽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新房的位置騰出白煙。
「呀!」納蘭茉英下意識地抓住他強而有力的大手,將臉埋在他的懷裏。
有美人在懷,康敬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爺,這是……」
「這都怪為夫。」努力壓下身體的騷動,俊顏上閃過愧疚。
劈哩 啦,新房的位置上,又是一陣亂響。火力十足的鞭炮同時炸開來,剎那間如同天落驚雷,天空也被照亮。
「咳咳,有一年玉貝勒成親,我和博卿還有好幾個親王貝子,一起去鬧洞房,結果,博卿那個笨蛋,玩出火來,把玉貝勒的新房給燒了,所以玉貝勒今天也找來好幾個親王貝子『禮尚往來』。」其實當日他是主謀,在她面前,他全推給博卿。
「京裏鬧洞房都這麼可怕。」這可是京城,親王貝勒們也會做出比百姓更可笑的事?
「嗨!這都算不得什麼,以前在上書房讀書,讀累了就和親王們到宮外玩玩,打打架也是很平常的哩。我們都是兄弟,偶爾也調戲調戲自己人,茉兒妳以後會慢慢適應的。」康敬坦率地攤開手,壓低一邊的眉毛,油腔滑調地說著。
噗哧一聲,納蘭茉英笑出聲來,瞧他滑稽的樣子驅走了她心底濃濃的疏離感。敢情這京裏的達官貴人,也有這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砰砰咚咚,外面的又滾過混亂的聲音,她不得不慶幸康敬有早點帶她出來,要不這鬧洞房的架式肯定會要了她半條命。
「讓他們鬧去吧,哈哈,他們肯定還以為我在裏面呢。」他好不得意。
伸手掩上這邊的窗戶,他神祕兮兮地招手,她心領神會,連忙附耳過去。
「還有祕密,只有我知道,今天看在妳跟爺成親的份上,就讓妳知道一下。」許久不見的囂張又回到他臉上。
呵呵……貝勒爺真的好好笑!她笑容加深,跟他在一起總有好多好多快樂。
「來,這邊。」他牽著她來到對面的窗戶邊,隨著咿呀一聲,不遠處,紫禁城的赭紅宮牆和半露在外的三大殿的飛簷翹角出現在眼裏,再望遠一點,甚至還能看見宮門附近提著西瓜燈的宮女。
雄渾的建築群驚得納蘭茉英一時半刻說不出來話。
「福晉,這裏可是爺的專屬亭閣,這府裏,包括我阿瑪都進不了這個後院,登不上這座假山,因為這座假山是皇上專程賞給本貝勒的。今天,它也屬於妳。」有時候,他會獨自一個人到這裏批閱各部送上的條陳,或時而獨自望著紫禁城想著朝中的奏議。此處一如他的心,除了納蘭茉英,再無其他女人停留。
恢復沉靜的眼睛,轉回到他的面上很認真地說:「納蘭茉英何得何能,讓貝勒爺如此信任。茉英出生並不顯赫,我爹以前是一位貧苦的學子,我娘為了供我爹讀書,還賣過酥餅,我五、六歲的時候,還曾到市集上幫娘做餅,後來爹有了功名,慢慢的仕途也順了,茉英才不用拋頭露面。」
如果再倒退十年,她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會成為福晉,攀上她人生高峰。如今她站在京中的鄭郡王府裏,真正成為一位福晉,身邊還有一個令她心動不已的男人,這一切美得令人措手不及。
「酥餅!我想起來了,某位小姐說過會還我半塊餅,結果哩,自己卻溜了。她還欠我好多好多銀子!」
「上次事出突然,逼不得已,貝勒爺饒命啊。」納蘭茉英半開玩笑地輕嘆道。爹急著回蘭州處理公務,她只得順行,臨行前本想道別,可實在是脫不開身。
「諒妳也不敢戲耍爺。」
「茉英不敢。」她柔順地配合他。
「好想吃餅呢,還有嗎?」他拉過她的袖子,朝裏探了探。
她感覺到他身體的高熱,心旌搖擺。突然,她覺得很感動,他並未急於向她索取魚水之歡。在他看似囂張霸道的面孔下,有著一顆體貼溫和的心。她感覺出他有多渴望得到她,但他在為她隱忍。因為他看出她的害怕。
他給她時間,讓她去適應陌生的環境,小心保護著她脆弱的內心,並想盡辦法讓她熟悉周遭的環境,也讓她漸漸地熟悉他的存在,助她放低心結。
別看剛才那些插科打諢的話,看來漫不經心,其實底下蘊藏著滿腹心思。
她是何其的幸運!優秀的他願意為她築起一個可靠的家。
「喂!沒有餅?」失望的笑眸撞入她失魂的眼睛。
「餅我都放在吉服裏了。」納蘭茉英無奈地搖頭。
「早知道讓妳穿上吉服了。」
「吉服裏的酥餅做出的時間太長,吸了水氣,已經不那麼好吃了。不如明早茉英做些新鮮的出來給爺嚐。」
「那就明早,吃新出爐的。茉兒會做這麼好吃的酥餅,發財啦!」想到酥餅的味道,康敬笑得更迷人。
「小小的酥餅,賣不了幾個錢。」
「有爺在,就能發財!」
「哦」
「妳做好酥餅,我拿到軍機處,讓他們都嚐嚐,叫他們每人寫一幅稱讚的墨寶,然後拿到宮外說,這是內閣大學士吃過的酥餅哩,不信?你去問啊,他要是沒吃過,我把宅子送給你。這個,這個是軍機處中堂吃過的,看到沒,有墨寶為證。有人一聽,一定會出錢買,肯定日進斗金。」他語氣調高,裝成賣餅小販的架式,小聲叫賣。
「哈……哈哈……」納蘭茉英掩唇大笑。他怎能這麼可愛?
「妳笑了就好了。」康敬鬆了口氣。他擔心佳人想家、想爹娘,怕她偷偷哭泣又不告訴他。若是那樣,都會成為他的罪過。他要她快樂,要她幸福地笑著。
「爺,你的肩……」見他臉色變了變,她伶俐地眨眼道:「這一天很辛苦,我想爺的肩也累了,讓茉英為你揉揉。」
溫柔的話,吐露出她掛心的惦念。
「只是累,妳揉吧。」他死都不認他左肩上的老傷。這是他年少時出征留下的紀念。
這個貝勒爺啊,好愛惜面子呢,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沒做太多停留,納蘭茉英伸出素手,按住錦袍下,硬如岩石的肌肉,拿出從春媽那裏學來的推拿,慢慢地推揉他糾結僵硬的肩頭。
他放平肩頭,咬牙忍受住長期折磨他的舊傷。他是最可靠的夫婿,怎可能被傷痛打倒,他絕對不讓小娘子看到他傷痛的樣子。
「爺,以後每晚讓茉英為你消除疲勞好不好?」她小小的手,用足力氣,輕揉慢拈,舒緩地推開糾結在一起的肌肉,逐步讓它們恢復柔軟。
好舒服!康敬的眼裏浮起可疑的閃光。這麼多年,他緊繃的肩頭,有了一絲輕鬆的滋味。
他仰起頭,古銅色的臉龐和肩臂都像被暖流包圍。他的心裏好暖和,茉兒做的雖然是一件小小的事,但對他來說特別重要。
「妳是我求來的福晉,妳是我需要永遠珍藏的寶。」康敬斂下眸色,輕輕地對自己呢喃。
「爺,你說什麼?」納蘭茉英拔尖耳朵,想要聽清楚。
「妳揉得還算不錯!」
「爺喜歡就好。」
坐落在高高假山上的小小亭閣裏,暖暖的,從這一夜,他們都將心交付給對方,好好收藏。
 
「呀!天亮了。」靠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動了動,納蘭茉英最先醒過來,驚訝地輕叫。
昨夜兩個人聊得太開心,臨近寅時才背靠著背在亭閣的躺椅上熟睡。
康敬咕噥兩聲,伸伸臂膀,打了個哈欠,「是,該回房睡。」
「爺,該去給公婆敬茶了。」她焦急地道。
他一楞,暗暗責怪自己,高興到忘形,竟然把敬茶的事給忘了。
「別急,來,爺保證讓妳趕上敬茶。」他掏出懷錶看看,二話不說,矮下身子抱起她輕若羽毛的身子,風馳電掣地跳下假山,健步如飛地馬上回到新房外。
洞房的門口一片狼藉,庭前的黃楊,有的都被燒去半邊,留下焦黃的細沫。貼著大紅囍字的玻璃隔窗上沾滿密密麻麻的火硝印跡。
「這群混蛋!不過還算給面子,沒把新房給燒了。」康敬齜牙咧嘴地咒罵道。
「小姐,妳可回來了。幸好妳昨夜不在。」春媽紅著眼睛從側面廂房閃出來,「那些爺下手太狠,昨兒個我跟雲草,滿頭滿腦都是辣椒細沫。」
納蘭茉英用令康敬暈眩的眉眼,促狹地睞了他一眼。他收到,彎唇一笑,兩個人默契十足地不去公開事情的來由。
「好了,春媽快準備吧,我要去給阿瑪和額娘敬茶。」
「衣服我都給貝勒爺和福晉準備好了。」春媽喜孜孜地開口。自家姑娘嫁入京中,成了福晉,她真是與有榮焉。
換上春媽準備好的衣服,兩位新人相攜來到鄭郡王府正北邊的主廳。
寬敞的主廳上首,鄭郡王已和赫拉氏隔著紫檀木案而坐,鄭郡王府的晚輩親戚各站在兩側。
納蘭茉英邁腿踏進廳內,就聽見堂上肥碩的赫拉氏哼道:「哼,真是架子大,不愧是陜甘總督的女兒啊!來晚了,也不通報一聲。」
聲音很低,卻讓廳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低下頭,手指尖因為緊張而變得冰涼。
「別怕。」康敬沉下臉,威儀地盯了一眼坐在堂上的額娘。
赫拉氏揚眸,高傲地翹起下巴。
還好有他在!納蘭茉英淺淺地吐口氣,感受到緊握住她的大掌,保護的意味深濃。
「哎喲,都別站著了,快敬茶吧。」茹娜熱情地迎上來,從一個漆盤裏端出茶碗來,往納蘭茉英的手塞,沏得滾燙的茶水就濺在她的手背上。
礙於有眾人在場,納蘭茉英只收斂了下眉頭,硬生生忍下肌膚上的灼痛。
這裏有問題!再笨的人,也不會忽略這一擁而上的敵意。
她握著茶碗,心潮起伏。好好的鄭郡王府,潛藏著她所不知道的內情。婆婆為什麼不喜歡她?這個茹娜是什麼來頭?還有堂中那麼多晦黯的眼神,有的麻木、有的是看好戲、有的是滿懷憐憫。
「阿瑪喝茶。」納蘭茉英放慢速度,捧起茶碗,恭恭敬敬地遞上去。
鄭郡王笑著接納,並無刁難。
「額娘喝茶。」她勇敢地跪得很近,挺起腰桿,仔細捕捉赫拉氏的眼神,想確定這份敵意是否存在,還是她會錯意。
廳中氣氛倏然緊繃繃的,赫拉氏盤著手,眼神不與她有任何接觸,讓她端著茶碗的手尷尬地留在那裏。
太明顯了,納蘭茉英終於能確定婆婆非但不喜歡自己,甚至是厭惡的地步。
緊抿著薄唇,康敬咬了咬牙。他料到額娘會反彈,但沒想到額娘能不顧大體到這種地步,茉兒怎麼說也是皇上指給他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額娘,這茶妳不喝,就是不認茉兒這個福晉,就是抗旨,這事傳到聖上耳朵裏,兒子就不得不摘了花翎頂戴去領死,妳也不希望鄭郡王府被聖上給封了吧?」眾人楞住的當頭,他冷笑著,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段提醒自己的額娘。
惡狠狠地瞪了眼兒子,赫拉氏聽出話中夾槍帶棒的威脅。她粗魯地搶過納蘭茉英手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甩開茶碗,蠻橫地走出前廳,不給任何人慰留的餘地。
「喲,表哥,姑媽怎麼說也是長輩呀!呵呵呵。」茹娜假笑著打圓場,目光則時不時地瞟向情敵,招來表哥一記冷漠的瞪視。
康敬替納蘭茉英解了圍,面帶愧疚地攙起她,帶著她面向眾人站起。她是他的珍寶,怎能隨意讓人欺負?
「這個家,誰與納蘭茉英、我的福晉為敵,便是我康敬的眼中釘。會有什麼下場,心裏該清楚。」他放出狠話,給在場的不在場的一個狠狠的警告。他是鄭郡王府的支柱,誰敢得罪他?
直接的表白,令茹娜滿臉醬色。這個她苦苦等候十年的表哥,為了其他女人,說出這種話,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納蘭茉英瞠大眼睛,凝視氣勢駭人的夫君。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吝惜任何一個呵護她的舉動。左邊的胸膛裏,像是被什麼塞得滿滿的。她覺得自己終此一生,可以好好的依靠他,不論離親人多遠,不論這裏是陌生的京城和王府,她都不用害怕,只需要為他堅強。
準備帶妻子離場的康敬被鄭郡王叫住,「敬兒,到書房來,阿瑪有事交代。」
他環視一下四周,低聲對妻子說:「逕自回咱們的東院,切忌與額娘撞上。」他必須小心以對,額娘任性殘暴的個性,他很瞭解。只要回到東院,他的地盤,春媽又會拳腳功夫,他的茉兒就會安安全全。
「貝勒爺請放心,茉英會便宜行事。」她用溫柔的眉眼淺淺地笑著,平撫康敬心中的擔憂。
目送著妻子出了前廳,康敬隨著鄭郡王往西側的書房而去。
提著素裙,納蘭茉英小心謹慎環顧,腳下卻走得飛快。
「我說嫂子,妳這是往哪裏去啊?」帶著笑意的瀟灑聲音從她身後飄來。
她回頭,一看,不由得笑道:「原來是博卿貝勒,茉英有禮了。」甩帕上肩,她蹲身行禮。
「小嫂子太客氣了,耶,看妳好眼熟?啊—我想起來了!原來是在天水縣的小哥。」博卿一臉曖昧地笑,「就知道這親事不會這麼簡單。」看來康敬跟她是早就暗通小曲兒了。
「噓!貝勒爺,這是祕密。」納蘭茉英包容他的笑鬧,溫和地以指點唇。
「別怪我多嘴,多防著茹娜。別看她是個落魄的格格,其實心狠手辣。」他臉上失卻笑意,厚道地提醒。
回想起堂上茹娜驕縱的面孔,她的神情不禁黯淡下來。
「看來今早妳已經領教過了。」博卿垂下眼,一派了然的神色。「小嫂子,請妳一定要堅強地應對,康敬為了妳,差點丟了……」
「丟了什麼?」她好像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訊息,好奇的追問。
「博卿!」康敬從他後面無聲無息地出現,有力的手死死握住他朝服的衣領。
「你想幹麼,你抬腳幹麼?你皮又癢了!」
「這次專打臉。」
「好!你去撞牆吧。」
見兩個高壯的男人扭在一塊,納蘭茉英把疑問放進心底,幽幽地道:「爺,晚些時候我會做酥餅。」
一聽到酥餅,康敬連忙踢開博卿,回到她跟前,把她納入臂彎,「那妳就不要在這裏站著了,我送妳回東院。」他轉過臉,對著博卿說:「你在這裏等著,一會找你算帳。」
溫柔地把妻子送回東院,康敬才戀戀不捨地離開鄭郡王府。他很想留在茉兒身邊,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然而有任務在身,他只能埋下心中渴望,與博卿前往善捕營,共商暗查爾撒納。
「順親王爾撒納最近形跡讓人捉摸不定,他時常上妓院尋歡作樂,又是賭又是嫖。」博卿頭痛,不知如何下手。
「我要親自去,博得他的信任。」眼下南疆戰勢吃緊,最好能速戰速決。爾撒納跟京中權貴並不熟悉,可謂獨來獨往,想要收穫有用的消息,他必須博得他的信任才行。
「你?你不是剛大婚嗎?」
康敬面上泛起苦笑,他拿起桌子上善捕營帶回來的消息,不時地擰緊眉頭。
「你我都是朝中臣子,此時當是義不容辭。」
「小嫂子會怎麼想?」
「茉兒她……」想到妻子那雙溫和的眼睛,康敬心裏一陣煩亂。他有愧!
「我要是小嫂子,沒等你回家,就包袱款款回娘家︱」
「真囉唆!」康敬打斷他,沉吟片刻後,把全副心思放在公務上,慢慢地向博卿交代暗查爾撒納的策略。
不論是為了茉兒,還是自己,他都要速戰速決!
第4章
春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庭前庭外一片白雪皚皚,高大的雪松上積了一層晶瑩的白亮。深夜中,悄無聲息的鄭郡王府東側有一盞西瓜燈正慢慢移動。
康敬帶著一身疲憊,隨著前面引路的小廝,闊步邁向他東院外側的書房。
抬腳邁進書房外的月洞門,只見書房內有著暖融融的燈光。想必是東院的總管給他留的燈。
他擺擺手,接過小廝手裏的燈,「今夜我還要處理公務,你先下去吧。」
小廝躬身後轉身而去,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回過身來,康敬抬手推開書房的門,一襲素衣的小女人,正曲著肘,在書房西側的小桌上打著盹。
冷冷的寒氣和驟然而來的驚喜,令他精神大振。
在這個雪夜裏,她像是一道輕盈的光,喚醒他微腫的眼睛。這幾天來,他在軍機處與各位中堂討論國事,還得抽空處理吏部兵部的條陳和各地送上來的密摺。除此之外,他還得分出時間纏在爾撒納的身邊,想盡辦法,贏得他的信任。
比如今日,他就與爾撒納在妓院裏待到深更半夜。
輕手輕腳地邁入書房,他吹熄了西瓜燈,關上房門,拿出懷裏的掐金絲懷錶一看,已是夜裏兩點了。
坐著的嬌弱身影,令他既疼惜又心痛。
他們才大婚不久,本該是耳鬢廝磨的時候,他卻給不了茉兒溫存的時間。
「爺,你回來了。」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納蘭茉英帶著淺笑迎上去,在他跟前停下。
「妳在等我?」康敬啞著聲音動情地問道,手指溫柔地挑起她臉上順垂下來的幾根青絲勾放在她細白的耳後。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那嬌羞溫柔的樣子,惹來他熱情的索吻,堅實的雙臂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裏,品嚐她淺淡的氣息。
這樣的深夜,有心愛的女人為他留盞暖暖的燈,靜靜地守候,他便極為滿足。靈活的舌忘情地溜進香馥的唇中,與丁香小舌糾糾纏纏,直到他胸膛漲滿滿足,才輕輕退開。
「爺。」被吻到兩頰緋紅的納蘭茉英,無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呢喃著,一股濃重的脂粉味飄進她的鼻端。
在他的懷裏輕輕退開幾分,她皺起細緻的眉頭。沒有出聲詢問他的去向,而是心痛地抬起纖纖細指,撫摸上康敬微腫的眼睛。心細如髮的她,即刻察覺出他的疲憊。
搖擺的燭光中,她清新的眸子裏染上一層擔憂。
「爺,茉英希望你好好保重身子,不要太過操勞。」
「妳不問我上哪去?」康敬看看她的神色,嗅了嗅臂間俗豔的香氣,無奈地苦笑道。
「茉英大概已經猜出爺去了哪裏。」沒有任何埋怨,她笑盈盈地望進他的眼晴裏。「爺不用擔心茉英。爺是公門中人,有太多難處要應對。我爹做官多年,初入官場就是一介小小縣令而已,隨著爹的官越做越大,茉英也見識了許多,其中的門道自然很清楚。上司下屬,還有各方勢力,都得應酬關照到,常常一不留神,就會出亂子,而去那種地方,更屬難免,官場上的應酬,茉英還是懂得。
「說出來還怕爺笑話,茉英覺得很慚愧,想著爺去過那種地方,心裏也會有些不舒服,那種地方……鶯鶯燕燕……可是,見著爺一天睡不了三個時辰,用飯也匆匆忙忙,茉英怎能再給爺增添煩惱?」她有充足的理由去相信她嫁的男人。明知他每晚可能都待在青樓裏,但他掩飾不住的疲憊神情,告訴她太多太多東西。此時,她想給他的,只有信任和支持。
得到體貼的諒解,康敬周身的勞頓感一掃而光。這世上也許所有人都誤會他、錯看他,然而,他的茉兒,依然會支持他。
瞧見他為之一振的神情,納蘭茉英定了定神,大方地拉著他的箭袖,往書房的花廳移動。
「爺,申時的時候,茉英想著,你可能會回來得很晚,可能會餓,你書案上還有那麼厚的文書有待處理,茉英無能,不能與你分擔,只好備了些你愛吃的餅和清粥,為你解乏解餓。」
踏進花廳,薄薄的蒸氣和香味撲面而來,暖融融的氣氛,醞釀出感動。
中央的大理石面桌上,擺著燒著紅火的小炭爐,小炭爐上的紫砂盅裏,響著咕嘟咕嘟的聲音。
小炭爐周圍還擺上七、八個小碗,都是醒胃的小菜。
康敬坐到桌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納蘭茉英的一舉一動。她揭開紫砂盅,氤氳的水氣撲上她水嫩的雙頰。
混合著她清馨的粥香飄然而來。
「爺,嚐嚐這個粥。」她從紫砂盅裏盛上一小碗米粥,放到他面前,「以往我爹晚歸,娘就會煮燕窩粥等著他回來,茉英今天也學做一次,還請爺不要嫌棄。」
燭火下,清香的粥發出誘人的亮眼色澤。
「我怎麼會嫌棄?高興還來不及呢!」她似一滴清露,落在他這片草葉上,引來輕輕的顫動,搖落出他滿心滿意的喜歡。「還有餅,真是太好了!」喝下一碗粥後,康敬精神大好,連吃下三塊酥餅,又配了些菜。「這些小菜也不錯吃呢。」
「這餅啊,是今晚才出爐的,很香呢。」
「妳手藝越來越好了!只許做給我吃,別人不許給。」他霸道地命令道,換來她縱容的一笑。
她喜歡他這樣蠻不講理、佔有慾十足,只對她流露出的孩子脾氣。
「對了!額娘和茹娜有為難妳嗎?」康敬的目光頓時幽黯下來。
「爺,不如我們來交換啊!博卿貝勒說你為我做了些事,到底是什麼呢?」這幾天她放在心裏琢磨,也沒能猜出個結果來。
康敬邪氣地一笑,「我不跟妳換,妳要是不說,我這就去問秦無德。」
秦無德是東院的總管,料理貝勒爺的內務,對貝勒爺忠心耿耿,在鄭郡王府裏,他從不賣鄭郡王爺和赫拉氏的面子,好幾次茹娜想直闖東院,都被他攔下。
「怕了你了。」納蘭茉英連忙出手按住他的肩,穩住他欲動的身子。
鎏金的自鳴鐘已走向三點,這個時候去鬧下人,有點太過份了吧。
「那妳快告訴我,她們有沒有難為妳?」
「沒有。」她並未如實回答。秦總管和下人們忠於職守,以至於額娘或者是茹娜並未與她有正面的衝突,但是,茹娜和額娘並未死心,處處為難她,東院需用的物品,全被她們扣押不發。做粥和餅所需要的食材都是春媽買回來的。
「茉兒,妳為什麼要隱瞞?」康敬露出不悅的神情,賭氣似的放下吃到一半的酥餅,「我不在府裏,可不代表我不關心妳。」茉兒呀茉兒,受了委屈,幹麼不對他講?他忍不住氣悶。
「爺,不要生氣,茉英不知輕重,請爺要怨就怨茉英吧。」貝勒還真霸道哩,他有事瞞著她,卻要她先坦白。
「秦無德今日中午就差人把事情告訴我了。以後受委屈,一定得告訴我,要是不講出來,妳就是在心裏沒拿我當妳的夫君看待。不是說夫妻乃是至親之人嗎?難道妳要跟我保持生疏?」康敬不滿地哼道。
「爺,茉英知道該怎麼做了。」溫馴的她,連連點頭。「其實茉英不介意這些的,能在爺身邊,天天看著爺,爺不在家時,瞧著爺用過的文房四寶、貼身物品,茉英就很開心了。」誰教他是她的貝勒爺呢,即使他蠻橫地實行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策略,她還是好喜歡這樣的他。喜歡了,就能把他的缺點統統包容下來。
可疑的顏色浮在他的顴骨下方。他沒想到茉兒會這樣大膽地表白,一時讓他反應不過來,整個人暈陶陶的。
她好像很懂他,知道他心裏需要什麼,紅袖一揚,便令他整個人歡樂不已。
清清嗓子,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方圓圓的印石,「用這個,到城中豐德錢莊就可隨便取銀子出來,多少都行。」
「豐德錢莊就是在咱們大清朝有幾十個分號的錢莊。」捧著交手過來的小印石,納蘭茉英端詳了一下。
「當初我也只是覺得好玩,就把這錢莊給買下了,沒想到這幾年,它自己變得有聲有色。妳收好了,以後咱們東院就用錢莊的銀兩,府裏就讓她們鬧去吧。」反正他的護衛就守在東院,想要動他的茉兒,想都別想。他太瞭解額娘和茹娜了,她們野蠻的個性,實在讓人無法恭維。
幾句雲淡風輕,一筆帶過,聽得納蘭茉英瞠目結舌。有人生意做得很大,卻深藏不露。
要面臨的困難,他一一為她設想周到,這種種體貼之舉,從來沒人為她做過。不知是屋中熱氣太重,還是她太過疲勞,眼淚竟然滾出眼眶,內心輕軟如白雲。
有勢力強大的貝勒爺做後盾,她已勝出額娘和茹娜。
「喲,我的小小福晉,妳這麼愛錢啊,見錢就哭了。」康敬壞壞地皮笑,擁過她瘦弱的身子,古銅色的大手愛憐地拍著她的背。
「貝勒爺,又開茉英玩笑!」他竟然還笑她。
「最近東院後庭要搭戲台,辦筵席,妳就放手給秦無德去辦,他手腳勤快,人也聰明,大的事由我來料理就行。過十幾天,我請順親王到府喝酒,請些江南的戲班子,進院子裏唱兩天好戲。妳愛聽什麼戲告訴爺,爺叫他們都準備著。」他已經漸漸跟爾撒納親近起來,為了獲取更多的機會,取得對方更多的信任,在家大擺筵席是不可避免的。
「貝勒爺,你公務已經很繁重,這點事讓茉英來辦就好。」府內府外的事,他都不讓她沾,她這個福晉,真是從天亮一直閒到天黑。
「累壞了妳,心疼的可是我,讓我這麼心疼著……茉兒妳好狠啊。」他不滿地撇唇。
清脆的笑聲自納蘭茉英的唇裏逸了出來。她又被他逗笑了,看他這樣堅持,她就依了他。
「時候不早了,再聊一會兒,天都要亮了。」
「對不起爺,耽誤你辦公了。」她暗暗自責,一碰到他,她就會在莫名的快樂裏,乘著無數飛升的泡泡直衝雲霄,忘乎所以。
「一見妳,我就有精神了,過會兒看文書會很神速!」他頑皮地對她眨眨眼。
「茉英就先行回寢房了。爺別只顧著做事,忘了休息。」
康敬瞄了眼窗外的飛雪笑道:「茉兒就在這邊的暖閣裏休息吧,這麼大的雪會凍著的。」
「但這樣會擾了爺的清靜!」
「妳躺到暖閣去。」她眼下的陰影在加重,令他不得不半強迫地推她進入暖閣睡在木榻上。
望著乖乖躺下的納蘭茉英,他俯下身子,眷戀不已地親吻住她彷彿含著一片輕雲似的眉頭,還有溫和的眼睛。
直到她呼吸變得輕淺,他才踅回書案前繼續繁忙的公務。
 
月亮緩緩爬上樓宇,聚積著京城多數青樓的陝西巷內,已是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尋芳客都相繼湧向這裏。
從高高的二樓往下看,康敬神色慵懶地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
「爾撒納馬上就要來了,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否則這樣做太冒險了。」博卿站在他身後,壓低聲音說道。
「別那麼膽小怕事。爾撒納暗中的動作,你我都知道,可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就鬧到皇上那裏,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只有引蛇出洞,才能讓他原形畢露。」他時常帶笑的眼眸殺氣一凜。「他投靠朝廷之前,便與準部頭領有極深的矛盾,如今放假消息給他,說準部頭領陣亡,便能馬上試出他的底細。」
「你有把握?」
「我已經叫下邊的人傳消息去了。」康敬遠遠地看見爾撒納的八人抬大轎朝這裏搖晃而來,迅速吩咐,「叫人上酒,把花魁們都叫進來吧。」
博卿瞧了他一眼,不再有異議。
「博卿,今晚喝多點,讓他以為我們都醉了,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他交代完,率先飲盡才傳上來的酒。
待他眸子裏暈染上一層醉意時,爾撒納左擁右抱著美人來到廂房,高聲吼叫著,熱情地與他們兩人對飲。
順親王尚不知自己已慢慢落入康敬貝勒專門為他量身訂做的圈套。
 
康敬坐在鄭郡王府中的練功房內,暗自厭棄自己。今夜他又帶著一身酒味混雜著嗆鼻的脂粉氣回來,先前,秦無德幫他沐浴過後,脂粉氣雖是沒了,但酒氣仍很重。
今晚為了引爾撒納上鉤,真的喝了不少酒,就算酒量很好的他,也不免有點頭暈。他不要茉兒見到他微醉的樣子。他是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貝勒爺,當然不能在自個兒的福晉面前失了面子。
幾番掙扎之後,他決定在練功房散散酒氣,再去寢房那邊找他的福晉。
「表哥。」
身後飄來濃郁的香氣。康敬神色一黯,幽幽轉過身,見被豔色斗篷包裹嚴實的茹娜。
濛濛的燭光照在健美的她身上,她妖嬈地走向他。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看來這府裏沒有祕密。」他冷冰冰地一笑。
「表哥,茹娜都入府十年。最初你不也誇過茹娜嗎?還帶茹娜逛戲園子,怎麼這幾年待茹娜這般冷淡?」他四處出差辦事,本來也沒多少時日待在府內,不知從何時起,就算待在府中僅有的時光裏,他也老躲著她。
「回去休息吧,別再囉唆。」他只是想來散散酒氣,卻遇上這個麻煩。康敬按住額角跳動的青筋。
「表哥,皇上指婚,你不得不娶納蘭茉英。」一絲憤怒出現在茹娜臉上,「她不配。我,才配得上表哥。」
「這話,妳對皇上說去。」有點頭重腳輕的他閃到另一邊,舉步往外走。
「表哥。」她衝上去,使出蠻力,從後面抱緊他,「表哥別走,我不要名份,我只要你。做不做福晉,茹娜不在乎,我只要你。」她來到京城,住在王府,從頭到尾只愛過文武雙全的他,而他卻越來越疏遠她,甚至到了忽略她的地步。
「放手!」康敬厭煩地吼道。要不是顧念她是一個弱女子,他早就把她趕出鄭郡王府,任她自生自滅了。
模糊視線適時地往下一看,抱住他胸膛的竟然是兩條光溜溜的手臂。
茹娜扯下身上的披風,露出不著寸縷的健美胴體。
「我不比那個女人差。」她死死地纏住他,大膽放浪地親吻他的側臉。
康敬皮笑肉不笑地伸長猿臂,輕巧地把她推倒在腳邊,用沉默和冷漠應對她的挑逗。
仰起頭,茹娜咬著唇,捕捉他的神情。她傲人的雙峰、結實的雙腿都暴露在他的面前,然而他並無半點慾念,甚至臉上還有濃濃的鄙夷。
她不禁備受打擊。沒想到她放棄尊嚴,換來的卻是羞辱。
「哼。」康敬轉身,絕情地說:「妳已經看到了,我對妳不感興趣,還需要我說些什麼嗎?」健碩的背影不帶任何感情地走遠。她做任何努力,對他都無效。
晦暗的燈火中,茹娜蜷緊身子,神情扭曲地叨唸,「納蘭茉英,妳要死。對,妳一定要死!沒了妳,一切都會好,一切都會好……」
 
明媚的春天來臨,萬物復甦,晴空藍得像是一片寧靜的海洋,紫禁城三大殿宇上的澄黃琉璃瓦在燦爛的陽光裏閃亮。
這樣的好天氣,預示著好兆頭。康敬怡然自得地邁出軍機處所在的景運門,天上流動的雲彩從他的頭頂上飄過。
昨日深夜,居心不良的爾撒納順親王,聽信他和博卿的說詞,中了早設計好的圈套,以為準部頭領已戰死在南疆,預謀著偷偷摸摸的出京,奔回老巢,接掌準噶爾部的汗位。
順親王帶著他的人馬和家眷,借著夜色掩護,剛走出德勝門外,就被康敬堵在半路上。天還未亮之時,順親王及其家眷皆被祕密押至天牢,等候皇上發落。此事敏感,怕影響前方的戰況,皇上下令封鎖消息。紫禁城內外,很少有人知道順親王已成為階下囚。
一切都已結束,康敬如釋重負。他不用再流連花叢,夜不歸宿。
是時候回家,好好陪陪他新婚的娘子了。自從皇太后七十大壽,茉兒入宮拜壽之日,他就忙東忙西,幾乎以軍機處為家,兩個人根本沒時間碰面。
好想她!那個溫和寧靜的女子,無時無刻不牽動著他的心。
除了思念,他還虧欠她太多。為了任務,他迫不得已混跡青樓,而且是在他剛大婚不久。這種事落到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很難以接受。
但茉兒懂他,從不抱怨。
他深深感念茉兒的信任和寬容。
在疲勞的深更時分挑燈夜戰,每每是她的無怨無悔支撐著他繼續下去。
不論任何時候,他都篤定,不管再累,茉兒都會為他點一盞暖暖的燈,等他歸來。
今日,他打算暫且放下繁重的公務,趁著這個好天氣,早點回府,帶著茉兒四處散散心。這段時日真是委屈她了!
茉兒從來不怨不恨,只是一味地溫柔待他,讓他更不能再冷落她。
心裏這樣想著,康敬踏上四人抬大轎,返回鄭郡王府,準備給妻子一個驚喜。
當他剛邁進寢房的東院,站在門口守著的雲草沒好氣地瞄他一眼,陰陽怪氣地對屋裏稟報,「貝勒爺回來了。」
「雲草,妳這是……」他早已習慣茉兒的下人沒大沒小的派頭,然而今日好似有些不同,小雲草滿臉寫著討厭。
「哼!」她黑著臉不理他。
這小丫頭,好奇怪,平時可是見他就笑,今日是怎麼了?
康敬愛屋及烏,不去跟雲草計較,帶著點不解,他邁過門檻,一抬頭便瞧見站在桌邊的納蘭茉英,正加快速度收拾鋪滿桌子的書信。
「爺,你回來了。」春媽老練地上前請安,試圖擋住他往桌邊移動的步伐。
「幾日不見,春媽功夫見長啊。」一味地賊笑,康敬腳下一變,俐落地閃過春媽,來到桌前,抽走妻子手裏的一封信。「茉兒,有信也不拿給夫君看看。」
他嘻嘻笑地展開信紙讀下去,一目十行越看笑容越僵,最後變得面無表情。
「爺!都是些不實之詞,別往心裏去。」她上前,不改溫柔地牽起他的手。
「別往心裏去?這是誰寫的信?居然說妳揮霍無度,喜好奢侈之物,敗家無德招來謠言,還要親自來京裏教訓妳?」
「我遠在柳州的祖母,不知其中詳情,誤信了讒言,不礙事的。改明兒個我就寫信回去,讓老人家安心。」納蘭茉英拉著他的窄袖,引他坐下,「回來這一會了,還沒換下官服呢,先把朝珠取下來,讓茉英伺候爺更衣吧。」最近她收到好多親朋好友的來信,這些書信全都指向一件事,那些傳來傳去關於她的流言。
「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這事宮裏都傳遍了!」少不更事的雲草從門外探進身子,抱怨道:「我跟福晉入宮,你知道那些宮人都怎麼說我們福晉的嗎?」她抽泣兩下,眼淚在眼眶裏滾動。
「雲草,別說了,快出去!」這個丫頭啊,真被她給慣得不成樣子。
「讓她說。」康敬冷靜地按住妻子,抬起下巴,示意小丫頭繼續。
「宮裏宮外那些人,說得可難聽了,一會說福晉敗光家財,一會又說福晉不討爺的歡心,還說你上青樓,是因為我們福晉不好,愛花錢,還在家裏大擺筵席。可是我們誰不知道我們家福晉有多溫柔賢良,嗚嗚嗚……」雲草像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片黑雲飄上康敬的額頭。
「聽說在蘭州的老爺夫人都擔心得不得了,害怕福晉被休。」
納蘭茉英暗中眨眨眼,春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轉身出去,拖著雲草走出了寢房,留下夫妻兩人。
「爺,別往心裏去,謠言止於智者,茉英看來,沒什麼可以操心的。」
「不行!明明是我不好,他們幹麼污衊我的福晉?那些不長眼的蠢人。」暗查爾撒納的任務相當機密,連軍機處裏,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自然是不能當做說詞去到處解釋。但,難道要讓茉兒一直背著不實的罵名?
古銅色的大掌暗自收緊,他內心充滿深深的內疚。
只聽一陣跑步聲由遠而近,秦無德捧著半邊被打腫的臉,跑到寢房外面。
「爺,福晉帶著人正往院裏衝呢,小的快擋不住了。」
與妻子交換下眼神,康敬站起身,側耳一聽,連珠炮似的咒罵聲從東院外傳了過來。
「叫納蘭茉英給老娘出來,她丟光了咱們鄭郡王府的顏面,這個掃帚星!」赫拉氏洪亮的聲音穿透了整個小院落。「什麼陜甘總督的女兒啊,聽聽外面都說些什麼?揮霍無度,無視公婆,妳怎麼有臉待在這個府裏?遲早叫敬兒休了妳。」
仇視納蘭茉英的她,明知那些謠言不實,卻拿來借題發揮。
納蘭茉英眉頭輕微地擰起。
「茉兒別怕,交給我。」康敬不由分說地衝出門去,直奔院外。
沒過一會兒,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赫拉氏的叫嚷聲再也聽不見,鄭郡王府再度恢復平靜。
坐在寢房裏,用手中的帕子抹了抹鼻端,納蘭茉英心情還是亂了,指尖變得冰冷。
無形的困擾揮之不去。有些事,她無法掌控,京城對她來說,並不熟悉,她像一隻掉進陷阱的小獸,不知所措。
「茉兒,對不起!」她感覺到涼涼的指尖被溫暖的大掌包住,康敬深邃的眸子撞進她的眼裏。
不知什麼時候,他又回到她的身邊。
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眸,默默地給予她勇氣。
有貝勒爺在身邊,她什麼都不介意,替他背罵名,她心甘情願,無怨又無悔。
納蘭茉英受他笑容感染,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第5章
「爺,要去見皇太后?」
「對,我想了一夜,這是給妳洗脫罵名的最快方法,想到他們在外面胡說八道,我一刻也等不了。歷來皇太后御前伴駕的都是有賢名,被人稱道的貴婦,比如說禮親王的兒媳婦、鎮國公的弟媳。妳與她們相比,絲毫不差,只要皇太后留下妳伴駕,那些嚼舌根的,就不敢太放肆,畢竟皇太后老人家的眼光誰敢質疑?」康敬為納蘭茉英的事前前後後謀劃了一夜,終於被他想到一個又快又好的辦法。
「可是……」
「可是什麼?妳的那個酥餅,絕對會哄得皇太后很開心。」
緋紅的唇瓣囁嚅著,她遲疑地道:「爺,你難道忘了嗎?」這傢伙也太健忘了吧!
「忘了什麼?」
「去年六月,在中津官驛……」
恍然之色出現在康敬的臉上,他回憶起當時的情境,暗自叫苦不迭。大清朝不許后妃干政,為了行軍作戰,他根本就沒考慮皇太后這一因素,平寧侯要在皇太后面前告狀,皇太后拿他也沒辦法,然而現在情況大不同,皇太后肯定抓住這個時機報仇。
「茉兒,去換上晉見的錦袍,不管皇太后如何刁難,我都會承受。」事到如今已沒有別的選擇。
「爺!不可。」此次前往慈寧宮,不是正中皇太后的下懷嗎?難道皇太后會大方到不計前嫌?
堅定地握住細白的小手,康敬頑皮地笑道:「茉兒甭擔心,爺的笑容無敵,伸手不打笑臉人,安啦。我是宗室子弟,算起來皇太后是我的長輩,定會給我這個面子的。」其實他也沒有太大把握,這樣說只是寬慰她。
見夫君堅持,納蘭茉英無可奈何地換好衣衫,隨同他前往慈寧宮。
 
滿頭銀絲,面容卻保持著中年狀態的皇太后,笑呵呵地在慈寧宮玉秀院裏接見他們夫妻兩人。
大方程度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好似洗脫罵名之路異常的順利。
「康敬,你這渾小子,本宮大壽,你怎麼沒來啊?」皇太后略帶頑皮地笑著。
「老祖宗,康敬在皇上跟前辦差事,風裏來雨裏去,實在是抽不開身,但老祖宗,康敬可是時刻把您放在心中。」
「喲,好個放在心中。聽說,你沒少為難平寧侯。」
一直跪在地上回話的康敬仰起頭,綻放無敵的笑容,一點也沒有做賊心虛的表情。「老祖宗,這是個誤會,康敬只是請平寧侯喝喝茶。」
「哦,誤會。看來本宮真是老了,那個平寧侯在本宮耳朵邊哭訴這麼久,原來都是誤會。」
康敬和納蘭茉英兩人跪在地上沉默地交換著眼神,同時想到平寧侯已到皇太后面前訴苦過了,情勢對他們不利。
皇太后端莊起身,由嬤嬤攙扶著來到納蘭茉英的面前,伸出手托起她小小的下巴笑道:「好文靜的女子啊,竟然嫁給這個渾小子。」笑著搖搖頭,「別看本宮每日待在這宮裏,外面的流言蜚語,本宮還是聽說了。」
「老祖宗,這事要怪就得怪康敬,我的福晉絕非惡婦,敗家更是無從說起,她替康敬蒙受不白之冤,實在委屈她,請太后幫幫茉兒。」
「很難得啊,本宮還未見過康敬貝勒如此著急過呢。」皇太后別有用心地瞟了眼低眉順目的納蘭茉英,暗忖著,這可是一個給平寧侯出出氣,又給自己討回面子的好機會啊。
「太后聖明。」他躬身深深地一拜。
「康敬,你可真看得起本宮!知道我這個老太婆沒多大用處,自己的親人受了委屈,也只能悶在心裏,不了了之。但我這老太婆還是知道,在這京裏的女眷之中,有那麼點小小的作用,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自是不在話下,這就是做皇太后的唯一好處。
「本宮點了誰,誰來慈寧宮伴駕,有人還敢置疑這個人的品行?能入得這紫禁城,那絕非心術不正的平庸之輩。有人想要品頭論足,那可是直接衝著本宮而來,誰敢呢?康敬,你好精明,想借本宮做擋箭牌。」皇太后的聲音先抑後高,最終把話完全說開。
「不愧是老祖宗,康敬的心思,您都看明白了。」他一樣耍賴地笑言。
「本宮憑什麼給你這個人情?」收起笑臉,她漠然地轉轉小指上的長假指甲。
「康敬願為太后效犬馬之力,終生銘記太后恩典。」
納蘭茉英徐徐偏過頭,滿含感激地盯著康敬的側臉,冰雪聰明的她,領悟到他的打算。哪怕眼前皇太后做出再過份的要求,他也會用命去拚。
「是嗎?似乎很有意思。好!本宮就給你這個賣命的機會,但是,老太婆年紀大了,說話很喜歡不算話。」她陰笑著提醒。
「只要有一線希望,康敬就會心存感激。」
「好,那就讓本宮見識見識你的誠意吧。渾小子,皇上給本宮從蒙古找來了摔跤高手,你和他們比劃比劃。」皇太后踩著花盆底鞋高傲地移步室外,康敬與納蘭茉英默默地隨後跟出。
來到慈寧宮寬廣的院子裏,只見六個袒胸露乳的彪形大漢,一字排開地站在樹蔭下,每個人都如同一堵厚厚的門板,打開的雙掌僨張,好似能輕鬆抓爛一根朱柱。而這六個人站在一起,猶如一道堅實的城牆。
過度的驚訝,以至於矜持的納蘭茉英都不雅地半張著嘴巴。她家貝勒爺會被摔死的!強烈的恐懼令她挪動身子,靠近康敬輕聲道:「爺,還是不要。」
他回她一抹很輕鬆的笑意,安慰她說:「沒事,只是玩玩,哄老祖宗開心很容易的。」
「你們都聽好了,康敬貝勒剛跟本宮說,你們幾個都是酒囊飯袋,說他的摔跤功夫你們都比不上。本宮想著你們千里迢迢從蒙古來,也得給你們一個機會。」皇太后鄭重地指示,「你們就跟康敬貝勒過過招,讓本宮瞧瞧誰最有本事。」
老太后呀,妳還真老奸巨猾!這次真是被她害死了。見那些蒙古大漢橫眉豎目地瞪著他,康敬臉上窒了窒,只得假意笑笑。
「康敬,他們都準備好了,你還不快上場?」見他杵著不動,皇太后一臉看好戲似的提醒。
「康敬這就上。」脫掉外罩的米色錦褂,康敬握了握納蘭茉英的小手,昂首挺胸地邁到六個摔跤高手的中央,頓時與他們扭打成一團。
在強而有力的對手包圍下,他使出渾身解數,飛起健腿,先踢開兩個對手,接著迅速躲開另一個蒙古大漢的抓握。
他靈活的身形和快速的動作,雖然違背摔跤的規則,但使他在六個人的合圍中佔得上風。
傻子才會按規則來,那樣他早死翹翹了,再也握不到茉兒的小手,親親她的小嘴。
「渾小子,還挺機靈的。」皇太后瞄了眼場上的情形,眉開眼笑。能讓康敬吃點苦頭也不錯。
跪在側邊的納蘭茉英,膽驚受怕地看著場中飛竄的銀藍身影。那六個大漢,如蒲扇的大掌往他抓去時,她的心窩就像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般。
砰咚!康敬一時大意,身後被人偷襲,兩個蒙古大漢卯足力氣抓住他兩肋的位置,將他舉起,再狠狠地擲了出去。
只見一道銀藍色的流星劃過天空,準確無誤地落在納蘭茉英跟前。
「爺!」她含淚地顫抖著,握住他流血的大掌。
「茉兒,爺一點事都沒有。」康敬咬牙,帶著笑容,堅強地從地上爬起來,擺出一個瀟灑的姿態,「茉兒,妳剛才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打得有點累了,偷溜下來歇息一會兒,這些蒙古蠻子,爺根本不放在眼裏。」痛死了!他暗自在內心叫道。
脊背鐵定負傷掛彩了……可他怎能在茉兒面前示弱?他可是茉兒眼裏頂天立地的英雄,絲毫的不完美,都不能讓茉兒知道。
納蘭茉英輕皺起眉頭。她太瞭解這個愛逞強的男人。難道她不知道他已經受傷了嗎?他臉上的抓傷和青紫都是假的?這個爺呀,真是令她心痛又無奈。
「渾小子,你的對手都在等著你呢,還不快去?」皇太后可沒打算放過他。
眼睛裏急速閃過怨懟,康敬暗咆一聲,蹭地跳躍起來,飛也似的又衝進場中,與六個大漢再次扭打成一團。
場內,拳腳無眼,你來我往,打得熱火朝天。納蘭茉英心疼得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即帶著康敬離開這裏。
轟的一聲,她心口縮緊,睜開了眼,只見康敬清朗的身影獨自站在場中央,六個大漢全都被扳倒在地。
含著輕雲似的雙眼,迅速看向他的臉,那一張平素健康清爽的臉上,如今五顏六彩,紅的紫的青的黑的一樣不少。
「好!打得好。渾小子,皇上器重你,看來是有幾分道理的。」皇太后連連鼓掌。
「老祖宗過獎了,那可否考慮一下,讓我的福晉接下御前伴駕的差事?」康敬半躬身地打揖。
「急什麼?本宮還有事要勞煩康敬貝勒呢。」她向旁邊伺候的嬤嬤道:「去,把本宮那隻玳瑁八哥拿出來。」
要一隻鳥兒做什麼?納蘭茉英和康敬面面相覷,猜不著皇太后的用意。
「王八!王八。」一隻黃黑相間的八哥被請了出來,剛一出場,這小傢伙就噴出滿嘴罵人的詞彙。
「這是暹羅國送來的貢品,本宮甚是喜愛,不過,你們瞧瞧牠這張嘴,真教人受不了。」
「這鳥,茉英還是頭一次見。」
「這種玳瑁八哥,在咱們大清啊,根本找不出第二隻。渾小子,教牠說些吉祥話,本宮再考慮你的提議。」
「這不難,請老祖宗放心,交給康敬好了。」這比打架容易多了。
「來人啊,把康敬貝勒和福晉送去側殿,什麼時候小寶貝兒能說出吉祥話了,再讓他們倆出來。對了,為了不讓他們分心,誰也不許送吃的進去。」皇太后奸邪地一笑,滿心喜悅。
這個死老太婆,擺明要餓死他跟茉兒。康敬心裏明白,可是敢怒不敢言,而且此時放棄,先前就白挨打了。
在沒有反抗的籌碼之下,夫妻倆被關進側殿,陪著小鳥兒說話。
看看周圍沒有其他人,納蘭茉英垂著螓首,心疼地道:「爺!我們回去吧。皇太后她……不懷好意。」
「茉兒,妳該怨我罵我,別像眼下這般,絲毫不責怪我,甚至於還替我著想。」她為什麼就不責怪他呢?這樣默默付出,觸動他的心,令他更加不捨。
他的祕密任務,連累她遭受不白之冤。大清朝內,從至親到陌生人,都對她指指點點,這樣的罵名,要放在哪位婦人身上都不會好過。茉兒遠在蘭州的家人,也受了連累,每日擔心著女兒。而他額娘更是落井下石,恨不得將茉兒趕出王府。
寧定的笑容掛在納蘭茉英淡雅的小臉上,她柔柔地抬起手,撫摩著康敬新冒出來的青髭,「茉英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你,就不想生氣,只想笑著對你。」
「妳這個小傻瓜!」他喟嘆不已,指頭纏住她下巴邊的頭髮,向她靠過來,光潔的額頭抵住她的,深情款款地睇著她。
「茉英也會覺得委屈呢,可是一看到爺比我更生氣,茉英就不委屈了,也很難去怨什麼。有你替我分擔,有你替我生氣,茉英還有什麼好怨好氣的呢?再說,天底下,誰不被人說三道四?先皇在世之時,不也被人說他小氣尖刻嗎?你和我都知道,這些都不是事實。茉英這點小委屈,真算不了什麼。」
「以後要覺得委屈,我教妳一招。」康敬壞壞一笑,嘴角上的青瘀擴大開來。
納蘭茉英看了,愧疚地輕輕嘆息。
「博卿的大嫂,在她相公那裏受了委屈,就會拿著雞毛撢子,追著她相公打,場面很是壯觀,可以從府裏追到府外。」有這種好戲他就和博卿坐在靜王府的牆上看熱鬧。
本來還在難過的她,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笑出來,「爺也想嚐嚐雞毛撢子的味道呢。」
「好,到時候我們來玩我跑妳追,有益身心呢。」
「能夠嫁給貝勒爺你,茉英覺得自己上輩子肯定做了許多好事。」她再次抬起手,用帕子按住康敬眼角下被蒙古摔跤手抓破的皮膚,那裏微微滲出血來。沾完他眼角的血,她接著說道:「茉英配不上貝勒爺,茉英家世單薄,門不當,戶也不對,可上天還是給了茉英這樣一個機會,把貝勒爺送到茉英身邊。與流言和不順遂相比,如果這是代價的話,茉英無怨無悔。能為貝勒爺背罵名,也是一種運氣。若沒有遇到你,若沒有嫁給你,茉英會更傷心。」
「茉兒。」康敬攥住她小巧的下巴,靠近她的唇瓣。她的情深意重,令他萬分感動。這個女人,喜歡他、愛他,帶著點傻氣,一點都不求回報,更令他愛得不可自拔了。
本想吻住這個可愛的小女人,卻不知道扯動了哪塊創傷,他定住動作,緩緩放開了她。
眼見就要偷香成功,嘴角卻痛得要死,他暗自爆出一串咒罵。
「爺怎麼了?」納蘭茉英擔憂地輕喚。
「我一點都不痛,我哪裏痛了?一點都不痛,那些蒙古摔跤手,比我慘多了,哈哈哈!甭擔心,我是鐵打的。」對!他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痛得要死也不叫痛的康敬貝勒。在他福晉面前,就算渾身都快散架了,他也要表現出自己無所畏懼的模樣。他是大清朝裏最可靠的夫婿,不能有一點破綻。
看他逞強的模樣,她忍不住酸他,「嗯,除了額頭上有塊青紫,眼角破了,左頰有刮痕,嘴角腫了點,左肩還抬不起來,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得不得了。」貝勒爺真是又彆扭又逞強,難道他顯露出一點痛苦的表情,她就會休了他不成?
咻~一片烏雲很快飄到康敬的頭上,他垮下肩膀,悶悶地低下頭。完了,被茉兒看見他不帥的樣子了,他在他娘子心裏,再也不高大、不威猛了。
「王八!」那隻愛說髒話的小八哥,突然開口說話。
「這隻破鳥。」康敬神色俱厲地跳起來,不懷好意地踱到八哥面前。皇太后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他不能把這隻破鳥給教成乖寶寶,他就得和茉兒在慈寧營這個偏殿裏頭活活地餓死。
「王八。」名貴的玳瑁八哥,偏頭對著他罵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最好識相一點,上一次罵我王八的狗東西,現在已經轉世投胎了。」
但鳥就是不鳥他。
「王八。」八哥頑固地再次罵道。
殺氣十足的大掌橫過去,狠狠地握住牠細長的脖子。
「你再叫一聲試試,信不信本貝勒讓你死個痛快?」康敬恫嚇八哥。
「爺,不能傷了牠。」納蘭茉英焦急地握住他的衣袖阻止。
康敬頹唐地鬆開手,抹了一把臉道:「差點忘了這是老祖宗的傻鳥。」冥頑不靈的破鳥,差點讓他壞了大事。
「王八。」
「小鳥,乖乖,你住在皇宮裏也有很長時間了吧。」他改變策略跟小八哥攀起交情。
面對康敬的笑容,八哥鳥突然不出聲了。
「能住在宮裏,世上的人都會羨慕你,吃著世上最好的,住著世上最奢華的,瞧瞧,你多神氣,小八哥,你試著改改口,皇太后會給你更多的好處。」
傻鳥搖了搖頭,啄啄玳瑁色的羽毛,頓了頓,小豆眼裏精光一閃,很不給面子地哼道:「王八。」
康敬和納蘭茉英都不由得皺起眉頭。
「茉兒,妳先在一旁歇著,讓本貝勒來鬥這隻傻鳥。」他體貼地攙著她坐在廊邊朱色的欄上,再轉回身去,把八哥的鳥架拿到身邊,開始不停地說:「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雕飾著各色蓮花圖案的偏殿裏,康敬的好嗓音不絕於耳。而那隻小八哥,硬是一聲都不吭。四個時辰過去,他仍不放棄,反覆唸著「太后吉祥」四個字,直到下巴火辣辣地痛著,嘴巴快冒出火來了,那隻傻鳥竟然只是在那裏偏著頭亂看。
納蘭茉英在一旁看著他,任時間不停流逝。越是仔細看著,她越是發現貝勒爺臉上斑斑駁駁的傷越發嚴重。聽著他越來越低啞的嗓子,她心如刀割,內心產生強烈變化。
「爺!茉英要去找太后。茉英不要這御前伴駕的差使了。」蹙起楚楚可憐的眉頭,她緩緩起身,眼裏佈滿了血絲。
皇太后是鐵了心讓康敬難看,以報往日仇怨。將他們關在側殿裏訓鳥,恐怕只是無數刁難中的一項,往後還有什麼,她連想都不敢再去想。康敬從小到大,生長在侯門中,自恃甚高,向來又愛惜自己,什麼時候受過這等委屈?突然間,負罪感讓她好難過。
「茉兒?」他撫著下巴,連忙拉住她。
「爺,求你了,讓我去對太后說,即使能幫助茉英恢復名聲,茉英也不要了。太后戲弄我們,照這樣下去,她是不會見好就收的。」
「茉兒,再給我一點時間。」對上她臉上的不捨,他心裏好似有一滴蜜,在緩緩地蔓延開來。他好喜歡她心疼他的樣子,這個世上,只有茉兒給的疼愛最令他動容。
「外面的流言,茉英不怕,即使被親人、被朋友指責,被祖母咒罵,茉英也不怕!貝勒爺,咱們不求太后了,好嗎?答應我。」難過的情緒猛然而出,納蘭茉英攀在康敬的臂上,眼淚一滴滴墜入他的銀藍袍子裏,慢慢暈染成暗花。
「茉兒,我知道妳心疼我。我也有同樣的心情,心疼妳被人無端指責,心疼妳為我無怨無悔,心疼妳為我背負不實的罵名……這是我造的孽。再說,我是妳的夫君,是茉兒最好的依靠,怎麼能縱容這種事情越演越烈?」
溫柔的神情,從康敬的黑眸裏傾洩而出,他愛憐地用大掌撫撫她的額心,用淺淺迷人的笑鎮定她不安的心情。
烏黑的螓首靠在他的臂彎,她小聲地啜泣起來,小手緊緊握住他的銀藍衣袍,心裏五味雜陳。
這是她的夫君,會在她不順遂時,在她不安時,在她脆弱時,給予她最大勇氣的人。納蘭茉英看向康敬的眼神,由感激轉為更深的灼熱。
「好了!我們一起來教這隻破鳥吧。」忍受身體的疲憊,他將她按在身側,繼續開始努力教鳥兒說吉祥話。
第6章
慈寧宮中,兩個時辰轉瞬即逝,天色暗了下來。太監進入側殿點完宮燈又轉了出去,並未給他們送來吃食和茶水。
又累又渴的納蘭茉英和康敬,根本顧不上咕嚕叫的五臟廟,只顧埋頭跟八哥苦戰,最後,只聽那小鳥眨了眨小豆眼,輕輕地叫,「太后。」
他興奮地擊掌,「太好了!」
「王八。」情況急轉之下,小八哥壞心眼地再叫,「太后,王八。」
兩個人同時臉色慘白。這個死八哥,存心害死他們。
「你剛罵得很好!很貼近我的心意,但是小鳥啊小鳥,你能放進心底不說出來嗎?」康敬無奈地翻翻白眼。
「爺,歇息一會吧。」納蘭茉英振作起精神,摸出放在袖子裏的紙包,「我帶了酥餅來,你先填填肚子,看來到明兒個早晨,我們也沒法回府。」
「還是福晉最聰明,任何時候都帶著我愛的酥餅。」康敬孩子氣地一笑,接過她拿來的小酥餅,「吃到妳的酥餅,我渾身都有力氣了,一會再打六個蒙古摔跤手都沒問題。」他開心地大嚼一口,熟悉的焦香味道填滿嘴巴,平撫著他難受的傷痛。
他的笑,爽朗熱情,感染著她拋開低落的情緒。
酥皮輕軟,細如雪片,無聲地從康敬的指縫掉在他袍子上。玳瑁色的小八哥,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嘴饞了,竟然跳下牠的翡翠鳥架,帶著腳上的銀鏈子,跳到他的旁邊,用粉色的鳥喙啄取細白的酥皮。
納蘭茉英楞了楞,康敬也停下來,視線交會在八哥身上。這隻貪嘴的小鳥竟然越吃越高興!
「八哥也愛吃酥餅?」
「有辦法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站起身來抖掉衣服上的酥皮。
小八哥一見吃食沒有了,憤怒地啄向他的手。
「想吃嗎?」康敬壞笑一下,輕鬆躲開八哥的攻擊,「想吃就給我老實點。」
掰下手上酥餅的皮,他遞了過去。小八哥一見,瘋了一樣地撲上來取食。
「你這隻笨鳥最好給大爺懂得什麼是吃人嘴軟。跟著我說,太后吉祥。」沒幾下子,他手裏的酥皮被吃了個精光。小八哥又抬頭瞧向他手裏半個酥餅。
「小八哥,說出來就有得吃。」納蘭茉英幫忙催牠。
小八哥扭頭看看自己鳥架上的鳥食,又轉過頭來看看酥餅,掙扎了好半餉也不出聲。
「看來你是真不懂人的規矩。」康敬輕蔑地一笑,將剩下的酥餅都往嘴裏放。
「太后吉祥。」小八哥把早就聽得耳朵出油的話喊了出來。
「真乖。」他拔下酥皮,散在石台上讓牠啄食。
「貝勒爺……」納蘭茉英神情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淚光閃閃。
「茉兒,我們有救了!」
小八哥在吃掉一塊小酥餅後,「太后吉祥」這四個字已經說得相當順口了。
夫妻兩人興高采烈地提著鳥架子,重新回到皇太后面前。
康敬喜孜孜地稟報,「皇太后,這隻小鳥兒已經會說吉祥話了。」
「是嗎?讓牠說來聽聽吧。」皇太后見這對狼狽不已的夫妻到來,心裏別提有多痛快了。她總算是挽回了不少面子,往後看誰還敢拿她和平寧侯不當回事?今日殺雞儆猴相當成功。
「來,小八哥,我們已經有些交情,給點面子。」康敬小聲地與牠耳語道。
小東西睞了他一眼,小腳丫一移,到鳥架的另外一邊停住,待著不動了。
「太后吉祥,說啊。」他冷著臉催牠,越催牠就越不給面子,甚至閉上了眼。
「康敬貝勒,你是存心戲弄老太婆吧?」皇太后面露不悅。
情急之下,納蘭茉英靈光一現,連忙從袖筒裏取出油紙包,拿出僅剩下的兩個酥餅中的一個。
素指撥下幾片酥皮,灑在小八哥鳥架的前面。
牠猛地睜開眼,一邊說著,「太后吉祥,太后吉祥。」一邊朝酥皮飛撲過去。
小八哥發出與他嗓音相同的吉祥話時,康敬大大地鬆了口氣,眼露欣賞地看著妻子。
皇太后看了看小八哥,迷惑不解地問:「你們給牠吃的什麼?」
「回老祖宗的話,是我家福晉親手做的小酥餅。」
一聽是宮外的吃食,皇太后像是有了半分的興趣。
「呈上來,別是什麼壞東西,吃壞我小寶貝的肚子,本宮可不依。」皇太后像老小孩似的噘起嘴巴。
「請老祖宗過目。」納蘭茉英雙手捧上油紙包,將最後一塊獻上去。
接過小酥餅,皇太后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勾人酥香味撲鼻而來。她古怪地仔細打量了下手裏其貌不揚的吃食,忍不住輕輕咬了口。
醇厚誘人的焦香氣和入口即化的酥皮,美妙得不可思議!
皇太后一邊品嚐著酥餅,一邊流露出矛盾的神情。這個不起眼的小酥餅,實在是太好吃了,好想再多吃點……可是為了一塊餅,就放過那渾小子,會不會顯得她太好說話?那往後誰都能趴在她頭上橫行?
瞧準皇太后的喜愛心情,納蘭茉英連忙道:「這小酥餅,是茉英娘家代代傳下來的手藝。酥皮是用三種特質的麵皮混製而成,很是費工夫,而這餡料就更是考究。要上等的炒麵、黑芝麻粉,還有鹹香適口、經過好幾道工序做成的肉乾,再把這肉乾磨成粉,加在這餡料裏,才有難得的焦香之味。」
皇太后回味著嘴裏的餘香,心裏暗嘆:要是不留住這個納蘭茉英,以後肯定就吃不到小酥餅了!但轉念一想,她輕易妥協,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康敬在一旁察言觀色,皇太后一時擰眉一時陶醉的樣子,頗讓他納悶。
「本宮累了,送康敬貝勒和福晉出去吧。」心一橫,咬牙把半塊餅丟回納蘭茉英手裏,佯裝出厭惡的樣子。為了塊小小的酥餅變節,實在有失身為太后的顏面。
「既然太后累了,康敬與福晉這就告退,改日康敬還會到慈寧宮,以供太后玩樂。」這個言而無信的老太婆,等著瞧吧。
臉上掛彩的康敬保持著笑意,心底也不氣餒。別當他康敬是吃素的,就算是皇太后,就算他們之間結的樑子不小,他也還是有辦法達到目的。
「送客吧。」無聊地抖抖手中的帕子,她扭頭不再看他們。
幽藍的夜色下,天空靜靜地飄下細如繡花針似的小雨,宮中的天街與夾道,都在宮燈的光影下顯得濕漉漉的。康敬與納蘭茉英帶著一身的疲憊離開慈寧宮回到鄭郡王府,準備擇日再戰。
 
從慈寧宮回來,康敬便沒了人影。
納蘭茉英獨自守在東院,按照夫君臨去時的吩咐,在家中潛心做著酥餅。
夏初的早晨,庭院裏的花朵上沾著晶瑩的露珠,高大柏樹的綠油油葉子在金燦燦的陽光裏搖擺著。她早早地起身,在春媽的伺候下梳洗打扮著。
「小姐,不對,福晉,福晉。」雲草活潑的聲音由遠而近地飄過來。
「這個丫頭啊。」她對著鏡子,寵溺地笑道。
寢房的門很快被雲草粗魯地推開,一張活潑紅潤的臉孔,映進納蘭茉英眼前的銅鏡裏。
「大早晨的,有什麼開心的事嗎?」她沉靜地轉身,像個大姊姊似的理了理雲草亂成一團的雞窩頭。
「當然開心了!宋少爺來了,他還帶了好多禮物給雲草呢。」
「宋少爺?哪位宋少爺?」
「嘖,小姐,就是跟妳定過親的宋思凡少爺啊。」
「思凡哥哥來了?」納蘭茉英驚嘆道。康敬一直忙忙碌碌,歸寧的日期一拖再拖,突然聽到家鄉有人來拜訪,她格外高興。
「對,就是思凡少爺。秦總管把他請到了前廳等候。」
「春媽,幫我穿衣。」她站起身來,穿上居家便服,帶著春媽和雲草一起來到前廳。
和煦的日光,穿透盤字紋的窗格,灑落在前廳的地板上,一個文弱、身材中等的爾雅男子,坐在廳中客座上,手執書卷,低頭認真研讀。
「真是思凡哥哥,到哪裏都不忘帶著書。」樸素的納蘭茉英穿著素雅的裙衫,面帶笑意地站在宋思凡的身後,半開玩笑地說道。
一臉書卷氣甚濃的思凡哥哥,令她喟嘆不已。他們基本上從小就認識,成長的歲月裏,彼此的愛好、家人、舉動,都相當熟悉,如同兄妹一般,可偏偏就是沒有異樣的情愫。
從書卷裏抬起頭的他,對著她親切笑道:「茉英,真是好久不見了!我出發前有給妳寫信,看樣子,妳肯定還沒收到。」
她被指婚給康敬貝勒,他不但沒有傷心難過,反而為茉英高興。他和茉英的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可沒往心裏去。從小就把茉英當妹妹看待,男女之情,他是連想都沒想過。
「最近收到的書信都快放滿一間屋子,可能我還未在書信的山裏找到你的那一封,思凡哥哥這次進京是為了……」自從她背上罵名後,收到的書信多到看不完。
「以前在書院讀書的白海,做了國子監的官,他不聽我的勸告,非給我謀了一個講書官的職位。」
「很好啊。思凡哥哥博學多聞,做講書官,算是屈就了。」
「茉英妹子,嫁進這鄭郡王府,妳倒是變了,變得比以前愛說話了。」宋思凡笑她。
是嗎?納蘭茉英掩唇笑彎了眼。沒想到成親沒多久,她就已經沾染上康敬能言善道的習氣。
「茉英記得以前,我們倆一般說不到三句話,就各忙各的了。」想起以前,兩個人還真是沒有多少話講。
他含蓄地點點頭,「妳說得沒有錯。茉英,外面的流言,我都聽到了。妳別放心裏,妳是怎樣一個姑娘,思凡哥哥心裏清楚,不要慌,一切都會雨過天青。」
經歷許多事情後,聽到家人似的勸慰,她滿心暖意,「思凡哥哥,謝謝你。」雖然跟他沒有男女之情,但他們仍像是相親相愛的家人,而且宋家與納蘭家淵源極深,思凡哥哥一個人來京城任職,她暗暗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照料這位書呆子哥哥。
「其實,國子監的事很忙,我本不想到府上叨擾,但是巧雲和巧朵非要我來,哦,妳還不知道誰是巧朵和巧雲吧。她們就是妳在天水縣救下的兩個小姑娘。」
「上次給她們倆寄了些小襖冬衣,還合身嗎?她們在書院聽話嗎?」
「衣裳都挺合身的,兩丫頭高興了好幾天。大的那個,如今已能跟著我娘一起打理書院的內務。」
「茉英替兩丫頭謝謝大家。」
「巧雲和巧朵要我給妳帶些東西。」宋思凡拿過放在一旁的紅色布包袱,「她們給妳繡了四塊錦鍛,還把新學來的詩詞抄寫出來,叫我一起帶來給妳看,還有,這些是她們從山裏採回來的枸杞。」
納蘭茉英接受下兩個丫頭的心意,既高興又欣慰,從此孤苦的小丫頭能吃飽穿暖,也讓她放下了一顆牽掛的心。
交代了禮物一事後,宋思凡並未久留,未至晌午便踅回了國子監。
 
吩咐春媽把兩個丫頭的心意拿回寢房放置,納蘭茉英轉回內室,正想著她家貝勒爺人在何處,康敬便興匆匆地返回府內,二話不說,帶著她直奔慈寧宮。
前往慈寧宮的路上,提心弔膽的她害怕此次入宮,又如上次那般慘烈,她不免反覆追問貝勒爺,卻都被他用神祕的笑意擋下來。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她也就不再多問。
進了慈寧宮,兩人被帶到皇太后的御座前,高高在上的她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看了他們倆好半天才開口,「渾小子,你這幾天沒閒著啊。」
「老祖宗,康敬在軍機處辦差事,哪能閒著?」他唇角一抽,笑得不懷好意。
「你到底有什麼法子,讓皇上皇后都來給你說情?」皇太后看了眼他臉上前幾天所受的傷,幽幽地問。
好個康敬!她悶悶地想道。這小子,帶著滿臉的傷四處走動,朝堂內外好像都知道她這個老太婆不近人情,刁難宗室子弟,這幾日皇上皇后上她這裏請安都提起他來。
「老祖宗,您這就冤枉康敬了。康敬除了當差,可什麼也沒說啊。」
「是嗎?你知道,今日連平寧侯都從中津寫信來替你求情。」
「哎呀!康敬真是感激涕零,俯仰有愧啊。」他急切地皺起眉頭,伏下身子磕頭。連日來,他四處打點,動用一些關係,半是利誘半是威脅平寧侯支持他。
納蘭茉英頓覺胸口湧起一股震撼生命的洪潮。為了除去她的污名,康敬的努力與投入,出乎她的意料。原來這幾天,他一直在外面為她努力,從不放棄。面臨艱難,是他,把那份沉重牢牢地放在自己身上,不讓她有絲毫為難,這是多麼溫柔的情懷。
感覺到妻子脈脈含情的目光,康敬容光煥發,應對更加流暢。有茉兒在他身旁,他堅信天下無難事。
「其他的,都別說了。」皇太后臉色黯沉地道:「你這個臭小子,教唆宮裏的太監,暗地裏用酥餅餵玳瑁八哥,這下可好,那個畜生別的什麼都看不上眼,非要吃你家的酥餅,本宮要怎麼跟你算這筆帳?」除了皇上皇后到她這裏來說情,還有就是她的心肝寶貝連續數日不曾進食,聽其他嬤嬤說,那是想吃酥餅了。
「啊!老祖宗,老祖宗,您這樣說,康敬真是百口莫辯呀。小鳥愛吃什麼,跟康敬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嘴上否認,心裏卻很得意。
他賣通內務府的人,先在每天的鳥食裏拌上茉兒做的酥餅,等小鳥上癮到不吃酥餅就不行的地步,再給牠換上不再放酥餅細末的鳥食。那隻驕縱的小鳥,沒吃到酥餅,當然要大發脾氣。完成這點小事,對他康敬來說易如反掌,花不了多少時間,順便他還可以頂著臉上的傷,四處轉轉,引來無數同情。
「渾小子,少唬弄本宮。」皇太后威嚴地命令,「把你家的酥餅送進宮來。」
康敬暗地裏朝妻子擠了下眼睛,納蘭茉英當即心領神會。
「你們倒是說話啊。」想到那隻心愛的小鳥,平緩的聲音不由得提高。
「回太后話,外傳茉英揮霍無度,不懂治家,實乃誤傳。茉英小時候,家境清貧,從不敢奢侈過度,因為茉英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滋味,每一個銀子都得來不易。
「即使嫁做人婦,茉英不改初衷,盡力協助夫君,讓貝勒爺能安心為皇上辦差事,可以說,茉英從來沒做過任何一點有違婦德之事。無中生有的謠言,給茉英無盡的困擾,也使茉英的家族蒙羞,如果流言繼續中傷,茉英再難安下心來做出好吃的酥餅。」她側頭看了眼夫君又道:「請太后諒解。」
說得好!若不是有外人在場,康敬恐怕已將他的愛妻摟在懷裏。
慈寧宮的大殿內,納蘭茉英的聲音久久繞樑不去,皇太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下不了決定。
「吉祥吉祥吉祥吉祥。」一位宮女提著鳥架子從偏殿進來,那隻玳瑁八哥站在鳥架上不住地點頭哈腰,沒完沒了地叨唸。
「哎喲,我的小寶貝,你就別叫了。」皇太后撫著心口,寵溺地說道。可那隻小八哥為了吃到酥餅,賣足力氣地展示自己的本領。
當牠一看見納蘭茉英,翅膀便興奮地揮舞起來,叫得更大聲刺耳。
「好了好了。本宮明日便下懿旨,把御前伴駕的差事給納蘭茉英。但是你們給我聽好了,要是被本宮發現傳聞是真的,本宮絕不姑息。」有皇上皇后的說情,有康敬自個兒的努力,還有小鳥的逼迫,皇太后想想這也不算一門很虧本的買賣,至少康敬身上的傷,一時半會也好不了。
「多謝皇太后恩典,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康敬拉來愛妻,掀袍跪地,誠懇地道謝。
「還不快把餅拿來,餓死本宮的小寶貝了。」皇太后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這就來,這就來。」
納蘭茉英正為難地看看自己的袖子,由於出來得匆忙,她可什麼都沒帶,哪知道,康敬從身上摸出七、八個油紙包解圍。
接過酥餅,皇太后自己抓來一個,一邊餵小鳥,一邊也撕下半邊自己享用。
在酥餅鹹甜的清香中,納蘭茉英這才想起來,每逢她在府裏做好酥餅,秦總管就會過來把酥餅都拿走,原來都落進貝勒爺的口袋了。
那一張堆滿深淺不一傷痕的臉,深深觸動她柔軟的心房。
在渡過重重難關之後,她看清他所有的心意,明白在他的心裏,只有納蘭茉英的存在。
康敬對上她情真意切的眼神,輕輕地,展開一個深具魅力的笑容。
為了他的女人,他任何犧牲都無怨無悔。
 
納蘭茉英得了御前伴駕這個差事,鄭郡王很高興,康敬很高興,府裏的其他人也很高興。這不但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情,也是一件惠及王府的好事。
能在皇太后御前伺候,沾著皇太后的光,誰敢看不起鄭郡王府?誰不自覺矮了三分?
然而,有兩個人,卻氣得食不下嚥。
「姑媽!這可怎麼是好?那個下賤女人,居然做了御前伴駕,以後有太后給她撐腰了。」茹娜咬破了嘴唇,很不甘心地叫道。
「混帳,混帳。說她敗家,竟一點用都沒有!」赫拉氏也有些坐不住了。
「從她嫁進來,表哥就在東院佈置了護衛,我們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擺明處處防著咱們,她一點都不把咱們放在眼裏。」
「這個女人,好難對付啊。」她狠毒地冷哼。
「我試了好幾次哄她出來,請她去外面走走,她都置之不理,可恨!」
「上次給妳的鶴頂紅,妳倒是用了嗎?」赫拉氏在暗地裏,已密謀加害納蘭茉英數次。但由於康敬嚴密的保護,計劃數次落空。這次本想憑藉流言,可順利地把這個女人趕出王府,哪裏想得到,康敬卯足勁地護著,讓向來忌憚兒子的她,不敢再妄動。
「姑媽,怎麼辦?東院我進不去,怎麼辦啊!表哥他完全不理我,姑媽……姑媽……別說福晉之位,我連側福晉的位置都沾不著。」茹娜號啕大哭,狂亂間踢掉腳上的繡花鞋,抓爛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夠了!」赫拉氏不耐煩地大喝,姪女才連忙收聲。
她抄起長長的煙桿,狠狠地吸了兩口,眼神狠毒到家。
「姑媽,長此以往,不但是茹娜,就連姑媽妳在王府裏的地位也不保啊,我昨日聽到姑父說,要讓納蘭茉英來當家,我們完了。」
如果讓外人來當家,她們在科爾沁的母族將再難得到扶助。赫拉氏想到這點,心裏一團煩躁。
「妳別鬧了,讓我來想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看來這個女人,只能死!」
她狠狠吸了兩口,煙鍋子裏的煙草,燒出噬人的火紅。
 
今日是玉貝勒迎娶側福晉的日子。
一大清早玉貝勒府前的胡同裏,排滿達官貴人的軟轎和馬車。放眼望去,能並列六匹大馬的胡同,被宮裏的、宮外的、大臣的、親王家的馬車擠得水洩不通,後來的馬車剛轉入巷口就再也挪不動步子。
女眷們只得靜靜地留在馬車或是轎子裏,等著進入貝勒府,參加喜筵。
在離巷口不遠處的地方,一輛粉飾一新、車蓋上掛著紅流蘇的烏棚馬車,緩緩地隨著隊伍停停走走。
盛裝打扮的納蘭茉英坐在寬敞的車內,靜靜地繡著帕子。
「小姐,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們進府啊?」雲草已有些不耐煩了,時不時挑開窗上的錦簾往外看。
「就快了吧。」停下手中的針,凝神想到此時她家貝勒爺和博卿正在準備鬧洞房的事。今晚他們又要送給玉貝勒一份「大禮」了!她一想就不由得暗笑出聲。
這兩個在朝中有些份量的貝勒爺,在私底下根本孩子氣得很!
隨行的春媽正要問她笑什麼,就聽見烏棚馬車外,有幾位等得不耐煩的貴婦在路旁閒聊著。
「皇后都誇她心靈手巧、蕙質蘭心呢。」
「說她奢侈無度的那些人,現在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皇太后欽點的御前伴駕還有錯?像以前的尹夫人、現在的佟氏,誰不是人人稱道的賢婦。」
「男人上青樓,就得咱們來背罪名……明明是個好媳婦嘛!」
「都說外面的人羨慕咱們的地位,可誰知道咱們的苦啊。」
小聲的交談聲吸引了納蘭茉英的注意,她和春媽一起擠到側邊,認真地聽著。
「那個納蘭茉英,才入宮伴駕多久?」
「一個月不到吧。」
「聽說皇太后可欣賞她的手藝了,每天都吵著要吃她做的小點心。」
「沒想到陜甘總督的女兒,有這麼好的廚藝。」
「挺難得呢。」
「半個月前,皇后身體違和,不喜用膳,聽說太后就讓她去看看,她在坤寧宮的小廚房裏做了一道蘋果釀,許久沒胃口的皇后,竟然吃了兩碗。」
「皇后娘娘勤儉賢明,一聽這好吃的蘋果釀只需幾文錢,連連稱讚呢。」
聽著這些話,納蘭茉英喜上眉梢。總算都還她清白,也不枉多年來,她幫助母親操持家務,勤勞地照顧父母了。
也多虧有了在娘家的辛苦歷練,入宮才能一展才華。
「皇上賞了她一壺珍珠,真令人羨慕吶。」
「現在誰還敢說她敗家?估計太后第一個出來罵人。敗家?我看這大清朝沒有比她還節省的福晉了,做的酥餅、蘋果釀都是又好吃又省錢。」
「太后更是逢人就說納蘭茉英的好,個性樸實,不喜鋪張出風頭,還說,就是給她一座銀山,她能辦出三座銀山才能解決的事。」
「奇怪得很,自從她得了這個差事,康敬……也不見去青樓尋花問柳了。」
「有這麼可人的福晉,還去找花娘幹麼?」
「就是!」
「聽說鄭郡王府現在就是她在當家做主呢。在納蘭茉英的手裏,鄭郡王府以後就更強大、更不好惹了。」
想到康敬,納蘭茉英不由得羞赧暗笑。這些時日,他不再那麼忙了,總是抓住兩人都有空的時間,帶她出去遊玩。即使與他呆呆地坐在後院看天上的雲朵,她也覺得心裏泛甜。
「福晉,這真是太好了!」春媽拍拍她的削肩,欣慰地道。
「嗯,雨過天青了。蘭州的爹娘也放心了,祖母也不傷心了。」
「多虧了貝勒爺。」
「哼,他自己闖的禍。」雲草下巴翹得高高地說:「福晉,要好好教訓他。」
「我看啊,最該罰的是妳。」她半開玩笑地糗這小丫頭。
眼前一亮,馬車的簾子被打開,主僕三人一看來者,都戒備地坐直身子。春媽更是打起精神,防著茹娜有什麼過激之舉。
「表嫂,在這裏等很久了吧。」濃豔妝扮的茹娜強行登車,擺出一副親熱的樣子坐下。
納蘭茉英微微點點頭。
「我跟姑媽的馬車還在後頭呢。對了,表哥呢?」
「他先進去了。」
「今天玉貝勒娶側福晉,不知道表嫂什麼時候給表哥娶一房側福晉啊?」她半開玩笑地試探。
側福晉?納蘭茉英瞬間頭腦一片空白。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等她寧定之後,只聽茹娜說:「此次玉貝勒娶的側福晉,可是福晉給他挑的呢。」
「哦是嗎?」
「玉貝勒的福晉雖說滿心的不願意,聽說這會兒還在寢房裏哭得傷心呢。可是有什麼辦法,在京城裏,王府裏要沒個側福晉和侍妾什麼的,是會被人笑話的。」茹娜拉過她的小手,過份熱情地拍了拍。
納蘭茉英垂下頭,沉默不語。
「妳瞧瞧這個京裏,誰不是三妻四妾,表嫂也不想表哥被人笑話吧?說我們鄭郡王府寒酸得娶不起側福晉。」茹娜笑嘻嘻地道:「娶外人,多有不便,表嫂可以多考慮考慮自己人啊。」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瞟自己,笑容放肆而熱辣。
這納蘭茉英在她眼裏,和善、軟弱,是個很好利用的棋子。
「這車裏怎麼突然這麼臭啊?是誰這麼臭?」春媽沉著臉,到處嗅了嗅。
「好像是這邊。」雲草指著茹娜的方向,大聲說道。
「真是穢氣!」
茹娜按捺住即將爆發的火氣,陰陰地掃了兩個下人道:「表嫂,好好想想。」
丟下陰陽怪氣的話後,她即下車而去。
第7章
涼風習習的夜晚,星子在庭前濃重的樹蔭裏,若隱若現。沐浴完,帶著一身清爽的納蘭茉英披散著頭髮,穿著斜襟夏裙,坐在大樹下發呆。
一雙帶著熟悉氣息的大掌,從身後蒙住她的眼睛,迷人的嗓子輕聲道:「這是誰家的仙子,如此美麗,讓本貝勒傾倒?」
纖細的手拉下眼上的掌,她徐徐回首,嬌羞的模樣和她眼底若有似無的輕愁,彷彿像星影般迷惑世人。
康敬胸膛內頃刻間皆是愛慕。
對著如玉的容顏,他斂住了笑,低下身子觸吻著她的唇。
直到她快透不過氣來,玉色的薄衫下胸脯起伏不已,他才溫柔不捨地退開。
「爺,回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納蘭茉英起身,抬起螓首與人對視。
「我叫他們都退下了。」他不想別人打擾到她。「今日怎麼提早回來了?是不是受了累?」
她搖搖頭,眉間隱隱有些憂鬱。
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康敬敏銳地發現她似有心事,低下頭,看著她單薄的衣衫,他心頭難免擔憂。
「爺,茉英只是不習慣太熱鬧的地方。」她天性好靜,今日見了那麼多人,自然有點不習慣,除此之外,茹娜的話,對她產生不小的影響。
她坐在夜裏吹風,就是想釐清頭緒。
「真的好可惜哦,妳沒見到我跟博卿安排的好戲。」見她臉上有惆悵之色,想必是有難言之隱。他沒有逼她說出來,而是體貼地說笑著。
「看來玉貝勒又倒楣了。」納蘭茉英嬌弱地貼近他,貪婪地汲取他的氣息。不知以後,是不是不能再獨自擁有這一切?
失神半刻,風兒輕拂,她伸出小手牽住他的,將他往寢房內引去。
「爺乏了吧,茉英給你準備了解酒茶,先喝了再說。」她不改溫柔,引他來到花廳,捧上茶碗,笑著看他喝下。
「舒服多了,為了把玉貝勒灌醉,我和博卿沒少賣力地勸。後來那幾個親王,衝到喜房裏,差點把屋頂給掀了,新娘子直往床底下躲。」
「唉!恐怕這京裏,沒人敢再在大婚之日請你們去了。」
「誰敢?」不請貝勒爺這種事誰做得出來?想死啊。
見他一臉耀武揚威的頑皮模樣,她打心底裏喜歡。他很霸道,偶爾還孩子氣甚重,可她就是喜歡,並且愛到極致……沒法子,誰教她看上他的第一眼,芳心就淪陷了呢!
納蘭茉英紅著臉,接過康敬手上的空茶碗,拿過一盆清水,替他淨手,在清涼的水底,他古銅色的大掌扣住她的腕。
借著靠近的姿態,他又偷了一個吻。
他身上的酒味,若有似無,飄散在她的口中,接著隨那濃濃的情意,暖和聚滿紛紛擾擾的心肺。
吻到火熱,無法呼吸後,兩人都輕輕退開,用額頭抵著彼此,靜靜地感覺對方紊亂的呼吸。情深糾纏,目眩神迷。
從水裏抬起自己的小手,她喘息著,拿著布帕擦掉古銅色俊顏上的汗漬。
「爺,你先坐下,今日你也累了,讓茉英給你揉揉肩膀。」她牽他來到椅前讓他坐下,素手攀上他的衣釦,輕輕一挑,他的外褂、內袍都被解開了,精壯挺闊的胸膛,瞬間暴露在她的視線內。
她別開眼神,含羞地不敢看。
成親之初,他忙著順親王之事,沒時間圓房,後來謠言四起,他們更沒心情圓房。再後來,茉兒得了御前伴駕的差事,皇太后霸住她不放,這可讓他咬牙切齒了好幾回。那老太婆竟然到了跟他搶福晉的地步!
想到這些,康敬欲哭無淚。他情難自禁地抱住愛妻的柳腰,整顆頭埋進她的胸腹之間,來回流連。
一股子熱氣,頂在納蘭茉英的喉中,她柔美的雙臂,交纏在他的頸後。
溫存許久,她穩住心神,輕柔地按壓起康敬肩頭有些僵硬的部份。
他鬆開了手臂,倒吸一口氣。
好舒服!肩頭的舊傷,常常變得難以忍受,好比今日,忙碌一天下來,手臂也跟著僵硬不少,還時不時泛著痠脹感,加之上次與蒙古大漢一戰,更是雪上加霜。
「爺,你真是累了。」試圖借助精巧的按摩動作,替他解除痛苦的納蘭茉英不由得蹙起眉頭。他這肩疾又比以往更嚴重了!
「只是累哦,一點都沒有因為舊傷什麼的難受。」康敬瞪起眼來,死撐著打起精神。
「嗯嗯,只是累。」她哭笑不得,連忙識趣地附和他、哄著他。
搭在他寬肩上的小手,加速搓揉的速度,頓時他又痠又痛的肩頭,由裏到外散出一股熱意。那熱意軟化僵直的肌理,繃緊的肌肉也放鬆下來,趁著這個時候,她抓緊時機,找準舊傷的邊緣,逐一推拿。
又是痛又是輕鬆的複雜滋味交替出現,而賣力給他按摩的茉兒已累得有些手軟了,額心滲出細汗。
「好了,我不累了。」感覺真的好極了,雖然還想多享受一下,可他一點都捨不得茉兒辛苦。大掌適時地出手,穩住還在他肩上推拿的小手。
「爺?」明明他還沒有恢復,為何不讓她繼續?
「想跟妳到院裏走走。」
康敬一改平日嬉笑的神情,沉穩地扣住她的細腕,與她一同來到庭院裏。
「今日的風真好。」他閉眼吸氣,茉兒清雅的髮香,立即鑽進他的心肺,整個身子頓時熾熱起來。忍下內在的騷亂,他含著笑意,與她並肩而行,繞著小小的庭院散步。
廊前的燈,在風裏搖搖擺擺。
康敬溫柔地牽著她的手,慢慢地走,慢慢地等有心事的她開口。風兒像一道一道無形的紗,飄飛著,撫過他們又飛走。
納蘭茉英低首看著自己的足尖,暗忖:他一進門,就已感覺到她心事重重了。
他沒有逼迫她,也沒有耍霸道,而是用耐心,靜靜地等她放下心防。
眼睛有流淚的衝動,心底卻複雜難言……這樣的貝勒爺,她不想與任何女人分享啊!若是他有了別人,她一定會心疼而死的。
時間一點一滴往深夜滑動,兩個人的步子仍是不疾不徐。康敬溫柔地給足她時間。
「茉兒,妳要是覺得這庭院太小,我們還可以上前面胡同轉轉。」他寵溺地道,手指情不自禁地滑過她飄散的長髮,繞進自己的指尖,牽牽纏纏不已。
穩住心底的煩亂,納蘭茉英輕輕吐了口氣。「爺,茉英不是個好福晉。」
「為什麼這麼說?」康敬停下堅實的步子,握住她的雙肩,把她的身子扳到自己的跟前。在夜色下,閃著光亮的眼睛,就這樣執著熱情地看著她,將她嬌小柔婉的臉龐放在自己的眼底。
「……在娘家,我爹只有我娘,至於姨太太、侍妾,茉英從不知是什麼。從小到大,茉英僅看見,我爹只對我娘好,我娘全心全意愛著我爹。三妻四妾對茉英來說,真的好陌生。」
她邁進一步,兩人衣衫相貼,她清澄的目光投向他。
「可是,到了京裏就不一樣了,今天聽人說了許多,這京城裏,哪個貝勒沒有側福晉?沒有侍妾?茉英的心亂了。」
掩去眸子裏的心緒,康敬若有所思地靜聽著。
「如果有一天,來了個側福晉,我該如何相處?可是,如果不給爺娶側福晉,貝勒爺和茉英都會淪為貴族中的異數,被人指指點點是可以預想到的。」
「就這些嗎?」他倏然抬眸,嘴角的笑紋微凜,看不出喜怒之情。
「爺!茉英想說的是,我不想跟任何女人分享你。茉英不是個好女人,想要霸佔爺,只想爺娶茉英一個人。哪怕被人冠上不賢之名,也想堅持霸佔你。」
強烈的語氣,幾乎不像是平日的納蘭茉英。她微睜秀目,神情堅定又擔憂地面對他。
「這就是妳的要求?」康敬的目光緊鎖在她臉上,猿臂控制住她瘦弱的肩膀,將她推開寸許。
她的心在往下沉。難道他……
「納蘭茉英。」他沉沉地喚她的名字,「如果,康敬下輩子還能選擇,一定會尋找妳,再跟妳結為夫妻。不管是這一生,還是下一世。」低沉且有些沙啞的嗓子很認真地說:「我想娶的只有妳一個人。
「妳是我的福晉,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額娘。所以,妳聽好了—納蘭茉英,不管妳怎麼辛苦,都要好好地霸佔我,霸佔我的心,霸佔我的人,霸佔我康敬擁有的一切。」
嗄如此怪異的表白襲來,納蘭茉英頓時傻住。
「如果妳不好好霸佔,要讓給其他女人一丁點,可別怪我不客氣。」他齜牙咧嘴地威脅。
「爺,不娶側福晉?」
「不要,那是什麼玩意兒?其他人想怎麼議論,我不管。」
「爺!」此時她竟激動得語塞。有他堅定的表白,她已不需要太多。
「這個家,只有妳,和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爺!茉英好愛……爺,好喜歡爺,好喜歡。」晶瑩的淚水喜悅而出。
將她攬進懷裏,康敬整個人快要融化了。在這個風兒輕輕的夜裏,他知道自己停留的位置,那就是茉兒的心靈。
星影之下,樹葉沙沙作響的時候,他的左胸腔中激起一片滔天巨浪。被茉兒愛著寵著,他好滿足!
「茉兒,有一件關於我的事,妳還沒有霸佔。」他將自己的口鼻都埋在她的髮裏。
頓時,納蘭茉英的大腦裏閃過一道靈光,她當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羞怯地在他懷裏,她無言地點點頭,雙頰宛如燒出火來。
「說出來。」康敬急切的催促她。
「爺!」他好討厭!她紅著雙頰根本沒有勇氣抬頭。
她的體溫不停的在增高,而從他身上渡來的熱度,也高得駭人,兩個人都無比渴望著對方。
「好吧!那今晚,就讓我霸佔妳,霸佔妳到底。」他不逼她說出羞人的話,矮下身子,打橫抱起嬌小的愛妻,邁著大步直衝寢房。
一切綺麗纏綿都被關在寢房的門內。
籠罩庭院的大樹在風裏,搖呀搖呀,一直搖到天明,也沒能窺探到屋裏火熱的場景。
 
文書擺滿桌,康敬仔細看著,腦海裏轉來轉去的卻是那夜的歡愛。那一夜,他好愛茉兒汗濕的小臉,沉醉在他身下,猶如一朵沾染露水的秋花,為他輕吐出來的吟哦,直入心扉。原來,那麼清雅的嗓子可以那樣的醉人……
霎時,整間書房好似熱騰了起來。
他好想她。
她好美,那樣無瑕嬌弱的身子,緊緊地包裹著他,溫暖緊緻的感受,吸走他毫無保留的愛,靈魂猶如登入天堂般的快活。他越想越投入,身體有了反應。
眼睛下面,是今日吏部送上的奏議簡報,他看了看,急速做出妥當的批語,站起身,走向他的寢房。
來到寢房外,聽見茉兒跟雲草正待在寢房裏說話。他嘴角銜笑,掀起銀藍袍角,欣喜地進入寢房。甫一入內,瞧見茉兒溫柔的形影,就令他心神蕩漾。
「爺!這麼早就處理完公務了?」納蘭茉英揚起素淨的臉問道。
「嗯,都忙得差不多了。」康敬移到屋子窗前的小桌邊,心不在焉地看著桌上擺放的幾幅刺繡。
扭過頭,他瞄了在屋裏整理物品的雲草。這小丫頭,真不識趣!
他清了清喉嚨說:「雲草,我剛聽無德說要出門,妳還不跟著出去瞧瞧?」
「真的?」一聽有人要出府,雲草高興極了,她轉頭對納蘭茉英道:「福晉,晚些時候,我回來再幫妳清點這些東西。」
「去吧,路上可別跟……」未等她交代完,她的小丫鬟就沒影了。
康敬的笑容擴大,終於只有他們兩個人了,猿臂不由分說地摟著她,讓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爺!」納蘭茉英嬌羞地輕呼。
「我是特地進來看妳的。」他挺直的鼻子熱情地貼近她的秀頸,親暱地蹭來蹭去,大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她輕薄的夏衫裏,握住溫熱的渾圓。
下意識地縮縮肩頭,她倒吸一口氣。
窗外豔麗的夏陽,透窗而過,屋中熱氣蒸騰。
俊朗的臉龐向後撤,他專注地看著她。一張小臉,不施粉黛,如玉般細滑的皮膚,晶瑩誘人,帶著淺淺的清香。
「妳好美,茉兒……」他醉了,微瞇起眼睛,氣息渾濁凌亂。
他的稱讚,惹紅她的雙頰,身體也熱了起來,她低垂著頭,放任他不安份的雙手在衣下遊走。
解開她的襟口,深淺不一的吻痕冒了出來。他笑了,拔開衣衫,他探下頭,繼續加深那些他製造的吻痕。
「妳是我的,都是我的!茉兒,誰都不能搶走妳。」
皮膚上的啃囓喚起陣陣戰慄。她沒有阻止他,任他的熱情浸沒她所有的感官。
嘩啦啦!他急切的需索動作,碰翻了桌角上一個小小的竹筐,筐中又小又紅的顆粒,散了滿地。
歡夢被驚擾,兩個人額頭相抵,甜蜜地笑著,兩雙眼睛裏濃情滿溢。
「唉!連小小的枸杞子都來攪局。」瞧了眼地上的東西,康敬無奈地笑道,輕輕摩挲她的小臉。
「這些枸杞子可是有來歷的。」納蘭茉英離開他的懷抱,小心翼翼地起身,避免踩壞地上的小果粒。
「別擔心,就是一些枸杞子而已。」他也起身幫忙撿。
「這是思凡哥哥特地送來的呢。」素手撿起一粒枸杞,她低頭說,一點也沒注意到康敬猛然窒了窒。
他當然記得宋思凡是誰,就是那個差點把他的茉兒娶走的男人。
「這些枸杞子,是巧朵和巧雲給我摘來的。」她半趴在地上,仔細地撿著,頓了頓又道:「巧朵和巧雲你還記得嗎?就是在天水縣遇到的兩個可憐小女孩?」怎麼覺得背後怪怪的?她這才察覺不好,連忙回頭。
康敬筆直地站在桌邊,神情有異地問道:「桌上這些刺繡……也是宋思凡送來的?」
「是兩個小姑娘託他一起帶來的。」
古銅色的大掌拎起一幅刺繡,他的臉臭到了極點,「哦,宋思凡送來的呀。」不要怪他臉臭,宋思凡本來就是他的禁忌。茉兒是他求來的,原來的債主找上門,他能開心嗎?他也清楚茉兒跟宋思凡沒什麼,可強大的佔有慾,在他心裏空前地膨脹。
茉兒是他的女人,他的福晉,宋思凡竟敢在他的地盤上走來走去。哼!
「嗯,下面怎麼還有幾幅字?」康敬誇張地瞠大眼睛,嘴也張得老大,臉上還掛著奇怪的猙笑。
「也是巧朵巧雲她們的心意哩。」
「是嗎?好乖的小姑娘哦。」他傷心,他好傷心,黃黃的宣紙上,竟然寫著「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這不過是小姑娘隨便抄抄寫寫的習作,可看在他眼裏,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宋思凡相思他的茉兒?康敬看得眼珠都快掉出眼眶。這個心思狡詐的債主,竟然透過兩個天真無邪的丫頭,向他可愛的茉兒傾訴衷腸……他氣到覺得自己頭都快冒出煙來。
該死!該死的宋思凡。
心裏恨得滴出血,面上仍是那種驚詫的怪異表情。
「這都多虧了宋家人,他們宅心仁厚,這兩個小姑娘,不但能吃飽穿暖,還能讀書習字,再好也沒有了,過年的時候,我會再寄點銀兩過去。」納蘭茉英被康敬奇怪的表情迷惑,幾乎沒看出他此時的心思暗轉。
「哦,好啊好啊,多寄點,一萬兩夠不夠?」他連聲稱好,手上也沒閒著。
吱啦一聲,他手上的繡品變成了兩半。
「對不起,茉兒,我太激動了,想到這兩個小姑娘能快快樂樂的長大,我就……」他毀掉一幅,連忙道歉。
長睫搧了搧,納蘭茉英有些迷茫。繡品好好地在他手裏,怎麼一不留神就被毀得面目全非?
「哎呀,這字寫得太好了。」康敬丟下繡品,又抓了桌上的宣紙,捧到面前,又是稱讚又是點頭,突然大手揮動,只見幾張宣紙直接墜入桌子側邊,用來養蓮花的瓷缸裏。宣紙快速地吸收水漬,好好的一幅紙,變成團團紙漿。
傻掉的納蘭茉英,半張著嘴巴站起身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他絕對是故意的!但他為什麼這麼做?她擰起憂鬱的眉心。
「糟了,腳下好滑。」銀藍色的身影,在屋中做了一個奇怪的側滑動作,從桌邊一直滑向門側,地上小小的紅色果子,在無情的碾壓之下,全成污物。
他真的很不爽!思凡哥哥送來的禮物,被毀得好乾淨。她不動聲色地盤起手,看她的相公還要怎麼演。此時,她真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
「茉兒!相公該死,好抱歉。」康敬滿臉愧疚地站起身,挨著她站在一起。
視線裏那些暗紅的果泥,令他一陣暗爽。茉兒以後都不會再看到這些邪惡的東西,很好!
「爺!你真的這麼笨手笨腳嗎?我可不覺得我的貝勒爺會出這樣的醜。」穿透人心的寧定目光,斜斜地對上康敬。這個平時愛在她面前裝完美的大爺,能做出這種舉動,實屬難得啊。
納蘭茉英滿腹看好戲的心態。
「我……」他愛上她的聰明,可是這種聰明,有時候也讓他很難對付!康敬左望望右望望,裝沒事人似的叫道:「來人啊,把東院收拾一下,這麼髒,是想餵蒼蠅嗎?你們都是做什麼吃的?小心我把你們全換去西院。」掩飾的大喝聲,喚來好幾個嬤嬤,她們湧入寢房,俐落地收拾殘局。
變成碎布的繡片、糊成紙漿的字跡,還有被無辜壓爛的枸杞,在納蘭茉英的眼皮子底下,被一一收走。
粉紅的唇瓣微啟,在此刻,她想說點什麼,寬慰康敬吃醋的心。這滿東院的酸味,真快冒出泡泡了。
可還未等她出聲,便聽到貝勒爺的搶白,「茉兒,到晌午了,阿瑪早晨就傳話過來,叫我們今日到西院用午膳,走吧,我肚子好餓。」
他手出大掌停在空中,笑嘻嘻地盯著她。
暗自輕嘆,她擋不住他笑容的吸引,小手交由他握住,並肩往西院用膳去。
來日方長,她會有機會跟他好好談談的。
第8章
夏日炎炎,慈寧宮兩側的大樹上,夏蟬熱鬧地叫著。皇太后在殿中,顯得有些焦躁,酷熱的天氣,令她無法午睡。
「太后。」端著茶水,納蘭茉英輕輕一蹲。
「茉英妳可來了。」
施完禮,她將茶遞上去,又接過旁邊太監手裏的羽扇,溫和地笑道:「太后,這是茉英今日特地為您做的甘草薄荷茶,清涼消暑。」
老人家呷了一口,悠悠涼意順著她的嘴往下傳去,肚內的五臟六腑頓時火氣全消。
「唉,本宮今日不太舒服,一想有妳在,本宮就不會覺得難受,就差王六去喚妳進來。」茉英平和溫厚的性子,又不乏聰明的頭腦,深得她的喜愛。在眾多伴駕貴婦當中,她越來越欣賞年輕手巧、心細如髮的茉英。
輕輕搖動手中的扇子,不疾不徐的涼風散開,吹乾了皇太后額上的汗珠。
「太后,小睡一會兒可好?」
「睡不著。」皇太后像老小孩一樣地撇嘴。
「太后,您先躺下,茉英給您搧扇子,一邊給太后講我爹在雲南做官時遇到的軼事。」
「真的?」她乖乖地躺進紫檀木榻,眨著欣喜的眼睛,像個聽話的孩子,興致勃勃地等著茉英給她說故事。
安頓好皇太后,納蘭茉英就坐到圓墩上,搖著扇子,輕聲講起民間的傳說。
她從小隨父母到過不少地方,見多識廣,沒想到當年精彩的所見所聞,深受太后的喜愛。
聽著有趣的見聞,像個小孩似的老人,漸漸入眠,她不敢怠慢,靜靜守候。
等太后醒來,她又在慈寧宮停留了些時間,陪著太后和皇后玩馬吊,將近未時末刻,太后才勉強放人。
離開慈寧宮,納蘭茉英坐進自家的烏棚馬車,踏著斜陽,轉回王府。馬車剛轉進一條胡同,坐在車棚外面的春媽出聲說道:「那不是思凡少爺嗎?」
「車夫,停車。」她果斷地叫住車夫,挑開窗簾,往外一看,只見身罩灰色布袍的宋思凡,扶著胡同另外一側的牆,正猛烈地咳嗽著,他腳邊還有一個沉沉的大書箱。
此處離鄭郡王府極近,難道思凡哥哥正在去找她的路上?
納蘭茉英連忙揮開車簾,讓春媽扶她下馬車,一路小跑,來到他的面前,「思凡哥哥。」
斯文的書生,一抬眼,見到是她,正要說話,結果被咳嗽打斷。
「思凡哥哥,你還好嗎?」她下意識地撫著他的右手,心急地為他順順氣。一個多月沒見,他不但瘦了很多,兩頰凹陷,連眼眶都變黑了。
這種情形讓她好擔心。在京城裏,她算是思凡哥哥唯一的親人,思凡哥哥要是在這裏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怎麼對得起宋家人?別說宋家人了,連她遠在蘭州的父母都不會放過她。
「春媽,快點,把思凡哥哥扶上馬車,帶他一起回王府。」
「我的書。」被健壯的春媽往車上帶的宋思凡念念不忘他腳邊的書箱子。
「我幫你拿著。」納蘭茉英吃力地提起木頭打造的書箱,艱難地攀上馬車。
車夫再次催動馬匹,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回到了鄭郡王府。她將宋思凡安頓在東院的前廳內。
「茉英妹子,別忙了。」他捂住嘴巴,忍下喉嚨裏的癢意,按住她的手,氣喘吁吁地道。
「那先喝杯茶,春媽,熱茶,快。」她抹了抹額頭的汗,親自把茶送到宋思凡的手上。
「宋少爺,你這是怎麼了,看大夫了嗎?」春媽憂心忡忡地問。
「不礙事,不礙事,今日真是巧了,我本要到王府來求妳一件事,就在路上碰到妳了。」飲下一口茶,他灰敗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潤。
「別急,再喝兩口。」
「不喝了,我還有事。今日來,有一件很急的事求妳,在京城裏我舉目無親,只有茉英妹子妳可以依靠了。」宋思凡垂下頭,連聲嘆息,眉頭緊鎖。
「思凡哥哥,你的事,茉英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你先別急,我這就去叫大夫來給你瞧瞧。」
「不要,先說正事。」他堅持,她也只好順了他的意。「我本來在國子監邊上賃了一個小院落腳,可不知怎麼了,房東突然趕人,要我明日就搬出去。眼下時間緊急,難租到新的院子,還好,我一個同僚願意暫且收留我,可是他就只有一間偏房,兩個人住已經相當擁擠,沒有法子,我這些寶貝書籍沒地方存放,我想了想,還是先存放在妳這裏,等我安頓好了,再回來取。」
「思凡哥哥,房東為什麼這麼做?你都病了。」納蘭茉英心急如焚。身子骨本來就弱的他,又沒人照顧,遇到這種事,更教人放心不下。
「這個房東,夠黑心的。」春媽哼道。
「茉英妹子,別替我操心。我能應付得了。」宋思凡掩住口,又是一頓劇烈的咳嗽,久久都停不下來。
「思凡哥哥,聽我的話,先看大夫。」
「不了,茉英妹子,好好幫我留著這些書,這些都是我多年收集來的孤本,十分珍貴,我千里迢迢把它們從甘肅帶過來,可不想丟了它們,拜託妳了。」激動之處,宋思凡的手包住她的手腕,急促地呼吸,雙目急切的瞅著她。
正在這個當口,就聽見前廳外的門廊上一陣亂響。一道人影,極快地出現在門口。
納蘭茉英暗叫不好。回頭一看,正是她家貝勒爺。
只見他古銅色的臉比平時暗三分,額頭的青筋突突地往外跳。
「爺幹麼穿著鎧甲?」春媽咕噥一句。
不但穿了鎧甲,他還帶了嚇死人的關刀。
完了!要出人命。
「哼,你是誰?竟敢直闖本貝勒的府邸?」康敬氣喘如牛地揮刀,步步向宋思凡逼近。娘的!他剛一回府,就聽無德通報,說宋思凡跟茉兒一起回來了。他想都沒想,抄了書房內的大關刀,就殺了過來。
入門第一眼,就見那個曾經跟茉兒定過親的男人,握住他娘子的小手!他的刀真是沒有拿錯。
「爺!快放下刀。」納蘭茉英呼吸一抖,心口不由得縮緊。
「哼,聽說這府裏來了刺客,大家都閃開。」他氣勢狂飆,刀風一閃,宋思凡頭上的瓜皮帽,裂成兩半。
康敬來勢洶洶,宋思凡下意識地逃開,他身邊大理石面的桌子,嘩啦一聲,又被切成了四塊。桌上的茶碗、茶壺、花瓶碎了一地。
「看你往哪兒逃!竟然想迷惑我的福晉。」怒意和酸意貫穿整個刀身,狠狠地再度劈了下來。
「貝勒爺,你誤會了,我是宋思凡,是茉英的兄長,怎麼會是刺客?」凶狠駭人的追殺,嚇軟了他的雙腿。
「春媽,快,帶思凡哥哥出去,替我照顧他。」納蘭茉英沒辦法,只得叫武藝不凡的春媽扛起宋思凡跳出前廳。
 啷!康敬丟下砍刀,順勢欺近她,他撈起她嬌弱的身子,不由分說地把她扛在肩上,滿臉的陰鷙。
心潮起伏的納蘭茉英,又羞又急,但又不能反抗,只得憑他把自己當成沙袋一樣扛著。
他加快腳步,來到兩人的寢房前,喝退所有的奴僕,將他和茉兒一起關進了寢房內室中。
火大地拔下身上的鎧甲,他粗粗地吸了兩口氣,一屁股坐到她的對面,死死地攥住她青 似的指頭。
她平撫下心中的難受和委屈,柔化眉頭的輕愁,溫和地看向他。她寵他,捨不得指責他,她想好好地跟他講講道理。
甫觸到她眉頭上他最愛的那種溫柔,他就覺得自己好委屈,好可憐。她是他的茉兒,她從裏到外都是他的,今日竟然被那個宋思凡偷摸了一把。適才的怒意都變成對茉兒不可自拔的獨佔慾。她是他求來的,她是他的寶,是他心上最最柔軟的部份,誰都別想覬覦。
誰有非份之想,誰就得死!
「爺!」納蘭茉英吐氣如蘭地輕喚著他,細白的額頭抵上他掛著汗珠的額頭,「爺,你這是怎麼了?」
「聽到家裏有刺客我心急。」康敬撇著嘴,孩子氣地哼道。
「別瞞我。」
「宋思凡,他不該來。」
「爺,思凡哥哥可以說是茉英的家人啊。」
「他跟妳定過親。」
「可是我最終嫁的是你。」
「你們定過親。」他就是有心結。在他眼裏,宋思凡就是不折不扣的債主,隨時都有可能來討回他的茉兒。
「爺!」她主動地展開雙臂摟住他,把小臉架在他寬厚的肩上輕聲地道:「爺不要吃思凡哥哥的醋好不好?茉英愛的人,只有爺你一個人。思凡哥哥是家人是兄長是手足之情,這是不一樣的。」
「哼,妳是這麼想,那個酸書生可不這麼想。」一直都是宋思凡有問題,他很篤定。
「你真的誤會了!思凡哥哥也拿我當妹子看。」
「我沒有,你們定過親。」
這個冥頑不靈的傢伙!
納蘭茉英忍住無力的心緒,緩緩地道:「納蘭家跟宋家淵源極深。我爹家道清貧,苦讀十幾年,一直無錢上京趕考。是宋家婆婆慷慨解囊,拿出五百兩銀子。納蘭家的興旺發達,我爹的官運亨通,都得益於這五百兩銀子。」即使她很不贊同康敬對宋思凡的無禮,還是捺著性子跟他懇談。
「哼!」提到宋家,他就不爽。
「就是因為宋家人有恩於我們納蘭家,才定下這門親事,這門親事,並非是兒女私情,只是納蘭家為了報恩。爺,請你不要想太多。」
「茉兒,我相信妳沒什麼,但宋思凡是什麼居心?他三番兩次到府裏來,肯定沒安好心,他就是想……」就是想來搶他的茉兒。
「唉,爺,你這是強詞奪理。」她無奈地笑道:「茉英對思凡哥哥沒有男女之情,思凡哥哥也同樣的對茉英沒有非份之想,所以沒有什麼居心不良。」
「我不信。」他一把摟緊身前的玲瓏身段,怨懟地反駁。
「其實,茉英算是在宋家長大的。爹爹初入官場,四處奔忙,我娘顧不上我,就把茉英交給宋伯母看顧。思凡就像大哥哥一樣的照顧我,年深日久在一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我對於思凡哥哥來說,只是個小妹妹。」
「什麼你們還是青梅竹馬!」他好傷心,茉兒年幼的時光,都由那個宋思凡陪著,他好吃醋。
看夫君又激動起來,納蘭茉英細白的手放在他的臉上,動情地撫摸著他新剃乾淨的鬢角,「宋家知道我要嫁來京城時,他們沒有生氣,也沒有責難,而是歡歡喜喜地送來了賀禮,那一天,思凡哥哥,很平靜地跟我話別,還囑咐我要好好做一個福晉,要孝敬公婆,體貼貝勒爺,還怕茉英做得不好,送了《女誡》給我。
「他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半點兒女私情。平日思凡哥哥最愛的只有書,宋伯母還一直擔心他這樣,是不是對女人沒有興趣了。」那次告別後,思凡哥哥不但沒有任何停留,還忙著回書院授課,根本是對她無心。
「他老謀深算、深藏不露,他就是算計好了,讓妳沒有防備,乘虛而入。」越說他的牙關咬得越緊。
此時她真希望自己是個潑辣婦人,可以隨便又哭又鬧,大聲咒罵這個不開竅的貝勒爺!要是那樣,該多好,她就不用被氣得內傷了。
忍住心口湧上來的火氣,納蘭茉英咬住手邊的帕角,重振精神。
「看吧,妳也沒話說了,大爺我說的都對。」康敬囂張地低聲咆吼。
一定要忍住,殺夫是重罪,她抹了抹額頭的汗道:「爺,你相信茉英是愛你的嗎?」
「我相信。」他就是信不過宋思凡。
「是你的,誰也偷不走。」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瞧瞧自己一雙潔白細嫩的雙手,她真想把它們放在康敬的脖子上,收緊。
「爺!好好善待茉英的家人好嗎?」
「我一直都對茉兒的爹娘、大姊、二姊、大哥、二哥很好啊。」每個月他都會捎禮物回蘭州,茉兒娘家誰有難處,他都挺身而出,責無旁貸。
「爺,謝謝你對茉英的家人好,可除了納蘭家,宋家人也是茉英的親人,請爺對思凡哥哥好點,茉英也答應你,不直接跟思凡哥哥見面,但思凡哥哥眼下有疾在身,居無定所,茉英還是會叫春媽過去照應。」
「不許。」
倏然,納蘭茉英的神情幽黯,眉頭緊緊打了一個結。
楚楚可憐的形影,映在他的眼睛裏,喚起他的憐惜,「別皺眉頭,茉兒,不要傷心。」他拍著她的脊背,小聲地哄著,「我不該對妳生氣的。都怪我不好,別氣別氣。」氣壞他的茉兒,他非殺了宋思凡不可。
「爺,思凡哥哥要有什麼三長兩短,在京中有什麼閃失,茉英無顏面對兩家老人,請爺體諒。」埋在他溫暖的懷裏,她輕輕地懇求,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怒意慢慢消散,康敬鎮定下來,卻沒有回應她的懇求,暗中打定主意。只要宋思凡不在京中,一切都好辦!只要茉兒看不到那個男人,他們的矛盾就迎刃而解。
 
善捕營的廂房裏,博卿和康敬都脫掉外罩的莽袍,坐在一起豪飲。
「我說康敬,你幹麼非勞師動眾地對付一個國子監的講書官?」
「勞師動眾?宋思凡攪得我家雞犬不寧!」
「喲,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到你頭上?」博卿兩指壓開花生殼,倒出兩粒胖胖的花生仁放進嘴裏。
「該死的宋思凡,他竟然敢送枸杞給茉兒。」
「枸杞怎麼了?補身子啊!」
「你沒聽說過『此物最相思』嗎?」
「嗄?那是紅豆。」
「都是紅紅小小的豆子!」康敬嫉妒地低喝。
「咳咳咳!」博卿太過驚訝,嗆了口酒道:「被……你害死了。」
「難道我有說錯?」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博卿指著他好半天說:「我想宋思凡不是那個意思。」他確定康敬已經走火入魔了,哪有用枸杞傳相思的!
「他還寫情詩給茉兒。」
「嫂子不是向你解釋過了嗎?是她那兩個小姑娘寫來的。」
「那是宋思凡的說詞!」康敬瞬間爆發,酒盅裏的酒灑了一桌子。
端起酒盅,博卿道:「這麼好的酒,你別浪費了。」
「博卿,我有一個辦法,需要你出手。」
「唉,誰教我是你兄弟,說吧。」
「你不是有個包衣奴才放了外官,要去瓊州做巡撫是嗎?」
「嗯,我叫那小子好好幹,等有點功勞,我再把他提拔回來。那地方,長年酷熱,瘴氣肆虐,地廣人稀,沒人願去當差,對他來說也是個機會。」
「讓他把宋思凡一起帶去瓊州。」
「嗯?以什麼名目?」
「吏部會下文書,任宋思凡為瓊州巡撫的文書吏。」
博卿一聽,微愕。看得出他有多忌憚宋思凡,簡直是除之而後快。
「你幫不幫這個忙?是不是又想幹架?」康敬丟下酒盅,手擂四方木桌。
「好了好了,我答應你還不成。不過這事要是被小嫂子……」
「是你的包衣奴才看上了宋思凡的才學,大力舉薦,吏部才下了文書。」帶著三分醉意的他笑得相當狡猾。
指著自己的鼻子,博卿哭笑不得道:「我好冤枉。」
「你哪裏冤枉了?這麼多年揍你,揍得有多辛苦你知道嗎?浪費本大爺多少精氣神,偶爾還要掛著彩出去給人看,你怎麼賠我」
這人太不講理!算了,都是兄弟,他忍了。博卿懶洋洋地說:「這事我應下來了,回去就辦,不過小嫂子不是傻子。」
「你知道嗎?天底下,只有我頂得住茉兒的冰雪聰明,安啦—喂,做出要吐的樣子給誰看?」
「你太肉麻,我受不了—吼!說了不許打臉。」
兩兄弟都來了興致,打翻桌子,扭成一團,你一拳我一腳開打。
 
窒悶的房間裏,煙霧環繞,蒙古來的薩滿巫師在陰暗的屋子內,跳著詭譎的舞蹈。嘩!嘩!腰上別著的大銅鈴,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茹娜,我們的機會到了。」雙手合十的赫拉氏露出一抹狠毒的神情。
「嗯,前幾日,東院那邊熱鬧得很,表哥扛著刀,怒氣沖天地要砍一個叫宋思凡的男人,那人跟賤女人有莫大的關係。」茹娜陰沉沉地說。
「我已經叫妳阿瑪從蒙古調來些人手,快要派上用場了。」赫拉氏小聲地與姪女耳語。
「姑媽,妳別動手,我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
「聰明的姑娘,讓事情早點結束,福晉之位就是妳的了。」她憐愛地撫著姪女年輕卻驕橫的臉。
「我要讓那個賤女人,再也回不了頭。哈哈哈!表哥不會再要她,不會。」伴著沉重的鈴聲,茹娜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第9章
推開寢房的雕花木門,康敬踩進屋內,移身花廳,穿著一身白底墨竹滾繡邊衣裙的納蘭茉英,緩緩地站起身來迎接他。
帶著笑意,他任她移過來取走項上的朝珠,幫助他寬衣。
他垂頭看她。
納蘭茉英低垂著眉眼,神情冷清。
「茉兒,怎麼眼眶紅了?」康敬連忙拉住她的手,緊張地問道。
雖然緊緊閉著嘴巴,紅著眼睛,她仍像往常一樣,溫柔地伺候他寬衣。除去繁重的官服,她讓他坐下,神情淒楚地褪掉他的中衣。
很不對勁,難道出了什麼事?他不安起來,胸口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茉兒傷心的樣子,令他好不捨。
對著他裸露出來的肩頭,納蘭茉英搓著兩手,直到雙手溫度升高,她才將兩手放在康敬有些痠麻的肩頭上,替他推拿。
「爺!最近肩好多了。」她鼻音很重地說。
「多虧有妳,茉兒。」他拍拍在他肩上努力的小手,誠摯地感謝。每夜都有他的茉兒給他推拿,這個年深日久的老傷,也逐漸有了起色。如今寫字看書太久,也不會難受了。
「寫字看公文,不可太久。」她叮囑他時,猝不及防的淚花猛地掉落下來。
「茉兒!」康敬不安地低呼。
納蘭茉英很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往後退了步,抬起染上哀愁的眸子。
「那一年,爺還沒有見過茉英的時候,茉英就已對你怦然心動,緣份來得好快,快得防不勝防。」回頭想來,她比他先動心。
茉兒淒楚的樣子,狠狠地給了他心口一鞭子,痛疼一擁而上。他深情地看著她,靜靜地聽她說。
「在中津的官驛裏,你慢慢地走了進來,茉英看到了你,心動了。後來在軍營,酷寒的天氣中,看你為戰事煩心,茉英好不捨。從那個時候起,茉英就覺得貝勒爺不一樣了,是某個對茉英來說重要的人。」
她哽咽著,一串淚珠滾出眼眶,濕透她的粉頰。
「爺,令茉英情竇初開的人是你,讓茉英意亂情迷的也是你,茉英愛你!」胸口不停湧上酸楚,使得她不得不停下來,順口氣道:「雖然爺沒有說,也不讓博卿貝勒說,可是茉英知道,其實聖上能指婚,肯定與爺有關。我爹不過是個小小的陜甘總督,哪受得起這樣的皇恩。所以茉英萬般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緣份,這都是爺的對茉英的情意。」
「茉兒。」性子平淡的納蘭茉英很少哭泣,她這一掉淚,康敬心慌了,不禁上前手忙腳亂地替她拭著淚珠兒,雙唇吻上她糾結的眉頭,「噓,不哭,茉兒,我的茉兒。」每一顆淚珠掉落,都引來他的心悸。
「貝勒爺,我的貝勒爺,你難道不信任茉英嗎?」她小退一步,染上霧氣的眸子彷彿能透視他的心房。
「我沒有不信任妳。」康敬情急地吻去她的淚水,拉住她漸漸冰冷的小手。
「既然信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
「送思凡哥哥去瓊州,你和我都知道瓊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思凡哥哥從小身體就體弱多病,哪受得了瓊州肆虐的瘴氣和酷熱?」今日晨間,照顧思凡哥哥的春媽匆匆忙忙地跑回來,告訴她思凡哥哥要被派往瓊州,收到消息,她並未懷疑是康敬所為,畢竟此事都指向新上任的瓊州巡撫,是他向吏部舉薦思凡哥哥的。
「這事我向吏部打聽打聽,妳別急。」糟糕!消失走漏……眼見事情敗露,康敬扮豬裝糊塗。
「爺,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這只會讓茉英更傷心。」她深吸一口氣,離開他的懷抱,疏離地盯著他。
懷裏空出來,康敬失落地看看臂彎。好難過,茉兒用那種眼神看著他,他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受傷的表情浮現在他俊朗的臉上。
「起初茉英並沒有懷疑什麼,今早太后召茉英入宮,在宮裏恰巧碰到博卿的大嫂,閒聊了兩句,原來新上任的瓊州巡撫是博卿家的包衣奴才,說到底,他是你們的人。」怒火轟然竄上她的眸子。
耶茉……茉兒好凶!康敬一時無法適應渾身怒意的小妻子。他忘了,即使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博卿大嫂那個大嘴巴!
「爺,茉英不是跟你好好講過道理嗎?我與思凡哥哥沒有兒女私情,你為什麼還要苦苦相逼?別的不說,他現在身染重疾,連上路都困難,你怎麼能……」納蘭茉英只覺天旋地轉,連忙扶住屋中木柱,穩住身子,定定神。
「茉兒,我給妳打給妳罵,妳可千萬別傷了自己。」他伸出雙手,做出保護她的動作,再次被她閃開。
寬厚的肩膀垂了下來,康敬消沉地低著頭。
過了半晌,只聽鎮定下來的納蘭茉英幽幽地說:「爺,你讓茉英好失望,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抑鬱的嬌弱語氣,令康敬一陣鼻酸,他抬起頭,可憐兮兮地道:「茉兒,我愛妳,不論是在什麼時候,我都愛妳。」
「你愛我,就不會讓我難做人!我娘前幾日寫信過來,要我一定得好好照顧思凡哥哥,我們納蘭家已經很對不起他們宋家了。你這樣讓茉兒怎麼向娘親交代?撇開這些,我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思凡哥哥?」是她害了思凡哥哥的。
康敬心緒一下子複雜起來,無言以對。
「宋伯母現在因為擔心兒子的身體而病倒,如果我再告訴他們,因為我,因為我納蘭茉英,他們的兒子可能再也無法回去,他們會怎麼樣?茉英好慚愧,竟然害了那麼善良的一家人。」
滿喉苦澀的康敬,眼皮抽動。他也很委屈好不好!宋思凡在王府來來去去,他心裏也難過啊,他都快被妒火燒掉半條命了,為什麼茉兒不來疼他寵他,反而擔心那個不相干的宋思凡?他應該在她心裏佔據所有位置,閒人都統統閃開。
強大的佔有慾和對茉兒的執著之下,他不願低頭,他就是不想再見到宋思凡。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盡力平撫掉心中的埋怨,納蘭茉英轉身,打開衣櫃忙碌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難道茉兒是要離開他?要回蘭州?康敬心中一緊,急遽上前,剛想勸解,她就遞過來一團東西,他無可奈何地接了下來。
視線往下移動,看著懷裏的東西,他僵了僵。
「我很失望。」將手裏的錦被和枕頭交到他手裏,她移到門邊,打開房門道:「這幾天都不想見到爺,如果爺想通了,可以給茉英一個滿意的答覆,茉英即刻迎你回來。」
什麼?他……他竟然要被趕去睡書房?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懂事可愛的福晉要趕他走!好傷心吶。
康敬呆呆地抱著滿懷的寢具,踢著機械的步子來到妻子身邊,垂下頭,滿心委屈地看著胸前的小臉。
他又沒做錯,為什麼要他去睡書房?
她……她……她為了宋思凡踢他去睡書房!
去睡書房,早晨就沒辦法在寢房裏,嗅著她淡雅的氣息醒來,無法再擁住如花朵般的她,更沒辦法親吻她。晚上下朝回來,也不能到寢房,讓她服侍他寬衣,肩膀痠痛,也沒人在乎了……
心情越來越不爽。康敬垂下頭去,僵在原地,流露出小動物被遺棄時的眼神。為了維持形象和尊嚴,他又不好意思開口懇求,只好僵在屋裏賴著不動。
「請爺去書房吧。」納蘭茉英硬起心腸,將目光定在他的胸膛上。她差點就被他的眼神軟化了。然而就是再不忍、再心痛,她也要強撐住。趕他出去,她也是不得已為之。無辜的思凡哥哥不該受到刁難,更何況他什麼都沒有做!
「真要去睡書房?」他沉下臉來,艱難地動動唇。
「嗯。」不看他,一定不能看他。
「不……」他是貝勒爺耶,睡書房,好沒面子!
咬咬牙,他告訴自己要忍。好吧,睡書房就睡吧,等宋思凡離開京城,他就贏了,回寢房也不是難事,憑他的功力,不怕茉兒不答應。
康敬抱著被子枕頭邁出門檻,停住,高大精壯的身子又轉了回來,低著頭,不甘心地道:「妳還記不記得,在天水縣,妳借了銀子請客?」
「記得。」
「妳還說要賠我好多餅。」
「我也記得。」
「妳別讓我去睡書房,這些帳就一筆勾銷。」挺起胸膛,康敬煞有介事地舊事重提。這也算是耍賴第一招。
「爺是想讓我去睡書房,還是想讓我回蘭州的娘家?」納蘭茉英用沉靜的語調說道,一眼也不看他。即使到此時,他都不肯鬆口,可惡!
「不用了。」茉兒對他好凶,胸口好痛!茉兒只袒護宋思凡,一點也不關心他了。滿懷受傷的心情,康敬猛地轉身,打起精神,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走掉。等他想到安撫茉兒的方法,他會再回來的。
 
「救命啊!救命啊!」乘著秋風,飄來虛弱的求救聲。
「救命……救命!」聲音越來越低微。
在屋中午睡的納蘭茉英從床榻中支起身子,側耳聆聽,寢房西側的牆外,救命聲不斷。
「雲草?雲草?」打了個哈欠,她下床,披上外袍,喚著丫鬟的名字。
「啊!好痛,救命。」牆外的呼救聽得人心不安寧。
叫不來雲草,她就猜那丫頭又溜出去玩了,想再喚春媽,偏巧春媽今日到市集上替即將遠行的思凡哥哥配藥去了。康敬被趕去書房,仍然堅持自己的決定,她深覺挫敗。找不到人怎麼辦?她停住步子,站在花廳中等了等。
「救命,救命!」
人命要緊,她來不及到前院去找秦總管了!納蘭茉英獨自離開寢房,循著聲音走向求救聲的源頭。
聲音在東院側門外變得清晰,應該就是這裏,她停住步子,望了側門一眼。這扇門很少開啟,門外便是王府的中路地帶,那裏時常是宴客之處。
「救命……」
望了望當空的太陽,她不再遲疑地打開了這道側門。此時正是白天,又在自家王府,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正這樣想著,她跨出院門,放眼望去,只見一道黑影閃過,腦後遭到重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
模糊的視線裏,她好像看到一個很熟悉的背影。
 
正值掌燈時分,今日在宮中當值的康敬帶著三、四個隨從自吏部出來,返回景運門內的軍機處,接下同僚遞上來的茶,還未送到嘴邊就被一個小太監給打斷。
「給貝勒爺請安了。」小太監滿頭大汗地躬身一拜。
「這不是太后跟前的王六嗎?起來說話吧。」他盯了眼茶水,泰然地放下。
「貝勒爺,太后今日午後召福晉入宮,可是到了鄭郡王府,福晉竟然不在,小的急呀,就叫王府裏的人一起幫著找福晉,都這個時辰了,福晉還是找不到,王府裏都亂成一鍋粥了。爺,要不是太后跟小的要人,小的也不敢到這裏來打擾你。」王六急紅了臉,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
康敬握住胸前的朝珠,鎮定下情緒。茉兒素來好靜,也不愛走動,除了入宮當差,很少出門,難道是……去見宋思凡了?
一片烏雲混著夜色壓在他的胸口,他斂住情緒,笑呵呵地對吩咐,「王六你先起來吧,今日都這個時辰了,你先回慈寧宮回太后,說福晉這幾天染了風寒,我命嬤嬤把她送到城外的潭拓寺靜養,可能匆忙了些,家裏的下人並非全都知道。」為顧全納蘭茉英,他圓滑地應付過去。
「喲?福晉病了?那我就去回太后的話,請太后別再等了,你不知道太后一見不著︱」王六拍拍膝上的土,哭喪著臉說道。
「別囉唆了,太后著急。」康敬打斷他,讓隨從把他帶了下去。
王六點頭哈腰,連連陪笑地離開軍機處。
康敬神態如常地把手上緊急的事交代下去,便向同僚告了假,帶著隨從,匆匆離開軍機處。在燈火幽暗的夜裏,他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爺,是回府嗎?」隨身侍從站在宮門外的四人抬大轎前,恭敬地問道。
「去國子監。」
「 !」
踏上四人抬軟呢轎子,轎夫們急遽起轎,直奔城北的國子監。
剛停在國子監前的牌樓底下,國子監當值官員就迎了出來,一見身披莽袍、氣宇不凡的貝勒爺,連忙上前巴結,康敬沒動聲色,讓隨從向官員打聽那宋思凡的下落。
「爺,宋先生今日沒來過國子監,還說今日該他授課呢。」機靈的隨從很快打發走值夜官員回來稟報,「小的還問到宋先生的住處,聽那個人說,他就住在後面的胡同裏。」
沉吟半刻,他掩飾住心事,沉穩地道:「你去,看看他在不在。」
「 。」隨從腳下生風,消失在夜色裏,一袋煙的工夫,他又小跑著回來,臉色沉重地回覆,「爺,小的問過了,宋先生今日早晨出門後便沒再回去。」
糟!情況不妙。不祥的預感襲入心胸,康敬微微錯愕,整頓好心情說:「快,回王府。」
事情為何會如此蹊蹺?轎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行,路邊民宅裏的光亮從轎窗邊一閃而過,他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越發陰森。
抱著滿懷紛亂的思緒,康敬下了轎,雙手負後,邁進鄭郡王府的大門,慢慢地走向前廳。前廳此時燈火通明,鄭郡王與赫拉氏,一個來回踱著步子,一個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敬兒,你可回來了。」鄭郡王一看見他,眉頭比剛才皺得更深。
「你那個少福晉可真有本事啊,瞧瞧這時辰,她一個婦道人家,竟然下人侍女都不帶,自個兒出去了,她有沒有把你放在眼裏啊?」赫拉氏冷言冷語地譏諷,絲毫不在意兒子滿眼的冰冷。
「春媽呢?」康敬疲憊地撫住額頭喚道。
「貝勒爺,老身在這裏。」頭髮散亂,同樣一臉疲憊的春媽跨過了門檻。
「福晉人呢?」
「回爺的話,老身去買完藥回來,就沒有看見少福晉。」
「雲草呢?」
「雲草在東院呢,她說,她用過午膳,見少福晉睡了,她就跟著秦總管出外採買去,回來也……」壞了,這下壞了,福晉不見了!春媽暗叫不好,「爺,會不會少福晉出了什麼意外?」
「這在說什麼呢?好好的一大活人,要是安份守已,能出什麼意外?這可是鄭郡王府,又不是一般百姓人家。說不準是她有了異心,做了對不起敬兒的事。」赫拉氏有意無意地在暗示著什麼。
「福晉,妳也上了歲數,多積點口德。」春媽護主心切,反擊之詞脫口而出。
「好哇,一個小小的奴才都能爬到我頭上!這個家算是完了,完了。」赫拉氏撒起潑來,從椅子上滑下來,不顧顏面的大聲號哭。
「夠了!」康敬鼻翼翕張,陰森森地喝道。
一陣勁風吹來,廳前的大樹搖擺了起來,無數枯黃的葉片,紛紛揚揚地墜落而下。他握緊雙拳,試圖理出頭緒,但關心則亂,此時涉及到茉兒,他就無法冷靜以對。
這時,東西院的兩大總官都抹著汗水,小跑步地進到前廳道:「主子,我們前院後院,府內府外都翻遍了,福晉……福晉的馬車和涼轎都在府裏,今日根本沒出去過,這……」
「這好端端的,怎麼就不見了呢?」鄭郡王更加煩躁地踱步。
慢吞吞地將眼神掃向額娘赫拉氏,再看了看急得滿頭大汗的春媽,康敬面無表情地站立著,一言不發。
所有人當中,只有他知道,宋思凡也沒有了蹤影。
彷彿有什麼重物正緩緩壓在他的頭頂,他強力抵抗著,可那股力量太過強大,幾乎快要壓碎了他。
「敬兒,你快想想主意啊!」
「阿瑪,都快二更了,早點進屋歇著吧,這事我自有主張。」他沒有頭緒,也不知道如何去理解茉兒的失蹤,但為了安撫親人,他穩穩地點頭。
「爺!外面有個嬤嬤有話說,是跟福晉有關。」一個小廝壓低身子進來稟報。
正欲回房的鄭郡王停下腳步,看了眼兒子。
「叫她進來。」康敬沉聲道。
一眨眼的工夫,身形臃腫的嬤嬤,笨重地出現在前廳。鄭郡王府很大,奴僕眾多,但他並不認識這位嬤嬤。
「主子,老婆子有禮了。」
「別囉唆。」
「是,貝勒爺。今日晌午,老婆子正好在後門假山邊上清掃落葉,就看見少福晉抱著一個小布囊,偷偷摸摸地開了後門。福晉可能以為邊上沒人,還跟門外的男人說了兩句話,我聽少福晉叫了聲『思凡哥哥』。沒多久,老婆子一眨眼,少福晉就闔上後門出去了。」猛烈的夜風從門窗裏灌進室內,蠟燭的火焰幾乎被風吹滅,火光霎時幽暗不明。
老嬤嬤的話,令在場的人都無話可說,氣氛緊繃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妳這是胡說八道!妳是受誰指使來說這些話的?」春媽氣瘋了地破口大罵,她根本不相信老嬤嬤的說詞。
「我才沒有胡說,老婆子說的這些話,對得起天地良心。」老嬤嬤無所畏懼地發誓。
身懷武藝的春媽,握住拳頭地撲上前,眼見就要動手痛打老嬤嬤。
「住手!還有沒有王法了?自個兒的主子偷人,還好意思打人。來人啊,把她拖下去。」赫拉氏冷嘲熱諷。
府裏的幾個小廝得命,很快拖住春媽,客氣地把她帶出前廳。
好似被凍僵的康敬,黑著臉,佇立在原地,他頭腦裏嗡嗡作響,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茉兒跟宋思凡私奔了?
「早知道那個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家怎麼這麼倒楣,以後在外怎麼抬頭做人啊?哎呀!」赫拉氏沒完沒了地捶胸頓足,唯恐天下不亂。
「閉嘴!」鄭郡王心煩地吼道。
這算什麼?私奔?他的茉兒?康敬渾身冰涼,一句話也沒說地轉過身,帶著秦總管消失在前廳。
「爺!」追不上他腳步的秦總管,擔心地在後面低叫。
來到東院門口,康敬沉沉地定住潰散的心神,停下步子道:「無德,你去找博卿貝勒,叫他速速到府,我有急事相商,然後拿著我的腰牌,去通知九門提督,就說吏部有事,請他密切嚴控各大城門,國子監講書官宋思凡若出現,即刻拿下。」
「 。」秦總管接到命令,取過腰牌,即刻出府奔向靜王府。
康敬摒退跟在身後的隨從,他獨自一個人,踏進東院。
頓時,這個熟悉的院落,忽然失去了光亮,彷彿是一座靜寂的孤城。老樹在風裏淒楚地沙沙作響,如同哽咽。四周點亮的燭火,像是幽幽暗暗的鬼火。
沒有茉兒所在的地方,一切都變得死氣沉沉。
心房再次被沉重的痛刺穿。
她背叛了他嗎?她終於還是選擇了宋思凡而不是他,曾經的情真意切,難道只是說說而已嗎?
掩住刺痛的眼睛,康敬不願面對這一切。
移動步子,他消沉地彎到東院的西側,他給茉兒準備的小廚房就設在這裏。喜愛做酥餅的茉兒,時常在這個小廚房裏消磨大量時間。
在這個東院裏,除了寢房,就數這裏是留有茉兒最多印記的地方。
他希望在此感受到茉兒留下的淡淡氣息,阻止他內心猛烈的衝撞。
 
極深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清醒過來的那一瞬間,無法遏制的痛疼,令納蘭茉英差點又暈厥過去。
這痛不是來自她腫起來的後腦,而是掌心,雙手的掌心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折磨。由於沒有光,她看不到,不知是什麼樣的東西,深深的釘穿她的兩掌,她整個人幾乎是被釘在地面上。
好痛!這是哪裏?
「有……人嗎?」她提起全身的力氣,微弱地出聲。
一片漆黑裏,潮濕的空氣,帶著一股腐臭。她幾乎能感覺到陰寒的潮氣,從腳底升起。
「有……人嗎?」沒有光,沒有人,她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納蘭茉英不敢移動,稍一使勁,她渾身就得承載著巨痛。
「茉……英……咳咳咳。」黑暗的另外一邊爆出連串的咳嗽聲。
她聽出來了,這個聲音是思凡哥哥的。
「思凡……哥哥。」她用力瞪大眼睛,想在黑暗裏梭巡他的身影,但黑暗猶如一道厚厚的牆,讓她什麼都看不清楚。
「茉英,咳咳……我們怎麼會在這裏?」他朝著她的所在方向移動,「今早妳家的下人說妳要見我,剛上了馬車……我就失去了知覺。茉英,這是哪裏?」
「思凡哥哥,茉英也不……知道這是哪裏?我們好像……」好像被算計了!
是誰設了這個圈套?
為什麼是她跟思凡哥哥一起被關在這裏?這一切似乎沒那麼簡單……
「茉英,我們倆……被關在這裏,貝勒爺會怎麼想?妳的名節……」宋思凡依靠聲音,辨別出她的位置,準確地挨近她,並且聞到強烈的血腥味,「啊!茉英妳在流血!」他魂飛魄散地驚叫道。
憑著感覺,納蘭茉英也能感覺出手心冒出的血,順著手腕往下滴。不管是誰做的,她能感覺得到凶手置她於死地的恨意……不知是誰,竟然如此恨她!
「思凡哥哥,快想辦法出去。」她的身體在變冷,若再這樣下去,她將命喪九泉了。只是她與思凡哥哥一起失蹤,康敬會怎麼想?外面的人又將如何議論她?
不,她沒有背叛康敬!她沒有要離開自己的丈夫,只要有一口氣在,她就要回去,不讓康敬在猜測中痛苦神傷。
「茉英,我已經試過了,此處無窗無門,四周都被封死。根本不可能出得去。不管是誰要害我們,他們都不打算讓我們活著出去了……」
「並且想讓我們受盡折磨而死。」如此下去,她會等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消失,在生命的最後帶著無盡的遺憾和罵名離開人世。即使是死後,她所愛的人也找不到她……
絕望的時刻,康敬的臉浮上心頭。佔據她心靈的男人,能聽見她最後的呼喚,始終相信她的忠誠嗎?
第10章
推開木門,康敬走進納蘭茉英的小廚房,他動手點起油燈。跳動的燈光下,他木然地站在她常用的木案邊,伸手觸摸桌上的物品,往昔的畫面跳入心底。
在滴水成冰的軍營裏,毫無防備中,茉兒如一朵輕雲,輕輕地來到他身邊。他被她的善良溫柔吸引,愛上她平和的個性。天水縣的那個午後,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滿足他所有的好奇。那天,雪後的陽光格外的灼烈,那天,他的心也莫名歡喜地燒灼了起來。
很快的,他們成了夫妻,每一夜,他都不再孤獨地忙碌,不論多晚,他也會得到她親手烹製的宵夜。對於他的忙碌和忽略,茉兒從不報怨,而是選擇在深夜裏靜靜地等候,等候他回來歇口氣的空檔,用她的溫柔來包圍他,讓他感覺她滿滿的關心和感情。這些時日,她柔柔地融入他的生活,用她特有的方式,令他產生無盡的依戀。哪一天若看不到她,他便惆悵得不能自己。
然而,今夜使得那一切都變得好遙遠,恍如前世。
喉結困難地上下滑動,吞嚥下喉中的硬塊,他猛然抬眼,屋角一排已製做完成還未烘烤的酥餅,吸引他的注意力。
康敬快步地走上前,握起其中一個,麵粉簌簌地掉落。
茉兒總是在午飯前將半成品趕製好,午睡之後再到廚房進行烘烤,這樣,到了夜裏,新出爐的酥餅就能成為可口的宵夜。如今這些酥餅,就差最後一道工序,好似在召喚著主人,快點將它們送入爐火。
突然間,一道光照進康敬的心靈,沉湎在混亂裏的頭腦,變得清晰。有誰在離去之前,還會按習慣,趕製酥餅?
得到啟示,他大步流星地趕回寢房,打開內室,四處查看。茉兒時常用的衣物和首飾都還在,而且一樣不少,甚至連擺放的位置都沒有改變過。
什麼東西都沒帶?這絕對不是茉兒所為。一位心細如髮、沉穩聰明的女人,怎麼可能做毫無準備之事?
茉兒從來不會如此草率行事。在軍營裏,他就知道她是怎麼樣一個人了……
糟!茉兒絕對不是自己離開王府,而是被人強行帶走的。
這個人,有可能是宋思凡,也可能是其他人……
很快的,康敬就否認了宋思凡。他文弱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在王府內來去自如,而不引起注意。
那會是誰?是誰如此周密策劃這個圈套?
即將被現實壓碎的康敬,強打起精神來。如果茉兒不是自願離開,那她所面臨的是危險的境地!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貝勒爺,此時茉兒只有他能救。
強烈的緊迫感,促使他從頭理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可疑的人瞬間成為他關心的重點。
提著袍角,他走出東院宅門,準備在博卿來之前,去好好會會那個老嬤嬤。夜色裏,緩緩飄來俗豔的香氣,穿戴整齊的茹娜帶著兩個僕從迎面走來。
「表哥!」她滿臉擔憂地叫住他。
瞄了眼僕從手上的西瓜燈,康敬停了下來。
「妳還沒睡?」
「表哥,我都聽說了,納蘭茉英真是不懂得珍惜,嫁入王府有什麼不好?還跟人私奔了!那個女人太不識好歹,丟盡了鄭郡王府的顏面。」她一副仗義執言的樣子,說盡納蘭茉英的壞話。
康敬默不作聲,面上一片頹廢,心底卻越來越清明。
「表哥,到我的院子裏來吧,讓我給你泡杯好茶,安安神。」茹娜抓住這個機會大獻殷勤,她不知羞恥為何物,熱情地張開雙臂,親熱地掛在他的手肘上。
沒有像往日一樣決絕地擺脫她,康敬挑起眉頭,用洞察人心的銳利眼神,來回掃視他這表妹。眼皮子底下這個掩飾喜悅之情的女人是他心狠手辣的表妹,一個在他家住了十年,日夜想登上福晉之位的女人。
她跟茉兒的失蹤有關嗎?
茹娜很不自在躲開他的眼神道:「表哥這裏風大,到院裏去吧。」
瞬間的轉變,康敬捕捉到了。盤旋在他心底的疑雲,幾乎就要雲開霧散。
「都快三更了,我說康敬,你到底想幹麼呀?」博卿打著哈欠被下人帶進來。
「茹娜,妳先回去吧,我跟博卿有話要說。」他眼中精光一斂,迅速掉頭走向好友。「博卿,有事交代你去辦,很急。」
未再看拉長臉的表妹,康敬拉著博卿的右臂,直奔東院。
他已經有了計劃。
 
黑暗中,時間完全被吞沒,她算不準是過了三個時辰,還是三天?除了無止境的痛,便是飢餓。她的意識一直迷迷糊糊,漸漸的,也聽不到思凡哥哥的咳嗽聲。
「給我鑿開這堵牆,快點,動作俐落一點!」康敬洪亮的聲音彷彿從很深很深的地底傳來。
他終於找到她了!她一直強撐著,當聽見他就在身邊不遠處時,她的力氣已然耗盡……
當一道光照耀在她臉上時,納蘭茉英徹底的暈厥了過去。
衝進鑿開的牆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被釘在地上的茉兒。康敬覺得自己人還活著,卻有身陷十八層地獄的感受。
來得太遲,已經來不及了嗎?他的茉兒被凌虐傷成這樣,還能活命嗎?
當疑點找出之後,他立即尋到那老嬤嬤逼問出主凶是誰,循線追查線索,出動博卿善捕營的人手逮捕可疑幫凶,才供出藏人地點,找到此處……
但他好怕結果是︱探出一指移至她的鼻前。氣息雖極為薄弱,但是溫的!
「茉兒,茉兒?」他大聲地叫喚,卻不敢移動她,釘在她手掌心上的木釘令他畏忌。
這木釘穿透了茉兒小小的手掌,上頭沾滿了她的血液。數次上戰場的他,明白只要動茉兒一下,就會再度扯動她的傷口,凝固的血液會再次湧出,這將可能使她再也無法甦醒過來。
但不管他如何叫,茉兒始終沒有任何回應,一張蒼白的臉,無血色的唇,令人看了觸目心驚。
康敬急切地站起來,吩咐秦無德和善捕營的兄弟好好的看管這處廢棄的磚窯後,騎上駿馬,飛也似的回到京城內,直闖太醫院,二話不說抓起太醫院的太醫便往愛妻身邊趕。
面有土色的太醫不敢反抗,實在是被這貝勒爺給嚇著了。即使他頭髮散亂,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似的,但他很識時務,沒敢出聲表示意見。
被帶到城外的廢棄磚窯,太醫片刻不停地救治納蘭茉英,幫助康敬順利地將她手上的木釘拔掉。
「太醫,又出血了,快。」木釘一去,血如泉湧,康敬心驚叫道。
「爺,不礙事,在下已經做過處理,這只是傷口中的污血,流出來對福晉反而是好事。」
「茉兒怎麼樣?她怎麼沒醒過來?」他凶神惡煞地看著太醫,面如厲鬼。
「福晉脈象微弱,得即刻回府,方便照料。」
「你要是救不活我家茉兒,小心你的狗頭!」康敬猙笑著抓住太醫的前襟,緊緊咬牙哼道。
一聽這話,太醫猛地打哆嗦,「在下定會竭盡全力救治福晉。」
「爺,馬車準備好了。」秦無德指向外面。
「好!」他小心謹慎地抱住納蘭茉英孱弱的身子往外走,心底淒涼萬分。在他臂彎裏,茉兒輕得如一縷幽魂,她彷彿隨時都將離開他一般。
心情沉重地把愛妻放入車內,康敬將太醫也抓上了車。
登車之前,他對秦無德交代,「把裏面的宋思凡直接帶往太醫院。」
未再做停留,馬車由他親自驅動,風馳電掣地奔向鄭郡王府。
 
「啊︱」熟睡中的茹娜,被惡夢驚醒,夢中納蘭茉英血流滿面的纏著她,驚得她醒過來,躲在帳子裏擦汗。
她沒有錯……都是那賤女人的錯!霸佔了表哥的福晉之位,又不讓他娶側福晉。她明裏暗地都表達了那麼清楚,那女人還是無動於衷,就別怪她將她這礙路的絆腳石給去除……
不是她心狠手辣,只能怪那女人不識好歹,硬是奪走了她的幸福……既然她不好過,那她也別想活了。
對!她沒有做錯!那女人該死!
剛緩過一口氣,窗外的夜色就被熊熊的火光吞沒。
難道這是另外一個惡夢?
房門被推開,七、八個官兵衝進屋裏,抓住了她。
「反了你們,幹什麼?放開我!」茹娜凶悍地吼叫,張牙舞爪地對付官兵。
不管她再怎麼凶悍,官兵依然合力抓住她的四肢,公事公辦地把她帶到前廳。
此際正是三更,前廳中聚滿了人。
在眾多絳色官服的兵丁中,她一眼就瞧見狂怒的康敬表哥、瞪著她的博卿、鄭郡王,還有她的姑媽。
「這是怎麼回事?」
廳中的蠟燭都被火把替代,發出劈哩 啦的燃燒聲,還吐出黑黑的濃煙。
「茹娜格格,我大哥統領宗人府,他今日叫我前來拿妳歸案。」博卿冷笑道。
「抓我,憑什麼抓我?」她不改強悍個性,厲聲質問。
「妳睜大眼睛看看這裏跪的都是什麼人。」康敬利眼陰冷地看了她一眼。
在廳堂中間,一個老嬤嬤和五個蒙古壯漢被五花大綁的跪在地。
「他們……跟我有什麼關係?」
「妳很聰明,可是,妳不該急功近利地叫老嬤嬤出來說謊,只為了妳太想讓我相信私奔這個事實。」他抓住了老嬤嬤,花去三天時間,動用計謀,才逼得老嬤嬤說出被茹娜收買的實情。「妳還差了一招,不該動用蒙古人!」
九門提督在這事上也幫了不少忙,讓他一舉抓住這幾個可疑的蒙古人。
「表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妳會明白的。」康敬抽出腰上的利劍,眼中厲氣一閃,長劍穿透了她的手掌,「這下妳應該明白了吧,這些蒙古人什麼都招了!」這一劍,他是為茉兒而出的。
茹娜吃痛的尖叫聲直竄屋頂,她發了瘋似的扯著自己的頭髮。
「妳給茉兒留下的傷,我會逐一還給妳!」康敬殘忍地哼道。「來人呀,把這個女人帶回宗人府好好『招待』。」
血流如注的茹娜無人同情,她將要面對的是宗人府最嚴厲的酷刑。
眼見著半瘋的姪女被帶走,赫拉氏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她忍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跌跌撞撞的邁過前廳的門檻,急忙躲進後院,在院中央,她心驚膽顫地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額娘,妳太讓敬兒失望了。」康敬帶著那柄染血的劍來到她的身邊。
赫拉氏不住的顫抖,嘴裏唸唸有詞。
「是妳一直縱容茹娜,是妳放任她傷害我的茉兒。妳知道茉兒對我來說是什麼嗎?」
她緊閉著眼睛,不敢看自己的兒子。
「妳從此離我的茉兒遠一點。在科爾沁草原上,那幾個舅舅,也看膩了草原風景吧,皇上要在新疆屯兵,我會舉薦他們前往的。從此鄭郡王府不再扶助母族,再也不會。」對額娘最有力的懲戒,就是讓她的母族迅速敗落。
「敬兒……敬兒。」去新疆無疑是流放啊!
「這是妳赫拉氏應得的下場!別逼我把妳送回草原。」康敬收起劍,轉身決絕的離開。
蠻橫強勢的赫拉氏,在這一夜,幾乎老了二十歲。
 
夜空裏,飄起雨,東院裏的大樹間閃耀著片片流光。康敬踩著沉重的步伐來到茉英的窗邊。
雖說是秋初,但為了顧好納蘭茉英,寢房內很早便點起了火盆,整個屋子暖意融融。
春媽和雲草寸步不離她的床前,提心弔膽地伺候著,就怕自個兒的主子又有意外。
「妳們都下去吧。」他已幾夜未沾枕,俊顏讓人看了不再是心醉,而是心碎。
「爺……還是讓我們來吧。」春媽對他們兩個人都放心不下。
「都下去,我的福晉我來照顧。」康敬堅持。
春媽和雲草也累極了,見他這般固執,也就放下手上的活,離開了寢房。
他伸出大掌,抹了抹納蘭茉英的額頭。她的高熱已然退去,聽見被他嚇得半死的太醫說,只要茉兒不再高燒,就已逃離鬼門關。
稍稍放下點心,康敬用銅盆裏的溫水沾濕帕子,仔細為愛妻擦過小臉,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兩隻被包成粽子的手上,一看他的心就劇烈抽痛。
放下手上的帕子,他沉沉地坐到床邊,凝神看著沉睡的她,「茉兒,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頑固堅持,也不會讓那些人利用我們的矛盾來陷害妳。」
眨了眨佈滿血絲的眼睛,他誠心道歉。
「妳嫁進鄭郡王府來,我沒讓妳過過幾天好日子。」他艱難地吞嚥那卡在他喉嚨的硬塊,「雖說去逛青樓是情非得已,但我還是對不住妳。而妳選擇相信我,選擇在深夜裏等候,面對妳的包容,康敬很羞愧。虧我還對自己起誓,一定要將妳捧在手心裏疼寵……
「妳是我的寶!而我讓妳那麼辛苦,又讓妳為我背負不實的罵名。對不起茉兒,接下來的日子,讓我用十倍、百倍、千倍的愛來補償妳,補償這一生,直到我生命終結。茉兒,我愛妳。
「妳放心吧,經過這次,我已經痛定思痛,吏部那邊我已經處理妥當,宋思凡不用再去瓊州任職,我也把他安排在王府住下,還找了丁太醫看著他,所以妳不用再擔心,以後,我會像家人一樣照顧他。」他俯下身子,小心地吻住納蘭茉英蒼白的唇角。
重重波折之下,他回頭看,無理的嫉妒,是多麼浪費時間。失而復得之後,他才明白,幸福和快樂來之不易,需要精心守護,否則怕哪天一眨眼,那個人不見了,換來無法彌補的傷痛。
一滴水珠不知從哪裏滴落在茉兒的唇邊。
「這顆淚不是我流的啊,妳不要賴在我頭上。」康敬抹乾眼睛,死也不認帳。他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臉埋進妻子的髮絲間,悶悶地說:「以後不要趕我去睡書房好不好?書房的床好硬,而且都沒有妳的香味!妳生我氣,也不來看我,我心裏好不舒服,上朝都沒精神,跟博卿幹架還會輸。罰我睡書房,我不怪妳的,我知道茉兒在生氣,可是,我好想吃妳做的酥餅,妳都不讓他們送來給我吃。
「好吧,好吧,是我自找的,我答應自己要寵妳,自己卻不遵守,我該罰。等妳醒來,讓我回來睡好不好?我好想抱抱妳,看妳對我笑,看妳眉上的溫柔……茉兒。」越說鼻子越酸,康敬此時像個小孩子,可憐兮兮的苦苦請求,不見往日的傲氣和囂張。
屋裏靜了靜,他低著頭,掏出懷錶,一瞧時間,眉毛恐怖地鎖緊。
「娘的,那個死太醫還沒學乖,他說妳今日會醒,眼見就明天了,這個庸醫!茉兒,妳等著,我現在去收拾他,一會再回來陪妳。」為掩飾住自己淚濕的臉他不敢抬首,逕自取了牆上的劍,直奔房門。
「爺……」虛弱的女聲沙啞地叫住他。
衝出去的高大身影很快轉回來,他瞪著眼,錯愕不已地停在床前。她醒了?一雙溫柔的烏黑眼睛正盯著他看。
「爺……」納蘭茉英嘴角勾起一個笑弧。
「妳……妳什麼時候醒的?」不會吧,流淚被看光光了?
他在她耳朵邊說了那麼長的時間,快吵死她了,還嫌她醒得太早?要不是還在承受傷口的痛,她一定會笑出來的。
「剛……才醒來。」她氣弱地哄他。這個只對她孩子氣的爺,需要她的好好呵護。暗地裏聽到那麼多表白,她非常感動,沒想到昏厥的這些日子,他做了好多,並為她妥協了思凡哥哥的事。
「幹麼一邊笑一邊哭?」康敬擺出埋怨的嘴臉,用袖子溫柔地拭著她的淚。
會哭,不是因為身體所遭受的嚴重打擊,而是剛才他那一席毫不保留的告白。能全心照顧思凡哥哥,她能瞭解這對他有多麼不容易。
「噓,別哭別哭。」茉兒眼淚掉得越來越凶,他連忙丟下劍,伸手撫起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是手還痛嗎?來,要痛的話,咬住。」他把自己的掌送到她的唇下。
「爺,不是痛,是開……心,是因為你如此愛我……激動的淚水。」納蘭茉英喘息道:「爺,我有話問你,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醒來的她,還相當虛弱,是他的一份深情,令她壓抑不了衝動。
「好!」
「當我和思凡哥哥一起不見時,你有沒有懷疑過我的真心?」
「我只有遲疑,卻從不懷疑。」他曾經迷惘,曾經反反覆覆的問自己,可他真的相信茉兒不會做出背叛他的事。
「茉英好感激爺的心和愛,謝謝你相信我,如果沒有你的堅持與執著,你不會找到茉英,我會葬身在那個地方。是你對我堅定的愛,救了我的命。是你,拯救了我們的愛。
「被困在那裏時,茉英想了好多好多。如果爺你稍有懷疑,便會中了圈套,就會被設計的人擊潰,茉英也再無重見天日的一天,會死在那個冰冷的地方。」他是她的英雄。相愛的人,用愛為舟,共同應對艱難與風雨,大風大浪,也終會平安無事。雖然他們有爭執,但那不妨礙他們相互守護的決心。
動情地擁住她小小的身子,康敬不知該再說什麼,只是反反覆覆地親吻她的黑髮。
「妳不用擔心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害妳,不會,永遠不會!」最後,他向她承諾道。
納蘭茉英全身放鬆地倒在他的懷裏,不去問前因後果,她知道,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操心。
帶著甜笑,靜靜地閉上眼睛,此時,只需享受有他在的幸福就好。那些醜陋的人,可怕的遭遇都消散吧。
把一生交給怎樣的人才不會有遺憾,才會幸福?
相擁的他們彼此都有了滿意的答案。
尾 聲
鄭郡王府東院後面的小廂房裏,仍在病中的宋思凡半靠在床榻上。經過了半年的調養,身受重創的茉英都已復元,而他的內疾卻無起色。
 !失神之間,房門被大力推開,康敬端著一碗墨黑的藥汁,臉色陰黯地衝了進來。
兩個人迅速地對上眼神。
噢!又來了。宋思凡心裏一陣懊悔。當初就不該住進這王府裏來,自從住進來開始,他就忘了什麼是君子端方、溫良平和。
「茉兒給你的,要你必須喝完。」沉著臉的康敬,用冷冰冰的語氣道。這碗藥本來是茉兒要親自送來,半途被他軟硬兼施地搶下。
茉英跟宋思凡情同兄妹,他當然不會再傻到亂吃糊塗醋,可他還是看宋思凡不順眼。其中的原由,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不懷好意地走到他面前,康敬不由分說地掰著他的下巴,把苦苦的藥汁灌進他的嘴裏。
「你︱」宋思凡眼角滴出淚花。好過份!「康敬,你……要是看宋某不順眼,大可以趕我出去。」
「不行,茉兒會不高興。」他巴不得一腳踏開他,可一想到茉兒皺起的眉頭,他就是忍得吐血,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
「茉兒今天又送餅來了?」康敬撇著唇,看到小几上的酥餅,他很乾脆地統統收起來,放進自己的袖袋裏。
「這是茉英給我的!」宋思凡忍無可忍地怒道。
「是我的茉兒做的,就是我的。」
兩個大男人像孩子一般地鬥嘴。
「還給我!」顧不得身子,宋思凡站起身,掐住他的脖子。
「不還不還,就是不還。」康敬也不客氣,反掐住他的腦袋。
一時間,男人們打得難分難捨。
「貝勒爺?思凡哥哥?」窗外是納蘭茉英疑惑的呼喚。
隨著聲音,她踏進了房內。
「茉英!」
「我的娘子,妳來了。」
納蘭茉英抬眼,見兩個男人都笑得很誇張,不但如此,康敬和宋思凡還像好兄弟似的勾著對方的肩,一派兄弟情深的樣子。
耶?兩個人已經這麼要好了嗎?她心中說不出的開心。沒想到僅半年的時間,素來不喜歡思凡哥哥的康敬有這麼大的轉變,他真的將思凡哥哥看做她的親人一般了。
「我在外面聽到屋裏好吵,過來看看。」
「沒有沒有,哪裏有吵?」康敬大力地拍著宋思凡的後背道:「這傢伙看我端藥過來,很激動。」
「對對對,有貝勒爺服侍,很難不激動啊。」快被拍到吐血的宋思凡用掌敲康敬的前胸。住在王府,他不捨茉英為他這個兄長多操心,有再大委屈,他都隱瞞了下來。
「別動,你的頭上有餅屑。」康敬很親熱地拔著他的頭髮。
「是嗎是嗎?在哪裏?」宋思凡也相當地配合。
「沒事就好,那我就去小廚房忙了,思凡哥哥今日就別出房了,我會叫雲草給你送飯來。」
「不用雲草,我來就是。」康敬自告奮勇地請纓。
「由貝勒爺來送,我會吃得特別香。」掐死你,掐死你!宋思凡從身後偷偷扯住他的頭髮。
他們如此熱切,納蘭茉英也就放下了心,交代兩句,轉出廂房。她絲毫沒注意到,她身後兩個男人已經開始無聲互毆。
怎麼覺得怪怪的呢?她頓了頓,回過頭去看看。
在她回頭間,兩個男人彷彿什麼芥蒂都沒有似的,默契地勾住肩站在原地向她擺手。
她綻出一抹笑,開心地走出廂房的院子。
一切都好起來了,不是嗎?她不會再有任何一點擔心,接下來迎接幸福的來臨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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