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25201
《相爺的私房藥》
出版日期
2016/06/15
數量
NT. 250
優惠價: NT. 198
她還正覺得奇怪,明明她出身中醫世家,自己也是中醫一枚,
吃補比吃飯喝水更平常,身子骨壯如牛,怎會和車子輕輕擦撞就成了植物人,
多虧勾魂大哥(初次見鬼寶寶怕怕)解釋她不知哪輩子和人有了約定,
必須穿越一趟解約才能恢復正常,不管此話是真是假,她也只能穿了——
哇塞!古代新生活根本《琅X榜》實境秀,話說她所在的璇璣閣,
情報網滿布天下,人才輩出,在江湖、朝堂上名聲都是噹噹的響,
而少主打娘胎便中了雪蠱,但為了洗刷父母冤屈、扶植親弟坐上至尊寶座,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子,使盡全力攪弄朝堂風雲,至於她嘛,
有「醫」技在手又如此冰雪聰明,自然而然成為他的助手謀士,
多年來,在運籌帷幄、麻煩風險中,兩人培養出絕佳的默契和感情,
依照她的話說,他們這是互相喜歡,她甚至覺得當初與她有約之人正是他,
不過他心繫國家社稷,而她終究得回到現代,不好拿這種小情小愛煩他,
所以她乖巧安靜的當他心裡最重要的女人,珍惜能與他相處的每一分鐘,
可她沒料到他的「新興趣」是當月老,居然將她介紹給他的親弟,
最令她難過的,是她無意間得知他之所以同她親近,
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喜歡她,而是要將體質屬陽的她當做藥人,為他引蠱?!
千尋
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你走你的路

如果你的生命注定無法停止追逐,我也只能為你祝福;如果你決定將這段感情結束,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如果我的存在只是增加你的痛苦,為何你不對我說清楚,莫非我早該知道我將要孤獨,在我們相識的最初。
……你走你的路,用我無法追趕的腳步,我也許將獨自跳舞,也許獨自在街頭漫步……

作詞/作曲:李宗盛 編曲:李正帆 演唱:陳淑樺/李宗盛
這是一首老歌,最近因為看了「滾石愛情故事」,才想起自己曾經那麼那麼喜歡這首歌,年輕的自己喜歡這歌詞裡透出的悲涼,相愛而不可得,只能放所愛自由,在少女情懷總是詩的青春時光裡,覺得這是多麼動人又深刻的愛情。
如今的自己卻是喜歡這歌詞裡透出的勇敢,相愛而不可得,只能放所愛自由,這是走過青春而終於成長的自己,才能夠深深體會的、戀人之間的浪漫。
前陣子因為跟千尋一起瘋狂追「瑯琊榜」,兩個女人一見面就嘰嘰喳喳聊劇情,每每欲罷不能,且因為都是愛看愛情故事的,難免感嘆劇裡的感情戲太少(腐女們的妄想配對在這裡就先不論啦),腦補起像梅長蘇這樣的男人除了郡主,到底還適合什麼樣的女人?
然後,這本書就誕生了,像蘇染染這樣的女主角也誕生了。
你問我蘇染染是什麼樣的女主角?我覺得她就是會在夜裡唱這首歌的女人,因為她愛的他胸懷天下、心繫家國、肩負復仇、手握權謀,是個有大愛無小愛的男人。
我一直記得故事裡有一幕—— 染染問雲曜,想當光華散盡後被黑暗吞噬的煙火,還是被雕上傳世文章而讓人參觀膜拜的石碑,雲曜理所當然的回答聰明人都會選擇當石碑,染染卻說:「是,你是聰明人,所以你選擇當石碑,默默承受風雨,成就別人的豐功偉業,可是我,我要選擇煙火,即使只有一瞬間的美麗,我也要盡情揮灑……」
「你走你的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是染染用生命去詮釋的愛情觀。希望付出能有所回報,是我們總會受傷的理由,但故事裡的染染,傷了會心痛,卻從不覺得沉重,因為她覺得能愛這樣一個選擇當石碑的男人很幸福、很驕傲,他們選擇的路不同不要緊,她堅持走她自己的路並不是為了結果,而是享受過程。
很難得,在看一個男女主角愛情觀完全不同、相愛卻不可得的故事時,我會覺得這是甜寵文,因為你還是會看到蘋果樹下背倚背的他們不變、書房裡用筆談的他們不變……
也許,相愛而不可得,只能放所愛自由,但自由不代表結束,誰知道在下一個路口,你會不會看到你堅持走這條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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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龍星降世之說
承軒二十一年,夏。
屋子裡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婢女們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吳嬤嬤在旁伺候著。
寧王妃雲華月剛生完孩子,身子還很虛弱,但她捨不得放下兒子,她頻頻親著他的眉、他的額,眸光充滿憐惜和心疼,她捨不得兒子才出生就陷入險境。
「弟弟長得真好看。」五歲的梁鈞曜張大漂亮的眼睛直盯著弟弟。
雲華月微哂,摸摸長子烏黑的頭髮,柔聲道:「弟弟和爹長得很像呢。」
「我小時候也這般好看嗎?」梁鈞曜奶聲奶氣的問道。
「是,和弟弟一樣好看。」
雲華月說謊。
那時她身中雪蠱之毒,王爺、陸大夫、甯大夫以湯藥輔以針灸,將雪蠱引至胎兒身上,打算犧牲孩子、營救母親。
因此剛出生的曜兒全身是紫色的,整張臉黑得嚇人,接生產婆看見,嚇得暈了過去。
這樣的孩子養不活,連王爺也不敢期待他能長大,幸好曜兒福氣,硬是讓陸大夫、甯大夫這對師兄弟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根據《毒經》記載,雪蠱可在宿主身上寄居二十年,換句話說,宿主至多只有二十年可活,但曜兒不是被下蠱,而是被引蠱,就連擅長使毒的鬼醫甯大夫,也無法確定曜兒可以撐多久。
這五年來,雲華月活得戰戰兢兢,每逢冬日看著長子雪蠱毒發,她總會怨恨自己,她是個狠心的娘,早知如此,不該把曜兒生下來,讓他生生受這樣的折磨。
雲華月是江湖兒女,本不該嫁與朝中權貴,只因當年國難當頭,武林盟主雲揚領著旗下弟子與兒女,襄助寧王梁梓毅,打退入侵的齊國,保住大梁根基。
此役過後,武林勢力元氣大傷,雲揚兩子皆戰死沙場,雲揚自己也傷重,臥床不起。
皇上本欲封爵,但雲揚堅持不受封,於是皇上賜婚雲揚的獨生女雲華月與寧王結成連理,成就一對鶼鰈情深的恩愛夫妻。
怎料近來皇上疑心漸重,加上朝中奪嫡氣氛日濃,功高震主的三皇子梁梓毅竟成了大皇子梁梓懷與皇上心中的忌憚。
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子,不會得到朝臣支持,因此雲華月在一次進宮面見皇后娘娘時,被下了蠱毒。
皇后娘娘是皇長子梁梓懷的親母,是誰出手,人人心知肚明,只可惜苦無證據,就算有,皇上恐怕也不會出面主持正義。
此毒無法解,每每毒發,如針刺、如刀剮,如墜入寒潭,痛不欲生,中毒者若為男子,身體漸弱,壽年不永;中毒者若為女子,也會因毒發而苦,身體羸弱,終生不孕。
事發後,寧王刻意把事情鬧大,逼著皇上揪出元凶,誰知皇上的解決方法竟是讓寧王納側妃。
寧王狂怒,當著皇上的面直言道:「既是想斷兒臣子嗣,那麼兒臣娶再多女人進門亦無用,何苦欺負良家女子。」
這話,把皇上也給牽連進去了,從此父子關係更形冷淡。
然梁朝重文輕武,國力積弱不振,若非寧王善戰,周邊諸國豈有不虎視眈眈之理?因此,儘管皇上冷落寧王,卻無法不重用他。
幸而雲華月中毒時已懷有一個月身孕卻不自知,後來得知她有孕,寧王與神醫陸鳴、鬼醫甯朝天暗商後,當機立斷,決定以子救母—— 胎兒誕生日,親母毒解時,犧牲孩子,拯救大人。
可是對一個母親而言,看著孩子替自己承受這樣的折磨,這種心痛難以言喻,恍如凌遲酷刑。
幸好,五年下來,不管是王爺或府中謀士,都覺得保下梁鈞曜是萬幸之舉。
這孩子天資過人,雖時時受苦,卻樂觀活潑、良善慈悲,他兩歲習字,三歲記詩,五歲已能寫文,心思靈敏,遠勝同齡孩童。
見大少爺如此,下人們不勝欷吁,真正是天妒英才。
「……曜兒要牢牢記住,弟弟的掌心有一顆硃砂痣,後背有日形胎記,他的名字會叫做梁梓瀚,記住了嗎?」雲華月再三叮囑。
望著母親掛著愁緒的眉目,梁鈞曜伸出手輕輕順過,他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小到大受病痛折磨,吞苦捱難,許多事看得清楚,他知道的……知道寧王府有難。
「記住了。」梁鈞曜用力點頭。
雲華月感激地摟住大兒子,真好,在這危急時刻,還有個兒子能讓她依靠。
她的心微微酸澀,想起當年爹臨終前仍不贊成這門親事,因為他心裡頭相當明白,皇家水深,人心如墨。
都說江湖人心凶狠,手染鮮血、腳踩人命,可再狠,都狠不過這群自私自利、權謀算計的朝中人。
想她夫婿受命出征,滿朝臣官不敢做的事,王爺做了,他正面迎敵,殺得匈奴潰不成軍,捷報不斷傳回京城。
本該是舉國騰歡之事,殊不知謠言傳出,竟說王爺擁兵自立,打算與楚國聯手,打回京城,傳聞皇帝手裡還掐著王爺與楚王相商的密信……
怎麼可能?這是再傻不過的蠢話啊!
倘若王爺有這般心思,與其面對驍勇善戰的匈奴,何不戰戈朝內?依王爺的實力,怕是不到三日,鐵蹄便能踏平朝堂,站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皇上相信了,七道金牌,道道催促王爺返京。
在皇上派出丞相柳信率領三萬禁衛軍要將王爺「帶」回來的同時,雲華月心底就明白了,待王爺返京,皇上就該清算寧王府了,王爺犯下的……會是叛國罪吧?
一生忠君、一世愛國,竟落得如此下場,教人情何以堪?
目光凝在曜兒、瀚兒身上,她必須保全兩個兒子,為王爺留下血脈,來日為寧王府報仇!
帶大雲華月的奶娘辛嬤嬤走進屋裡,稟報道:「夫人,事已成。」說完,她接手抱過二少爺,這樣好看的孩子啊,竟是無福在母親身邊長大。
「嘴巴都封住了?」
「是,狠狠打一頓,全趕出去了。」辛嬤嬤回道。
雲華月讓辛嬤嬤將宮裡送來的產婆狠打一頓,逼問是誰命她們下毒手,謀害小少爺,現在……寧王次子夭折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進宮裡了。
「麗嬪那裡如何?」
「魏太醫已經安排妥當,待麗嬪發動,便將二少爺帶進宮。」
自從七皇子誕生之後,近十年來,後宮未再傳出喜訊,數月前,麗嬪與大皇子妃柳氏先後懷上孩子,近日都將臨盆,皇上知悉此事,龍心大悅,日後必定對麗嬪所出倍加重視。
然四個月前,魏太醫為麗嬪把脈,確定她懷的是女兒。
麗嬪的位分雖然不高,但進宮三年,跳上竄下、交好諸妃,暗地扯皇后後腳,足見是個野心勃勃的,知道自己懷的是個女兒,自然會想盡辦法細細謀劃。
雲華月對魏太醫有救命之恩,她懇求魏太醫為麗嬪獻上一計—— 從外面找來一名男嬰,與其腹中女兒成為龍鳳胎。
麗嬪聞計,喜不自勝,欣然同意。
「魏太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嗎?」
「是,已送至江南安頓下來。」
江南是雲家的勢力範圍,她的父親和兄長雖然已經不在了,但璇璣閣還在,她握在手中的武林勢力也還在。
「麗嬪那裡……」
「風、雨、霜、雪已經混進麗嬪身邊當宮女,上個月皇后賞賜麗嬪的諸多物件中,有麝香、紅花之毒,被四人識破,眼下四人頗受麗嬪重用。」
在麗嬪同意行龍鳳胎計策的同時,璇璣閣便開始在麗嬪身邊暗暗布置,他們將會護瀚兒平安長大,也將助麗嬪登上后位。
「伺候瀚兒的奶娘呢?」雲華月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已經選好,正準備入宮候選。」
雲華月鬆了口氣,那就好,萬事就緒……她抬手輕撫著小兒子絨毛似的胎髮,柔聲道:「瀚兒,你要平平安安的長大,知道不?」
梁鈞曜望見母親眼底的哀傷,輕輕握住弟弟的手,微笑道:「娘,有曜兒呢,曜兒會保護弟弟的。」
「是啊,娘還有曜兒。」潸然淚下,雲華月緊緊抱住大兒子。
貼身丫鬟茉莉進屋,看見這一幕,心中哀悽,雖然皇上對寧王府尚未有所動作,但府中謀士與王妃身邊服侍的全明白,寧王府躲不過這場滅門之禍。
茉莉輕聲道:「夫人,曹副將回來了。」
雲華月心中一凜。「請曹副將到書房,也請公孫先生、陸先生、甯先生一起過去。」
「是。」
「奶娘,為我更衣。」
辛嬤嬤眉頭微微皺起,王妃剛產下二少爺,身子虛弱,不宜見人,但眼下的局勢,豈能顧慮這些?於是她把二少爺交給吳嬤嬤,命她好生照看,扶起王妃,為她更衣。
稍微整理過後,雲華月牽著大兒子的手,說道:「你跟我去見諸位先生,可好?」
「好。」梁鈞曜點頭,稚氣的臉上,卻有著成年人的凝重。


「……王爺率領我們深入敵境、殺敵無數,王爺不斷鼓舞大家,再拚一把,只要活擒可汗,便可保大梁三十年安寧,沒想到聖旨一道接一道,非要王爺返京,在那種狀況下,王爺……」曹建滿面忿忿。
「王爺定不會受令。」公孫寄接話,眼底亦是不平。皇上有這樣的兒子,非但不知珍惜,還處處針鋒以對,皇帝老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損失的是什麼?
陸鳴嘆了口氣。「王爺心繫大梁百姓,而非朝堂鬥爭,他一心想著三十年安寧,卻沒想過四海昇平後,皇上哪還需要他這個大將軍?」
曹建用力點頭,義憤填膺的道:「沒錯,王爺拒不受令,領著兄弟們一路殺敵,終於擒獲可汗,王爺將他斬首於馬下,可還真湊巧呢,這時候,柳相爺竟領著聖旨到了。」
甯朝天冷哼一聲,「早不到、晚不到,這種時候就到了,誰曉得是不是躲在暗處不動,等著搶功。」
曹建咬牙。「當時,我們以為柳相爺是來犒勞三軍,以為人人都要封侯拜相了,我們歡天喜地、跪地謝恩,柳相爺竟也附和我們的想法,領著禁衛軍殺牛宰羊,與三軍將官大醉一場。
「然王爺深知皇上性情,知道接在七道催促金牌之後的,絕對不會是封功受賞,而是追責咎過。王爺假裝不知道柳相爺的目的,私下命我們幾個心腹入軍帳,讓我們各自逃命,王爺說,一場大醉、無人反抗,柳相爺行事順利,或許會對兵將們手下留情,但我們是王爺的心腹,必定會成為柳相爺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我們不會逃,更不願意逃,我們幾個人的命都是王爺從沙場救回來的,但王爺之命不可不遵,於是我們一離開北疆,便決議返京,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妃,由王妃示下,今後何去何從。」
雲華月聽完,心一窒,他們要把命交給她?可她怎能讓王爺獨自上路,怎能獨活?
見王妃不語,曹建又道:「王爺說了,他自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捫心自省能自安,可到頭來終究是辜負了王妃,王爺要我們他日若有緣與王妃相遇,替王爺傳達一句對不起。」
聽見對不起三個字,雲華月最後一絲僥倖毀滅,她無助地望向大兒子,淚如雨下。
知他如她,又何嘗不懂這句對不起的意義,只要他一肩扛起抗旨之罪,皇上便不會追究其他將官,說不定還會因平匈奴之功,大賞眾將,如此一來,武官不會對朝廷失望,能繼續為保家衛國而戰,大梁得以不受外敵侵擾,也因為他死了,皇上念其功勛,會善待他的家人,保住她與兒子的命。
為國家、為同袍兄弟、為大義、為妻兒,他不能不死,不能不捨下他們,獨自走上黃泉路。
但是,他多傻呵,皇上或許會看在他南征北討的功勞下,為他留下血脈後嗣,但是大皇子陰毒狠戾,斬草必定除根。
她敢打賭,即便王爺慷慨赴義,柳信還是會帶來寧王勾結邊關敵軍、叛國為禍的消息,軍中還是會出現一場大殺戮,而她和兒子們,還是會因為叛臣家屬這樣的身分被株連。
王爺願意自縛雙手,吞下莫須有的罪行,她不肯!
她不讓丈夫死得冤屈,不讓一代英雄受萬人唾罵,不讓世人顛倒黑白,誣他一世清名,所以……
「曹副將,與你一起來的將軍們呢?」
「我們喬裝改扮,約好明日在汾河口接頭。」
饒是雲華月再怎麼堅強,淚水仍再一次隨著點頭的動作無聲落下。
她緊咬著下唇,起身對公孫寄、陸鳴、甯朝天和曹建屈膝一拜。
四人見狀,急急將王妃扶起。「王妃,您這是在做什麼?」
「雲氏有一事想請託諸位先生。」
四人互視一眼,公孫寄說道:「身為王爺幕僚,我們就是王府下人,王妃有何事,直說便是,何須行此大禮。」
「方才聽了曹副將所言,公孫先生想必知曉王爺已經選定他要走的路,但……」她搖頭,目光中的堅韌教幾個偉岸男子暗生佩服。
公孫寄腦子一轉,已然明白王妃所託,沒錯,性情刻寡的大皇子必定不會放過王妃和兩位少爺。
與公孫寄相視一眼,雲華月心底滲出苦澀。
連謀士都看得清楚,王爺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因為血脈相連、因為坦蕩無爭,便相信兄長不會對自己趕盡殺絕?
傻呵,天底下有一種奸佞小人,慣會以己心度他人之意,就算王爺無心爭位,那小人豈能輕易相信?
「我想將曜兒託付給先生們,但求先生……」
「此事何須王妃開口,吾等早已籌劃如何將王妃和兩位少爺平安送出京城。」公孫寄回道。
自從皇上發出七道金牌、柳相爺率禁衛軍前往邊關,他們便觀出端倪。當日王爺率軍出征,卻留下他們,不就是要他們護王妃及兩位少爺平安。
雲華月點點頭,朝辛嬤嬤望去一眼,辛嬤嬤會意,走上前,將匣子遞過。
雲華月親自打開匣子,裡頭有書信一封及令牌一枚,她將書信與玉牌拿起,細細解釋,「這封信裡,記載了朝堂人事,以及我在這些日子裡做的大小安排,到江南之後,先生可先拆閱此信,待曜兒長大,再將此信傳與他。此令牌可號令璇璣閣,只要進入江南地界,璇璣閣便能護先生們及曜兒平安,如今坐鎮璇璣閣的是司徒淵,還望先生與司徒先生聯手護佑曜兒,來日洗刷寧王府的冤屈。」
璇璣閣竟是掌在王妃手裡?!公孫寄心頭一陣激動,王爺沉冤定可昭雪!
甯朝天心急,連忙問道:「難道王妃不和我們一起離開?」
「不,倘若動靜太大,被大皇子知悉,他定會布下天羅地網把曜兒抓回來,我留下,安排好瀚兒的退路,你們帶著曜兒與曹副將從密道離開,明日與其他將軍在汾河口會面後,莫要耽擱,速速前往江南。」
父兄相繼過世,璇璣閣便傳到雲華月手中,早在她身中雪蠱之毒,早在大皇子屢屢對寧王府下黑手,她便暗中擴大璇璣閣,襄助王爺對付各方勢力。
這些年王爺南征北討,大皇子動作不斷,多次阻礙錢糧運送、軍情往返,若非璇璣閣數度相助,怎能化險為夷?
而今,她決定將璇璣閣傳與曜兒,但願能給曜兒最大助力。
「王妃……」
陸鳴還想再勸,但雲華月打斷了他,「快走吧,若大皇子察覺曹副將的行蹤,必會派人嚴守寧王府,到時候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靜靜站在一旁的梁鈞曜聽著大人們的談論,早已淚流成河,卻無半聲嗚咽。
從小他便跟著公孫先生學習,雖然年幼,但大人們的對話,他並非一無所知。
他明白自己將要離開母親與弟弟,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他害怕惶恐,卻也明白自己要照顧弟弟,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曜兒……」雲華月看著乖覺懂事的大兒子,心彷彿被輾過一般劇疼著,若曜兒生在普通人家,哪需要被迫早慧?
梁鈞曜抬起小小的、冰冷的掌心,一下下抹去母親的眼淚,他試著揚起笑臉,只不過眉一彎,就有更多的淚水墜下,他用軟軟的聲音安慰道:「娘不哭,曜兒先到江南等您,等娘安頓好弟弟,快點過來找曜兒,好不?」
「好,等娘安排好,馬上去。」她摟住大兒子微微顫抖的身子,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話。
幾個大男人見狀,不得不別開視線,不忍再看。


夜風起,蘇為站在高高的觀星臺上,雙手負在身後,靜靜仰觀星空。
他是梁國的星象大家,自小學習星象之學,夜夜觀星,天上繁星無數,他卻如數家珍,瞭如指掌。
今晚的星空分外清晰,子時未至,北辰星右方又出現那顆從未見過的星星,那星子若隱若現,直至今夜,突然間大放光明。
意識到什麼似的,打從發現異星的那一日起,他便夜夜站在高處,引頸相觀,然今夜……
隨著異星綻放光華,蘇為呼吸喘促,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潮紅,身子微微顫抖著。
一旁的下屬見狀,擔心蘇大人魔怔,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勸說兩句。
突然間,陰風陣陣,月呈血色,群星齊黯,厚厚的烏雲飄來,遮住了大半天空,異星亦蒙塵,陰陽相淆,殺氣沖天,是冤氣太深或國難當頭?蘇為握緊的拳頭抖得厲害,嘴裡唸唸有詞。
下屬忍不住上前,低喚道:「蘇大……」
話未竟,文弱的蘇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力氣,手一揮,那下屬竟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
此刻,下屬已然確定上司不對勁,往後退開數步,靜靜地守在他身邊。
短短兩刻,天上烏雲散盡,皎月周圍出現一圈紅色光暈。
「天現異象……」蘇為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夜空,深怕漏看了什麼。
紅暈不斷擴大,幾乎佔住半個天空,陡然間,風起、雲湧,再轉瞬,紅光消失,皎月再現光華,而那顆燦亮星子竟朝東方墜下。
「天龍星現世、天龍星現世……」原本神情緊張的蘇為瞬間高興得語無倫次,飛快衝下觀星臺。

「稟皇上,臣這幾日夜觀天象,見北辰星旁出現異星,昨夜更是大放光明,朝東方墜落。」蘇為急報進宮,待皇上下朝,方能進承德殿稟報。
皇上聞言,問道:「是吉是凶?」
「大吉!此乃天龍星現世。秦昭帝降世當天,亦有此異象,此星主橫掃諸國、稱霸天下。臣觀此星初生於桓星南方,正對應我大梁,又朝東方墜下,今日京城內,必有天龍降世。天龍降世,國運昌隆,四海昇平,日後登基定能為大梁建立不朽功業。」
皇上龍心大悅,振奮不已,猛地站起身,急急問身邊的心腹太監劉公公,「今日六宮,可有人誕下皇子?」
皇后聞言,心中一個激盪,卻不敢直言,她向劉公公使了個眼色。
劉公公跪地,回道:「稟皇上,今日後宮無人產子,麗嬪雖臨盆在即,尚無發動跡象,倒是……」
皇上不耐,追問道:「倒是什麼?」
皇后這才起身,屈身一拜,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今兒個大皇子妃柳氏產下麟兒。」
大皇子妃柳氏是皇后為兒子挑選的妻子,也是她娘家兄弟、丞相柳信的嫡長女。
「是嗎?」皇上聞言,頓時大喊,「賞!大大的賞!」
他要賞蘇為,更要賞大皇子妃,天龍星降世,是大梁的不朽功業啊!
「皇上,可是寧王妃今日也誕下一子。」處處和皇后針鋒相對的淑妃補上一句。
一提起寧王妃,承德殿的氣氛立刻一沉。
皇上眉頭緊蹙,滿面抑鬱。
他有七個兒子,每個兒子都貼心貼意,順承父母,獨獨老三最喜歡與他對著幹,偏偏一次次證明,老子錯、兒子對,這讓他的老臉往哪裡擱?他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
百姓對寧王歌功頌德,他身為皇帝卻要靠後,百姓眼裡只有寧王,沒有皇上,寧王何止是功高震主,根本是要把他這個皇帝給震下龍椅了。
七道金牌還叫不回他,他可有把他這個父皇給看在眼底?
朝中謠言紛紛,說是寧王擁兵自重、蓄養兵馬,早有叛國之兆,再加上那幾封楚王寫給那個孽子的信……待柳信把人給抓回來,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自辯!
但如果天龍星真是老三的兒子,那麼上天示意,是要他把王位傳給老三,還是老三將會謀國叛亂、弒父奪位?
皇后冷笑一聲,心道,該找點事兒把這個淑妃給收拾了,當真以為搭上長公主,就能與她拍板?
皇后淺笑回道:「臣妾本不欲提及此事,深怕皇上擔憂,沒想到……既然淑妃提及……是的,今日寧王妃也誕下一名男嬰,可落地不久便夭折了,寧王妃大慟,讓人把宮裡派去接生的嬤嬤給杖責一頓,現在人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呢。」
「是嗎?去把人帶過來,朕要好好的問問。」皇上怒道。
寧王妃身中蠱毒,以致於曜兒甫出生便藥碗不離身,御醫都說此子歲數不長,日後定是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件事,皇上心裡多少有些歉意,也想給寧王賜個側妃。
沒想到那個倔脾氣的,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給他這個父皇下面子,他也不想想他針對的可是皇后和大皇子,他要他這個當父親的怎麼做,根本左右為難。
從那之後,父子倆的心結一天比一天深。
再聞寧王府二子夭折一事,皇上雖然鬆了口氣,卻也不免有些赧然,想了想,他斷然做出決定。
待寧王返京,管他什麼叛國不叛國,直接把罪證燒了,收回兵符,讓老三當個閒散王爺。
既然老三媳婦還能生個次子出來,日後再加把勁兒,應該能留下骨血,延續香火。
不久,兩個嬤嬤被人一左一右扶上前,她們雙雙跪在地上,伏身道:「奴才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說,寧王妃的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聽皇上這樣問,兩人心頭震驚,嚇得手腳發軟。
數日前,她們被送進寧王府,等著替王妃接生。
皇后娘娘下了死令,必須讓寧王妃產下死胎,可是辛嬤嬤、吳嬤嬤領著幾個丫鬟一直在旁邊守著,她們根本無從動手腳啊!
最終孩子平安順產,她們嚇得心魂俱散,深怕自己將要身首分離。
豈知人還沒跨出寧王府,她們就被府衛抓了回去,逼問她們是否動手腳害死小少爺,就算是她們做的也不能認,更何況根本不是她們動的手,因此兩人指天為誓,矢口否認。
寧王府尋不到證據,再加上是宮裡派去的,也不敢強行扣押,只好打了她們幾板子,便讓她們離開。
嬰兒夭折的消息,對她們來講是意外之喜,因此那幾個板子,她們挨得心甘情願,這下子,命留下了,家人也不會因此而受累。
王嬤嬤抬起頭,偷偷覷了皇后一眼,連忙道:「稟皇上,寧王妃身子骨本就不好,緊要關頭無法用力,那孩子生下來全身都紫啦,是我們幾個想盡辦法搶救,這才哭出聲,可終究……終究是耽擱得太久,孩子沒能保住。」
「唉……」皇上長嘆口氣,說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皇后緩聲道:「皇上別難過,臣妾打算等寧王妃出了月子,派一名太醫長駐寧王府,替寧王妃好好調養身子,把身子養好了,日後還怕沒有子嗣?」
「這事兒,偏勞皇后了。」皇上表面上這麼說,心裡卻跟明鏡似的,老三媳婦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是拜誰所賜啊?
事事俱明,可是為了朝堂、為了大梁江山,他不能在明面上偏頗老三。
老三的生母只是個常在,位分低,背後也沒有可用助力,老三再有能耐,也就是個鎮守江山的命,無法主導江山,這位置遲早要傳到老大或老二手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黃口小兒都懂得的道理,這虧,老三不想吞也得吞,只盼著他交出兵符之後,不再惹眼,憑著過去的功績,能夠平安過日。
淑妃見皇上的臉色緩了過來,又道:「除天龍降世之外,咱們的麗嬪妹妹這兩天也差不多要生了,聽魏太醫說,麗嬪懷的是龍鳳胎,這可是大大的喜兆。」
淑妃幾句話,逗得皇上大樂,賞蘇為、賞柳氏,連尚未誕下胎兒的麗嬪都厚賞。
像是打贏了一場似的,淑妃朝皇后拋去一個挑釁笑意。
皇后不動聲色地拿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掩去輕蔑笑意,這樣也算贏?真正的贏,是要看最終誰坐上那個寶座。
有了天龍星降世之說,大皇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更加穩若磐石,麗嬪就算生下一打皇子又如何?不過就是個庶子,何況在這個後宮,想把皇子給安安穩穩養大,可不容易。
三日後,麗嬪產下龍鳳胎,皇上大悅,親自替兩個孩子取名。
這一輩皇子公主從梓字輩,他寫下數字,與秋太傅相商,最後定下梁梓瀚、梁梓雅。
半個月後,柳信領著三萬禁衛軍,帶回叛國逆臣寧王的屍首。
想保寧王四季平安的皇上氣得嘔出一口鮮血,但他心中再有不願,也只能以逆賊之名,與百官討論如何降罪寧王府。
聖旨未下,是夜,寧王妃把自己和長子關在房裡引火自焚,那場火燒得很大,深夜裡,烈燄沖天,大半個京城的百姓都看見了。
再隔一個月,因天龍星降世之說,皇上封大皇子梁梓懷為太子,從此東宮之位確立。
第一章 璇璣閣暗藏玄機
承軒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嵐繚繞,坐落在擎天嶺上的璇璣閣迎來宮中貴人。
擎天嶺位居大梁國內,但為璇璣閣效命者,不僅僅是大梁人,它開設的青樓、飯館、糧鋪、商行遍布梁、齊、楚、周、陳等國,能夠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嶺擊鐘求助,無須曝露身分,只需將所求載於紙上,並附上願為此消息付出的款項,三日後辰時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項盡數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項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錢買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璣閣沒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說,璇璣閣組織龐大,應該會受朝廷忌諱,想盡辦法剿滅,但一來,它不涉及江湖勢力,二來,少閣主體弱多病,不足以構成威脅,第三,多年來它予以朝堂相當大的助力,讓皇上在不知不覺間,漸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訪的貴人,是秋太傅與皇上身邊的太監秦公公。
秋品謙,承軒四年進士,為官二十載,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璣閣,目的是請教雲少閣主大周朝的內政。
而秦公公與劉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劉公公年邁、貪財,是皇后的人,而秦公公年輕、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這幾年很受看重,幾次與劉公公對峙,亦不落下風。
「周帝有五子,人人認定三皇子定會繼承大統,因此攻擊、暗殺、攀附等等事件層出不窮。身為帝王,該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間,也該讓他們在競爭中成長蛻變,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嘗不是與周帝的態度有關?」
雲少閣主微微一哂,與秋太傅對望。
四目相交,望著雲曜那兩道英氣勃發的濃眉,清澈深邃的雙眼,以及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秋品謙心中儘管波濤洶湧,眼底卻看不見絲毫波瀾。
太像了,他長得太像華月,這樣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沒料錯,華月不是會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當年,他受華月所託,為麗嬪的龍鳳胎兒子取名梁梓瀚,他不問原由,卻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隱約猜測這是華月在為兒子鋪後路,她絕不會讓兒子無辜慘死。
果然,他沒猜錯,她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奇女子,可惜這樣一個巾幗鬚眉卻死於非命……
心下一定,他決定成為雲曜的助力。
「依少閣主的看法,我國是否該插手此事?」秋品謙問道。
這種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應該問雲曜,但既然他敢問,就敢保證,皇上會做出與雲曜心思相近的決定。
雲曜淺淺一笑,看來對方是個聰明人,這麼快就做出決斷。
秦公公低眉順眼,嘴角也微微上揚,與站在雲曜身後的公孫寄一個眼神交接,輕點頭。
雲曜續道:「周帝有五子,各個才幹非凡,鎮守邊關的二皇子與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有他們在,對大梁而言,確實是威脅,若他們各為其主,視彼此為敵,鬥上一鬥,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聞言,刻意大掌一拍,說道:「好!大皇子與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與四皇子是同黨,若讓他們去鬥,兩虎相爭,咱們大梁可就賺到了。」
這一擊掌,給秋品謙吞了顆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後,他便不會在皇上跟前出賣自己,一路上,若能與秦公公套好交情,兩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雲曜辦更多事兒。
雲曜指著桌上的圖紙細道:「周國奪嫡之勢已成,幾個皇子之間的爭奪更加激烈,而梁、周兩國戰事將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經略更勝一籌,璇璣閣得到消息,周帝將派二皇子領兵出戰,兵馬、糧草早已齊備,若此戰役二皇子大勝,大皇子與五皇子能唱的戲就少了,想必他們不樂見二皇子黨張揚,若大梁與大皇子聯繫上,此次戰役,必有所獲。」
「若他們不願意呢?」
雲曜從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謙眼前。「此信載明周國糧草囤積處,以及與二皇子對陣的戰略,有這些在手,杜大將軍必能佔得先機,到時,即便周國的大皇子不想與咱們聯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糧草燒盡,任憑二皇子周定邦驍勇善戰,他抗得住百萬雄兵,卻抗不住飢餓侵襲,一場必勝的戰役最終慘敗,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點暗示、謠言,四個兄弟還能不爭個你死我活?
在這種狀況下,大梁定能再保幾年安寧。
手指輕敲桌面,雲曜暗想,在弟弟長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謙迅速打開信,不看則已,一看,豈是驚豔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顫,果然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英才,寧王妃的智慧、寧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謙才明白,這樣一封密函,定能讓皇上做出相同決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從,方才雲曜不過是在試探自己能否為他所用罷了。
見秋品謙激動的模樣,秦公公心情更暢快了,見識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後可得死心塌地追隨少主才行。
「此戰略是出自……雲少閣主?」
雲曜點頭哂道:「小小謀略,萬望對杜將軍有所助益。」
秋品謙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謝雲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稟報聖上,為先生表功。」
自寧王去世,朝中再無可用大將,但此次戰役不能不打,卻是必敗之爭,如今有手中這些……秋品謙抑不住滿腔激動。
「秋太傅太客氣,璇璣閣位於大梁境內,在下不過是不樂見戰事蔓延,禍及擎天嶺,至於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負荷。」
雲曜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璇璣閣在大梁境內,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定會盡力保大梁朝居穩定,至於當官,人家沒意願。
秋品謙聞言,不免微微怔住,難道雲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雲曜道:「朝中有秋太傅這等忠心為國的臣子,足矣,日後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選出賢能之人,為朝廷百姓造福。」
瞬間,秋品謙明白了雲曜的意思,樹大招風,雲曜確實不宜太早涉入過多,梁梓瀚年紀還小,待日後朝廷拔擢人才……他與雲曜對視一笑。
是的,他會多多「參考」璇璣閣少閣主的意見。
送走秋品謙,雲曜眉心盡展,那是個明白人,當年母親對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謙在十六歲時,曾被匪徒劫殺,是年方十歲的雲華月將他救回璇璣閣好生救治,之後他在璇璣閣住下,跟著雲華月的兄長一起唸書習武,五年後進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狀元。
當時雲揚有意將女兒許配給秋品謙,無奈邊關戰事爆發,雲揚領著兒女相助寧王擊敗敵軍,皇上賜婚寧王與雲華月,雲華月與秋品謙青梅竹馬的情誼便成為過往雲煙。
因此,無論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沒有人知道璇璣閣是當年的武林盟主雲揚所創立,但秋品謙心底卻是清楚的。
當年寧王出事、寧王妃自焚後,秋品謙便想找機會重返擎天嶺,看看璇璣閣由誰主事,卻又擔心會因此弄巧成拙,洩漏華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個機會,教他證實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嶺的那一刻,秋品謙已做出決定,要向皇上自薦,成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謙的身影漸行漸遠,雲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寧靜,一雙眸子卻流光溢彩,燦若星子。
「笑什麼笑,虧你還笑得出來。」
甯朝天恨恨的瞪了雲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還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勝戰略,命都不要了嗎?
見甯朝天怒氣沖天,公孫寄討好地把送上來的藥遞到雲曜跟前,雲曜也滿臉巴結地把藥給一口氣吞下。
這屋子裡,明明是少閣主最大,副閣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誰都看得出來,大夫發威,無人敢不從。
見他那副賴皮相,甯朝天繃著臉,道:「手伸出來。」
雲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甯朝天在上面扎針,見甯朝天不再說話,他悄悄地拿起筆,打算和公孫寄「筆談」。
「嗯—— 」甯朝天恐嚇似的發出一長音。
雲曜連忙把筆放下,二度堆起諂媚笑臉。
甯朝天橫了公孫寄一眼,沒好氣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點,就讓他多休息。」
公孫寄抿嘴輕笑,神醫陸鳴和鬼醫甯朝天這對師兄弟碰到瓶頸,尋不出更好的方法醫治蠱毒,兩人脾氣都大得很,閒人見著,莫不繞路走。
「是是是,甯大夫說的是,我這就下山,不再打擾少閣主。」公孫寄朝雲曜聳聳肩,一臉莫可奈何,他盡力了。
這十年,公孫寄和司徒淵兩人合力,將璇璣閣的規模擴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樓、鋪子本是為探聽消息所設,現在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一個不小心,兩人居然發現璇璣閣的資產富可敵國,而這個「國」,指的不僅僅是大梁,周邊諸國怕也無人可以媲美。
公孫寄離開後,雲曜頗覺無趣,隨手拿起《國策》翻閱。
霸道的甯朝天一把將書給搶下,丟到一旁。「我說話你聽不懂嗎?都說要休息了,還看書?」
這些內容硬邦邦的書多熬心吶,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頭模樣,再這樣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這書,有趣得緊。」雲曜溫和笑道。
「哪裡有趣?若沒旁的書可以讀,明兒個我帶兩本醫書過來,背背藥頭歌,好歹多懂點醫理。」
這些年,為了調養雲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給折騰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滿頭銀髮,想來像他這個年紀,多少人還在妻妾間翻滾,滾出滿堂小兒女,誰像他,成天在藥草間尋尋覓覓,苦思醫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當大夫,卻連個崽兒都下不了。
「好,甯叔怎麼說,我怎麼做,甯叔不愛我看書,我不看就是。」雲曜溫順的道。
甯朝天翻了個白眼,這種話,天天拿來糊弄他,也不換套新鮮的。「你幾時把我的話聽進去過了?」就是個陽奉陰違的壞傢伙。
雲曜所中的雪蠱,毒性狠,尚無破解之法,要它離開人體,只有兩種方式,一是引蠱,二是人死後,雪蠱成蟲,咬破宿主胸口,掙脫而出。
第一種方法,甯朝天在雲華月身上用過,沒想到千鈞一髮之際,竟真讓他和師兄合力把王妃給救下來,然救一人、殺一人,這不是醫者之道,多年來,他懷著滿腔愧疚,想破腦袋,盡力醫治少爺。
他想過為少爺引蠱,可少爺不是女子,無法產子,只能趁陰陽交合之際,輔以藥物,將蠱蟲引至女子身上。
幾個月前,他瞞著少爺偷偷試過,他花重金買下一名死囚,並允女囚千兩黃金,安置其家人,這才在兩人身上下藥,試圖引蠱。
誰知……失敗了,蠱蟲沒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這段時日,他不斷試著找出原因,沒想到結果卻令人沮喪不已,雪蠱喜陽噬熱,中蠱者身上的陽氣會不斷被雪蠱吸取,經常覺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著冬衣。
到了冬天,雪蠱吸收不到陽氣,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難受之餘,雪蠱會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發熱,在寒熱交迫的情況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會死亡,雪蠱因而羽化成蟲,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計劃以藥為引,惑得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他所用之藥毒性極強,一旦雪蠱換了新宿主,便會開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機會活下。
誰知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女子體質天生偏陰,即使有藥為引,仍無法誘惑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沒有雪蠱的毒,女囚便讓喝進身子裡的毒藥給活生生毒死了。
雲曜清醒後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訴甯朝天,盡人事、聽天命,閻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盡力在三更前把該完成的事完成,了無遺憾便是,萬萬不可再害人性命,沒有道理讓別人白白為他犧牲。
甯朝天眉心緊蹙,把銀針一一自雲曜掌心抽起。
雲曜知他心中所想,低聲道:「甯叔,我早該在出娘胎那日殞命,您已經讓我多活了十五年,別再愧疚了,行不?」
甯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醫術?十五年算什麼,我還能讓你再活五個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還有個師兄呢。」
一個十五年已是奢求,雲曜哪還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臉上竟有著三十歲成年男子的穩重和沉重,但他嘴裡仍道:「有勞甯叔了。」
「施了針,好好睡一覺,別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兒,那是皇上該管的,你別替他操太多心。」
雲曜苦笑,他也想啊,可當今皇帝昏庸,若不盡力幫襯,大梁滅國,他爹的冤、弟弟的未來,怎麼辦?
兩人相視一眼,皆沉默。
甯朝天苦嘆,這副擔子對一個病弱少年而言,著實太沉重。
雲曜走回床邊,剛要躺下,就見小翔懷裡抱著一個女娃兒自外奔入,將人往他懷裡一塞後,又指著甯叔喊道:「救。」
小翔是個漂亮的十歲男童,四年前雲曜發現他的時候,他被獵戶用繩子拴著,關養在狗籠裡,吃生肉、飲穢水,全身發臭。
據獵戶說,小翔是在林子裡撿到的,剛開始還以為是怪物,後來才曉得是被狼養大的孩子。
小翔那雙黑燦晶亮的眼睛讓雲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兩銀子,把小翔從獵戶手中買回來。
六歲的他,無法直立行走、不會說話,但嗅覺敏銳、行動迅捷,被帶回來後,光是要讓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頓飯,就讓甯嬸傷透腦筋。
甯嬸無子,把小翔當成親生兒子般照顧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導和關愛之下,小翔的舉止漸漸像個人了,他學會走路、學會聽話,也開始會洗澡睡覺吃飯,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獵。
當年跟著他們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將軍們,發現小翔是個習武奇才,便開使教授他武功。
沒想到,四年下來,小翔話講得不好,一身武功卻比練了十幾年武功的江湖人士還要好,尤其那身輕功,幾個師父都甘拜下風。
看一眼雲曜懷裡的女娃兒,甯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從寒碧潭撈回這個女娃兒。
寒碧潭雖終年不結冰,可水溫很低,就是成年壯漢掉下去,泡上一刻鐘都沒得救,更何況是一個才五、六歲的女娃兒。
小翔把人給撈上來的時候,甯朝天已經診斷過了,確定早就沒有脈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對雲曜說了一遍。
雲曜失笑,都說小翔傻氣,他哪裡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說不動甯叔就搬他出來當救兵。
「固執啥呢?早跟你講過,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塊兒,再晚些,就要開始臭了。」甯朝天將銀針慢慢收回皮套裡。
花花是條錦蛇,是小翔來這裡的第一個朋友,剛開始小翔還想把花花給啃了,幸好甯嬸發現得早,天天把小翔給餵飽飽,讓他沒慾望拿花花當零嘴兒,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難過了許久,是甯嬸好說歹說,才帶著他把花花的屍體給埋了。
小翔不依,依舊堅持道:「救!」
雲曜低頭看看懷裡的女娃兒,她的皮膚白皙,兩道濃眉飛揚,不似一般女子的細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顆痣,鼻子很挺,嘴唇紅嫩,才小小年紀就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指不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禍水,可惜……
「快點抱走,別把少主的衣服弄……」
甯朝天話沒說完,雲曜發現女娃兒胸口有極細微的起伏,急道:「甯叔,她還有氣息。」
甯朝天大翻白眼,怎麼可能?那麼小的娃兒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當他視線一掃,也不免驚呆了一瞬,他急忙抱過女娃兒,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細替她把著脈,許久,終於摸到細微的跳動。
是他粗心錯診嗎?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銀針,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氣,像被青鬼嚇到的表情,染染張開雙眼。
大大的眼睛先是定在木梁上,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地把胸口那堵著的氣給吐出來,慢慢地把視線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張古色古香、大大的木製床上,床板不硬,因為上頭墊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邊的輕紗、木桌、油……燈?
二度倒抽口氣,染染飛快坐起身,不對、太不對勁了!
許是動作太大,原本趴在床邊的小翔被她嚇醒,也瞠大眼睛,一臉被青鬼嚇到的表情。
染染無法思考,唯一殺進腦袋裡的念頭是—— 哇!小正太,姨要是小個二十歲,肯定以身相許。
「醒了?」
一個穿著白衣的少男放下書冊,起身離開桌案,走到床邊,她的視線定在對方身上,打死都轉不開。
可以用清澈來形容一個男子的容貌嗎?肯定會被國文老師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一股清涼湧入胸口,能夠洗滌所有的骯髒汙穢、不安惶然。
好吧,比較合格、接近的形容詞,應該是溫潤如玉、絕塵若仙、謙謙君子……總之,他是個好看到會讓人心動的男子,尤其那雙飽含智慧、卻又溫柔似水的眼睛,天!姊要是小個十歲,肯定追得他無處可逃。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雲曜又問道:「渴嗎?」
渴……嗯,渴!染染用力點頭。
雲曜走回桌邊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來到床邊遞給她。
她伸手接過,大口牛飲,茶是好茶,清香撲鼻、口感甜潤,但就是太小杯了,不夠解渴。
雲曜才想著「她有這麼渴嗎?寒碧潭的水還喝不夠」時,小翔已經把整壺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話不說,就著壺嘴,咕嚕咕嚕把茶全給喝光了。
見狀,小翔滿意地笑了。
他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滯、神魂錯位,這麼帥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劇,簡直浪費人才。
她把茶壺遞給小正太,道:「還要。」
小翔點點頭。這樣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邊,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漲起來才叫了事,那樣小小一杯,根本不夠喝。
他接過茶壺,跑到外面,接回滿滿一壺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所有的動作在眨眼間完成。
染染接過茶壺,這壺比上一壺好得多,雖然只是山泉水,沒有煮開、沒有放茶葉,但冰涼爽口,口感直逼名牌鹼性水。
仰頭,再次咕嚕咕嚕,沒錯、沒錯,怎麼樣也得喝上1000CC好嗎?她哪次買波霸奶綠不是買特大杯……波霸奶綠?
染染飛快把茶壺放下,重新接回剛才的思緒,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兩個帥到讓人心動的……古人?
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她的眼睛倏地睜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說,她感覺得到泉水沿著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節的惡作劇?!實在不應該去喝酒狂歡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氣很清新,明明沒有PM2.5,為什麼她會覺得空氣無法抵達肺部,眼前反倒一陣黑霧,她快暈了。
心裡才這麼想,她整個人便往後仰倒,失去意識前最後閃過腦海的念頭是—— 我、真、的、穿、越、了!勾魂大哥誠不騙我也。
她的後腦應該先遭殃的,但雲曜搶快一步,把她攬進懷裡,而小翔已顧不得其他,施展輕功,迅速飛往後山尋找甯朝天。

甯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個頭,卻很沒有面子地被小翔從後山給扛回來。
小翔把甯叔放在床邊,指著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說這一句,不是才救過嗎?甯朝天不滿的橫了小翔一眼。「她還得再睡幾個時辰才能醒,沒這麼快。」真不曉得在心急什麼。
聽甯叔這樣說,小翔急得跺腳,在屋子裡蹦跳了一圈才停下來。
雲曜笑著幫忙解釋道:「方才小姑娘醒了,喝了兩壺水,可是又暈過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麼可能?」
掉進寒碧潭沒死已經是奇蹟,又怎麼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醒來,她只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不是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嗎?可……少主沒理由騙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這一次他要仔細再仔細的把脈,一次誤診已經壞了他的英名,要是接連誤診,他這個鬼醫的招牌真可以劈了當柴燒。
他把完脈,輕輕撥開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顎,細觀她的舌頭,接著又讓小翔去屋裡把他的藥箱拿來。
他把五個小碗一字排開,往每個碗裡倒進藥粉,再朝其中三個注入泉水,將藥粉化開,接著用針刺進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別往不同的碗裡滴進兩到三滴的鮮血。
不久後,甯朝天才曉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運。
因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誰讓她痛一分,她必要還人五分,像他今天這種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過去,應該會被她失控的拳頭給揍得鼻青臉腫。
甯朝天從藥箱裡拿出五根銀棒,將藥水、藥粉與鮮血充分融合。
漸漸地,詭異的笑容浮上他的臉,而且這樣的笑容隨著碗中的變化擴大、再擴大。
當甯朝天抬起眼眸望向雲曜時,雲曜恍惚覺得,自己很像甯叔最喜歡的紅燒肉。
「怎麼,她的情況很不好嗎?」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蠱有救了!」
聞言,雲曜瞬間板起臉。「甯叔,我不會再讓任何女人幫我引蠱。」
甯朝天一把叩住雲曜的手,急道:「不,她為少爺引蠱之後不會死。」
「不會死?」雲曜相當懷疑,甯叔這是在哄他的謊話吧。
「對,她的體質極為特殊,屬陽,引蠱定會成功。」
「即便引蠱成功,她暫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換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麼義務要承擔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為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蠱毒,自然體弱多病,待她醒來,我讓曹建指導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練得強壯了,再行引蠱之術,到時她必定不會像你這般受苦。」
「然後呢?再讓她受孕,把蠱蟲引到孩子身上?不對,蠱蟲能引到我身上,是因為母親是懷上我之後才中的蠱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陽氣被吸盡、蠱蟲羽化破胸而出。」見甯叔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雲曜放緩了口氣,「或許甯叔認定,如果我們沒救她,她今日便要死於非命,能多活幾年,已屬幸運,她該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給我幾年時間,我必定能想出解蠱之法。」
雲曜苦澀一笑,都這麼多年過去,如果有辦法早就找出來,甯叔豈會捨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甯朝天追問道。
沒有任何人比雲曜更清楚,甯叔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對於甯叔的這個問題,他無法搖頭,也無法點頭。
見他固執,甯朝天氣得咬牙道:「我會調養好娃兒的身子,絕不令她吃苦。」丟下話,他便快步離開了。
雲曜沒有追出去逼著甯叔改變心意,但是同樣的,甯叔也別想改變他的想法。
何況女娃兒要長到能夠引蠱,起碼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難料,誰曉得到時會變成怎樣?對於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讓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
第二章 穿越理由還真怪
鏡子裡的女人,眉眼間有著淡淡的疑惑,手指頭輕輕劃過鏡面中的自己,那眉、那眼、那紅菱似的唇……已經兩年了,染染還是不太能適應。
這張臉太漂亮,漂亮得不像蘇染染。
她眉清目秀,清妍嬌媚,隨著年紀增長,身量漸開,一點一點的豔色添入臉龐。
這種長相通常可以用四個字的成語來形容,比方禍國殃民、紅顏薄命……唉,她喜歡當美人,卻不喜歡當紅顏薄命的雨夜花。
她叫做蘇染染,是名中醫師,唸的是正統醫學院,家裡是開中藥房兼中醫診所,爺爺、父親、哥哥都是自家診所的醫師。
她是在那種把枸杞子當葡萄乾吃,把決明子茶當水喝,感冒不吃C片、只喝桑菊飲,脾氣大吞加味逍遙散,十六歲喝轉骨湯不補鈣的環境下長大的,如果她不幸早夭,把骨頭拿出來熬湯,應該可以醫治不少病人。
這樣的她,剛從醫學院畢業,正準備大展所長、迎向美好的人生,沒想到居然死了?!呃,不對不對,正確來說應該是穿越了!
整個過程是怎樣的呢?這就要從畢業後的第一次同學聚餐說起。
她和幾個同學參加學長的婚禮,她暗戀學長很多年了,可是學長也暗戀學姊很多年,最後的決勝關鍵是勇敢,學長表白,而她沉默,所以學長抱得美人歸,她則抱著酒瓶買醉。
習慣喝四物湯的她不習慣喝酒,兩杯黃湯下肚便頭暈目眩。
她是個守規矩的乖乖牌,爸爸有教過,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所以她把YAMAHA放在路邊,伸出她美麗白皙的長手臂,招計程車回家。
然後……咦?
她竟然被計程車撞到,更猛的是,不過只是輕微的擦撞,她就被送進大醫院,緊接著做了一連串檢查,X光、斷層掃描,維生器材也在她身上的孔洞來回穿梭,再然後……昏迷指數三!
染染的靈魂盯著病床上的自己,不像林黛玉,勾不起旁人的憐惜,本來就長得不夠美麗,這等長相又插滿管子,實在很欺負人類的視覺神經。
再再然後,他來了……
她始終沒辦法分辨勾魂使者和鬼是同一碼子事,還是兩回事,總之,她就是在自己的病床邊看見這麼一號人物。
他樣貌普普、身材普普,屬於那種即使看過三百遍,走在路上也認不出來的長相,但他身上的氣味很棒,有點類似青箭口香糖,讓人聞著聞著,心安、氣定。
勾魂使者說:「有個男人在奈何橋下徘徊,歷經數百年,始終不願意去投胎。」
干她屁事?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不過首度見鬼的她還是會怕的,她沒種把話直接說出口。
但他彷彿能夠聽見似的,順著她的反應又道:「當然干妳的事,是妳跟人家約定好在奈何橋下見面、一起去投胎,結果妳前腳踏上奈何橋就忘記約定,和一堆人搶著喝孟婆湯。」湯多得很,搞不懂那批新鬼在渴個什麼勁兒。
染染扁嘴,能怪她嗎,這是她天生的性格啊。
她喜歡考第一、拿冠軍,連拜拜都要搶頭香,有本事一定要顯擺,有優點絕對要讓別人看到,有好喝的怎能不搶?唉呀,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現在該怎麼做?發個Mail跟癡癡等候的男人說不要等了,約定作廢,趕緊去投胎,二十一世紀人人都不愛生小孩,要是動作太慢,要當很久、很久、很久的鬼,像這樣嗎?
他回道:「沒錯,是需要解除約定,只不過發Mail行不通,妳必須親自告訴他。」
親自?要她走一趟地獄嗎?還是找個法力高強的師父帶她去觀落陰?不要啦,她怕鬼、怕地獄,她對鍾馗大師有心理恐懼。
勾魂使者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不去地獄,直接穿越就行。」
直接穿越?嘿嘿,說得真簡單,不過很抱歉,她沒那麼愛趕流行,她聳聳肩,笑得一臉痞樣,不穿越會怎樣?假裝沒聽到這件事會怎樣?不負責任會怎樣?法律可沒有明文規定不穿越會死掉。
他笑笑回道:「法律是沒有明文規定,但地律有規定,一世債、一世清,不清理乾淨的話,下輩子會……」他上下打量著蘇染染,用那種「妳知道」的表情瞅著她。
她難掩驚慌,一時間忘了鬼的恐怖,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急道:「沒有人這樣的啦,那都不知道是幾輩子之前的事了,而且經過了好幾百年,誰會一直記得?」
「他就記得。」他撇撇嘴道。
「閻羅王不是很厲害嗎,直接刪除他的記憶就好啦。」
「他非爾等凡人,執念很深,必須妳親自解決。」
「我……」
勾魂使者指指病床上她插著維生系統的肉身,打斷道:「奉勸妳快去快回吧,妳自己是醫師,應該很清楚臥床越久,清醒後恢復正常的機率越低。」
染染還想討價還價,但他的神情太篤定,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她確定再確定,拐騙無法糊弄過去,只能嘆口氣,認命的問道:「怎麼去?」
「閉上眼睛,自然有人會送妳過去。」
說實話,即使在那當下,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在作夢的成分居多,她壓根不相信穿越這種事會真實發生,沒想到眼睛閉上的瞬間,她感覺到靈魂似乎在飄移,迷迷糊糊間,她還聽見勾魂使者對她說:「勾魂使者不是鬼,不會見光死,太陽再大,魂照勾、命照收。」
呵呵呵……這個問題很重要嗎?真有誠意的話,何不直接告訴她,奈何橋下那個死心眼男人姓啥叫啥?為啥不是送她去地獄而是得穿越!
蘇染染確實穿越了,時光荏苒,她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整整兩年了,但她還是不知道和自己有過約定的男人到底是誰,她更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而留在二十一世紀的身體也不知有沒有因為浪費醫療資源飽受批評,或者她早早被拔管、送進焚化爐裡。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承襲了原主部分的記憶,原主名叫蘇苒苒,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風光的時候,她把後宮當自家廚房逛,最光榮的事蹟是在某個妃子身上尿尿。
不過伴君如伴虎,上一代得罪皇帝,於是抄斬的抄斬、流放的流放,府中忠奴受鎮國公所託,帶著她和哥哥逃跑。
忠奴?忠奴個屁!那個人怕自己受波及,又想到銀票是好東西,就把小主子和小小姐給推下山谷。
小哥哥當場死亡,蘇苒苒的身體被她蘇染染強佔,不過後來她還是用自己的本名向大家自我介紹,唉呀,總之,時也、命也、運也,不知道等她穿回現代後,蘇苒苒有沒有辦法再回到自己的身子?
而且她覺得自己的境遇沒有比較好,她居然被當成藥人,天天喝藥吞補,還被逼著練武,要把她養出一副強健體魄。
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當金庸筆下的梅超風好嗎?練武這種事,講究的是天分,她的天分是當仙女!
「染染,還不快點出來!」曹建在屋外大喊。
聽見他醇厚的呼喚聲,染染沒有用可愛天真的聲音說「好,馬上來」,而是一口氣跳回床上,飛快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她不喜歡練武,因為蘇苒苒的末稍神經分布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一點點痛、一點點苦都會讓她受不了。
前輩子的她,皮粗肉厚,摔跌揍打、全身瘀青也不覺得怎麼樣,但現在……不行、不行!還是仙女比較好當。
「染染!」曹建繼續叫喊。
染染掩住耳朵,假裝沒聽到。
「再不出來,我要拿板子去揍人了。」曹建在門板上猛敲幾下。
不要、不行、抗議,這是多麼沒人權的鬼地方啊!
一、二、三……連五都還沒數到,門就被踹開,又一根門栓陣亡,她屋子裡的門栓是整個璇璣閣裡消耗量最大的。
咚咚咚,即使閉著眼睛光用聽的,染染也知道曹建人走到哪裡了。
曹建一把抽開棉被,對著蜷縮成蝦米、屁股朝天的蘇染染道:「妳怎麼了?」
「我……生、病、了。」她用極度虛弱的聲音回答。
「病了?曹叔看看。」
曹建一把將她抱起來,摸摸她的頭,再用自己的額頭碰碰她的。
他不是大夫,怎麼看得出她生了什麼病,再說了,就算他是大夫,想來也診斷不出她得的是什麼,因為她這是心病,心病啊!
「我昨天採藥草,不小心掉進溪裡,怕是受了風寒。」蘇染染故意咳幾聲,增加真實性。
「別怕,我抱妳去給甯叔瞧瞧,甯叔醫術好,讓他扎個幾針,再喝幾碗藥,很快就會好了。」
扎針?!不—— 她的兩顆大眼睛瞬間瞠得更大,清澈的眼神裡帶著討好。「我……突然覺得,已經好了。」
曹建濃眉一挑,問道:「所以妳剛才是在說謊?妳想偷懶,是嗎?」
「這麼說也不太正確,那是因為練武真的很痛耶,曹叔,為什麼我非要練武不可?璇璣閣裡,也不是人人會打拳啊,甯叔不會、甯嬸不會,少主……看起來也不太會。」
「不行,如果妳不想死得亂七八糟,就給我乖乖練武。」
曹建教過無數徒弟,但沒有一個像她這麼怠惰的,時不時找藉口逃避,但說也奇怪,這麼糟心的壞徒弟,就是惹人疼,她那副撒嬌耍賴、古靈精怪的調皮樣兒,讓他忍不住打心裡喜歡。
不光他,璇璣閣上下裡外,大概找不出不喜歡她的人,更甭說甯嬸了,簡直拿她當親閨女看待。
染染鼓起包子臉,她都活得亂七八糟了,還怕死得亂七八糟嗎?她撒嬌地把頭往他懷裡猛鑽。「曹叔叔,我怕疼。」
曹建被她這一鬧,頓時胸口發暖,但為了她好,他還是得硬著心腸道:「就是怕疼才要多訓練。走,練武去!」
「休息一天,行不?」
「不行!」他回得斬釘截鐵。
「曹叔叔……」
「沒得商量,小翔都練一上午了,快來!」
染染就這麼被曹建連拖帶拽的拉到練武場。


啪!
「又讓小翔幫妳,有人這樣紮馬步的嗎?」曹建大吼一聲,板子跟著拍了過去。
染染又叫又跳的,疼得繞著練武場跑了一圈。
曹建實在頭疼,這丫頭的鬼點子怎麼這樣多,居然讓小翔在她身後紮馬步,而她的小屁股往小翔身上一坐,手臂讓小翔幫她抬著,半點力氣都不必使,要是多教幾個像她這樣的孩子,他遲早會英年早逝。
「小翔,不准幫她。」曹建將板子指向小翔。
帥得要死的小少男見染染挨打,氣紅了臉,怒指曹建,老半天才擠出話來,「打人、不好!」
這時染染已經跑回原點,她躲在小翔身後,探出一顆頭,對曹建道:「打人可以解決問題嗎?打只會令人心生畏懼,讓我更痛恨練武。」
小翔用力點頭,完全附和,他指著曹建,又道:「打人、壞!」
「妳還說,蹲了兩年馬步了,下盤還這麼不穩,妳給我乖乖出來紮馬步,要是再動一下,我就打得妳下不了地。」
「如果暴力可以促進學習興趣,那多買幾根棍子,就可以讓大梁國上下全都變成菁英,曹叔,咱們做人做事不能不講道理。」染染說得振振有詞。
曹建早就學乖了,才不中計,他講一句,這丫頭就能頂上十來句,如此一來一往,她今兒個的功課就賴過去了。「閉嘴,快過來。」
見曹叔不上當,她耍賴道:「曹叔,練武幹麼非要紮馬步不可,練練拳不行嗎?練個劍也不錯呀。」
練拳練劍好歹可以當成舞蹈來跳,可這紮馬步又無聊又磨人,簡直是精神肉體雙重虐待。
曹建不說話,將板子舉得高高的。「小翔,讓開。」
「不要,染染、累。」小翔兩手張開,把染染護在身後。
染染順勢抱住小翔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像抱住救命浮木似的。
「都還沒開始,累啥?蘇染染,妳給我出來。」曹建氣急敗壞。
「曹叔,我求的不過是個強身健體,我已經夠壯了,何必天天練,練一天休一天,行不?」她的小嘴張張闔闔,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曹叔,好像誰冤了她似的。
「閉嘴!哪兒那麼多話。」曹建可說不過這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璇璣閣上下,只有少主能治得了她。
「學問之道,不只在學,也在問,問世人、問世情,既學且問,方能增長見識,曹叔不讓我問,怎麼學?」
「我不是在教妳做學問,是在教妳練武。」
上鉤了!染染連忙又道:「武學也是學問,沒經過學習過程,一樣學不會,曹叔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如何為人師表,這豈不是把一株好秧苗給活生生教歪了嗎?」
她這話簡直汙辱人吶!曹建氣得怒目橫眉、咬牙切齒。「妳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有沒有半點規矩?」他是武人,向來不重規矩,如今竟拿規矩壓人,可見得被氣得神智不清了。
「這世間的規矩原是為蠢人所設,人若老實,便要被規矩給限制一輩子,若是聰明人便可踩著規矩、制定規矩,用規矩去欺壓旁人,好自己得利,曹叔,您不常說我聰明嗎,怎麼可以讓我去學那蠢人行徑?」
「妳、妳……氣死我了!小翔,你快給我讓開!」
「我不!」小翔分毫不動。
曹建氣得漲紅了臉,手中板子揮得呼呼作響,可是接連換了幾個方向,小翔都把蘇染染護得密不透風,揮打下來的板子全都招呼到小翔身上。
「你不讓染染練武,她以後就會死得亂七八糟,你要看她死得亂七八糟嗎?」
曹建這話說動了小翔,他轉頭看看染染,再看看曹叔,萬分掙扎後,他拉開染染的手,退開兩步。
染染見護身符離去,急忙抓住小翔的衣襬。「我寧願死得亂七八糟,小翔,你不要拋下我啊!」
曹建看著小翔,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死、得、亂、七、八、糟!」
小翔確實捨不得染染辛苦,但他知道死得亂七八糟是什麼樣子,養他長大的母狼被獵人所殺,就是死得亂七八糟,那場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咻地,他縱身飛開,正式拋棄柔弱無助的染染獨自面對曹叔。
「死小翔、臭小翔、笨小翔!你被曹叔誆、誆……」一個誆字說了幾次還說不完整,眼看曹叔的板子即將落下,染染飛快舉起雙臂,雙膝一屈,聲音嬌甜地問道:「曹叔,您看看,我這姿勢正不正確?」
「呵呵呵!」曹建大笑幾聲,笑聲說有多得意張揚就有多得意張揚。

屋外染染、小翔和曹叔對峙的對話全傳進院內,噗一聲,雲曜再忍不住笑出聲。
這一動,甯朝天差點兒沒扎對穴位,他不滿的橫了雲曜一眼。
雲曜急急坐正,讓他順利把針扎進去,只是笑意未減的道:「染丫頭,口齒真夠伶俐的。」
「何止口齒伶俐,她那張嘴唬得璇璣閣上下全把她捧在手掌心。」
她不過來這裡兩年,璇璣閣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誰見她不喊上一句染小姐,璇璣閣哪裡來的小姐,這裡就一個主子,其他的全是下人,甭說小翔把她當成雞崽般護著,連爾東、爾西那幾個也不像樣,老是偷偷帶她下山溜達。
「甯叔,別逼她練武了,無心練,不過事倍功半。」
「把身子練壯一點,日後,自然有她的好處。」無論雲曜怎麼說,他那個引蠱念頭,始終不滅。
可是她老是哀哀叫,一到練武時辰,就鬧到璇璣閣內人心惶惶,也不知道是擔心曹建被她氣得病了,還是怕她被操練至死,總之時辰到,大夥兒那顆心啊,就會不由得高高懸著。
甯朝天收起銀針,嘆道:「怎麼就這麼怕吃苦?」
「女孩兒,自然嬌生慣養些。」
「要是能吃苦,染染那麼聰明,肯定能將我一身本事盡數學去。」
「甯叔想收染染當徒弟?」
當然不!他想盡辦法避著她,就怕和夫人一樣,喜歡上、疼上了,日後引蠱,下不了手,不過這麼一來,真可惜了她的天分,看來只好等下個月師兄回來,讓他教教那個壞丫頭。
「聽說她只聽一遍,藥頭歌就全記住了。」雲曜道。
聞言,甯朝天的眼底立即浮上欣賞之色,當他發現她只聽藥童們背一次藥頭歌就記全了,當時他心裡那個震撼,直到現在還忘不了。
「聽說那幾個藥童記得住的藥,還不及染丫頭?」雲曜又問道。
甯朝天點點頭,可不是嗎,那些個藥童都跟在他身邊好幾年了,可是認得的藥,遠遠不及染丫頭,就是炮製功夫,三兩下便被染染給遠遠甩到後頭,最神奇的是,他從沒教過她,頂多就是妻子給她講了一點,但多數是她自己翻著醫書一項一項對、一樣一樣背。
這等水磨功夫,竟讓她把藥櫥裡那些藥材的藥名、藥性全給記住。
「那孩子對醫藥很有天分,對吧?」雲曜再問。
甯朝天老實道:「她不只有天分,還是個膽大心細的,上回我去後山採藥,閣裡有人生病,這丫頭膽子忒大,竟給人把脈抓藥。」
「醫好了嗎?」
「醫好了。」甯朝天嘆了口氣,有人因此背後笑話他,說他口口聲聲表示不收蘇染染當徒弟,卻暗中指導她醫術,他就只是嘴巴硬,心裡還是磨不過那丫頭。
他沒做的事,卻硬要他背黑鍋,教他情何以堪?
「聽起來,她果真是個奇才,應該把她收在門下才是,難道染丫頭沒求過甯叔?」
「那丫頭氣性大得很,我說不收,她居然回答『不麻煩甯叔,我自己看書成』。」如果看書能成,當年他還需要師父手把手、親自教導?
雲曜滿臉興味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她居然給宛兒扎針!我發現的時候,染染已經給宛兒扎半個多月的針。」
宛兒太寵她了,醫病是大事,讓個啥都不懂的小丫頭扎針,要是扎壞了可怎麼辦才好?
「甯叔修理染染了吧。」
「我是想啊,可宛兒不准我動手,還說如果染丫頭把她的病根治好,我就必須正式收染染為徒。」
那年宛兒失足落水,他和師兄不在府裡,回來時才曉得,宛兒腹中的胎兒沒了,還整整燒了十天,從此落下病根,再也無法受孕,為此他歉疚萬分,即便宛兒時時好言相勸,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宛兒的病,豈是容易醫治的?就算染染過目不忘、機敏聰慧,那也得有通天本事才成。
「依甯叔看,染染是否有可能醫好甯嬸?」
「哼!如果她能,不必等她拜我為師,我先拜她為師。」甯朝天鼻孔朝天,一臉不屑。
「話別說得太滿,甯叔畢竟不擅長醫治婦人的病。」雲曜提醒道。
「再不擅長,也比個門外漢好。」何況連師兄都成不了事兒,他不信那丫頭行。
都能把脈開藥了,門外漢?雲曜微微一笑。「聽小翔說,染丫頭有空就泡在書屋裡,說不定真能讓她找出法子。」
「醫術有這麼容易,滿街都是神醫了。」甯朝天輕哼一聲,把熬好的藥往他面前遞去。
雲曜二話不說拿起藥碗,將湯藥一飲而盡。
這個蠱毒,旁的好處沒有,倒是教會他長痛不如短痛。
甯朝天把最後一根針從他身上拔出時,小翔和染染正手牽手從外頭走進來。
雲曜看兩人一眼,不禁笑開,看來練武時辰過了,而且他從沒見小翔對誰這樣上心,不論走到哪裡他都要護著染染,就怕她被人傷了似的。
「少主喝藥啊。」蘇染染走到桌前,沒形象地往桌上一趴。
小翔見狀,有樣學樣。
十二歲的小翔和八歲的染染,兩張漂亮的臉湊在一塊兒,活生生一對金童玉女,誰見著都會想多看幾眼的,雲曜自然不例外,光是看著,心情都好上幾分。
雲曜好笑的問道:「想喝嗎?」說完,他把藥碗往前推。
「不要。」小翔直覺回道。
「好啊。」染染朝雲曜伸手,半點尊敬也無。
說也怪,不就是個病殃殃的十七歲少年,值得整個璇璣閣上下對這位少主尊敬崇拜成這副德性?他輕飄飄一句話,所有人便追著他的命令忙得團團轉,天生的CEO也沒這麼屌。
雲曜還真把藥碗遞給她,湯藥早喝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底渣。
染染怕痛不怕苦,接過藥碗,先聞聞味道,再輕嚐一口,半晌,皺起眉頭問道:「是大補的藥啊,這樣會不會太寵那隻雪蠱啦?」
「妳說啥?」甯朝天立刻板起臉,敢情這小丫頭是在質疑他的本事?
他半點都不想喜歡蘇染染的,可每接觸她一次,就喜歡一分,那種忍不住的喜歡,很遭人恨。
對,染染長得好,誰見著都忍不住想多疼她,但別人可以,他不行。
他一次又一次叮嚀自己,絕對不可以對她有感情,可她說話時的靈動表情,她對藥理的突發奇想,就是會讓他情不自禁。
這樣的矛盾讓他老對她發脾氣,可她成天樂呵呵的,從沒把他的壞脾氣放在心上。
「雪蠱喜歡陽氣,甯叔就給少主大補特補,讓雪蠱也大吸特吸,在這種情況下,雪蠱能不愛上少主?能不想天長地久地和少主纏纏綿綿、恩恩愛愛,打死不離開?對雪蠱而言,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用的宿主。」
她的話讓甯朝天心頭一震,這才是女囚引蠱失敗的原因嗎?可他硬著脖子,咬牙道:「難不成要讓少主陽氣盡失?」陽氣散盡,人還能活嗎?
「我沒這樣講啊,倘若用溫補藥湯呢?讓雪蠱不至於餓著,但也別想吃飽壯大。」
「幼稚!難道妳不知道,一旦陽氣不足,它便會在少主身子裡分泌毒液,造成少主的痛苦。」
「所以要思考怎樣才會夠,卻不會過,甯叔想想,這幾年,藥是不是越下越重?既然如此,應該補足啦,為何每到冬日,少主仍舊毒發?是不是因為你把雪蠱胃口養大了?
「倒不是說璇璣閣買不起補藥,可無藥不毒,藥喝得越多,肝腎就要費更大的力氣把藥毒給排出去,這是不是造成少主長期倦怠、胃口不開、身子瘦弱的原因之一?」
甯朝天越聽越心驚,他只想著餵飽蠱蟲,不讓它出來作怪,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
雲曜看著染染,也覺得不可思議,她那雙眼睛裡有著成年人的智慧,況且八歲的孩子不該有這般通透的分析。
再者,她的醫術是從哪裡學來的,真的只是從書上看來的嗎?可書屋裡的醫書擺了多少年,璇璣閣裡,從未出現過另一個大夫。
染染察覺雲曜和甯叔的異樣表情,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顯擺太過,可每每說到醫理,她就是控制不住。
別人醫學院讀七年,她可是從出生就在中醫裡打滾,別人讀童話故事,她讀《皇帝內經》,別人唱兒歌,她唱藥頭歌,中醫是在她骨子裡長期定居的東西。
可是話說回來,她現在才八歲,過度早慧,下場通常不好,所以……兩根十指下意識互轉十圈,她偏過頭,笑咪咪地望向小翔,嬌聲問道:「我厲不厲害?」
「不厲害。」
「還不厲害?我把陸叔叔的話都記起來了,那可是陸叔叔說的,過與不及都傷身。」
聞言,甯朝天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師兄講的,可八歲孩童能現學現賣、舉一反三,也相當不容易,這孩子確實能耐。
雲曜向甯叔望去一眼,她說服得了甯叔,卻哄不過他,他不相信她的說詞,會否她亦是……想到這裡,他不禁眉頭緊鎖。
甯朝天嘆口氣道:「今兒個吃過飯到藥堂來一趟。」
染染目光一閃,意思是……甯叔終於要收她為徒了?太好了!甯叔專精的是下毒、解毒,這恰恰是現代中醫較少涉獵的。
「是。」她回答得又快又清楚。
見她那副得意快樂的小樣兒,甯朝天忍不住跟著笑開。
染染站直身子,拍拍小翔的肩膀,道:「走,我給你烤餅乾吃。」餅乾自然也要送點兒給少主大人,再送點兒給師父大大的呀,不過那可不是賄賂,而是束脩。
「好啊。」小翔立刻背對她,微彎下腰。
她馬上笑瞇了雙眼,她實在太著迷於這個人體飛行傘了。小翔施展輕功,一縱一躍,她就能享受風在耳邊呼嘯的感覺,實在是啵兒爽。
曹叔說了,小翔輕功還不行,只能由高往低處,再過幾年,他就可以從飛行傘進化成雲霄飛車,針對這一點,她肯定會好好督促小翔練武。
「等等。」
雲曜一出聲,小翔立刻站直身子轉過頭,剛準備「上車」的染染也跟著轉頭。
看著兩人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模一樣的表情,竟讓雲曜覺得有幾分醋意,隨即他輕輕搖頭,甩去這古怪的念頭。
「小翔自己去玩,染染過來。」
「餅乾?」
甯朝天拉著小翔走出去,安撫道:「讓甯嬸給你做吃的。」
染染猶豫了一會兒,才走到雲曜身前。
他遞給她一冊古籍,說道:「聽說妳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讀讀,一炷香後背給我聽。」
她的額頭瞬間冒出三條粗粗的黑線,而且不斷往下延伸,她哪有什麼過目不忘的本事啦,那些藥頭歌她只是、只是從小背到大啊!
第三章 最強謀士的最強助手
承軒三十三年,春。
春暉宮裡,麗妃抱著兒子輕聲哄著,看著他紅潤的膚色、漂亮的眼睛、圓圓肉肉的小手,滿滿的驕傲浮上心頭。
當年,生下龍鳳胎之後,她又誕下一麟兒,取名梁梓杉。
人人都說她有福,連進宮探望的母親也這麼說。
約莫半年多前,皇上不時頭疼、胸悶、腹痛、四肢痠麻,病症多到御醫束手無策,她當時害怕極了,萬一皇上駕崩了,他們母子只能任由皇后娘娘宰割。
是雲雪提到大安寺有位老師父醫術很厲害,只是曾立下咒誓,終生不離寺門一步,她花上大把功夫才說服皇上微服到大安寺,不料在那裡遇見神醫陸鳴。
陸鳴是個厲害到極點的人物,他不知道皇上的身分,只看了一眼皇上的臉色,便知道皇上是中了毒,他馬上替皇上配了一帖藥。
不過一碗湯藥下肚,皇上那些折騰人的疼痛竟好了大半。
從那之後,陸鳴便三不五時進宮為皇上號脈調養,不僅那些病痛沒再發作,皇上的龍體比起前些年都要好得多,倘若皇上能再撐個十年……她低頭凝睇懷裡的兒子,輕輕拍著。「娘會讓你登上那個位置的。」
都說龍鳳胎是喜兆,人年紀大了,對這些事總是特別上心,皇上為沾沾喜氣,經常往春暉宮來。
她是個有手段、有野心的女人,否則也不敢買通魏太醫,做出雙生子這種事兒,她只怕色衰愛弛,皇上再也記不得她,只要皇上肯來,她便有辦法讓皇上獨寵她。
她成功了,從麗嬪到麗妃,杉兒出生後,皇上甚至有意晉封她為麗貴妃,若非皇后娘娘極力阻止……想起皇后,她一雙美目射出凌厲。來而不往,非禮也,聽說東宮太子近來日子過得挺無趣,身為後宮嬪妃,自該為皇后分憂,她該替太子找什麼樂子好呢?
站在麗妃身後服侍的雲霜、雲雪互看一眼。跟在麗妃身邊十二年,麗妃一個眼神,她們就能意會,這女人又想幹壞事兒了。
當年閣主將她們風、雨、霜、雪送進宮裡,雲風善武、雲雨善謀、雲霜善醫、雲雪善文,雲霜、雲雪成為麗妃得力助手,而雲風跟在小少爺身邊,雲雨則負責照顧梁梓雅。
這些年,除醫術之外,她們將一身才能盡數教給小少爺,小少爺的智謀雖不及大少爺,但武功學得極好,十二歲的小小孩童若與大將軍對招,怕也能接上五十招。
「母妃,我們回來了。」
梁梓雅和梁梓瀚一起走進殿裡。
女兒是麗妃最大的驕傲,女兒肖她,貌美無雙,雖然性子驕縱、目中無人,但哪個公主不是這樣?至於梓瀚……當年把他抱進宮,她不是不擔心的,就怕孩子一天天長大,不像爹也不像娘,可意外的是,他越大竟越像皇上。
初時,這令她鬆了口氣,覺得連老天都在幫她,可是親眼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更像皇上,她開始害怕了。
她想起那個與太子嫡長子梁鈞沛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小皇孫,想起天龍星降世的預言,想起寧王妃的睿智,想起誕下梓雅後,她立刻派人殺了魏太醫封口,卻發現魏家早已人去樓空……
一點一點的痕跡,讓她無法不懷疑,會不會梓瀚就是當年降世卻被宣稱夭折的天龍星?
「母妃,秋太傅向父王誇讚哥哥,說哥哥很聰明,他做的文章比梁鈞沛要好上好幾倍呢!」梁梓雅一進門就賴到母妃身邊撒嬌。
她本不喜歡哥哥,因為只要有哥哥在,父皇就看不見她了,小時候她總想著,要是哥哥死掉,父皇會不會更寵愛她?可是雨姑姑教導後,她方才明白,若不是哥哥,父皇才不會踏進春暉宮半步,後宮美女多得是,父皇不會多看母妃一眼,他們能過上好日子,全是拜哥哥所賜,因此她心中雖不喜,卻也勉強掩飾幾分。
但今兒個的事,著實讓她太有面子了。
梁鈞沛是太子哥哥的嫡長子,出生時,人人都說他是天龍星轉世,太子哥哥喜愛他、父皇看重他,所有人都哄著、捧著,寵得他眼睛長在頭頂上,連她這個姑姑也不放在眼底,這也就罷了,竟然連他妹妹梁鈞湘也是同樣德性,著實教人暗恨。
「母妃,聽說父皇要賞哥哥呢,說不定晚上會來咱們春暉宮。」
這樣的話並不會教麗妃開心,梁梓瀚確實比一般的孩子早慧,比一般的孩子勤奮,能耐也確實勝出同齡的孩子許多,若非如此,怎能讓秋太傅一眼瞧上,還特地上折子,表明願意親自教導,皇上是同意了,卻要秋太傅連同梁鈞沛一起教。
梁鈞沛頑劣無比,讓秋太傅頭痛至極,卻還是願意日日指導梁梓瀚學業,由此可知,這孩子多麼不一般,難道他才是真正的天龍星?
天龍降世,除禍亂、定乾坤,橫掃諸國、稱霸天下。
若事實真如她猜測,若梓瀚真是寧王妃所出,若東窗事發……
天!這會牽連到她的雅兒、杉兒,該死的魏太醫,當年背著她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她是招了什麼鬼到自己身邊?
越想越是驚懼,這個孩子,還能留嗎?倘若早一步除掉他,是不是就不會留下後禍?可皇上喜歡梓瀚,對春暉宮多有恩澤,如果沒了他,皇后會否肆無忌憚地打壓他們母子?
「母妃……」見母妃神色不對,梁梓瀚上前扶著她。
不料麗妃像是看見鬼似的,一把將他甩開。
梁梓瀚反應不及,摔跌在地,他張大眼睛,錯愕的望著母妃,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雖然他明白,母妃生他的時候難產,特別不待見自己,可也從來不曾像今日一般,那眼神像是……想殺了他?
梁梓雅也受到驚嚇,這是好事啊,為什麼母妃這樣生氣?
雲霜、雲雪見狀,心中一突,但仍力持鎮定,向仍坐在地上的小少爺使了個眼色,可是他呆呆的,並沒有注意到。
雲霜悄悄掐了麗妃懷中的嬰兒一把,梁梓杉放聲大哭,麗妃這才回神。
她沒有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淡淡的對梁梓瀚、梁梓雅道:「上一天學,也該累了,你們回去休息吧。」說罷,她抱著孩子往內室走去。
梁梓雅哪肯就這麼離開,她非要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一跺腳,她跟著麗妃身後進屋。
廳中,只剩下梁梓瀚還傻坐在地上,想不通前因後果。
雲雪低聲道:「妳送小少爺回去,我給少主寫封信。」
雲霜點點頭,扶起梁梓瀚,輕聲道:「八皇子,奴婢送你回去。」
一路走,雲霜一路想著,得給小少爺熬一副安神藥,往後,小少爺越出脫、越像皇帝,麗妃必然會越猜忌,唉,也許該讓小少爺多知道一點事了。

梁梓瀚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裡,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這樣努力,還是得不到母妃的歡心?
打開櫃子,拿出珍藏的小泥人,他細細輕撫,如果小苒在就好了,她會對他笑,會用甜甜軟軟的聲音告訴他—— 
八哥哥不怕,沒人喜歡八哥哥,小苒喜歡。
是啊,他有小苒喜歡就夠了。


染染知道,每個月,宮裡總會送來一封信,信中鉅細靡遺地記錄了八皇子梁梓瀚的生活起居及宮中大小事,每次看信時,情緒起伏不大的少主總會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好像有點凝重?
她放下手中書冊,坐直身子。
雖然確定她不是神童,少主還是天天把她留在房裡兩個時辰,理由是什麼?不明!
如果可以選擇,染染寧願和小翔出去玩飛行傘,再不,跟在臭臉甯叔屁股後面搗鼓那些毒藥,也好過坐在少主身邊無聊。
不過少主堅持,而且司徒先生也說了—— 
染丫頭性子討喜,多在少主跟前晃晃,逗得少主開心,也是好事。
什麼時候她變成諧星啦?
染染扁扁嘴,湊到少主身邊,和他一起研讀信件。
別罵她不尊重別人的隱私權,這可是少主親口應允的,她可以參與璇璣閣裡的大小事,可以看所有的密信,以及從各方呈上來的消息。
信裡面那位八皇子梁梓瀚的表現越來越優異,頗得皇上重視,畢竟皇上中年得子,得到的還是顆大珍珠,當然有中樂透的爽快感,給八皇子的賞賜多到令人眼紅。
皇后不是沒使過絆子,但都沒有成功,倒不是麗妃防範得當,而是因為風、霜、雨、雪是自己人,有她們在,皇后那點小手段沒有使轉空間。
可這封信卻寫著動手的竟然是八皇子的親生母親麗妃,認真說來,這其實是件小事,麗妃只不過是推了梁梓瀚一把,也許那天麗妃的大姨媽報到,心情正差,梁梓瀚只是不小心撞到槍頭上。
但這麼小的事,雪姑姑會花那麼大的功夫細細描述,就很值得商榷了。
染染想不通,再怎麼樣不喜歡大兒子,也是親生的吧,何況這是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過去麗妃寵愛梁梓雅卻不愛梁梓瀚,已經頗令人費疑猜,現在又對大兒子動手,著實詭異,不過武姜也是討厭大兒子鄭莊公,疼愛小兒子共叔段,搞到禍起蕭牆,引發戰事,所以後宮的人都很變態的,不能以一般人的角度去思考。
染染想不通的,雲曜卻心知肚明,他忖度著,是麗妃有了親生兒子,怕過於出色的梓瀚奪走皇上的疼愛?或者是……梓瀚的容貌已經引起麗妃的懷疑?如果是後者的話,身世之事,再不能瞞著梓瀚。
「請問……」
染染拋出兩個字,溫潤如玉的男子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
好神奇、好有魔力的笑容,他一笑,她頓時如沐春風、如飲甘泉,心頭那朵花也悄悄地綻放。
仙姿丰采啊,怎麼有人可以長成這樣,帥度不到一百分,但眉眼一彎,就讓人覺得幸福降臨。
雲曜貪看著她的雙眸,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乾淨,彷彿空中最燦亮的星子,任陰霾雲霧也遮掩不去。
「想問什麼?」他問道。
「請問這位麗妃娘娘,是不是梁梓瀚的後娘?」
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但心底不免微微一驚,光憑信中的內容她便能猜出端倪?
他笑著反問,「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話,珍珠就得找個好匣子藏起來,隱其光輝、掩人耳目,才能保證不被磨成珍珠粉。」
她的形容讓雲曜不由得失笑,也只有她會把好好的一句話講成這樣。
「可如果他是珍珠,沒有娘疼、沒有姥姥愛,再不爭取父皇的關愛,日子豈不是過得更加悲慘?」他的話等於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在尚無自保能力之前,寧可過得悲慘,也不要過得危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話人人都知道,怎麼就沒人肯做老二呢?老二哲學才是保命法寶。」
「老二哲學?」雲曜疑惑地看著她。
她點頭反問,「一座林子,什麼樣的樹木會被砍掉?」
「什麼樣的?」
「兩種,一種是長得最高最好的,被砍去當棟梁,一種是長得最差最壞的廢柴,被砍去燒火取暖。做人,不要當第一,也不要做最後,中間中間、不上不下,既不遭人妒,也不受人嗤笑,日子自然逍遙。」
「這話有理。」
本以為有麗妃護著,瀚弟的日子不至於艱難,怎麼說,他都是麗妃的倚仗,日後麗妃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得看他出不出息。
誰知麗妃又產下一子,有親生兒子,自然想為親骨肉盤算,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也不是什麼壞事,但若想過河拆橋,可就不成了。
瀚弟那邊得多派些人,麗妃得防,皇后也得防,而且染染說的沒錯,不上不下,確實能夠保障安全。
信裡還表明雲風希望再派個高手過去指導瀚弟武功,他武學練得這麼好,好到雲風無法教導?他肖了父親,是吧?看來他不僅要送個武學高手過去,也要派人教導他兵法。
「所以少主大爺要讓誰去指導梁梓瀚武功?」染染的大眼眨巴眨巴的,那笑容說有多陰險就有多陰險。
「妳想推薦誰?」雲曜微挑起眉,側眼瞅著她。
「少主認為曹叔怎麼樣?曹叔武功蓋世,輕功驚人,他的內力媲美張三豐,武學造詣直逼東方不敗,他只是沒下山去和人比試,否則拿個武林盟主根本是小菜一碟!」
他雖然不知道她說的張三豐、東方不敗是什麼人,但他怎會不曉得她在打什麼算盤,他用手指敲敲桌面,好笑的道:「曹叔?若曹叔去了京城,誰來督促妳練武?」
「有小翔啊,我也不貪多,小翔的武功,我學個五成就好。」
好大的口氣,依她那老是耍賴偷懶的性子,便是半成,也甭想學得起來。
「話是這麼說,但曹叔的武功比不上雲風,讓他去京城,無太大助益。」雲曜直言道。何況曹叔是軍中老人,更是父親的心腹,寧王叛亂之後,他就是個已死之人,倘若進京被認出來,不但會連累瀚弟,怕也有性命之危。
染染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直盯著雲曜。
梁梓瀚厲害到這等程度,才十二歲,曹叔就教不得了?文治武功樣樣強,又得璇璣閣全力維護,他是什麼身分?先帝遺孤?不會吧,先帝都死了三十幾年了,除非有冷凍精子的技術,否則怎麼也生不出來。
不過不管他是什麼身分,少主都打定主意要扶持他當下一任皇帝了吧,可是這真的能成嗎?東宮太子年近四十都還沒有龍椅坐呢,何況太子還生了個天龍星的兒子,皇位早晚要落在太子頭上。
這種板上釘釘的事兒,有什麼好爭的?會做這種事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白癡,一種是做足準備的,少主看起來不像前者,那麼……他做了什麼準備?
「怎麼這樣看著我?」雲曜饒富興味的瞅著她,這個丫頭越相處越覺有趣,才八歲稚齡,可思考事情時的表情,比成年人更像成年人。
「沒事兒,少主想好讓誰過去了嗎?」
「任其安和楊鼎聞,一文一武。」
竟派出這麼大咖的人物,果真是下足重本,嘶—— 梁梓瀚到底是什麼身分,少主為什麼如此看重?染染對他感興趣了。
她的笑,勾起了雲曜的愜意,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不知為何,只要她在身邊,他便覺得舒心。
打從離開寧王府的那日起,他便負荷著沉重壓力,有太多事等待他做,他熬著、忍著,他甚至已經遺忘什麼是快樂,直到染染這個說話顛三倒四卻聰明無比的小女娃兒出現。
他喜歡逗她、惹她發火,更喜歡她張著亮亮的眼睛不斷對他說話,他知道這種喜歡很奇怪,但他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我想進京,妳想跟嗎?」雲曜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現在?」染染斜眼看他,唬爛是吧!
「對,現在。」他回道。
她湊到他面前,用雙手捧著自己的小臉,笑問道:「請問少主,我長得很像小翔嗎?」
「不像,小翔要漂亮得多了。」雲曜實話實說。
染染的臉部肌肉微微抽了抽,這樣對女生講話,太沒紳士風度了,她揉幾下鼻子,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不像,少主為什麼認為我很好騙?」
「何以見得我在騙妳?」
「其一,沒有人請,少主自己下山,怎麼會有一個華麗麗的開場?不過是個江湖人物,進了京城,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半點漣漪都激不起。」
「我幹麼需要一個華麗麗的開場,妳不是強調老二哲學嗎?」雲曜已經越來越習慣她奇特的說話方式,而且現學現賣對他而言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老二哲學是用來保命的,少主大人進京,目的肯定不是保命,而是攪動風雲,既然如此,就得有足夠的影響力,沒有影響力,事倍功半,效果不彰。」
「有幾分道理,其二呢?」
「其二,梁梓瀚年紀還小,現在把他捧出來和太子對抗,除非少主嫌他命太長。」
雲曜暗自心驚,她果真把他看透了,璇璣閣上下無人能猜測他的心思,她是如何推敲出來的?
「妳怎會認定我想捧出八皇子與太子對抗?」
「不然呢?少主嫌自己錢太多、時間太長,閒得發慌,才想攪進群雌粥粥、雞爭鵝鬥的後宮?誰會沒事跑去關注一個後宮小皇子,如果真要關注,那位天龍星會是更好的選擇。」
天龍星?他微斂眼眉,嘴角微微翹起,那日出生的,可不只梁鈞沛一個。
「依妳看,如何才能產生影響力?」
他這是承認他想推選新帝?好吧,認了就好。染染雙手負在身後,學著胡歌的英姿颯颯,試圖營造出氣勢,但對不住,八歲小丫頭做這種事,只會給人一種感覺—— 做作。
因此雲曜得極力憋住笑意,才能做出認真傾聽的表情。
「搞個璇璣榜吧!『一卷風雲璇璣榜,囊盡天下奇英才』,讓天下英才都以能夠進璇璣榜為榮,反正璇璣閣名聲如日中天,連皇上都要派人來請益,弄個璇璣榜,小事一樁。」
「璇璣榜?把八皇子排在榜首,讓皇上對他諸多青睞?」雲曜嘲笑道,這樣豈不是把瀚弟直接推入險境?
「不對、不對,榜首是咱們家少主大人。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雲郎。雲郎有麒麟之才,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到時候,想當皇上的各方勢力定會竭盡全力上門求賢,這不就有個華麗麗的登場了?」
請相信蘇染染,如果連續看十次《琅琊榜》,以上那些句子,絕對能夠朗朗上口,她這樣好勝、顯擺的個性,大學怎麼沒有以第一名之姿畢業?答案是,《甄環傳》是主嫌,《琅琊榜》是幫凶。
「問題是,有天龍星在世,那是上蒼注定的事,京城裡,肯定沒有想當皇帝的各方勢力。」他似笑非笑反問。
「這問題很難處理嗎?」
「當然,朝廷百姓皆相信卜卦神算之術,天命之說,很難違逆。就算八皇子天資聰穎,立功於國,但只要梁鈞沛在,大家就會期待他登上帝位,為天下創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龍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呢?」染染反問。
「誰曉得阿斗會不會命中帶福、澤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進、壞事做盡,惡行在百姓間流傳,百姓還會支持他?」
「士大夫之間或許會議論,但百姓恐怕不會輕易逆天命。」
「如果傳出當年觀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處才故意假傳天龍星降世之說呢?如果內侍們暗地密傳,說當年八皇子是在天龍星降世日呱呱墜地,但皇后耍手段將真相徹底隱瞞呢?」
染染越說,雲曜越是心驚,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樁樁全點出來,那是怎樣的一副玲瓏心思?但表面上他卻裝出一臉不在意,說道:「小兒之見,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當鳳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巢裡孵著呢,姊姊芳齡二十六,哥兒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發作,可這時小翔「飛」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擺,樂津津地一手抓一個,分別遞給她和少主。
染染被騙過,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皺了皺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著果子,手臂舉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別開頭,她又不是孕婦!
正這麼想時,「雲孕婦」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會吧?她瞠大眼睛望著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雲曜看她一眼,道:「這叫神仙果,吃了能養顏美容、健胃整腸,上次小翔採的時候尚未成熟,確實又酸又澀,但這會兒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愛吃酸的,他能吃得這麼樂,應該還不賴吧,而且還可以養顏美容,這一點確實非常吸引她。
帥到很養眼的小正太,雙眼發出慈善光芒,手還平舉著,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喚,於是她把神仙果接過來。
「好吃。」小翔說著,也拿起一顆神仙果,往衣襟上擦兩下,嗑了。
看兩個男人嗑得那麼乾脆,染染也一口咬下……那股酸,從唇舌酸到兩頰,再酸到食道和胃,酸得她眼睛瞇了起來,夭壽酸!
她怒指雲曜,指尖還微微顫抖。
雲曜忍不住仰頭大笑,小翔見他這樣子,也跟著哈哈哈大笑三聲。
染染氣得把果子往地上一丟,衝出門去,一面跑,一面大聲嚷嚷,「騙子!騙子!大騙子、小騙子,通通都是騙子!」
雲曜與小翔相視一眼,笑得更歡,啃光手上那個,兩人再各自拿起一顆,互碰一下,塞進嘴巴裡。
雲曜的笑意更加擴大,他沒騙人啊,確實挺甜的,比起前陣子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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