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愛情,結束在那年夏天的一場意外爆炸,
失去深愛的未婚妻,他從此困在絕望的深海,
直到與她重逢,他驚喜並感謝上天給他延續愛情的機會。
他不在乎她現在已有男友,也不在乎她忘了自己,
只要她還活著,他就絕對會讓她再度成為他的妻子!
遛狗遛到她家,為她做豪華餐點成為她的專屬廚師,
慢慢入侵她的生活,一點一滴重新創造兩人的幸福記憶……
她的世界,在那年的峇里島意外後變了天,
記憶出現斷層,她從此困在回憶冰封的孤島,
直到他的出現與強勢追求徹底打亂她的人生。
他為了她出借個人專屬度假Villa,讓她順利完成工作,
買來她最愛的限量甜點討好她,在她被男友粗暴對待時保護她,
擔心她睡不好,特地訂製與他等身大小的人形抱枕陪她入眠,
他的吻、他的一切給她熟悉的感覺,她的心漸漸迷惑失守……
陳毓華
我嗎──
就慢慢、慢慢的一個人。
動作慢、思考慢、生活步調也慢。
就很傻、很傻的一個人。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信任,就會想著要湧泉以報,
只要人家給一點點關愛,就會想愛那個人一輩子。
總而言之,一個和世界脫了節的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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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你確定要一腳踩進去,賭這麼大?」
少女聲音輕軟,帶點促狹,一頭及肩的髮,鬢邊別著受祭司祈福過的黃色雞蛋花。
青春明媚的容貌,幾縷不聽話髮絲被清風追逐著,微微晃盪的手和身邊的青年交握著,不慌不忙的享受著寧靜的時光。
「我的賭運向來不錯,別擔心。」
生就一臉稚嫩的青年耳邊也別著一朵和女孩相同的雞蛋花,接待的婚禮顧問說這裡的男女都習慣戴花,經過最初的靦覥,他也見怪不怪的戴著趴趴走了。「金庸大師筆下的小龍女和楊過都在古墓裡待了那麼多年,妳擔心什麼?我們的婚姻不可能是愛情的墳墓,就算待在墳墓裡也是親親熱熱的。」
女孩手拿寬邊大草帽,綴滿五彩珠珠的斜肩拼布包,上身一件手工蠟染大朵朱槿花斜襟無袖短衫,腳踩涼鞋,而青年呢,一件富有熱帶風味的寬闊罩衫,海灘褲,夾腳拖鞋。這對男女,放閃光的程度從街頭到街尾,在轉彎進入另外一條街時,依舊是讓人眼睛發亮的一對。
「聽你在說你這個金庸迷,文庫本、平裝本、典藏本,還有什麼世紀新修版本,十二部看了又看,翻了再翻,那些書是你的大老婆,車子是老二,我算哪根蔥?小三?」白了他一眼,她不是很真心的抱怨,含在眼角眉梢的是因為被人愛著、被疼惜著感受到的甜蜜。
「妳是宜蘭最有名的三星蔥,加上烤鴨肉片最好吃了。」
「饞鬼,去到哪腦子裡裝的就是吃。」
「妳是蔥,我是脆皮烤鴨肉,天作之合啊。」他諂媚的伸長手臂從後面摟住女孩的腰,用肢體展現自己與她是多麼的「天作之合」。
「別鬧了你!」一瞬間彷彿有電流竄過全身,血液沸騰,白玉般的臉蛋都紅了起來。
「我是潛力看好的績優股,買了我,遠離地雷,也就是說只要妳在教堂說了I DO,我將來的六十年都是妳的,怎麼想都划算吧?」他頭埋在她修長如天鵝的頸子上面低語。青春活力的面貌之下,潛藏著一股年輕人還少見的無窮魅力,對自己的自信滿滿的寫在臉上。
「你最臭屁了!我從這條街頭看到街尾,沒看過比你還要臭屁的人了,懶得理你。」
「那是因為妳都不認識他們,再說了,我不這麼的英明神武,妳會愛上我嗎?要我來說,煮熟的鴨子當然要趕快吃下肚,以免夜長夢多。」
「你當鴨子當上癮了?天氣那麼熱,要不要下水去泡泡?」
「要泡也要一起,妳穿泳裝的樣子太好看了,走吧、走吧!」
「你這張嘴!我什麼時候穿泳裝被你看過?」少女用手肘狠狠的戳了下他的肚子。
「我夢裡。」
再加一記捏下巴。
「哎呦喂啊。」吃癟了笑容依舊不改。「看起來我以後要把小腹練成六塊肌才能禁得起打。」
「是麥當勞的『六塊雞』吧。」
他們笑著,打打鬧鬧,濃郁的感情渲染了彼此,也感染了這一片水和風景,本來就生動的街景,因為他們滿到快要溢出來的快樂,生動得筆墨無法形容。
以臺灣來說,十九歲的他們已經算是成人,普通的孩子一滿十九最想做的是哪些事?
考駕照,然後瘋狂的去飆車?
搬出家門,遠離囉唆的爸媽,自由我來了?
他們卻決定要結婚。
會被當作兒戲吧?
小小年紀的他們知道這世上,不是每對相愛的男女都可以如願在一起,而他們的愛情跟年紀無關。
「離婚禮預定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先去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折騰,妳不是一路吵著要吃髒鴨子,走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店,旅遊手冊說超好吃的,我們去吃吃看。」看了下腕上的錶,這島上的婚禮小教堂是全世界想結婚男女的熱門景點,說真格的,不在幾個月前預約還排不上人家的進度呢。
連結著盛夏的蔚藍海岸的純白小教堂,海灘上的四柱鑲花紗帳,美麗的婚紗,和他最美麗的新娘子,美好的日光婚禮,在陽光下交換彼此的誓言,他真的很期待。
兩人手牽著手,臉上嘴角堆著滿滿的幸福,雙手不曾須臾分離的走進頗有名氣的戶外庭園餐廳。
樹叢下,等餐的時候。
「妳不是愛喝傳統市場那辣雞飯媽媽賣的椰子汁,妳等等,我去買。」青年屁股還沒坐熱,忽地想到了什麼。
那攤好喝的椰子汁不只加了檸檬,還有現挖的椰肉,他的新娘子兩天前喝過以後,每天都吵著要他去買。
她眉開眼笑,柔軟如花瓣的唇輕吐,「嗯,趕快回來。」
他記得她那時所有的動作……
風很清澈,雲很藍,他真的快去快回,手裡拿著冰冰的飲料,等紅燈的時候,心裡想著她看見時會有怎樣的笑容,會有多美麗。
可是那聲音就這樣響了。
像晴空打下來一道雷,隔著一條馬路,像隔著天涯,他無力的看見對面的建築物突兀的竄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火焰夾雜著濃煙竄出,建築物四散,狂亂的人群狼狽的從各個地方逃出來。
他狂叫著和人群背道而馳,被人撞了也沒感覺的鑽進那還在熊熊起火、亂成一鍋粥的現場……
第一章
海邊戶外婚宴會場。
晚上六點左右的婚宴,下午兩點就陸續有工作人員來安排宴會事宜。婚禮公司的場佈人員最早到來,新娘祕書,花店人員,烘焙坊送來還需要部分組裝的結婚大蛋糕,許多人分工合作,為的就是要讓今天這場結婚已經六年,想重新見證盟約的新人有場出色且難以忘懷的甜美婚禮。
婚宴設在新人自家的草坪上,場地十分寬闊,面向海的景觀基本上就是一幅無敵的美景。
蔚輕輕戴著藍牙耳機,在會場各處穿梭遊走,有時低聲叮囑,有時出手幫忙,即使各個流程、注意事項都已經做到心裡有數,她還是沒放過任何細節。
進場鮮花柱OK,精緻的四角花亭OK,雪白蠟燭OK,香檳泉、紅色花瓣步道也OK,為了配合這一片藍天水景,大至場地規劃,小至餐具挑選,花藝擺放,桌巾椅套配色,整體香檳色的佈置非常典雅,也慶幸新人的費用沒底線,這麼講究的用心也才能呈現出最好的效果。
她遠遠地再梭巡過整個會場一遍,滿意了。
「收工,大家辛苦了。」知會了其他人,準備離開會場。
場佈人員通常不會留在婚宴會場,只要確定一切完美,這裡就沒有他們的事情了。
和同事道別後,她才坐上自己的March小戰神,引擎還沒發動,皮包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電話來了。
「喂,有話快說,沒事退朝。」一連兩場婚宴,榨乾了她的腦汁和體力,不想應付任何人了。
「妳累了嗎?火藥味很濃喔。」對方明顯一怔,但是溫文的聲音還是那樣悅耳。
「學長?」她眼前浮起一張溫柔淡定的臉,唇邊的線條軟了些。
「工作結束了?」
「告一段落了。」她和徐玄除了學長學妹關係,公務上,他還是她的頂頭上司,私底下雙方的家長也看好他們,希望他們早日完婚。
但是徐玄是公私分明的人,在他以為辦公室戀情、兔子吃窩邊草,只會製造不必要的話題讓人磕牙,對於把自己變成話題人物,對他的事業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和蔚輕輕約定兩人在公司就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不要涉及其他。
蔚輕輕起初是有掙扎的,她談的是光明正大的戀愛,要像見不得光的情婦一樣躲在暗處,她很難認同,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經過徐玄再三解釋,再加上幾年下來,沒有過多的噪音和多餘的流言困擾,兩人安安靜靜的談著他們君子淡如水的感情,也只好認了他的做法。
深宮怨婦就深宮怨婦吧,反正他的宮殿裡這幾年就她一人獨大,實在沒什麼好怨的。
「晚上我有個非要出席不可的宴會,需要女伴,妳陪我去吧。」
「這麼突然,不能找別人嗎?」她可不可以要求加班費?
「妳是我的女朋友,難道要我找別人?」
「知道、知道了,我先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你等我一下。」她是慢熟的人,對她來說參加一個全是陌生人的宴會,不論餐點佈置有多精彩,就是很無聊。
她熟知的徐玄很溫柔沒錯,他包容了她很多的任性,但是在他面前她就是沒辦法敞開來說話,就好像有層薄膜隔著彼此。
像是在這種事情的認知上。
他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歡這種宴會,但是,他還是堅持要帶她去應酬。
在工作和感情的天秤上,蔚輕輕一直有種錯覺,那就是和工作比起來,她是可有可無的那個。
「好,四十分鐘後我去接妳。」他收線了。
四十分鐘?那麼她得趕快了。
趕忙回家沐浴,換上參加正式場合的合宜服裝,拉鍊剛剛拉上,徐玄便來電表示他已經在樓下等著了,於是拿起珠包,她又匆匆出門。
「很趕對吧?」他是家教非常好的男人,紳士的替女人開門、讓座,繫安全帶,表面工夫總是做得滴水不漏。
「唔,還好。」
來到徐玄說的宴會地點,居然是她前腳才離開不久的婚宴會場。
他為什麼不趁早告訴她,她就不必這樣趕來趕去的……
算了,人來都來了。
習慣性的去打量自己的作品,在數以百計的燈光下,幾百幾千朵的香檳玫瑰花,她共同參與的婚宴企劃呈現了一股浪漫到極致的氣氛,這時的心情不同,她給自己打了比往常高一點的分數。
人不能自滿,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她有的是進步空間。
「驚喜吧,宴會地點是妳剛佈置好的會場。」停好車來到她身邊的徐玄戴著一副細框眼鏡,一身低調不掩貴氣的手工西裝,簡直就像偶像劇裡走出來的多金貴公子。
他絕對頂得起多金貴公子這五個字,徐玄的家世很不錯,臺灣的傳統食品企業排行,以做喜餅起家的徐家認了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早知道我留在這裡等你就好了。」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她是沒什麼怨念,但是心裡就有那麼一丁點不舒服,她累了整天了呢。
她身邊這位貴公子別說一句安慰,就連對她精心佈置的成績也沒有任何讚賞。
當初非要他們和別家婚禮公司競稿的可也是這位大老闆,案子到手,也做出了成績,他又船過水無痕了。
他要不是自己的男友,蔚輕輕真的要說,他不是一個當老闆的好咖。
「那怎麼可以,我想看妳裝扮起來的樣子。」她雖然不高,但身材比例極佳,一件前胸和裙襬不規則鏤空的小禮服帶有內裡,讓人看了既不顯曝露,眼睛又為之一亮。
問題是她很累。她回眸,沒說話。
這個案子,雖說她只是從旁協助的助理,但是也出了不少意見,沒日沒夜的討論,執行,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還要打起精神陪徐玄出來應酬,無敵女金剛也需要待機休息加加油的。
徐玄看得出來她臉上的笑容很勉強,正想說點什麼話來安撫,卻被從人群裡鑽過來的朋友圈著他的脖子拖走了。
「我去去就來。」他拿這些歷史悠久的朋友沒轍。
她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的朋友她見過,來來去去那幾張面孔,爸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這些家境富裕下的產物年紀都不小了,不需要流汗流血的為五斗米折腰,煩惱下一頓飯在哪裡,他們每天睜開眼睛,唯一要煩惱的就是今天要去哪殺時間,或哪裡有好玩的?
徐玄雖然沒有那麼放縱玩樂,偶爾也有推不掉的時候,就像現在。
蔚輕輕沒辦法和那些人來往,他們也不當她是回事,就像現在,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把徐玄押走了,絲毫不考慮她的立場。
她不會為這種事情和徐玄吵架,每個人都有交友的自由,她總是告訴自己,男人嘛,誰沒幾個狐群狗黨的。
悲哀的是,要她來,又把她丟在這裡,她不喜歡和徐玄出來參加這類型的活動,就是因為老會落得這種下場。
蔚輕輕重新振作精神,人來都來了,不逗留到新人切了蛋糕大概沒辦法脫身,既來之則安之,撇開這個讓人不舒服的小疙瘩,去吃點什麼吧。
為了這個案子,她好像除了早上一瓶鮮奶,一整天什麼都沒下肚。
下午她來做準備的時候,看見五星飯店擺出來的歐式自助餐很有看頭,不吃白不吃,而且不管她吃相好壞,在這種看起來都是精英、政要聚集的地方,大家忙著逢迎交際,擴展人脈,不會有誰認得她這小人物的。
也就是說,不管她做什麼都無傷大雅。
有時候她會想,她能和徐玄走這麼久,除了他的溫柔包容,她的自我調適性佳應該也有很大的關係。
食物區取食的人很少,就小貓一兩隻,而且拿的分量蔚輕輕相信連餵一隻剛出生的小貓都不夠。
她夾了滿滿一盤平時難得有機會能吃到的料理,又向托著各式調酒的服務生要了杯長島冰茶,很自然的找了個人少的角落準備大快朵頤。
不是她沒見過世面,像草包似的夾那麼多食物惹人注目,只是一來她餓了,二來公司採獎金制,她美其名是個組長,底薪一萬八,組長津貼多五千,想多賺點錢,卻要拿到Case才有獎金領。
她隻身在外,一個月林林總總的開銷不少,在這種高消費的時代,這樣的薪水頂多能餵飽自己,想多存點錢,沒門。
而且啊,這些高檔食材,對著電視流口水的機會還比較多,平常如她哪可能吃得到。
所以蔚小姐很心安理得的用著今天以來的第一餐。
嘴裡咀嚼著美味到不行的海鮮,眼珠子也很盡責的轉著。
基本上來參加這種筵席的人都不會待在角落裡,因為太不引人注意了,不過,也不是沒有同類。
說是同類,也不盡然。
他看起來……和這裡繽紛熱鬧的氣氛非常的格格不入。
西裝上衣是脫下來隨意勾在胳臂上的,白襯衫的袖子高高摺起,露出手臂上古怪的刺青,那種不羈的氣質,讓人感覺他適合待在海上、草原,其實放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對,就是感覺上他並不喜歡這種場合。
他們的距離大概就一張長桌子的長度,他站在桌子的邊邊,所以蔚輕輕可以很放肆的偷瞄。
他擁有一張極為出色的白皙臉龐,不是白斬雞的那種白,是很勻稱的,讓人一眼難忘的,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出色,非常吸睛。
不過,讓她嘴裡的東西忘記要吞下去的是他冷靜無波的眼神,望著熱鬧的場合,卻是彷彿置身事外,什麼都無所謂的表情。
遺世獨立……不知道為什麼,這四個字就闖進了蔚輕輕的腦海裡。
猛然一大坨——真的很大坨,大到猶如獅子般的大頭從草坪上抬起頭來,毛髮飛揚。
狗……那應該是狗,對吧?
哇。
牠到處掃過一遍,大概覺得無聊,又重新匍匐在主人的腳邊,巨大而沉默。
蔚輕輕傾了傾身子,極力望去,看清楚牠的毛皮是金色的,體型龐大,猛然看到真的會嚇人一大跳。
她就被嚇了很大一跳,不知道回去時要不要到家裡附近的廟去收收驚。
很敏銳的察覺有人在注視牠,本來安靜的巨犬喉嚨發出低吼,蓬鬆的毛髮炸開,死死盯著她。
她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酒杯,一時間不知道該尖叫還是奔逃?
她就是這樣,自從多年前腦子曾經受過創傷後,很多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和行為來到她身上就變得有那麼點不正常,即使過了那麼多年,她其實覺得自己已經和正常人一樣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同事和徐玄眼裡她的創傷後遺症還是有那麼一點未痊癒。
有那麼一分鐘,她依舊靜靜的和那隻隨時像是想過來撲倒她的大狗對看著。
看了一眼又一眼,她興奮的對牠招招手,就差沒蹲下去和大狗鼻子對鼻子來一番對談,想不到那狗大王懶得理她,把她釋出的善意當空氣,哼了聲,作勢起身要向她這邊過來。
「別這樣看牠,藏獒性子烈,受不得威脅。」他的聲音很冷,低低、厚厚的,卻很好聽。
他揉搓了下大狗的頭,牠居然就聽話的安靜了下來,重新柔順的趴在他腳下,乖巧的像隻寵物狗,絲毫看不出剛才的兇惡。
蔚輕輕挪了一下腳,站直身子,居然還笑得出來。「你聽見沒,牠會哼人,對我嗤之以鼻欸。」
「……」
被一隻畜生看不起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你和牠……這種組合就像貼上了『內有惡犬,生人勿近』的標籤……明知道這樣還靠過來,抱歉,我真的只是經過。」蔚輕輕舉了下自己手裡的食物和飲料,表示自己對他一點企圖心也沒有。
她比較有興趣的是那隻大大大大大狗。
她這輩子真的沒見過這麼大的狗狗。
只是這男人的眼光在看哪裡啊?人與人談話最基本的禮貌不是要眼對眼嗎,他卻飄過她的臉,又往別處去了。
禮貌、禮貌,老師沒教嗎?
客氣話也不會說兩句。
跩的咧,臉上沒有可以被稱之為表情的東西也就算了,沒反應也無所謂,竟連眼神交會都表現得小氣又吝嗇。
這男人,目中無人得很,要不就是個偏執狂。
她才腹誹完,良心馬上冒出頭。
哎呦,蔚輕輕啊蔚輕輕,妳這種妄下判斷的習慣真不好,妳又不認識人家,人家就算耍孤僻、目中無人、過度自信又偏執,那又怎樣,根本不關妳的事,不要莫名其妙的去研究人家了。
夏柊挑了下濃眉。
他的確抱著生人勿近的念頭,要不是看在老朋友的分上才出席這婚宴,他壓根不會在這。
「就醬子,我去別的地方……」
沒有任何回答。她跟大狗說話,說不定還有回音。
總算、總算,蔚輕輕覺得那男人的眼好像從很遠的地方收回來,眼瞳聚焦,這次是真正看見她這個人了。
她有張娃娃臉,瓜子臉白淨無瑕,小而挺的鼻尖,臉部線條弧度細緻,增添了幾分美感。
這臉,那輪廓,這個子,這身材,這說話的喉音……
他微妙的怔了下,心狂跳起來。
花了大把的力氣才能克制顫動的喉頭,他想起來她像誰了,她像Kaja!
她的臉有八分Kaja少女時代的模樣,但是說話的喉音,Kaja偏軟,這陌生女人卻低了好幾個音調。
他不能再這樣了。
在每個靠近的女人身上找Kaja的影子,折磨自己,也對別人不公平。
失去所愛,不能言狀的痛苦,沒有人明白,無論時間過了多久他還是會下意識的拿見到的女人來和Kaja做比較。
然後一再的失望。
即便容貌有八分相似,他的心也無法屈就。
那為什麼他要多此一舉的去比較?
只因他的心還是不肯,不肯放下那抹逝去多年的影子,他該死的初戀!
離開的人痛快的走了,他這活著的人,他的人生還必須走下去。
但,究竟過去多久了?
他記得很清楚。
九個年頭。
久到他都老了。
可是不論時間是怎麼走過去的,他的過去卻還是清晰如昨日。
第二章
他……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蔚輕輕不是很明白那男人從起初的無視自己,到好像見鬼的改變,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他就這樣看著自己,表情有一霎像是迷失了,只是眨眼又將情緒收拾得滴水不漏,然後發覺到她目不轉睛的注視,眼神整個冷酷了起來。
啊啊啊~這人是怎麼了?
表演川劇變臉也沒那麼精彩多變。
好重的煞氣,感覺他連身體都繃了起來。
河豚遇到天敵也是這樣,重點是,她只是個小女子,哪有資格當得上河豚的天敵?
更誇張的是那隻藏獒像是感受到主人散發出來的氣息,霍地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的媽啊,近看那個狗頭,比三個她還壯觀。
只要牠嘴一張,她大概就會死於非命了吧
「我找了你半天,原來躲在這裡。」身為婚宴主人的關飛天好不容易從人堆中脫身,一把攬住夏柊的肩,以胳臂可以跑馬的力道勒住這個毫無誠意的老友,對他的不捧場怨念很深。
關飛天的出現給了蔚輕輕很好的退場機會。
呼~呼~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她向主人家點頭致意,就像很普通的客人,微笑,微笑,再微笑,帶著早就涼掉的食物和已經完全失去胃口的肚皮退到旁邊去,浮軟的腿能站穩後,表現得像對盤子裡的食物很感興趣,一瞥都沒有再往那邊看。
「是你帶來的女伴?」好難得。
男人瞪眼不作答。
「冷酷王子開竅了,人是你帶來的就承認,害羞什麼?介紹一下,好讓我也認識認識,以後在路上碰到可以打個招呼什麼的。」有著長期鍛鍊的健壯身材,粗獷的關飛天拍人肩膀,會把人拍垮。
不是他大驚小怪,身為多年老朋友的他很少見過女孩子能在夏柊身邊待上十分鐘。
在冷凍庫要能待得下去,不只要把羽絨衣穿上,還要能耐得住三不五十丟過來的冰珠子,女孩子基本上都怕冷……
「不認識的人。」夏柊瞪著關飛天把他肩膀當肉泥拍的手。老兄,輕著點!
「看起來很正的妹,居然不是你的菜?」關飛天有被她的美麗閃了下眼睛,不過漂亮的妹只要是男人都愛看,但論起對老婆的忠誠度,再美如天仙的女生也只能靠邊站了。
「我抱獨身主義。」不同於對待蔚輕輕的冷漠,面對有恩的關飛天,他表現的比較像正常人。
他們的交情要直溯很多年前。
當年夏柊進爆炸了的火場救人,不料,人沒救到,自己反而困在裡面,要不是被在那裡出任務的關老大給順手救了,也就沒有今天了。
夏柊長年不在臺灣,即便回臺也跟候鳥差不多,逗留的時間也就那麼幾天,半個月前是關老大一通電話打來,「命令」他要出席自己的第二次婚約盟誓,「恐嚇」他這小老弟要是敢缺席,朋友交情就到此為止。
後面還有PS,要是他敢禮到人不到,一樣比照辦理。
關飛天搖頭。「我還以為你忍不住偷吃,才想給你按個讚說。」
雖然說初戀很要人命,傷口也不像跌倒擦破皮容易好,不過婚姻幸福的他還是希望身邊的人也跟自己一樣,感情生活的ATK(攻擊力)可以提升到最高。
「對我跟誰交往這麼有興趣,我很礙你的眼?」夏柊沒好氣的說。
「你都三十了,三十而立,成家立業這四個字聽過沒有?」如果把這腦袋裝「控固力」的頑固傢伙拖下去打會不會清醒一點,發現這個世界的美好?
「在速食愛情的現代,只要用一封Mail或是臉書上敲幾個字就可以結束或開始一段關係,要女人,街上抓隨便一大把,你到底在緊張什麼?我不是沒人要,是不想要,這樣說,你滿意了吧?」他漫不經心的應著。
他是正常男人,有性需求,開始一段關係和結束一段關係都可以在床上,可是,他的心不會動。
沒有女人教他心動。
「最好你有那麼隨便。」關飛天不吝嗇的吐槽,旋即像想起什麼。「欸,淨顧著跟你哈拉,今天是我的大日子,還要我這主人來找客人,你這傢伙真是太不給面子了,趕快,等著你切結婚蛋糕呢。」
「我不吃甜的。」
「還說給我面子?你不要那麼難搞啦!那個誰誰誰把大王帶去後面,你這混蛋來陪我喝幾杯!」
「喝太多上不了小嫂子的床可別怪我。」沒有刻意,夏柊眼角的餘光往那角落掃了過去。
那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頂樓的夜風很涼,涼得沁人。
半打啤酒擺在頂樓花園的女兒牆上,一罐一罐一罐,排成一列。
很慘,對吧,想借酒澆愁,冰箱裡居然只有啤酒,怎麼喝都不會醉。
他蒙著自己的眼睛,勉強自己平靜下來。
多少年,藏著、掖著,當作生命裡其實沒有這個人,為什麼今夜遇見的那個女子那麼容易勾動他的思緒,是因為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還是那八分像的容貌?
八分,夠近似的了。
可是她明明不在了,他不是很久以前就放棄在別人身上找尋那抹相似的影子了?為什麼今天又犯了?
為什麼還這麼不切實際?不是刻意忘記她的模樣,忘記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忘記她慣有的小動作,忘記她的嬌嗔和軟馥的身軀了嗎?
這麼多年,再熱切的心也會冷卻吧?
他以為應該是這樣的。
他也知道,要是沒有那麼多喜歡,也不會那麼傷心,但是,想再多,說再多,做得再多,都沒用了,這一生,他只能過著沒有她的生活,直到死亡的那天……
到時候她會在天堂的哪個地方迎接他?
會笑著吧?
會輕輕的罵他沒把自己照顧好吧?
夏柊頭痛欲裂。
他需要的不是這幾罐喝不會醉人的海尼根,他需要的是幾大瓶的伏特加。
半個小時後,一輛進口休旅車從地下停車場駛了出來,開出花園社區,車速有些過快的沒入了即使已經深夜,車輛卻絲毫沒有減少,依舊妖嬈絢爛的城市。
蔚輕輕跳下計程車,忍不住想著,也才六月欸,這天氣熱得教人沒辦法在柏油路上多走幾步路,感覺皮膚要冒出油來了。
把飯店蓋得離市區這麼遠,客源應該不多,偏偏根據她手頭上的資料,這家飯店想要進駐的房客,不論是住房還是來吃飯,預約都已經到一年後去了。
這間飯店的老闆有過人的勇氣和眼光。
畢竟逆向操作不是人人精通的一門學問,要把風向球抓準,掌控得當,真的不容易。
這種高貴的飯店不是她平常消費得起的地方,專程跑上這一趟,為的是工作。
她在婚顧公司上班,完成一場婚禮,平均需要接洽至少二十二個不同廠商,從喜餅、婚紗、場地、喜帖到新祕……有忙不完的事與打不完的電話,可見他們的工作有多麼繁瑣。
大部分的廠商一般不排斥有助於自家公司宣傳效益的活動,像拍偶像劇、贊助婚禮公司拍攝都十分受歡迎。
互惠的事情,大家都很樂意,他們能達到目的,對方得到宣傳效果,互蒙其利。
不過,要是底下人搞不定,碰到機車難搞的廠商,這時,她這身為人家小頭頭的小組長就必須義無反顧的出馬,去把事情談妥。
廠商不願配合,問題很多。
基本上,這市場,婚顧公司多如牛毛,囍堂只是一間中小型的婚禮創意公司,缺乏強力的知名度,要是同時有兩家以上的公司想商借,誰都會把場地借給知名度高、名聲響亮的大公司。
這效益比,有腦袋的人都知道。
飯店不肯商借場地,新人又堅持要在這間飯店拍婚紗,折衝不下來,她就算硬著頭皮也要跑這麼一趟。
嶄新的飯店招牌用亮金的花體中文和英文標示,以水為主題的Logo非常醒目。
大廳寬敞氣派,迎賓的Check in櫃檯有兩個,她一走近,服務小姐就起身,態度非常親切。
「妳好,我想找倪主任。」
「小姐有預約嗎?」
「沒有。」
這位主任是經理級的人物嗎?見一面居然要預約,真是聞所未聞。
「沒預約啊,這樣有點困難,要不,我幫妳打電話問一下?」
「麻煩妳了,謝謝。」雖然知道能見到人的機率不大,因為那位主任在電話裡就很難溝通,只是這位服務小姐這麼熱心,自家人應該比較好說話吧?
只見清秀的服務小姐按了內線電話,幾句話後,朝著蔚輕輕抱歉的搖了搖頭,然後掛了電話。
呼,這位飯店主任,架子真不小。
她得另外想辦法了。
「要不,你們有哪位負責人……呃,有空可以見我嗎?我真的有急事。」熱忱、熱忱、溝通、溝通,就算被打槍,婚顧工作要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要有堅忍不拔的精神,難道要這樣就承認失敗回去重起爐灶嗎?
她哪來的美國時間。
「小姐,抱歉,真的幫不上忙。」清秀佳人也很為難。
「真的沒辦法?」
點頭。
「一點點可能都沒有?」蔚輕輕再接再厲,用蓮花指比出一小咪咪的希望。
再點頭。
「我要是繼續站在這裡,妳會不會很為難?」
櫃檯小姐的頭差點要小雞啄米了。
「如果是要商借場地,夏日飯店沒這先例。」低沉的聲音敲響耳膜,介入這短暫的沉默。
比例近乎完美的身材,雙腿修長得驚人的男人映入了蔚輕輕的眼簾。
「執行長。」服務小姐垂手低頭,就連其他服務生也都投注了滿是粉紅色泡泡的目光。
蔚輕輕怔了下,對這聲音有種出自本能的反應,但是看見人,她還是怔了下。
有的人,經常出現在日常生活裡,但是,只要轉身,你很難去描述是什麼長相。
有的人,就見過那麼一次,只聽過那麼一次聲音,卻令人印象深刻。
那晚在婚宴場合看見他時,見到他身邊那隻價值上千萬的藏獒,她就應該知道這人不簡單。
事實是,他還真有來頭。
「你好,又見面了。」
雖然說她實在不想再重複那種被視而不見的糟糕經歷,但是有求於人,內心再怎麼尷尬,重演面對一堵牆壁說話事件好像很難避免了。
只希望這尊大神發發慈悲心,不要讓她的獨腳戲唱得太難看。
「妳記得我?」
「你那隻藏獒太突出,連帶牠的主人也很教人難忘,想忘不容易。」嗄,竟然有反應欸?!
「希望給妳的不全是負面印象。」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這世界真的很大嗎?或者應該說很小?
「你是夏日飯店的負責人?」她的運氣會不會太好……也太壞了?她和這尊冷凍大神的第一面可談不上愉快啊!
「算是。」
飯店是家業,五年前轉型重新開業,開幕期間吸引了不少世界各地品味出眾的旅客慕名而來,就此一炮而紅,過了五年,業績依舊蒸蒸日上。
有精明的老臣,能力一流的精英輔佐,公司體質良好,總裁的位置不會坐得太辛苦,可是這樣的事業,實在太沒成就感。
家裡的生意上了軌道之後,就請了專門的職業經理人來管理,他平時就留在獒園和狗兒們為伍,要是無聊了,就出海去,在遊艇上打發時間。
算是?這是什麼語法?蔚輕輕只差沒把頭上滿頭黑線拿下來當墨魚麵吃。
「也就是說飯店的大小事你說了算?」想不到遇到「熟人」,好吧,第二次見面了呢,又在兩天之內,在這人人各過各的城市裡,沒有刻意約定會這樣碰頭的,算有緣……對吧?
「要看什麼事情?如果是要商借場地,夏日飯店沒這先例,妳最好趕快去找別的地方。」他承認她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見面,那種感覺更加確定,可也不會因為這樣而破例。
「你剛才聽到我跟櫃檯小姐的對話?」
「的確。」
她有雙黑白分明的眼瞳,此刻眼裡蘊含著活力明亮的光彩……這眼神,他明明在哪裡看過。
為什麼她總是教他困惑?
「不能通融?」
「妳有可以說服我通融的理由?」
即便尊貴的大人和她這庶民有問有答,只是也沒人情可講。
欸,這麼難說話。
人家不需要他們家小小的婚顧公司來增添知名度,也看不上那一點租金……她前途渺茫。
沒關係、沒關係,就當多交個朋友吧。
她從皮夾拿出名片遞過去,「這是我的名片,我姓蔚。」
蔚,他咀嚼,看見了名片上後面的兩個字。
心,咚的一跳。
「蔚輕輕嗎?」
「是。」她的心跳了很大一下,她居然因為他叫出自己的名字而被很用力的電到了,不自覺的往胸口摸去,酥麻感還殘留著。
「這名字很大眾化嗎?」他如黑曜石的眼睛透出一股子不尋常,聲音更低了幾分。
「這我就不知道了,從小到大,好像沒碰過同姓又同名的人,這應該說我爸媽把我的名字取得特別嗎?」
為什麼他們會站在這裡討論她的名字有沒有很菜市場?這不是她老遠跑來這裡的重點,她也不是來這裡吹冷氣的,更不是來追星看帥哥的。
和這男人聊下去很危險,她從來沒有對任何男人有過這種不確定感……被電到已經很不正常了,她可是有正牌男友的女人,要守本分,要守……
來言歸正傳吧。
「對不起,我離題了,我們公司是跟幾顆星完全沒有關係的小公司,但是顧客的評語一向還不錯,我們盡力做到以客為尊……」
「婚顧公司,很操的地方。」把名片慎重的收起來。
看見她兩次,他的心總是不由自主。
「欸。」她只得跟上。「有工作做,不用靠父母,自食其力,就算辛苦點也沒什麼。」
再也不拖累父母,不讓父母為她擔憂,所以無論手頭上做的是什麼工作,她也不覺得辛苦,就算勞累,睡一覺起來又是活蹦亂跳的一天了。
她白白淨淨的臉蛋有著禮貌性的淡妝,談到自己的爸媽,小臉上難得流露了一絲孺慕,那臉上發起光來,有種QQ的感覺,讓人很想捏一把。
「小熊軟糖。」他呼吸沉了幾分。
「什麼?」
夏柊的手指脫離常軌,捏上人家小姐的粉頰,捏著,觸感依舊那麼好,還是他喜歡的Q度。
這臉,以前是他的專利,只有他能捏,他最喜歡她的地方。
「你這是做什麼?」蔚輕輕全身僵硬的瞪著他,口齒不清的問。
這是性騷擾。
她壓抑住差點沒揮過去的巴掌,強迫自己鎮靜,鎮靜鎮靜,這一巴掌要是揮下去,就什麼都完蛋了。
她要正式把這男人放入黑名單,老死不相往來。
「小熊軟糖。」他的氣息在牙關間破碎。我的。
手感好像沒那麼好了,她瘦了很多。
「請——放手。」蔚輕輕怒了!
他有點不情願,可還是放下了手。
「不要隨便給別人取綽號,沒禮貌!而且我們沒有這麼熟。」
夏柊看著她微慍的臉,應該不止微慍,她很生氣。
這認知鑽進腦子,才發現自己的迫不及待和隨意似乎得到了反效果。
「妳相信我,我們以前很熟,只是妳好像不記得了。」他們的關係絕對不是一般般。
他們差點就走進禮堂,成為家人了,這樣還不熟嗎?
「你兩天前並不是一副認識我的樣子。」她指控道。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別糊弄她,她樂觀,卻不天真。
「妳的臉不一樣了,兩天以前我甚至還不知道妳叫蔚輕輕。」無視她錯愕的目光,夏柊和藹可親的解釋著。
她的臉上還是盈滿不信任,摸了下自己的臉,記憶顯現短暫的混亂,她閉著眼,費了些工夫,才回過神來。
「我連你的名字都想不起來,我的記憶裡沒有你這個人。」現在流行的是真心話大考驗,她卻最怕兩個字——「回憶」的考驗。
她也怕走在路上突然有人抓著她說她是某某某,兩人是什麼時候的朋友,有多少年不見……之類的。
因為有些人她記得,像家人,像後來又認識的朋友,可是,過去,過去對她來說,幾乎是一張白紙。
而她的腦袋糟得像沒有解碼器的馬賽克,解讀不了她想知道,還是別人想知道的事情。
「這簡單,我叫夏柊。」看她臉上流露出痛苦的樣子,老實說,他不想逼她,那讓他心痛。
「沒印象。」她搖頭。
她的臉整過型,在遇上那場爆炸後的漫長復原期,雖然整型醫師用她爸媽帶來的照片很努力替她還原了面貌,卻怎麼都不可能回到那個完好無缺的她。
就像拼圖散了之後再怎麼努力拼湊,就是缺了一塊的感覺。
「真的想不起來?」
「抱歉。」
「不用說抱歉,這不是妳的錯。」
她的記憶裡沒有他,但光是她還活著,還笑笑的站在他面前這一點,他就很感恩老天沒有讓他失去太多。
謝謝妳還活著,平安無事。
她蹙起了眉頭。
「夏執行長,那場地的問題……」
她只是來接洽場地,為什麼會扯到無邊無際的過去?
她受傷後有些記憶不見了,也接受了這個事實,醫生曾經告訴她,喪失的記憶有的可能很快就復原,有的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知道那段失去的記憶裡記載了怎樣的生活和怎樣的人。
她不是沒有花費時間去試著回想,可是一想就頭痛,就像進到迷宮的兔子,那時她每天關在家裡,封閉心靈,對回不去的自己暴怒生氣。
後來她大哥拉著她的手問她,與其拚了命的去追求過去不記得的東西,是不是不如樂觀的往前看,不要再去想爆炸以前發生的事了,他想要的是一個健康、會對他撒嬌,非要坐在他腳踏車後面驅逐垂涎他的女孩子的妹妹。
他只想要這樣的妹妹,哥哥問她,可不可以還給他一個這樣的小妹?
她淌著淚問他,那她的過去怎麼辦?
哥哥笑得疼惜,他說,過去可以從現在開始製造更多回憶去彌補,他會盡到做哥哥的責任,為她增加更多豐富的生命色彩。
媽媽也每晚在她床前摟著她,不讓爆炸的惡夢來騷擾她。
每當從冷汗直流的惡夢裡醒來,看見的一定是媽媽有些老了卻依舊溫柔的臉。
家人給的溫暖始終熨著她那時的心。
又過了一段日子,她慢慢發現她的生活裡也沒有需要太傷腦筋去想的人,冷眼看著因為自己改變作息、雞飛狗跳的家人,看著家裡捉襟見肘的生活,看著父母心疼的眼淚,那時,離開那場改變她人生的爆炸已經三年,於是,她告訴自己,她得站起來。
於是,她開始獨立,固定的出門去醫院做肢體復健,給自己心理建設,用依舊有些變形傷殘的臉搭車去醫院,和整形醫生商談她漫長的臉部整形可以從哪裡開始……
那些不是都過去了?
就算他們以前真的很熟,但現在她的記憶裡並沒有他,他們只能算陌生人罷了,那為什麼她要為了一個陌生人又開始傷起腦筋來?
沒道理對吧!
第三章
商人重利益,講效率,對他們來說要了解一個人,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就是找人調查。
一份幾天前傳來的調查資料已存在夏柊的電腦裡。
不用說,調查的對象就是蔚輕輕。
資料很詳細,就連她住院時的病歷都附上了。
夏柊確實也看了,看得很仔細。
從為數不多的資料上來看,她過著極平淡的生活,從教授職退休的爸媽,公務人員的大哥,她甚至有一個正在交往中的男友。
資料上紀錄的比較明確的是,蔚輕輕在十九歲那年,在峇里島曾經歷過一場因為餐廳廚師抽煙,不小心引爆瓦斯的爆炸事件。
事件發生後,因為肇禍的廚師也在火場死亡,求償無門,度過危險期之後,她的父母把她接回臺灣,之後龐大的醫療費用讓只是小康家庭的蔚家不只賣掉房子,就連父母親的退休金也賠了進去。
這就是為什麼當提到她的父母時,她臉上表現出來的是深深的感恩和歉疚了。
而她就帶著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災害的後遺症,也就是失去某些部分的記憶,一直到今天。
看完所有的資料,正確無誤的整合出蔚輕輕的確活著,只是因為頭臉受到重創,失去了部分記憶的結論。
是因為少了那些記憶的關係,所以現在的她壓根不認得自己,這樣就說得通了。
但是還活著的她……這和他得到的資訊和消息大相逕庭。
他得到的是她的死訊。
當年的事故,救人不成的他反而被餐廳樑柱給壓傷大腿,因此被送進了當地的醫院,嚴重的嗆傷和複雜性骨折,讓他這一躺就躺了好幾個星期,直到人完全清醒,就近在雅加達出差的下屬趕來,已經打探不到蔚輕輕的消息。
後來——很後來了,他的家人告訴他,她在火場的死亡名單裡面。
他傷心欲絕的度過一段很長的低潮期,後來即使有機會再回臺灣,也只埋首於事業,對男女感情就這樣淡了,淡到如今父母都有年紀了,催促著他要抱孫子,他依舊無動於衷。
這份資料的可信度很高,因為他委託的是關飛天的「全球移動物管中心」,它的業務範圍很廣,而能待在那裡的都是高手。
他回信,要關飛天繼續調查下去。
現在的蔚輕輕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有一個據說對她不壞的男友。
男友,是嗎?
那麼,他還要去打擾她嗎?
自從兩人那天在飯店見了面以後,她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了。
沒有繼續來攀交情要租借場地,也不像其他女人想盡辦法的接近他,一通電話也沒有,就好像他們根本不認識對方。
明明她臨走前,他給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嗎?
因為這份認知,他不高興了。
他的過去是當他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她,所有關於快樂的記憶都是她,確切知道這輩子她是自己的真命天女,放棄她,他再也找不到可以和他一生走下去的人。
然而,現在過去的確定都變成了不確定。
那麼,能放棄嗎?
不能!
她沒有了記憶,那麼他可以去製造新的記憶。
她把他當陌生人,那麼,一回生,兩回熟,心腸那麼軟的她,不會拒絕他的靠近的。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那麼愛情也可以!
至於那個掛名在她身上的男友——她只要是單身,只要一天沒有戴上對方給的戒指,沒有專屬一個男人,他都有競爭的權利。
他打了個呼哨,不知道哪去的大王立即衝了出來,猶如一道金色閃電。
牠蹭到夏柊褲管下,親熱的撒嬌。
夏柊搔了搔牠的下巴,「大王,明天一早,我們去跑步吧。」
「嗚。」好哇,好哇,牠最喜歡跑步了。
這時候在辦公室裡,忙得像陀螺的蔚輕輕,絲毫沒感覺到某個男人的誓在必得——
「輕輕啊,老闆找妳喔。」剛從老闆辦公室出來的老鳥一進到OA辦公室,隨口丟了一句道。
「哦,馬上就去。」桌上亂七八糟的人終於抬起頭來。老闆找她?是要找她談那對囍堂開業以來最機車、最難搞的奧客新人嗎?
看著電腦裡她昨晚熬夜挑出來各有特色的五星級飯店照片的圖檔,眼下的黑眼圈好像更深了一層。
她走到老闆辦公室門口,叩門,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去。
門才關上,辦公室馬上開始八卦。
「聽說她之前在夏日飯店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打電話給顧客想問能不能換一家飯店拍婚紗,結果被臭罵一頓。」創意部門的施芬芬涼涼說道。
「老闆都驚動了,我看不死也半條命了。」美術的資深老鳥也語帶嘆息,她這一進去不只「侯門深似海」,脫層皮都有可能。
「不知道是哪個眼高手低的混蛋接的Case,吹噓自己接到今年度最大的案子,加薪在望,我還『毋忘在莒』咧,過沒幾天又『哭爸哭母』說什麼那條大魚很難擺平,要求之多,案子獎金到手以前就會先燒炭自殺了。」蔚輕輕的組員看不過去這些只會說風涼話,事情臨頭卻一退六二五的同事,跳出來嗆道。
施芬芬訕訕的把泡著紅棗的茶杯舉到眼睛前面,「你都不知道有錢人有多難搞,光是活動企劃、花藝設計就退了我N次的電腦圖稿,我跟她耗了半個月,幾乎跑斷腿還被她嫌棄說不該吃這行飯,叫我改行。」是可忍,孰不可忍,管他叔叔還是嬸嬸的,自尊心強烈受挫,偏偏對方又矜貴得得罪不起,她不幹,可以吧。
「自己搞不定,輕輕姊幫妳分攤過去,收爛攤子欸,妳還好意思說風涼話,良心被狗咬了。」
「我也沒說什麼啊,她去夏日飯店吃了閉門羹回來是事實,」把難纏的客戶推出去有什麼不對,蔚輕輕敢接表示她有實力,要是搞砸了,算她自不量力,「更何況她是老闆的愛將,就算捅了什麼樓子,老闆會收拾的。」
反正,她就等著看,看蔚輕輕能否吞得下這件大案子!
吞得下,她承認她有本事,吞不下,不也就和她半斤八兩!
蔚輕輕進到老闆的辦公室,徐玄正在講電話,見她進來,示意她坐下,等他講完電話。
不到幾分鐘,他很快結束那通電話,這才正視她。「郭董關切的電話。」
「天航集團的總裁?」蔚輕輕問。
「嗯,很生氣,把公司臭罵了一頓,說要不是朋友介紹也不會找上囍堂,要是我們搞砸了他女兒的婚禮,要給我們好看。」以天航這樣的上市公司大老闆,小小的囍堂得罪不起。
「這麼嚴重。」
「另外又說了,預算無上限,只要郭小姐開心就好。」
「無上限。」無上限,也就是婚顧公司必須要每件事都達到那位大小姐的要求,只要有一丁點不爽,無上限就會變成有上限了。
「除了這個,妳有沒有自信把那位千金小姐的婚禮辦妥?郭董還說了,要是不能達成要求,揚言要換婚顧公司,所以妳肩膀上的責任很重,知道嗎?」
這案子要能讓金主滿意,囍堂的地位在婚顧界就會更加穩固,對他來說事業前景也就更加看好了。
徐玄一連串丟出這麼多問號,砸得蔚輕輕頭重腳輕的。
她很慢很慢的揚笑道:「你的意思是說,這麼大的案子要交給我全權負責?創意企劃到執行都是我?」
囍堂有創意、企劃、美術三大部門,她進公司四年,名稱上是組長,其實負責的部分很雜,哪個部門需要支援,她就去哪裡,能真正獨當一面的,這是頭一次。
這機會,千載難逢。
「嗯,要試試看嗎?」徐玄問得很含蓄,眼底卻有某種光亮。
「確定是我?」
「是妳!」
「要!我要!」
她挺起胸膛,腰桿打直,眼眸散發出徐玄欣賞的光芒。
能讓自己發揮長才的機會為什麼不把握,就算徐玄拋出來的是燙手山芋,她也要試試看!
又熬夜了的蔚輕輕直到凌晨兩點多才上床。
人躺在床上,抱著她一向倚賴的公仔抱枕,其實睡得也是迷迷糊糊的,腦袋裡跑來跑去的都是婚禮的企劃和流程,另外還有一個陰陽怪氣、難以討好、喜怒無常的怪性子男人,隱約干擾著她。
不論她的企劃再美麗,新人們再喜歡,只要那位CEO不肯租借飯店拍攝,新人又莫名的堅持,那麼她的企劃案就形同做白工。
為什麼大家都要堅持自己的意見啊
新人到底想不想結婚?
高貴的大老闆就不能退讓一步嗎?租借拍攝也是有給租金,而且還貴得要命,夏日飯店的頂級Villa到底有多頂級啊
腦袋裡的「到底」OS一直沒完沒了,讓她就快要精神衰弱了。
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到後來又覺得胸口像是被鬼壓床似的沉悶,連喘氣都快有問題了。
「啊~」蔚輕輕一頭汗的從惡夢裡驚醒,一張有著三張,不,五張蔥油餅那麼大的狗臉流著口水,和她面對面,眼對眼,兩隻大爪子就搭在她的身上。
「汪,嗚。」懶鬼,起床了。
「哇啊——」她尖叫,以為自己會被打飛。
「汪汪——」
哪來的狗,她家不養寵物的。
「妳喊得那麼大聲,人家會以為這裡發生兇殺案。」低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一身休閒打扮的夏柊出現在蔚輕輕房門口。
打了照面,見到夏柊站在她房門口,她醒得果斷又堅強,只是聲音在發顫,「你你你你你你……」
夏柊?!
她簡直要昏倒了,這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
他是怎麼知道她住這裡的?
好吧,大人物如他,只要有心,多得是徵信社這種替他跑腿的人,查地址也就小事一樁,可是主人沒有邀請就自己進來,這是強盜行為啊!
「嗯,」他兩撇眉毛微微挑起,讓他的神情變得非常生動。「還有,妳叫那麼大聲,大王才三個月大,還是小孩,妳剛剛的反硬太激烈,會嚇到牠。」
她很難相信,這麼大一隻,居然才三個月大?
她還會嚇到牠?
那她呢,她是受害者,誰來補償她被驚嚇的脆弱心靈?
「汪,嗚。」大王收回爪子,在她被子上面留下「到此一遊」的爪印,搖搖擺擺的晃著掃把大尾巴,姿態很高的回到主人身邊。
真是什麼人養什麼樣的寵物,被子她前兩天才洗晾乾淨的欸,現在又要重洗了。
這隻臭狗,她可是很忙的!
慢著,這不是重點,「等一下,這是我家,你怎麼進來的?」她找尋房裡有什麼可以拿來當自衛兇器的東西,伸手到處搜索著。小鬧鐘?沒看完的散文書籍?看起來好像都沒有……
只要讓她趕走這兩個不速之客,她就立刻去買一把警用手電筒和電擊棒放在床頭自衛。
更可疑的是,她家突然出現不屬於家裡頭的人和狗,難道她昨晚睡前忘了關門?
不可能,她答應過大哥和爸媽,一個人租屋,門鎖窗戶每天睡覺前一定會檢查過一遍,她可是有著好習慣的孩子……但是,偶爾忙過頭,會忘記就是了。
最驚悚的是出現在她家也就算了,出現在她房門口,這麼一早,雖然說她家沒有什麼他看得上眼的,但是被人家闖空門的感覺真不是普通的糟。
還有,她的樣子能見人嗎?
她可是剛睡醒,嗚。
披頭散髮的面對著一個俊美無儔的帥哥,好想挖洞跳進去喔。
「看妳那個表情,不會是把我想成闖空門的小偷吧?那誤會大了,我可是進門就一直喊有沒有人在家,見沒人反應才一路走進來的。」四下打量她房裡的擺設,看她兩條細細的胳臂還是抱著抱枕睡覺,這習慣,想不到還在。
不過她抱的是什麼?
海賊王魯夫,不就一個臭小鬼,她為什麼抱著他睡覺?
不爽,非常不爽。
蔚輕輕冷冷看著夏柊,好吧,就算她睡死了,可是——「我要睡覺前都會鎖門的。」她懊惱不已自己的粗心。
「因為妳家的門被大王撞壞了。」他懶懶開口。
她看了一臉無辜的獒犬,接觸到她譴責的目光,牠居然用爪子摀住兩隻眼,就像怕被大人罵的小孩。
有沒有這麼逗啊,這麼通人性又可愛的狗狗讓人想罵也罵不出來。
「妳也知道牠力大無窮,臺灣到處是車,難得牠可以出門溜溜,樂壞了,跑著跑著,速度難以控制,一個不小心就撞上妳家的門。」他可沒有縱狗行兇,他只是稍微「指點」了大王他想見的人在那扇門裡。
就這樣而已。
她家的門的確要壞不壞的,但是被一隻狗給撞壞,這麼強悍的破壞力,再看看大王的身材,好無言。
世事無奇不有,敗給牠了。
她總不好跟一條狗計較,誰教她家要在公寓一樓,何況那扇門的確是該修理了,是她太懶散,總想著休假日再請人好好來看一看。
這一下是引狼入室了。
她冷冽的揮揮手,「你去客廳等著吧,好歹讓我洗把臉,刷個牙再出去,那時候你最好可以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你為什麼會在我的屋子裡。」
夏柊好像這才看見她穿著睡衣的模樣。「想不到妳以前到現在還是喜歡保守型的睡衣。」
「我喜歡純棉的布料,摸起來很舒服,雖然絲綢透氣,可是冬天穿在身上感覺很冷,所以還是棉的最好。」蔚輕輕解釋完才發現自己幹麼跟他說這些?愛穿什麼睡覺是她的自由!
她磨牙,左手拎起了抱枕,右手是枕頭,左右開弓,毫不客氣的打過去。「還不出去,你是要逼我叫警察嗎?」
他接過兇器魯夫,用食指晃了晃。「起床氣不小!趕快出來,我買了早餐。」然後朝大王遞了個眼色,一人一狗退了出去。
「還算聽得懂人話!」
她忿忿的把臉埋進被子,小臉有一半陷入柔軟的被子,軟細的頭髮滑落下來,露出一邊耳廓,那耳,紅得不像話。
換門,是很耽誤時間的事。
浪費那麼多時間的前提呢,是要夏大執行長不要出來搗亂。
要不然重新裝一扇門,銀貨兩訖,能花多少時間?
偏偏大少爺他看中一扇破萬的銅門,「耐撞、防盜,看起來不錯。」
花她半個月的生活費買一扇門,她又不是腦袋有洞。「不必,兩千塊的這扇就可以了。」頭撞不破,便宜又大碗。
「我要這個。」他尊貴的手指比著人家目錄上頂級的圖樣。
有沒有搞錯,她才是主人吧!
「我剛剛說了,我不要那麼貴的門。」
這只是一間老舊社區不起眼的小公寓,有必要裝到那種帝寶級、象徵身分地位還有面子的玩意嗎?
「要不然這個。」這簡直是惡作劇了,他乾淨漂亮的手指頭下面指著破了六位數字的門板。
好想給他巴下去!這個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間疾苦的笨蛋,他不知道現在物價漲成什麼鬼樣子嗎?
帶著目錄登門的街尾老師傅為難了。
「要不,我先去阿美嬸的早餐店吃了早餐再來,兩位慢慢商量。」雖然私心希望有萬元進帳當然是好,可是當人家丈夫的應該要聽某嘴,這樣才會大富貴。
「阿基師,我馬上就好,您喝水,等我一下下。」
她擠出笑,然後對著夏柊招招手,指著他們彼此,貝齒重重的咬合。「我們聊一下家務事。」然後把他往裡面拖。
夏柊看著她拉扯自己衣服,見他不動如山,又去拉手,這下,動容了。
他曾經是個陽光愛笑的少年,那些有她的日子他總是笑得燦爛輝煌,可是,她不見了,他再也沒有辦法真心的笑。
日積月累,他變成一個自己也沒發覺,不會笑的男人,眼睛不再看到誰而發光,臉上的線條因為僵硬變為冷酷。
現在,多年不曾因為快樂而鬆動的冷酷臉龐線條微微地軟了。
在他記憶裡湧動的是有關於他第一次牽她的手過馬路,那是他們剛認識滿一個月的事情。
後來無數次拉著她的手進電影院,逛街,聊天,說話,看電視……她總會愛嬌的把小小的手放進他的手心裡。
她的小手,他的大手,就好像天生理所當然要在一起。
那時候的他那麼幸福,以為擁有了全世界。
「我們來談一下所謂的賠償事宜。」拉著他進了廚房,蔚輕輕提高音量。
「唔。」
「我剛剛說了,我不要那麼貴的門。」開門見山,速戰速決。「請你尊重我的意見。」
「唔。」
「我沒有那麼多預算。」也不想花那種錢,浪費是一種可恥的行為。
「唔。」
蔚輕輕終於發現自己還拉著人家的手不放,可感覺上,怎麼好像主權在他身上?她的五指現在是屬於深陷淪陷區的狀況。
她的視線不由得隨著夏柊的眼神走。
他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像……在看一件蘇富比拍賣的珍寶,那眼神,不知道為什麼,看了教人心酸。
蔚輕輕心裡一凜,她哪來這種荒謬的想法。
心酸,不會吧。
她是因為一早被搞亂了情緒,才會思緒紊亂。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手心一片灼熱。
她反手把手心貼到冰冷的流理檯邊緣降低溫度,清了清喉嚨,「我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
「嗯。」
「那門,算我自認倒楣。」
「大王是我的狗,身為牠的主人,要負全責。」
「要不這樣子好了,如果你確定要負擔起全部的責任,把飯店場地租給我,門的事情就一筆勾銷。」這世界肯負責的人要是多一點,就會少去很多車禍肇事逃逸的事件了。
夏柊臉色有點不對。「妳這扇門不便宜啊。」
「一次就好,我租金一毛錢都不會少給,不會讓你吃虧,也絕不會弄壞裡面的擺設,事後,要是廁所少了一張衛生紙你都可以找我要。」
夏柊若有所思的問:「這份工作就對妳那麼重要?」
「我進婚顧公司四年,其實說起來還是隻菜鳥,代表作談不上,就這一次有機會從企劃到活動都一手負責,我想做出成績來。」
「四年前妳在哪裡?」
「在家當米蟲,」她吶吶說道,他怎麼會問這種問題?笑漸漸變苦。「我年輕的時候出過事,腦子和臉都受了傷,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是她除了徐玄之外,第一次對別人提及舊事。
因為那場爆炸休養了足足五年嗎?
那傷可見有多嚴重了。
「空白了許多年,我想做點成績出來,讓別人認同我的能力,但是,我不需要同情,就算你還是拒絕我也沒關係,我會再接再厲,直到說服你為止。」她有心理準備他不會那麼痛快答應的,畢竟他之前就一整個難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