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6004
《吾妻至上》卷四(完)
出版日期
2017/05/24
數量
NT. 250
優惠價: NT. 198
挽夏實在很無奈,父親和沈滄鈺剛被皇帝趕著上戰場,
太子就把她弄進宮,她這才發現太子已掌控整個皇宮,
不僅親手弒父還想對她霸王硬上弓,偏偏她被困宮中消息根本送不出,
更絕望的是,沈滄鈺已被太子設計戰死沙場,父親也命在旦夕,
她萬念俱灰,乾脆放火燒皇宮,打算拖著太子一起死,
誰知有個身影衝入火場救了她──沈滄鈺竟逃過一劫!
之後一切順風順水,沈滄鈺登基為皇帝,並在眾人面前打橫抱起她,
昭告她將成為他的皇后,且他今生不再納妃,一生一世一雙人,
更堅持要先娶她為妻才肯舉行登基大典,同時封后大典也要一起辦,
成親後沈滄鈺和她每天甜蜜蜜,他甚至擺出晚輩姿態討她爹娘歡心,
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就是皇宮內只有他們夫妻倆有些冷清,
可他們親熱次數明明不少,想為他生孩子的她卻始終沒消息,
後來她才明白,她不是不能生,而是有人不想讓她生……
百媚生,祖籍南方,霸道御姊一枚,
文風乾淨細膩,善於從生活的瑣碎細節中勾勒人物,遣詞造句皆如畫筆。
喜愛看書,喜歡從字裡行間讀到人生百態,
偏愛恬淡悠閒的生活,常約三五好友漫步於山間田野。
為人有些小懶散,平時喜歡聽聽歌、睡睡懶覺,偶爾敲幾行字,記錄生活點滴。
常做光怪陸離的幻想,並付諸筆端,娛人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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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相府意外遇故人
挽夏仰著頭,細細打量馮景麒的面容,兩年的時間,那個修竹茂蘭般的少年似乎沒有太多改變,笑容依舊那麼溫柔,目光帶著對她一如既往的寵溺。
如若說有變化的,是他又長高了,肩膀也似乎更寬闊了些。
原來,兩年後的兄長是這樣子的,前世她都沒有看過……
「昨兒京中還下著雨,今兒妳來倒是放晴了。」馮景麒笑著與傻傻看自己的少女道。
這溫柔平靜的笑容下,只有他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氣去壓制住心中翻湧的激動。兩年了,他又再見著她了,這兩年於他來說,恍如隔世。
她出落得真好看,一如他無數次想像的那樣。
發怔的挽夏也慢慢綻放出笑容,一張嬌顏就似撥開雲霧的雨後豔陽,明媚動人。
馮景麒心頭一跳,抬了手,頓了頓才落在她髮頂,聲音有些啞,「長高了。」
若有人留意,或許還可以聽到他尾音在發顫。
「大哥也長高了。」挽夏甜笑著道。很奇怪的,先前要見他的那種忐忑緊張全消失了。
馮景麒點點頭,收回了手,眼中黯然一閃而過,朝也已到來的蘇氏撩了袍子便要行大禮。
蘇氏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好歹也官拜四品,哪裡隨便行這樣的禮。」
馮景麒還是硬生生磕了下去,「兒子有今日,全是母親與父親給的。」
蘇氏被他喚得眼眶直泛紅,扶著他起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也願再做你母親的,可我卻不能再讓你這般喊了,若傳到馮家人的耳中,對你只會造成麻煩。」
她還在應天府的時候就聽聞馮相先前有從旁支過繼的意思,如今麒兒認祖歸宗,可不知道礙了多少人的眼,就這一句話,也夠他們揪錯處的。
「母親您放心,絕無人敢編排我一句,何況生恩未有養恩大,馮家感謝母親與父親都來不及。」馮景麒微微一笑,眼底閃動的是冷芒。馮家那些旁支,這兩年已被他收拾得服貼,誰若再想當出頭鳥,他不介意再來幾次殺雞給猴看。
同行的閔家母女心中雖好奇蘇氏口中的馮家,卻很自覺站在一邊看凌家團聚,驚訝中也已有了猜測。
蘇氏聞言稍稍心安。
陳奇父子遠遠見母子倆似乎說完了,這才上前,與馮景麒相互見禮後道:「馮大人,郡主與凌夫人便交與你了,我這便回宮和皇上覆命。」
馮景麒頷首,目送他帶人離開,便扶著蘇氏到早已準備好的馬車處。等母女倆都上去了,又安排好閔家母女也跟著上了車,他才矮身鑽進去,便見著挽夏朝自己一笑,隨即她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模樣可愛極了。
馮景麒唇角的弧度壓也壓不住。
一行人先回到了凌府,挽夏在進府後就一聲歎息,蘇氏知道她是觸景生情了,輕輕拍了拍她手背,「我也不曾想過,那麼快還會回應天府。」
「確實想不到。」挽夏低低應了句,前世她們幾年都未曾離開過北平,回到這兩年未踏足的地方確實挺影響她情緒的。
馮景麒察覺到母女倆話中有話,只以為兩人是擔心皇帝的事。
「母親不必太過憂心,這應天府若是不想待了,兒子自有辦法送妳們離開。」
蘇氏勉強地笑了笑,「自然是信你的,不過我們既然回來了,便會探個真切再做打算,不能真給你父親添亂。」
馮景麒默然,他明白蘇氏擔心什麼,他又側頭去看撩著簾子看前院景致的挽夏。少女的杏眸中是他沒見過的複雜情緒,有著憤怒、冷意,最後化作一片漠然,一雙眸子都黯淡了下去。
他看得心頭一緊,那人說的三年之期,如今都已經兩年了,凌家卻仍是這樣岌岌可危。而如今,他應該也有能護住凌家的能力了吧……
馮景麒暗中握了握拳,自從看到少女就不停翻湧的情愫越發澎湃,化作一股快要壓抑不住的衝動。
此時馬車停住,留守在凌府的丫鬟婆子們已齊聲恭迎。
馮景麒神思驟然被拉了回來,鬆開汗濕一片的手心,不動聲色扶了母女倆下車。
凌府院落日日都有人打掃著,又得馮景麒提前吩咐,各處更是收拾得一塵不染,連蘇氏都感慨。
閔大夫人進了凌府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勳貴,這應天府的凌家府邸與北平那絕不是一個等次的,光是占地怕就得大一倍餘。閔大夫人也難得極有眼色,主動先到了客院,不打擾這有話要說的一家子
馮景麒給母女倆說了這些年應天府的一些事,在凌府用過晚飯,才回了相府。
等了大半日的馮相終於見孫兒回來,喜笑顏開,馮景麒也未曾想他老人家就坐在他院子等,忙先告罪。
「這有什麼好告罪的,人之常情,若你是那種心冷無情的人,即便你是我唯一的孫兒,我亦不會多看你一眼。」馮相笑著道:「你看這幾日哪日合適,便請了你的養母與妹妹到相府來坐坐,我也得親口與她道謝。」凌家人將他孫兒養那麼出色,說一聲謝極應該。
馮景麒應是,馮相這才神色滿足的離開,等人走到院子馮景麒又聽到他突然大笑兩聲,疑惑的透過槅扇看他,老人卻已離開,只留了個背影……可他怎麼感覺老人家走路都飄起來似的,那個樣子與平常的馮相爺完全不一樣。
 
 
 
挽夏領著閔家母女在凌家熟悉了兩日,就準備帶閔家母女上街逛逛,梨香卻是緊張兮兮的來尋她。
自家大丫鬟極少露出這樣慌張的神色,挽夏不動聲色找了個藉口離開,主僕倆走到院牆那叢芭蕉樹下時才停下。
梨香從袖中取了封信遞給她,「小姐,府裡一個灑掃下人給的,說是璟王給您的信。十萬火急。」
挽夏接過信的手一抖,忙拆了開來,信紙上是沈滄鈺那蒼勁的筆跡,看完信中內容,她已經變了臉色。
什麼時候有了那樣的變化!果然,他們靠不住!
挽夏咬牙,深知自己這回是闖了狼窩,可她又莫名鬆口氣,終歸這狼窩是來了,那她也不介意幫他清除幾隻狼崽,真當她一個女流好糊弄欺負了!
「去喊了侍衛長來。」挽夏將信貼身收好,吩咐道。
梨香見自家小姐神色陰沉得很,是動了怒,心頭顫了顫,轉身便去尋人。
因挽夏有著郡主封號,凌昊早在兩年前便培養了一支五十人編制的親衛給她,侍衛長很快便趕了過來,腰邊配刀鏘鏘作響。
六月天氣正好,挽夏抬頭看豔陽,卻如同在冰窟一樣,寒意徹骨。
她在路上沒有等到沈滄鈺的回信,就應該要對陳奇父子警惕的,正常情況,沈滄鈺知道她回了應天府該萬分焦急,如今應該也不晚,畢竟要是真到很嚴峻的地步,他定會千方百計將船攔下,阻撓她回京才是。
挽夏呼出口濁氣,心中定了定,這才再重新回到廳堂。
梨香見自家小姐見過信後,吩咐侍衛長事情時都是神色嚴肅,心間也知道要有不好,只更加小心翼翼跟在她身邊伺候。
挽夏陪著閔雯依在長安街溜達一圈,回到凌府時已是黃昏。
蘇氏笑吟吟地和她說著馮家有請,要她們母女後日到相府做客。
剛回到應天府時,挽夏是還忐忑的,如今卻挺歡喜,她也想去看看大哥如今的家,聽說馮相待他很好,仕途也很順利,以後也不必捲入凌家當中的事,這樣挺好。
到了赴宴那日,挽夏起了個大早,將元寶托給閔雯依,與母親乘上馬車到馮相府去。
今日馮景麒沐休,馮相政務繁忙,宮中離不開,可他交代必定會早歸,要孫子多留人一會。
其實祖父打什麼主意,馮景麒多半是能猜到的,他也只當不清楚,一一應下。
他在垂花門迎蘇氏母女,見著那穿八幅湘裙的少女,眸光越發溫柔。
三人才說上兩句話,被僕婦簇擁著的馮萱笑容燦爛前來,見著馮景麒便嗔道:「麒哥哥怎麼不等我,祖父也說了要我迎客人的,一會祖父知道了,非得訓我。」
挽夏視線就被這嬌俏的小姑娘吸引了去,模樣與她相仿,面容十分精緻,眉宇間的嬌憨一看便知是被捧著寵著的小姑娘。
馮景麒與馮萱說了句「客人在這呢,這不是正好」,馮萱目光便也落在他身後的婦人與少女身上,恰好與挽夏視線對了個正著。
挽夏沒有閃躲,朝她露了個笑,馮萱已跑上前來。
「您是溫嫻郡主吧,其實我們應該見過的,前兩年的牡丹宴上。」說著,她又意識到自己還未見禮,忙不迭朝蘇氏與挽夏行禮。
「她就是這個活潑性子。」馮景麒上前給三人引見。
挽夏便笑著喊馮萱馮妹妹,馮萱聽得眼彎彎喊凌姊姊,又道:「我常常聽起儀昭公主提起凌姊姊,每次她都長吁短歎的,對姊姊想念得很。」
這兩年儀昭也有與挽夏書信往來,不過她在宮裡頭,規矩森嚴,也不過是一年一兩封,說說彼此近況。說來,儀昭也是她回應天府難得想再見著的人。
「馮妹妹可是經常進宮見著儀昭公主,她近來可好?我亦是十分想念她的。」
「也不經常,前些日子的宮宴上見著了她,可她看起似乎不太開心……」
「好了,還是先進去再說話吧,哪裡有在垂花門招待人的。」馮景麒此時打斷馮萱的話。
馮萱也意識到失禮,立即住了嘴。
蘇氏見他難得顯出兄長威嚴樣子,抿了嘴笑。
她這一笑,倒讓馮景麒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有些嚴肅的神色,引著母女倆往花廳去。
挽夏緊跟著自家娘親,一邊打量相府。
相府很氣派,當然也是處處精緻,可她一路走來總感覺少了些什麼,等轉到遊廊,她只顧看景,腳下絆著臺階,馮景麒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沒有讓她撲在地上。
挽夏為自己的不端莊臉熱了熱,朝他感激一笑。
他彎腰為她理了理裙裾,道:「多大的姑娘家了,還這樣冒失。」動作自然親暱。
挽夏只是眨眨眼,笑容燦爛幾分。
落在眾人身邊的馮萱卻是睜大了眼看馮景麒,她從來就沒有見過堂兄這樣溫柔對過誰,便是她想與他多親近,朝他撒嬌,他也不曾這般過。他的這種溫柔是由內而外地展露,與平時那雖溫和卻總給人距離感的樣子真真不一樣。
馮萱心裡驟然變得有些失落,原來她的堂兄並不是對誰都有所保留。同時,她看著髮間簡單點綴了兩朵珠花便明豔照人的挽夏,心中莫名酸酸的。
溫嫻郡主長得這般好看,堂兄又自幼與她長大,自然待自己與她是不一樣的。
三人並不知曉一點點的意外叫馮萱起了些許情緒,而三人一向也是親近的,說起話來也難免會將一邊的馮萱忽略。
馮萱坐了好大會冷板凳後,情緒也越發不好了,正好下人來尋她,道是邵家小姐來了,馮萱便藉口離開,一直到三人用過午飯也未再出現。
飯後,挽夏吃得有些撐,抱怨地看馮景麒—— 席間也給她夾太多菜了。
喝茶的馮景麒察覺會心一笑,「要不到後邊園子走走吧,祖父可是說一定要留住妳們等他回來的。」她個子是長了,可身上哪兒都是那麼纖細,實在有些太瘦弱了。
挽夏確實也坐不住了,挽著自家娘親去逛相府的花園。
碧樹繁花、假山亭閣,相府花園是那種中規中矩的京城風格,正中央引了活水,修了池塘,上邊有著九曲石橋橫跨,中間一個湖心亭,上有鴛鴦飛鳥,也就這處顯得熱鬧一些。
看到這兒,挽夏終於明白初來時覺得相府缺了什麼—— 缺了些人氣。
那些精緻氣派的重重樓閣顯得太過於冷清,整個府邸也十分安靜,這是與凌家不一樣的,相府似乎連下人都特別的少。
三人在湖間的石橋上慢行,正午太陽有些大,馮景麒便撐了傘走在母女兩人身後,為她們遮陽,丫鬟婆子都離得遠遠的跟著。
走了一段,三人這才看到湖心亭內坐有人,因著邊上並未有下人,亭子又掛了紗,近了才看到人影來。
挽夏腳步一頓,馮景麒眼力不錯,見到亭中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們,倒覺得不必避開較好,何況也不是別人。
「我們也過去歇歇腳吧。」他道。
母女倆也知這調頭走開是極失禮的事,自然是應的。
馮萱看著堂兄一行走來,捏了捏帕子,邵盼芙已站起身來。
她今兒是早和馮萱約好來串門的,馮萱未曾和她說馮府來客人,她便就這麼來了,如今還撞上,她顯得有些緊張。聽說這是凌家人,內中就有著那曾成為許多貴女羨慕對象的溫嫻郡主。
邵盼芙整了整衣襟裙裾,馮萱也站起來,跟她一同下臺階相迎。
兩方照面,邵盼芙暗中打量挽夏,只是一眼就愣怔住了。
溫嫻郡主……居然是「他」!
邵盼芙見著挽夏,兩年前在徐州城廟會的記憶便跳了出來,眼前這身材高䠷的少女,慢慢與當年那貴氣裝扮的少年面容重合。
她未曾想到,再見到她時居然會是在相府,而她居然是當年讓京城貴女羨慕不已的溫嫻郡主,如若她是溫嫻郡主,那麼當年跟她在一起,極親暱的那位公子……
邵盼芙越想越震驚,那時璟王正與凌家前往北平,那位公子是璟王!
她怔在原地,一雙大眼寫著不可置信,也有些被真相嚇著。
挽夏在見著邵盼芙的時候也有些吃驚。這個眼角有顆朱砂痣的少女氣質實在出眾,叫人一眼難忘,可她也只是微微吃一驚,面上絲毫不顯。而從邵盼芙的眼神中,挽夏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
馮萱已朝挽夏三人行禮並引薦身旁之人,卻發現好友直愣愣的,忙暗拽她一把。
邵盼芙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垂了頭告罪。
挽夏微微一笑,「無妨,倒是我們擾了馮妹妹與邵小姐了。」
邵盼芙緊張得心怦怦跳。
挽夏神色太過平靜,平靜得讓她猜不透對方是否認出了自己,只能再小心翼翼道:「能見著郡主是臣女的榮幸。」
挽夏自然也看出來她的緊張,朝她頷首,轉而與蘇氏道:「娘親,我走著走著倒是覺得睏了……」
蘇氏聽得一怔,旋即瞋她一眼,這是在別人家做客,怎麼說這麼失禮的事?
馮景麒也好笑,心中卻有種奇怪的溫暖,她倒是不見外。「睏了?是清晨起太早了?如今還天天練箭呢?」
「對啊,大哥莫不是要檢查我的功課?」挽夏瞇著眼笑,「或許大哥都要比不得我了。」
真是自信。馮景麒看著眉宇飛揚的她也笑了,「祖父怕也得再晚些才能回府,我先領妳們去客院歇會。」
「哪有這樣的,你就由著她胡來。」蘇氏又睨了眼女兒,想她平時精神得很,怎麼這會就說睏了?
挽夏已連連應好,馮景麒與馮萱說了兩句,便帶著蘇氏母女往回走。
邵盼芙卻是知道挽夏也認出了她,那番說詞怕是見她不自在編的,是因為怕她有異樣暴露了當年之事嗎?
邵盼芙有些惶惶,當年璟王待溫嫻郡主親密的點滴也不停在腦海裡閃過。
璟王與溫嫻郡主不是叔侄嗎?而當年璟王還送了個天大的人情給她大伯父,與大伯父如今拜相有著極大關係,那麼他們邵家其實是與璟王搭上了?他們邵家真正支持的人是璟王?!
邵盼芙想到近些年她大伯父得太子的看重,與太子一系的大臣走得那般親近,她臉色變得一片煞白。她是深閨女子,不知道朝堂的複雜,可是有些道理卻是明白的,當年她爹爹認出璟王,璟王還不顧忌的在他面前與溫嫻郡主那般親暱,這兩年邵家卻安然並逐漸勢大,那絕對是因為璟王,不然,她爹爹在撞破那樣的事後,哪裡可能還繼續活著!
璟王有顆天大的心!
邵盼芙想到最後驚得大口大口喘氣,一時震驚過度眼前發黑,退了兩步坐在臺階上直抖著唇。
她這副樣子把馮萱嚇出個好歹,忙扶了她回到亭中坐下,卻是怎麼問都未讓她再開口說一句。
邵盼芙緩過來後,便急急忙忙回了邵家,她要將今日遇到溫嫻郡主的事與父親說,她怕她壞了邵家的事!
第六十二章 戰場的殘酷血腥
離應天府千里的大寧,一片燎原大火熊熊燃燒,百里外都能看到那沖天的火光,彷彿黃昏的火雲覆蓋著一邊天地,那樣刺目灼人。
「王爺,他們居然放火!」戚安握著大刀,一把抹掉臉上的血水,呸了一大口。
沈滄鈺身穿銀甲,手持銀槍,那片能將天地都吞噬的大火就在他身後,他漆黑的雙眸此時已被火光染紅。而他正前方是身著韃靼國盔甲的士兵們,一波又一波,似無數的螞蟻一般撲向他們。
他們與敵軍在這片森林戰了一日,在快要攻破敵軍佈防時,他們的後路卻被自己給人封鎖住了—— 燎原大火,那是要他們葬身這片森林中。
沈滄鈺面色沉著,他身邊的親兵神色個個悲壯,這個林子埋了他們太明朝的近萬士兵,他們王爺明知其中會有詐,卻還是義無反顧親自披甲、踏骨揮血,要為太明朝打通一條重要防線,告慰所有犧牲的士兵在天之靈……可最後要他們命的,卻是自己人。
那些人真將戰事當兒戲了嗎?燒了這片林子,將他們困死在這裡,可太明朝也少了一片佈防陣地,後邊的軍營亦明晃晃暴露在敵人眼前。他們以為傾巢一戰必勝?!
璟王親兵們個個紅著眼,揮動著手裡的大刀,將那些湧上來的敵人斬殺。
不少親兵眼中都盛滿了淚水,他們不怕戰死沙場,他們不怕埋骨他鄉,可他們不甘命斷自己人手上;他們可以血灑疆場,不求馬革裹屍,可他們不願身卒於陰謀。
那是對他們身為戰士的侮辱!
他們便是死,亦永不瞑目!
璟王親兵個個心中悲憤,為自己不忿,為心繫大局的主子不忿。
面對不停衝上來的敵人,他們麻木揮動著手中的刀,砍下敵人首級,或是被敵方擊中要害,卻還睜大眼掙扎著再反撲對方。武器被打掉了,他們就用血肉之軀撲上去。
雙方廝殺著,哀叫聲被風傳得極遠,奮力一搏的嘶喊聲響徹天地。
沈滄鈺看著煉獄般的戰場,看著自己手下士兵的悲憤,心間一股悲涼的怒火湧起,如身後燎原的烈火,燒得他每一寸血肉都隱隱作痛。
什麼大局,在那些人眼中都比不過手中那點權力,士兵也好,百姓也好,比不過他們的那些利慾。
沈滄鈺閉了閉眼,眼前出現前世因他興兵戰亂後元氣大傷的太明、民不聊生的太明。
他發現自己錯了。他這世不願看到千瘡百孔的太明,但即便他有顆仁心,亦不會實現。
他們那些人,寧可毀一方城池、毀數萬人之城池,也要他命喪黃泉。
好得很,好得很啊!
他笑一聲,戚而冷。
「戚安,帶著三分之二的士兵們往東撤,其餘的跟著我往西走。」
「王爺!」戚安聞言變了臉。往東撤他明白,東邊有河,只要他們到了河岸,便有辦法衝出去。可是自家王爺往西走,他是要己身為誘餌,助他們脫險,西邊那只有一道峽谷,那是絕路!
「我帶著人往西邊走,王爺往東突圍!」戚安一手握住號角,勸道。
沈滄鈺手中銀槍瞬間便指住他喉嚨,神色沉靜似水,「違令,就地格殺。」
戚安眼睛發酸,又聽他道—— 
「突圍出去,肅清大寧衛,然後你們全聽令於凌將軍。違令者,殺無赦。」
「王爺!不到那種地步!我們突破這邊防線,對方也來不及支援。我們的人也還在外邊,肯定能支援。」戚安跪倒在地,重重磕下頭。可他卻感覺到脖子一涼,沈滄鈺手中的長槍已頂著他的動脈。
錚錚漢子此時眼中一片熾熱,滾燙的淚水落了下來,將染著戰士們鮮紅血液的土地潤濕。戚安聲音嘶啞,抖著唇道:「屬下領命,誓死突圍!」
「去吧。」沈滄鈺收回銀槍,目光平靜的看向遠方。
戚安站起身來,吹響號角,兩長一短,聽到號令的士兵馬即刻彙集。
看著上陣時原本五千人的士兵,如今只餘這些,戚安心中淒然,悲憤中又被激起了無盡恨意。
見璟王衛一分為二,韃靼國餘兵自然想擒王,完全不考慮便糾集著向沈滄鈺所在的陣列撲去。
戚安領著餘下的士兵迅速往東退,熱淚幾乎模糊了他的視線。
而沈滄鈺面對比自己人數多一倍的敵軍,槍舞游龍,神色如槍尖寒芒般凌厲。
離太子成親還有十天吧,十天……
沈滄鈺無情的收割著敵人性命,廝殺間已退至那道峽谷,而他身邊的親兵亦不停的倒下,他體力漸漸消退,等終於被逼到崖邊,他臉上卻是露了一絲笑。
凌挽夏估計會恨他吧?肯定會……
 
燎原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
在最後一絲火光湮滅時,整個森林化作一片焦黑的地獄,濃霧濃煙久久不散,刺鼻的味道被風吹得往四周擴散,韃靼國與太明駐紮的軍營都受有影響。
威遠侯聽得大火已滅,走出主帳,模糊的視線與煙味叫他直皺眉,眼中卻有著興奮。
一天一夜,璟王那邊沒有再傳來一絲消息,此事怕是成了!
他搓了搓手,壓下心中的激動,吩咐親兵,「派斥候再去探。」璟王還有兵馬在林邊,雖被他也一併設計困住了,或許有死傷大半,可還是小心為上。
璟王還是太年輕了啊,也是太自負了!
威遠侯又遙遙望向北邊,輕蔑一笑,轉身回到帳中。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消息,還有佈防,林子燒了,韃靼國極有可能會趁夜襲擊,他不會被一點小成功就沖昏頭腦。先佈防好,然後按應天府那位的意思,再與韃靼國談判。
韃靼國聯合東真,要的是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再過幾個月就入冬了,韃靼國消耗不起,這場仗,最終有利的還是他們。應天府那位這些年心思越來越深沉了,計畫更是步步謹慎,如今連東真都算了進去,實在是高啊!
威遠侯立在沙盤前一遍遍地看,列了數個陣,一直忙到近天明。
清晨的太陽照不透那還未散去的煙霧,斥候從遠處歸來,一路高唱「報」字。
剛坐在椅中閉眼一會的威遠侯瞬間睜了眼,那斥候進到帳中來,抖著聲音道:「稟報將軍,璟王在林中被韃靼國最後的士兵追殺,據說已身死崖邊,頭顱被韃靼國士兵帶回了營帳,他剩餘的親兵瘋了一般還要攻韃靼國營,要搶回璟王的人頭!」
「還餘多少人?」
「估摸三千人不到。」
璟親王兩萬兵力折得只餘三千人、三千人!
威遠侯突然大笑,眸中的欣喜興奮難以抑制,看得那斥候心中直打顫。
事成了!應天府那位要辦的事終於成了!
「來人,伺候筆墨!」他要將此好消息傳回去,給那位來個雙喜臨門!
 
 
 
不日,璟王陷入敵方陷阱身亡慘敗一事便在大寧傳開,隨著他身亡的消息,還有來自威遠侯憤怒的指責,言道璟王剛愎自用,不顧眾將領勸阻,執意與韃靼國交戰,身死不說還導致我軍失去一道屏障,陷入十分不利的局面。
大寧百姓譁然之餘亦人心惶惶。
璟王在他們心中曾是一代戰神,曾救大寧百姓於水火之中,居然慘敗身亡,還讓我軍陷入不利。百姓們奔相走告,離邊界近的城池,百姓已紛紛收拾細軟,生怕哪日太明軍抵擋不住被破了城。
受命鎮守城池這邊的李靳修聞言緊皺著眉,他立於高牆上,看著早已關門閉戶、死寂一般的城鎮,怎麼都無法相信。
璟王敗了?怎麼可能!
同在大寧,對此消息感到不可置信的,還有鄭家父子。
父子倆看著戰報,相視一眼,神色凝重。
鄭俊遠在沉默許久後,道:「父親,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璟王敗了,那他們鄭家做的一些事是不是也可以停了?
鄭同知默然。對啊,接下來他們要怎麼做?璟王敗得太過叫人措手不及。
「不變應萬變。」鄭同知覺得有些不對,「璟王是什麼人,他用兵如神,便是敗了,他的親兵真的會再去衝鋒敵營嗎?」
「璟王的人有多忠心,您是見過的,自然是要搶回他的屍首的。」鄭俊遠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鄭同知卻仍覺得不對。璟王若到那種時候,他的親兵都救不下他了,為什麼事後還會再去衝鋒敵營?
「不對。」他說了一句,繼續沉思,幾乎是在屋裡呆坐一日。
當日,威遠侯派人八百里加急往應天府送消息。
再一日,璟王身亡消息也傳到了廣寧。
凌昊剛小勝一仗,看到消息手一抖,連信都沒有握住。
凌景燁彎腰拾起,眼眸一掃,亦震驚得無以復加,「父親?!」
「嗯……」
「這、這怎麼可能?!」
問他?凌昊木木看了兒子一眼,他也想問別人呢。
這怎麼可能呢?他不是……他不是與挽挽一樣,怎麼可能會就這樣戰死了!
凌昊想起出征前女兒在他面前戚戚的面容,心頭一陣抽疼。
若是叫女兒知道這件事,她能承受得住嗎?
凌昊腦子有些發暈,坐倒在椅子中,四天前,他還與他在通信……廣寧情勢一日比一日好,東真與韃靼國敗退指日可待,怎麼到了大寧卻是變了?
不對,璟王在大寧絕對不會敗。
凌昊只是細細一想,便發覺事情的不尋常,翻出了近些日子的戰報。
一張日期為六日前的戰報吸引了他的目光—— 大寧軍與韃靼國正面交鋒第三次,折兵近一萬,未曾攻破緊要陣地。
六日前,大寧軍折兵一萬……然後便是璟王披掛上陣。
「這幫畜生!他們怎麼敢!他們在拿有數萬百姓的城池當兒戲嗎?!」凌昊怒得一拳砸在桌案上,厚實的木板瞬間被砸得陷進去。
凌景燁被突然生怒的父親嚇一跳,抬頭一看,父親雙目赤紅,那是怒極了才有的神色。
「父親?」
「太明總有一天會亡在這幫無恥之徒手中!」
凌昊想明白璟王肯定是被自己人設陷伏擊才出了事,胸腔中的怒火壓也壓不住。
璟王再是野心勃勃,起碼有顆仁心,不將數萬人命當兒戲,否則他怎麼會親自披掛上陣?而這些畜生呢,視萬民性命如草芥,只為一己私慾,他們還用妻女來威脅警告他!
好極了!
老的是忘恩負義的畜生,小的也是個心狠手辣的畜生,一家子啊,真真是一家子!
「集結大軍,揮軍直下!」凌昊陰沉著臉站了起來,鏗鏘下令。
他要將韃靼國與東真用最快速度擊潰,讓他們往大寧會合。
凌景燁不知父親為何暴怒如此,卻明白與璟王有關,但他相信父親,便是再急再怒,父親做的決策定然是深思熟慮。
凌景燁嚴肅領命,再度穿上盔甲,傳令下去。
凌昊則修書一封讓親信一定要送到蜀中。
夜色朦朧,一支人數眾多的隊伍在黑夜掩護下逼近大寧軍營,他們輕裝而行,幾乎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息,如同行走在暗夜中的鬼魅。
突然,大寧軍營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敵襲的聲音傳遍了整個軍營。
威遠侯被驚,撩了簾子從主帳中走出來,身後的親兵還在為他披甲。
「怎麼回事!」
「回將軍,森林那邊發了信號,韃靼國支援部隊已到,如今集結奔著我們方向前來。」
威遠侯聽著,冷冷一笑—— 韃靼國果然會趁勢而起。
他知道事情後反倒不著急了,揮開還在為他繫綁帶的親兵,自己回了帳中,旋即取了一封信,與親兵道:「交給對方首領,說裡面有我們太明國的誠意!」
親兵領命下去,策馬出營,馬兒不過跑出營地一里路,便帶著已胸前中箭的主人無聲倒下。
戚安一腳將威遠侯親兵屍體踢翻,有士兵上前搜身,取出一封信來。
他拆開一目十行,目光寒得似冬日的冰雪。
「那個小畜生真會算計!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
太子居然讓威遠侯策反韃靼國與東真決裂,反撲東真,助他們占東真疆土,再將儀昭公主下嫁到韃靼國……真真是好算計!
還定下每年給韃靼國送多少黃金糧食綢緞,他們就不怕養頭白眼狼,再將他們吃得骨頭都不吐?他真替他們王爺不值!他們這些人根本死不足惜!
戚安想到與自家主子訣別那幕,眼眶一片潮熱。他收好信,讓人將馬和屍體處理了,下令道:「我們先看場好戲,然後進城。」
威遠侯敢汙蔑他們王爺的威名,他便也要讓他試試這種滋味,讓他活著試試這種名聲盡毀、成為千古罪人的滋味!
 
 
 
一夜間,韃靼國軍隊進軍幾十里,與大寧大軍僵持不下。
威遠侯看到突破他層層佈防的韃靼國鐵騎,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的人不是送信去了,為何韃靼國首領一再突破了防線,大軍直壓邊境?!
而且,他的人也沒有回來!難道……韃靼國覺得那些條件還不夠?
「貪得無厭!」威遠侯自以為人人與他一般利慾薰心,唾罵一口。可敵方大軍壓境,他也只能是披掛上陣。
在他終於露面應戰之時,大寧邊城的城池已是另一片光景。
威遠侯要遞給韃靼國、帶有太子御印的親筆求和信在城裡廣發。謄寫的求和信被派到大街小巷,又有如何構陷璟王,致璟王身死沙場一事也被一併傳揚,消息鋪天蓋地,像雪花一般,整個大寧都被這些消息給覆蓋了。
李靳修捏著謄寫的書信,用審視的目光去看戚安,「王爺呢?」
戚安沉默,李靳修手驟然握成了拳,眼中閃過一抹驚色。「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一切聽令凌將軍。」
「再擁何主?」
戚安又沉默了。
李靳修將手中的書信撕個稀巴爛,灑得一地,「大寧衛怎麼處理?」
「我會親自割了威遠侯的腦袋,其餘的,不投者殺!」那些人,不死,也只會是禍害!
「韃靼國大軍怎麼辦?」
「我會領軍誓死抵擋,等待凌將軍的消息,韃靼國想攻城,必須從我們璟王衛的屍體踏過去!」
他們真正折了只有約四千人,還有萬餘人。這是威遠侯想不到的。
他們王爺明知會有詐,怎麼會不留一手?可是他們王爺為兄弟留了生路,自己卻……
戚安突然轉了頭,李靳修眼底也有著哀色,拍了拍他肩膀,「你不是還沒有放棄?」
「不會放棄!」
高大的男子再度回過頭來,神色冷靜無比。
李靳修無聲歎息,心想璟王真是有一幫極忠心的屬下,明明都到了這樣的地步……同時也羨慕,這正是璟王有過人之處。
可惜了……
 
 
 
第四日,大寧風雲突變。
戚安在夕陽下殺紅了眼,天邊的彤雲下是滿是鮮血屍體的大地,鮮紅的顏色刺目,卻也讓人興奮。
隨著他高喊一聲「威遠侯叛賊首級在此,降者不殺」,半日的殺戮終於停止了。
大寧士兵看著被他高高舉起的頭顱,腳一軟皆丟了兵器,威遠侯一眾親信將領亦被璟王親兵逐個擊殺,全都斬下首級掛於軍營大門。
韃靼國見大寧軍自己先內亂,正欲強攻,卻被煞神一般的璟王親兵鎮得半步進不得。
哀兵必勝,他們意識到璟王戰敗一事反而成就了這支精銳的部隊,韃靼國決定整軍再重新訂定新的計畫。
而廣寧那邊,凌昊以極蠻橫的姿態將韃靼國與東真聯合的兩軍逼得節節敗退,因損失逐漸增大,兩國將領將亦開始相互指責,而凌昊強攻的意圖便是要兩國將軍因敗仗產生罅隙,他才更好一舉擊潰。
廣寧軍戰勝的消息亦傳到了駐守在大寧前的韃靼國將領耳中,他們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這讓戚安與李靳修有了更多的時間整頓大寧軍,威遠侯一眾身死的消息一絲風聲也沒有被傳出去,而寧王府在一夜間亦被戚安派人控制住。
凌昊得知戚安大幹一場後,舒爽地拍開一罈酒獨自坐在高處喝個精光。
他在知道璟王與女兒的關係前,曾想過與璟王也這樣坐著喝一次酒。如今,璟王叫人歎息的事讓他明白,只要當權者動了讓你死的心,不管多久,都不會再消退。
他如今還在應天府的妻女,其實就可以證明。
反了吧,不管是誰,他都擁著反了!
不反,他與他的家人到最後也只是死路一條!
凌昊決了心意,在與敵軍交戰中等待蜀中的消息,並和戚安連成一氣,慢慢將韃靼國與東真圍攏。
第六十三章 皇宮裡的不對勁
當朝太子大婚將近,整個應天府的戒備越來越嚴,街上都是巡邏的帶刀侍衛,氣氛肅穆不已,連勳貴們都輕易不再出門。
凌家的馬車穿過沒什麼人行走的長安街,挽夏撩了簾子張望,對這樣的情形只是冷笑。將那麼多大員勳貴的家眷召到應天府,如今卻又下了限令,皇帝與沈彥勳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她看了一會,清冷的街道讓人索然無味,便又放了簾子,安靜坐著往馮府去。
她今早接到了旨意,明日要進宮。她心裡有些不安,便給馮景麒遞了信,上門尋他商議商議,看看宮中現在情形又是怎麼樣,也好過她兩眼一抹黑的過去。
本來她回了京就該遞牌子進宮的,可她實在牴觸,便裝不知,結果皇帝也未曾傳旨要見她,張皇后也沒有旨意,她自然更是安心待著,不往皇宮湊熱鬧。
她還以為要躲過去了呢,誰知離沈彥勳大婚還有三日,旨意就來了,皇帝下的旨,她不去也不行。
兩刻鐘不到,挽夏就來到了馮府,巧的是今日連馮相都早早下了衙,知道她要來,還為她特意準備了茶點。
挽夏受寵若驚,連忙行禮致謝。
馮相看著她笑得很高興,「說句逾矩的話,本相可是想將妳當孫女的。」
自從上回見過挽夏,馮相就對她有種莫名的熱情,那種熱情來得很詭異,莫說馮景麒一頭霧水,挽夏也奇怪,她不覺得自己那麼有長輩緣。凌家老太太可是經常被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
「能當相爺的孫女是我的榮幸才是。」挽夏順著老人家的話說。
逗得馮相又瞇了眼哈哈大笑,他心裡此時卻想,把孫女換成四個字的孫媳婦兒才好!
「我這老頭子在這你們年輕人話也說不開。」馮相又和挽夏說了幾句,這便起身要走。「麒兒,好好招待著郡主。」
他們有什麼話要說開的?搞得他們好像有矛盾似的,兩人莫名對視一眼,皆起身相送。
將老人送出院子,兩人再重新落坐,挽夏卻被怪怪的馮相鬧得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麼了。
馮景麒皺了皺眉,沉默一會才問她,「妳明日什麼時候進宮?」
「一早,估計辰中時分會到。」挽夏答。
辰中……明日不早朝,見帝后頂多也就半個時辰。「我巳初在宮門候著妳。」
「大哥不是要上衙,會不會耽擱事務?」
馮景麒朝她一笑,「無事,送妳出了宮再回去就是,不在乎那點時辰。」
挽夏覺得也好,「那便勞煩大哥了,對了,近日來宮中可還有什麼事情嗎?」
馮景麒低頭思索,「禮部忙得焦頭爛額,給太子妃的禮服好像出了些紕漏,皇后娘娘異常生氣,倒是太子替禮部擋下了,禮部尚書這才算保住了些臉面。」末了他又補了句,「太子心情不錯,見人都是笑的。」
他現在監國,又逢喜事,自然是心情舒爽的。挽夏撇了撇嘴,希望明日不要見著沈彥勳才好。「皇上……那兒呢?」喝了口茶,她猶豫半會才問道。
馮景麒對她小心翼翼的態度有些想笑,「妳有什麼想問直管問,我知道的哪有不說的?」
見挽夏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他道:「皇上我三日前倒是見過他,在他的寢宮,那時似乎還有兩三個妃嬪在後寢那,我將事情稟了便退下了。精神不錯,紅光滿面。」說著,眼底卻有著譏諷之色。
挽夏心間也有想法,她知道太子給皇帝用丹藥,她大哥看到的皇帝紅光滿面,是藥效所為嗎?大白天的都召了妃嬪……也有些太糜爛了。她聽到這些,倒也不好再多問了,心中也有了個大概—— 皇帝還在用丹藥,性命應該還無礙。她知道這些也盡夠了,便不再打聽宮裡的事,與馮景麒聊起了別的。
挽夏本想早些告辭回家去,馮相卻像掐著時間似的,派人傳話要兩人陪用晚膳。
挽夏抬頭看了看天色,一陣無語。外邊天還大亮,怎麼就提晚飯的事情了呢?
馮景麒舒展的眉宇又擰在一起,他的祖父確實熱情得過於反常了。他想著,視線便落在少女那姣好的側顏上,心中咯噔一下,有了個猜測,讓他心驚。
「挽挽。」他站起身來,笑容溫潤。「妳先回去吧,祖父那我擔著,妳明日還要進宮,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這樣好嗎?挽夏猶豫,似乎太過失禮了。
看出了她的想法,馮景麒又笑道:「走吧,我送妳出府,沒有事情的,祖父會理解的。」
如此,挽夏便也不再推拒了,大大方方跟著他到了垂花門。
在快要上馬車的時候,挽夏突然回頭朝他道:「大哥,我看那邵家小姐挺不錯的。」
那日見過邵盼芙後,她還在街上遇到她一次,見她在首飾店盯著一頂玉冠發呆,被發現後,面紅耳赤說要買給家中兄長。其實她哪裡需要解釋這些,解釋了,人才會多心呢。
後來,自己就聽聞娘親說邵家似乎有意和馮家結親,她再想到馮萱經常喊了邵盼芙到馮家作客的事,也就明白了—— 邵盼芙應該是對她大哥有意的。
馮景麒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這一句,怔了好大會,苦笑道:「別人不錯那是別人,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挽夏眨了眨眼,聽出了他意思。他不喜歡邵家小姐,還說得這般無情,若被邵家小姐知道,還不知道要多傷心呢?「總該要叫娘親憂心你這些事。」
馮景麒朝她一揖,臉上寫著「妳就饒了我別再說了」的神色,這伏低做小的樣子倒把挽夏逗樂了。
「總歸我是妹妹,管不了你。」說著,她朝他揮揮手,進了車廂。
馮景麒望著出了門的馬車,喉嚨一片苦澀。
是啊,她總是當自己是他妹妹,可他卻不是呢……他歎氣一聲,轉身去尋祖父。
別人都看出來了,她怎麼就還看不明白呢?
他發現,凌家的每個人,似乎都有那麼一絲遲鈍。
 
 
 
皇宮依舊是挽夏記憶中的樣子。琉璃金瓦,入目不是朱紅便是金色,迎著太陽,直刺得人眼發暈。她跟在宮人身後,神色平靜打量一眼,前往乾清宮。
靠近那座莊嚴的宮殿,內侍尖尖的唱到聲劃破這片寧靜的區域,彷彿要穿透到雲霄。
挽夏斂了斂神,拾階而上,聽得允許覲見後垂目入內,行至殿正中行跪拜大禮。
她雙膝才觸及一塵不染的金磚,便感覺有人走到身邊,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抬眼,最不想見著的面容清晰落入眸中。
「挽挽可又見外了,兩年不見,生分得行這般大禮。」高階之上的帝王聲音傳來,低沉而渾厚,在偌大的殿內留有回音。
挽夏不動聲色抽回手,在沈彥勳的目光下,依舊深深叩首。「並非女兒與父皇生分,而是這些年來未能承歡膝下,心間惶惶。」她字字清晰,聲音似珠落玉盤般清脆動人。
皇帝的笑聲霎時充斥在殿內,挽夏聽著卻是嘴中發苦,生生將心裡的厭惡強壓下去。
這般的父女情深,她不演也得演!
皇帝笑過之後讓沈彥勳再將人扶起來,挽夏應聲不敢勞煩殿下,站得筆直。
沈彥勳視線在她繪有精緻妝容的面容上流連一會,不在意的立在她身側。
兩年不見,她出落得真是好看,嬌美的面容,眉宇間又有股英氣。他都有些認不出她來了。
察覺到沈彥勳看了自己好幾眼,挽夏神色淡淡,心間卻有別的思量。方才她跪下時皇帝並未開口,可沈彥勳卻扶了她,這般僭越不說,往深處了想還讓人心驚—— 皇帝對太子似乎有著不一樣縱容。
挽夏偷偷抬眼,想看看兩年不見的皇帝神色如何,就聽前方的皇帝又說道—— 
「妳快坐下,走了一路可是累了?」
挽夏趁著回話的機會反倒正大光明直視龍顏,「能見著父皇,怎麼會累。」
她的話叫皇帝又大笑起來,目光頗慈祥,「兩年不見,妳這張小嘴可越發的甜了。」
「這可不是在哄您。」挽夏也笑。
沈彥勳說:「父皇都賜坐了,挽妹妹還是別站著了。」
皇帝點頭,挽夏這才跟著沈彥勳坐到了皇帝下首。
「可惜凌昊出征了,朕又兩年未見著他,也甚是想念。」皇帝說著還歎息一聲,似真的非常想念昔日摯友。
挽夏微微一笑,「爹爹能為國家效力,能為父皇效力,是他的榮幸。」依她想法,她爹爹一輩子不回應天府才好,這裡比戰場更似龍潭虎穴。
皇帝笑笑,又問了挽夏這兩年來在北平的生活,挽夏便也只與他說家常,沈彥勳有時亦會插上一兩句話,殿內氣氛倒是很輕鬆。
「妳七皇叔這兩年如何?」皇帝突然話題一變。
挽夏被這突兀的一句話激得心裡咯噔一下,話卻說得還是那般滴水不漏,「近年來倒是少見七皇叔,他似乎挺忙的。」
「嗯,朕這七弟應該是挺忙的。」皇帝的笑多了絲意味深長。
挽夏只當不知道他們兄弟間的那些罅隙,「是啊,都忙得還未成親,可叫北平多少姑娘家苦等。」
「哦?原來七弟還這般受人傾慕呢。」
「七皇叔那般出色,這也只是常事吧。」沈彥勳側頭看了眼挽夏,朝她一笑。
兩年不見,沈彥勳相貌上越發的像皇帝,俊逸的眉宇看似平和易近,身上的威儀卻挺懾人,眸光流轉間更有股如閃電般凌厲的光芒,這種銳利的鋒芒使他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
挽夏雙眸平靜,「可不正是殿下這話。」
高座上的皇帝默然看著兩人,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致,站起身道:「朕還有事,太子你陪著挽挽到你們母后那請個安,然後替朕為挽挽接風。」
皇帝坐著的時候,挽夏還覺得他一切正常,可他一站起來,她便發現有些不對—— 皇帝的手在龍椅把手上握了許久,說話的尾音有些發抖。她為自己的發現吃了一驚,很快垂了眸,怕被發現異狀。
眸光從皇帝皂色繡龍紋的靴子掠過時,皇帝亦邁了步子,腳步明顯虛浮,重心不穩還晃了晃,接著,她看到有另一雙腳靠近,應該是扶了皇帝離開。
皇帝方才說話不是中氣十足?
挽夏心跳有些加速,沈彥勳已走到她身邊,俯身看她。他驟然靠近,他身上的龍涎香便侵入她呼吸間,挽夏被眼前的黑影驚醒,警惕往後退了兩步,引得沈彥勳一陣低笑,
「凌挽夏,妳對我還是那麼的避之唯恐不及啊。」
挽夏見他笑得自然,心裡罵了句。
沈彥勳卻是能看透一般,又道:「先別對我有什麼評論,等見過母后,我還有許多的話和妳說。」他立在殿中,從容微笑著繼續說:「兩年多……時間過得真是快。」
沈彥勳那種一切盡在掌中的自信神情叫挽夏心裡越發不安,抿了抿唇未言。
他朝她又笑笑,目光有種對獵物的勢在必得。
「走吧,可不能讓母后等久了。」沈彥勳在見著挽夏平靜的眸光出現波動時,唇角的弧度越揚越高,抬步先邁出了大殿。
 
 
 
坤寧宮內的榕樹枝椏探出宮牆,綠意蔥蔥。
挽夏走在沈彥勳身後,打量了眼僻靜的四周,覺得這處除了草木,毫無生機。
進了正殿,皇后已坐在上首,依舊那麼端莊,國母的威儀絲毫不減,可挽夏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張皇后老了許多,臉上敷的厚粉也遮蓋不住她眼角的紋路,而她對自己的不喜也直接寫在了臉上。
挽夏看得分明,向她行禮,不料沈彥勳比在乾清宮時還放肆,硬生生托著她手臂,讓她壓根跪不下去。
「母后並不在乎這些虛禮。」他清朗的聲音變得很冷,「母后,對吧。」
張皇后太陽穴突突地跳,眼中恨意更濃,最終於卻不得隱忍,皮笑肉不笑說了句太子懂本宮。
進宮不到半個時辰,挽夏便發現了許多的異常。
皇帝的身體狀況、張皇后與太子母子間詭異的對立,還有太子在皇宮內隱隱為首的地位……這些無一不叫她心驚。
這兩年內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說,太子已經完全把住了內宮……挽夏猜到了最接近的事實,想到陳奇父子,心底一片冰涼。
有著沈彥勳在場,張皇后看向挽夏時雖還是那麼厭惡,卻沒有明嘲暗諷,客套的問了她近來情況。
沈彥勳算了算時辰,覺得已全了雙方的面子,也不耐煩再待在坤寧宮。
張皇后爽快放兩人離開,卻在沈彥勳轉身時說:「太子,再有幾日你就大婚了,本宮已替你派了人到太子妃府上安排打點。」
沈彥勳眉眼霎時冷了下去,回身用一雙沒有溫度的黑眸盯著張皇后。
「我知道你事務多,可這是儲君的大婚,文武百官、皇家宗親和命婦都會觀禮,絲毫出不得一絲差錯的。」張皇后與他對視,神色決絕絲毫不退讓。
自家母后在想什麼,沈彥勳怎麼會不知道,他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挽夏,朝張皇后冷冷笑道:「母后所言極是。」甩袖離去。
母子倆針鋒相對得太過明顯,挽夏雖不清楚這之中究竟發生過什麼,可卻敏感察覺張皇后話中有話。
「凌挽夏,我要成親了。」出了坤寧宮,沈彥勳突然側頭朝挽夏說。
挽夏怔了怔,「臣女恭喜殿下。」
沈彥勳對她笑,「不應該是同喜嗎?」
同喜?
沈彥勳見她擰緊了好看的眉,向她走近一步。
挽夏皺著眉後退,腳磕到了坤寧宮的門檻,若非反應敏捷就得後仰摔到門內。她穩住身子,心跳得很快。
沈彥勳難得見到她狼狽,竟忘記伸手拉她,先是低笑了起來。
挽夏知道自己為了穩住身形手忙腳亂扒住門框有多失儀,聽到笑聲臉有些熱,可也很快恢復正常。
沈彥勳見她鎮定下來,這才再開口,語氣似譏似誚,「難道不是同喜?妳應該很樂意見著我成親的,不是嗎?」
原來是指這個。挽夏忍了一早上,這會也不太想忍了,反正沈彥勳明白得很,「是挺高興的。」
「呵呵。」
沈彥勳冷冷笑一聲,看向她的目光極詭異,叫挽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妳許久未見儀昭了吧,去看看她嗎?」他盯著她看了好大會,說:「也許妳們以後也沒有什麼機會再見面了。」
以後她不來皇宮,自然沒有多少機會見的!
「好。」挽夏頷首。
沈彥勳又露出那樣的笑,「隨我來吧,正好午間就在儀昭那兒用膳了,父皇要我替妳接風洗塵呢。」
「謝過殿下的心意了,臣女不好在宮中久留,您……」
挽夏婉拒的話才說一半,沈彥勳突然重重推了她一把,直接將她推在朱紅的宮門上,挽夏的背被銅釘硌得生疼,倒抽口氣。
沈彥勳掐著她的肩膀,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凌挽夏,妳在怕什麼?那麼著急離開?嗯?」
他瘋了嗎!挽夏疼得都想甩他一巴掌,他怎麼敢在坤寧宮門口就這樣對她!
而此時坤寧宮內早已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安靜得恍若無人的宮殿。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太影響你太子殿下的威嚴了!」與她一個小女子橫什麼橫。
沈彥勳聞言鬆開她,見她小臉蒼白,腦海裡閃過兩年前兩人在小道間不愉快的一幕,有些懊惱。
「是我一時失控了。」他看她的目光驟然變得溫柔。
挽夏心裡發抖,覺得沈彥勳真的是瘋了,才剛剛褪去的雞皮疙瘩再次升起。
「妳安安心心的在這用膳,我確實有事要和妳說,關於大寧軍的最新戰況。」沈彥勳說著,又恢復儲君那種雲淡風輕的從容神色。
大寧二字確實引起了挽夏的注意,讓她心跳再次加速。
沈滄鈺就在大寧,他究竟想要說什麼?
挽夏覺得異常不安,袖下的雙手攥成了拳,只告訴自己不管他說什麼,她一個字都不會去信的!
挽夏沉默了片刻道:「我大哥說會在宮門等我出宮的。」
大哥?沈彥勳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大哥是指誰,無所謂道:「我會派人去知會馮大人一聲。」
「好。」挽夏也爽快應下。
她是不會相信沈彥勳說的話,可她還是想聽聽,看他究竟葫蘆裡賣什麼藥!
約莫一刻鐘,馮景麒便見著了太子派來傳話的人。
那內侍朝他行禮後道:「馮大人,皇后娘娘為了太子殿下大婚之事忙得不可開交,便要溫嫻郡主留在宮中幫襯著,溫嫻郡主說您會等她出宮,叫奴才來傳話,讓您不必等候了。」
挽挽被留在宮中?
馮景麒視線鎖在內侍身上,很快便認出人來。
這是東宮的內侍,皇后留挽挽怎麼會是東宮的人來傳話?
馮景麒察覺不對,那內侍卻已行禮告退,衙門裡人來人往,他只得將心中疑惑壓了下去。
到了下衙時分,馮景麒簡單收拾便出了皇城直奔凌府。
蘇氏早已在家中焦急等了一日,左右沒等著女兒回來,倒只等到了養子。她知曉馮景麒要接女兒回家的,見著他孤身一人,臉色越發不好了。
「你妹妹呢?」
馮景麒朝她行禮,「被皇后娘娘留宿宮裡了。」
「皇后娘娘?」蘇氏只有心驚,「怎麼會被留在宮裡了?」
「說是太子殿下大婚將至,宮中事務繁忙,皇后娘娘要妹妹打下手。」
「宮裡那麼多的宮人,又有禮部的人,皇后娘娘身邊更有得力的,挽挽哪裡能幫得上什麼忙!」蘇氏說著額間都急出來一層汗。
馮景麒自然也是知道這些的,他沉吟著道:「那傳話的人倒像是太子那邊的。」
站著的蘇氏霎時腿軟了下去,她身邊的丫鬟嚇得叫喊著去扶她。
「母親!」馮景麒揮開丫鬟,穩穩扶住她。「您哪兒不舒服?」
「麒兒!想辦法將你妹妹從宮裡接出來!一定要接出來!快去!」蘇氏頭暈目眩,腦海裡都是挽夏說過的前世之事。
太子、太子這世還沒有對女兒死心嗎?他要留女兒在宮裡做什麼!
馮景麒被她慘白的一張臉嚇著了,伸手握住她不停發抖的手,「母親您到底是怎麼了?」養母應該是在害怕,可她怕什麼?
「……太子。」蘇氏抖著唇,勉力借著他的力氣站穩,聲音又低又恨。「太子,對你妹妹不懷好意!」
太子不懷好意,是什麼意思?指哪個方面?難道……男女之情?!
馮景麒不可置信的看向蘇氏,蘇氏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重心不穩跌坐在地,大聲朝他喊,「快去啊!」
馮景麒腦袋嗡的一聲,也顧不上再去看蘇氏情況,轉身便往外走。
太子怎麼會對挽挽有那種心思,他怎麼敢就這麼明目張膽將挽挽留在宮中!
他思緒極亂,一顆心都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進宮!快!」馮景麒登上馬車,吩咐著,卻又跳了下來,直接解了套車的馬翻身上去。
他的小廝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忙對勒了韁繩的主子道:「少爺,您這會哪還能進宮去,宮門要落鎖了!」
才揚鞭的馮景麒動作一頓,臉色鐵青,他怎麼忘記這一層!
可只要想進去,總會有辦法的!
他斥了一聲,狠狠揮鞭打馬,疾馳而去。
小廝吃了一口的沙塵,鬱鬱看著沒了馬兒的車,難道他要和凌府的人借馬回去?
第六十四章 太子的狼子野心
馮景麒匆匆搬救兵去了,而在深宮中的挽夏與儀昭聊了大半下午,看著時辰差不多,挽夏便要準備出宮去。
沈彥勳已早早離開,挽夏心裡雖還好奇著他說的有關大寧的消息,卻也知道能不招惹太子離他遠些更好,於是她連出宮都不準備告知對方,自己徑直甩開身後的宮女,快步往宮門去。再晚宮門就會落鎖,便是她有著腰牌,落鎖了也十分麻煩。
宮人們跟不上她,只能邊跑邊喊,想將她喚停,挽夏腳步絲毫不停頓,匆忙中在拐角與人撞了個滿懷。
感覺像是撞到了鐵塊似的,挽夏本能往後仰,手腕及時被人抓住,將她拉得站穩了身形。
陌生的溫度、陌生的氣息,挽夏眼看著又要撲入那人胸膛之時,猛地揮起自由的手。
沈彥勳察覺凌厲的勁風襲來,下意識便偏頭躲開,臉是避開了,脖子卻還是被挽夏修得尖尖的指甲給抓了兩道。
抽氣聲霎時在遊廊上響起,見著這幕的宮人紛紛跪下,頭磕著地,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溫嫻郡主居然朝太子殿下動手!
吃疼的沈彥勳鬆開了挽夏的手,伸手抹了把脖子,有微微的濕意和火辣辣的疼。他眼中也帶了怒,冷聲道:「凌挽夏,妳發什麼瘋?!」
這一切不過是挽夏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她此時也小口小口喘著氣,胸前因呼吸起伏不定。
沈彥勳視線瞬間就被那處吸引了過去。厚重的禮服遮蓋下,還能顯出這番風情來,她還真是長大了,無一處不勾人。
沈彥勳呼吸變得有些重,目光又凝在挽夏粉嫩白皙的小臉,眉眼精緻,一雙杏眸又黑又亮,她在盯著人看時,被她盯著的人心神便總會隨著她流轉的眼波蕩漾。
「上哪去?」他打量了她一會,那絲怒意也消去,語氣緩和下來。
「自然是回府。」挽夏警惕看著他。
沈彥勳聞言閒閒一笑,那笑容帶著挽夏不曾見過的邪氣,叫人十分不舒服。
「本宮已經派人與妳兄長說了,妳會在宮中留到我大婚後。」
什麼?!挽夏睜大了眼看他,「你這是要軟禁我嗎!」
望著那雙因動怒更加靈動的杏眸,沈彥勳微微朝她傾了身子,神色極曖昧,「軟禁嗎?若我就真那麼想了呢?凌挽夏,妳要怎麼辦?」
挽夏退後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他卻再又逼近。
「你怎麼敢這樣無法無天!」他老子還活著,他在宮中行事居然放肆張狂到此等地步。
沈彥勳還是笑,笑早已落入網中,成為他獵物的挽夏。
她不停後退,他便不斷逼近,直接逼到她背抵著牆,退無可退。
「對啊,如今我早已不是那個你們眼中無能的儲君,我這樣行事,無人敢多言一句。」沈彥勳低頭,視線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又移到了她紅豔的一雙唇上。
他喉結滾動著,眸光漸深。
挽夏察覺到他有些危險的心思,緊緊貼著牆,思索著要怎麼脫身,沈彥勳卻沒有再逼近,而是十分有趣的看她,看得她快要失去耐性時,才壓低了聲音道—— 
「妳就這麼回去,不想知道妳的七皇叔發生什麼事了?」
果然是事關沈滄鈺嗎?
挽夏心下一凜,神色卻很冷靜,「七皇叔發生什麼事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沈彥勳像是聽到極好笑的事,愉悅的大笑著,他勾著唇角,笑夠了才和她道:「真的沒有關係嗎?凌挽夏,便是他死了也沒有關係?」
死了?誰死了?!
沈彥勳十分滿意的看到挽夏神色不再冷靜,盯著她不斷收縮著的瞳孔,一字一頓道:「對啊,凌挽夏,沈滄鈺死了。死在大寧邊關,死在戰場上,頭顱被人割去,身首異處。」
挽夏睜大了眼看著他,有一瞬她覺得自己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可是她腦海裡卻清楚回蕩著他極殘忍的話。
沈滄鈺死了,身首異處……他死了,身首異處……
怎麼會,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
挽夏確實被這個消息驚著了,驚得手腳發軟,眼前發黑,可身體又很奇怪的湧起一股力氣。她狠狠推開沈彥勳,道:「我不會相信的。」
她不會相信的……沈滄鈺怎麼可能會死!
她不會相信的!她不會相信的……
挽夏在朝沈彥勳說了一句後,坐倒在地上,揪著衣襟大口大口喘氣。
她不相信,可是本能的恐懼卻支配了她,讓她顫慄著、發抖著。
倚著牆根坐著的少女,臉白似雪,沈彥勳沉著臉看她臨近崩潰的樣子,眸裡冷意在凝聚。
她對沈滄鈺倒真是好啊,不過一句話,便要了她半條命似的,瞧剛才還燦若星辰的眸子如今就只餘空洞無神,沈彥勳心裡湧起了妒忌。
他蹲下身來,更加殘忍的說:「不信?沒關係,我那有從大寧來的戰報,還有韃靼國這次領軍首領的親筆信,妳要不要看看?」
挽夏抬頭茫然的看他,他的話似刀子,一刀刀凌遲著她。
她唇在微動,像是低聲喃喃什麼,沈彥勳不由得湊近了些,卻是聽到她一遍又一遍在說—— 她不相信。
聚在沈彥勳心頭的妒忌霎時爆發,化作了洶湧的怒意,他猛地掐著她肩膀,將她按在牆上,無情的道:「妳信不信都改變不了事實,他死了!如果妳想再挑戰我的耐心,那麼我不敢保證妳父親會遇上什麼。」
意識不太清楚的挽夏的眼珠子在此時動了動。
她父親,她……爹爹。是啊,她爹爹也在戰場上……
挽夏空洞的雙眼又重新恢復清明,沈彥勳的面容清晰映入她眼中,這張酷似皇帝的臉,那麼清晰就在眼前。
她突然露了笑,淒然絕美,沈彥勳因她笑容晃神了那麼小片刻時間。
挽夏手指掐在了地磚間,指甲都被她硬生生掰斷,帶著皮肉,鮮血霎時染紅了她的十指,她眼眶很熱,又酸又澀,可她卻一滴淚也沒有落下來。
在沉重的打擊中,她反倒不見了初時的悲意,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晰。
沈彥勳也算是耗費苦心了,計畫一環套一環,她何德何能讓他動這些心思,真真是叫她感到榮幸。
挽夏肩膀被他掐得生疼,背也撞在牆上硌得生死,十指更是鑽心的痛,可這些,都抵不過她心上幾乎要令她麻木了的痛。
「沈彥勳,你還想要在大婚上偷龍轉鳳嗎?」挽夏看著他,神色淡然得連她眉眼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沈彥勳見她這麼快便想明白,有些吃驚,旋即又無所謂地道:「我本來是那麼想的,可如今我卻不想了。」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妳那麼驕傲,對我那麼不屑一顧,我又何必苦苦討好妳?我完全不需要。妳會彎下那點傲骨,妳會反過來求我、來討好我的……凌挽夏,妳說妳會不會?」
會不會?挽夏笑笑,也站了起身,慢條斯理的整理衣衫,在他面前站得筆直。「我要看戰報,還有韃靼國首領的親筆信。」
沈彥勳額上青筋抽動,視線落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很快又移開。他怕他忍不住,親手掐斷了那好看的脖子,讓它的主人香消玉殞。
凌挽夏長得一身反骨,也知道怎麼樣能戳他心窩,一刀下去,滴血不染,卻叫他痛得連眼珠子發紅。
她好得很!好得很!
沈彥勳冷冷一笑,甩袖抬步往前走。
挽夏閉了閉那澀得發疼的雙眼,深吸口氣緊隨著他。
在東宮書房,挽夏看到了四日前來的戰報,還有兩日前韃靼國首領的親筆信,韃靼國首領還在信中提了議和條件。挽夏面無表情,冷靜到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她看著那些鮮血淋漓的字眼,眼居然沒眨一下,連手也沒有抖一分。
沈彥勳坐在她對面的太師椅中,視線一直凝在她臉上,可她太過平靜,讓他完全猜不透她的思緒。
挽夏將信放回桌上,站起來轉身就走。
沈彥勳冷聲喊住她,「妳要上哪去?」
「自然是回家去。」她腳步不停。
沈彥勳耐性終於耗光,從書案後衝了出來,掐住她手腕將人拉了回來,將她直接壓在了桌案上。
「凌挽夏,妳哪也去不了!」
挽夏沒有動,一絲反抗的意圖都沒有,只是靜靜與他對視,彷彿是要看清楚眼前這欺她的人是誰。
這種行為不似反抗,卻比反抗更令沈彥勳生氣。
她這算什麼?屈服了?!
沈彥勳被她氣紅了眼。好,既然這樣,那他也索性不要再忍耐了。
女人,身子給了誰,嘗到了什麼才是情慾的滋味,自然也就轉變了!
他鬆開她一隻手,去抬她下巴,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唇,看著那嬌豔誘人的紅唇,便低頭下去。
外邊卻突然傳來匆忙的腳步,內侍尖細的聲音急急稟道—— 
「殿下,馮相進宮,說有十萬火急的事!」
馨甜的香氣就在鼻尖,沈彥勳雖不太冷靜,理智卻還在的,心裡咒罵一聲,迅速鬆開了挽夏。
「讓相爺在大殿稍坐。」沈彥勳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朝外邊喊。
挽夏這時慢慢扶著桌沿站起身,沈彥勳看她一眼,想說什麼卻忍住了,拂袖而去,然後書房門再度被關起來,獨留了挽夏在裡邊。
挽夏面無表情站直了身子,心想可惜了……
她抬了手,看著手中那把銀色的裁紙刀,望著清晰映著自己面容的刀身,眸光似刀刃般凌厲。
怎麼這個時候來人打擾呢,不然,這會,它已經在沈彥勳身上了吧?
真是可惜了……
她翻來覆去看了幾眼,然後微微一笑,將刀收進了寬袖中。
她等他回來,哪兒也不去。
可是過了許久,挽夏也沒有等來沈彥勳,而是等來了一個小太監。
小太監客客氣氣請了她出去,引著她往東宮的正殿去。
才跨過正殿的門檻,她便看到了馮景麒那熟悉的身影,他眼中全是擔憂,見著她時還顯出激動,而沈彥勳正面色鐵青坐在正中央,馮相神色也極難看。
馮相見挽夏前來,面容平靜,他心中暗暗點頭,覺得這小丫頭明知身陷險境,還有這般的沉穩,確實極難得。
馮相這會便站起身,朝沈彥勳施了一禮,「謝過太子殿下關心微臣,臣這便帶著孫兒與孫媳婦先行告退。」
孫媳婦?
挽夏腳步頓住,馮景麒面上閃過心虛,輕輕握住她手,「回去再與妳解釋。」
挽夏疑惑看了他幾眼,又看向太子。
沈彥勳雙目此時死死盯著馮景麒與她交握的手,似譏似誚的道:「馮相為人長輩,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馮相只呵呵笑了兩聲。
挽夏感受著墜在袖子裡裁紙刀的重量,朝沈彥勳平靜地說:「本還有事要與義兄說的,挽挽改日再尋義兄。」
她話落,感覺馮景麒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分,挽夏朝他安撫地笑笑,抽了手,向沈彥勳福了一禮後離開。
沈彥勳眉心一跳,有些琢磨不透那已跟隨著人離開的少女。
她不應該是恨他的?還是他威脅的那番話語真嚇著她了……
沈彥勳沉默地坐在殿中,許久後冷冷一笑。
他要的,絕對逃脫不了。
而一直表現得十分從容的挽夏,卻在登上馬車那刻,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滴淚,無聲從她眼角滑落,又快速蒸發在空氣中,不留絲毫痕跡。
 
 
 
「沈滄鈺,我們一起放紙鳶啊。」
「好。」
「高些,再高些……」
「都依妳。」
一身玄服的青年寵溺著朝她笑,緩緩地放鬆手中紙鳶的線,少女迎著陽光,歡喜得眉眼彎彎。突然一陣狂風起,青年手中的紙鳶被吹走,少女焦急著要去追,才提了裙襬就想起身後的青年,回身朝他看去。
玄服的青年卻化作一身銀甲的將軍,猩紅的披風似血。
他和她說:「凌挽夏,我要走了……」
少女怔怔地看著他,青年已轉身,她想撲上前去,卻撲了個空。
青年的身影不見了。
他說他要走了,可是他要去哪?
少女看著自己什麼都沒有抓住的雙手,又抬頭去看天空,天上亦什麼都沒有。
紙鳶不見了,他也不見了,都去哪裡了?
少女惶惶向四周搜尋,夢幻似雪的梨花林霎時化作了地獄般的戰場。
戰馬嘶鳴,士兵拚殺的慘叫,入眼都是一片血紅。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大笑,她被嚇一跳,轉眸看去,一個高大的外族男子手中正拎著一顆頭顱,而那頭顱的面容……
她淒叫一聲,瘋狂地要衝上前去。
「不!沈滄鈺!沈滄鈺!」
挽夏猛地睜開雙眼,分不清夢與真實,做著夢裡要與人爭搶的動作,直接撲到了床外。
裡間的動靜驚得蘇氏與馮景麒站了起來,匆匆跑了進去。
昏睡了近整晚的少女狼狽地伏在地上,高几被她帶倒了砸在地上,蠟燭燈臺也滾在邊上。
馮景麒忙上前將她扶起來,卻發現她手異常的冷,不停的顫抖著,一抬眼便見著那張被淚水沖洗著的小臉。
「挽挽……」他擔憂地喚一聲。
蘇氏幫著他一起將女兒扶起來,再塞入被窩,又叫來丫鬟打掃。
摔了一跤,挽夏神智也跟著清醒,第一反應是伸手抹去臉上的淚。
「挽挽,不怕了,我們回家了。」蘇氏以為女兒是受了委屈,心疼的為她整理額前碎髮。
馮景麒看著她染滿憔悴的眉眼,心裡怒意不住翻湧,「太子究竟是要做什麼!」
蘇氏瞋他一眼,這個時候還提,不是叫女兒更難過?
挽夏無神的雙眼慢慢有光聚集,眸光變得如臘月的風雪,寒而冷。
「他告訴我沈滄鈺戰死了。」
少女用極平靜的聲音講述異常殘忍的事情。
蘇氏與馮景麒大駭,緊張去看她神色,可除了那一雙染滿恨意與冷意的眼,他們再看不見她的其他情緒。
「他和我說,爹爹也許也會遇上些什麼。」
太子這是威脅她了?威脅她……蘇氏與馮景麒不敢多想,如若再晚一些進宮,現在是什麼樣的局面。
「挽挽,他這樣說妳就信了嗎?」蘇氏抖著手摸她的臉,「他不過是……」
「戰報是真的,他還將儀昭也推了出去,要和韃靼國聯姻談和。」挽夏坐起來,長長的髮垂在身後,黑的髮,襯著她雪白精緻的小臉,令她顯得似一碰就要碎的陶瓷娃娃。
馮景麒震驚地反駁道:「可是朝上沒有任何風聲。」他說著,很快便沉默了下去。
近來因為太子大婚,朝臣的精力好像也沒有放在戰事上,他臉色一下變得極難看。
挽夏平靜地朝他笑,「大哥,不管事情如何,有一件事卻是做不了假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前世,她爹爹不就是死在皇帝的謀劃中?如今沈彥勳雖然是太子,可也許不久,他就該是皇帝了,掌著生殺大權的皇帝。
「我現在就讓人送信給父親!」馮景麒還是不太相信,他不認為太子真敢逼害忠臣。
挽夏閉了閉眼,輕歎道:「沒有用的,送不出去。」她在回京後便讓人送信了,可都被錦衣衛截了。
陳玄父子如今就盯著他們凌家,她早早就派了自己的親衛去對付兩人,只是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沈彥勳已經將他們困在應天府中。
馮景麒見她這般肯定,自然也想到了她是有查證過的。「總會有辦法的。」
「不……」挽夏發出堅決的短音,抬了頭,用閃動著異光的雙眸看他。「大哥,你不要再為凌家輕舉妄動,你如今身後還有著馮家,你不能置馮家於不顧。」
他今日進宮救她,已經觸怒沈彥勳了,馮相怎麼也跟著他胡鬧,編了那麼個藉口。
「挽挽,妳不必擔心這些的。」馮景麒喉嚨發苦,知道她是指過來營救的事。
「大哥,你回馮家去吧。」
「妳這樣讓我如何走?」馮景麒蹲下身來,「太子還是忌憚馮家的,我們按著計畫走,他不敢妄動,祖父亦同意的。」
蘇氏也知道養子為救女兒出宮尋了什麼樣的藉口,聽到他如今還這樣說,一直不知要怎麼反應—— 她的準女婿戰死了,她的養子又成了她女婿?
「我怎麼能再連累大哥你呢?」挽夏笑笑,已經累了那麼多人,怎麼還能再將馮家拖下水。
馮景麒默然,一句「我不怕妳連累」在口中兜兜轉轉,就是無法說出口。良久,他才歎道:「我先回馮府,看能不能查清這消息是否真實。」
他說著,目光一直未離開挽夏的臉,只見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臉色越發蒼白。他複雜的再看她一眼,朝蘇氏行禮,俐落離開。
也許現在是他最好的機會,可是他卻突然希望太子所說的是假的。
小姑娘說話很正常,也露了笑,可她心裡頭那種悲意是無法掩蓋的。他相信,如若不是還有凌家,她估計不能這樣堅強,他心疼她的這種堅強。
其實,他也可以作為她的護盾的,他如今也可以將她納入羽翼下的。
馮景麒內心火一半冰一半,感情與理智拉扯著他,讓他痛苦又茫然,若他真告訴她自己的感情,她會鄙夷他嗎?
馮景麒不知道答案,也沒有勇氣去尋求答案。
玉樹般的少年一腳深一腳淺,近乎狼狽地離開了凌家。
而挽夏屋內燈火昏黃,蘇氏緊緊握著女兒的手,面對平靜到詭異的女兒竟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璟王戰死了,她應該很傷心的,或許她連這個事情都無法接受。
「挽挽……」蘇氏紅著眼,忍著淚,輕輕摸她頭髮。她說不出來讓女兒再等消息的話,她怕女兒再受一次打擊,同樣,她也說不出讓女兒面對的話……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了一聲含著無盡擔憂的呼喚。
挽夏發了會怔,然後才回握蘇氏的手,「娘親,我沒事的。爹爹還在戰場上呢,我怎麼會有事。」
女兒一句話,叫蘇氏極力忍耐的淚落了下來,她寧願女兒大哭大鬧,也不希望她如此堅強。
感受到滴在手背上的滾燙淚水,挽夏抬手,一點點給自家娘親抹淚。
「娘親,也許前世我錯了。」
挽夏一邊為她擦拭淚痕,一邊輕聲說:「前世爹爹將女兒許給了沈滄鈺,得到的或許不只是皇上的猜忌,極大可能也有沈彥勳的報復,所以爹爹被冠上造反的名頭。
「沈彥勳的性格陰狠、記仇。今日他與女兒說,要折了女兒的傲骨,要女兒去求他。以他的這種性格,前世應該是報復了,恨爹爹拒絕了他,而謀反是死罪,女兒失去了凌家,再失去夫家,不就正好受他折磨了?」
沈彥勳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怎麼如今才發現、才明白,當年的事,內中有著別的真相。
她當年,是怎麼下得去手,給沈滄鈺扎了那一刀?
「挽挽,別想了,那都是過去的事。」蘇氏重新握住女兒的手,不叫她去想更多的可能。
璟王戰死的消息已經要壓垮她了,如若她再覺得前世還親手讓璟王喪命,蘇氏都不敢想像女兒究竟受不受得住。
「嗯,不想了。」挽夏乖巧的將頭倚到蘇氏肩膀上,閉上乾澀的雙眼。「娘親,女兒睏了,想要睡會。」
「睡吧,娘親就在這陪妳。」蘇氏難過的為她拉上被子,伸手輕輕拍她的背,就像小時候哄她入睡那樣。
情緒一直緊繃著的挽夏終於感到一絲安心,她窩在自家娘親的懷裡,閉著眼,前世今生不停在腦海裡徘徊—— 她怎麼能讓家人再陷入那種境地呢,怎麼能呢……
同樣的夜,挽夏很平靜的睡著時,馮景麒在回府後被馮相劈頭蓋臉罵了長達一個時辰,內容能用慫包二字來概括,然後便一直為探聽消息的事忙碌到天明,簡單梳洗便再去了衙門。
第六十五章 尋救兵揭穿太子
離太子大婚只餘一日,宮中更忙了。今日雖按例三日一朝,可皇帝與太子一件政事都未議,算是露了個臉便讓散了,文武百官亦不敢這個時候觸霉頭,自然乖乖恭送。
沈彥勳在經過馮景麒時,腳步頓了頓,馮景麒便聽到他冷冷的一聲笑,旋即才再抬步離開。
馮景麒待人離開後直起了腰,目光沉沉地望向太子消失的地方,他知道對方這是在警告他,並昭示著不會輕易放過小姑娘。
馮景麒捏緊了笏板,到衙門告了假,先回了一趟馮府。他派去的人早已經回來,告訴他眼下最壞的情況—— 應天府被把得嚴嚴的,傳不出去一點消息,便是璟王留在應天府的人這些日子都聯繫不到外邊。
他聞言後面色凝重的再去了凌家。
在凌家,他卻看到了與自己想像中不一樣的情景—— 小姑娘坐在院子裡的秋千上,讓小丫鬟們推她,裙裾飄揚,笑聲在風聲中蕩開。
他靜靜立在院門處看了一會,然後臉上也露了笑,輕聲上前示意丫鬟噤聲,輕輕在後邊推她。她想讓所有人安心,他自然也是配合的。
察覺到籠罩著自己的影子不對,挽夏回過頭去,見著是馮景麒,眉眼又變得彎彎的。「大哥你來了,正好,小丫頭的力氣太小了,你再推高些啊!」
「好。」馮景麒依她所言,將她推得高高的,見她落下,再又推出去。
挽夏感受著風,看著離得更近的藍天,眸光亮得如空中豔陽。
秋千玩膩了,挽夏便又拉著馮景麒去摘花園裡的梨。
花落後,梨樹便上結了果,沉甸甸地墜在枝頭。挽夏眼神非常好,挑的都是已長成金黃的梨,讓馮景麒一個一個摘下來,然後兜在衣服裡。
馮景麒笑話她不端莊,她卻一臉無所謂的笑得眉宇飛揚,在陽光下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好看極了。
摘來的梨,挽夏叫廚房做了銀耳梨羹,在用晚飯時親自端給蘇氏與馮景麒。
夜色慢慢暗了下去,夏蟲在草間發出清脆的鳴叫,晚風襲人,倒是十分怡然舒爽。
挽夏坐在花廳中,看著侍衛將昏睡的母親與兄長小心翼翼扶走。
侍衛照她安排,將馮景麒送到馮家的馬車上,送回了府,然後蘇氏亦被安置在另一輛馬車內。
事情準備得差不多,侍衛長前來彙報,他身後還跟有一位神色冷峻的青年。
「見過溫嫻郡主。」陳玄看了眼高座上的少女,屈膝行了一禮。
「陳玄,你不必覺得憋屈,本郡主自認要比你們這些所謂的男子漢要更講信用,只要你安然讓我母親出了城,我自然會放了你父母。」
陳玄半跪在地上,低著頭,咬著牙關。
挽夏見此輕笑一聲,「你也不用想再耍什麼詭計,跟著你去的侍衛會確認我母親的安全再回應天府,那時,你便會見著你父母。如若我的人發現問題,半個時辰,你父親或母親,便會失去身上一個部件。我是女子,可逼我走上絕路了,我比你們都狠。」
憤怒的陳玄一個字也不敢反駁。溫嫻郡主的狠,他已經見識過了,不然他父親怎麼會大意上當被俘虜。「只希望郡主一言九鼎。」
挽夏頷首,侍衛長立即帶了陳玄離開,她則繼續坐在花廳中。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外邊有喧鬧的聲音。
挽夏端過剛上的熱茶,慢慢抿了一小口,然後才站起身來。
管家已領著一位內侍打扮的人進來,後面還有一隊禁衛,來勢頗凶。
那名內侍是沈彥勳身邊得力的,挽夏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去了根的東西已向她行禮,用被掐著嗓子似的聲音說:「郡主,皇后娘娘傳郡主進宮,好為太子明日大婚做準備。」
理由挺冠冕堂皇的,就是不肯用心些,皇后娘娘哪用得著太子的人來傳旨意?
不過挽夏對這些也不甚在意,沈彥勳連掩飾都無所謂了,她自然也無所謂的。
「那便走吧。」她從容地邁開步子,並不用他多言,就出了廳堂。
那內侍怔了怔,旋即一揮手帶著那隊禁衛緊緊跟在挽夏身後。
垂花門處早有沈彥勳安排的馬車在等候,挽夏一路行來連眉頭都未動一分,就那麼安安靜靜上了馬車,任它拉往皇城。
沈彥勳不會死心,她是知道的,也算準了今夜是最後期限。不然,沈彥勳就沒有理由能將她拘在宮中了。
挽夏的平靜出乎意料,而沈彥勳見著她穿著家裳裝扮,髻上也未有多餘裝飾,探究地看著她。
「太子殿下這樣看我,莫是不識得了?」她微微一笑,眸光流轉,比滿室的燭火更加明亮耀眼。
「妳這是想通了?」沈彥勳視線仍舊凝在她臉上。
挽夏似歎非歎,「想通又如何,未想通又如何?我若說要你放了我,放了我爹爹,你會嗎?」
沈彥勳瞇起了眼,「那妳就安心待在這吧。」
「好。」挽夏朝他福身一禮,又笑道:「明日殿下大婚,我怕是看不到那盛況了,先祝殿下與太子妃百年好合。」
沈彥勳冷冷地看著她盈盈拜下,輕而易舉就被激起了怒意。
「凌挽夏,妳會如願的,然後妳會來求我的!」他甩下狠話,拂袖而去。
他以為她進宮來,起碼是服軟了,只要她說一句軟話,他就會按計畫行事,讓她成為明正言順的太子妃。如今看來,她還是那樣不知好歹!
那他便如她的意,他倒要看看,她究竟還能高傲到什麼時候!
沈彥勳帶著怒意離開,挽夏唇邊的笑意漸冷,只要給她一夜的時間便好。
太子怒氣衝衝走了,照看挽夏的宮人依舊連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挽夏看著木頭似的那些人,覺得無趣得很,便在這座宮殿轉了起來,在裡邊走了一圈,這宮殿比她想像的大,處處也十分精緻。走累了,她回到寢室,推開窗發現窗外那宮牆後探了許多的梨枝,外邊是她熟悉的林子—— 那片她與沈滄鈺相遇的梨樹林。
這是皇宮東南角,離東宮不遠,應該說很近。她記憶中,東宮也能看到梨樹林,而這片只有兩個宮殿,沈彥勳還真是給她了個好地方。
挽夏見月色正好,索性趴在窗邊看夜晚的林子。看了一會,她倒是起了睏意,便想著早些歇下養些精神,轉身前荷包的流蘇被勾住了,從她腰間扯落。感覺腰間一鬆,她忙低頭,將勾住的荷包解了下來。
捏著荷包,她又靠回窗邊,伸手打開,刻得栩栩如生的龍佩被她取出,她轉過來,指尖在上邊的「璟」字不停摩挲著。
沈滄鈺,你真的就那麼倒下了?
挽夏捏著玉佩許久,再度將它收回荷包內,爬到床上,縮成一團入眠。
次日,她是被喧鬧的禮樂聲吵醒的,外邊很熱鬧,太子的大婚儀式已經開始了。
她慢慢坐起身,帳幔外已立有伺候的宮人,聽到動靜忙撩了帳。
「奴婢伺候郡主梳洗吧。」
「什麼時辰了?」挽夏張開雙臂,任宮人為她更衣。
宮人恭敬回道:「巳初,太子殿下大婚的吉時,典禮才開始……」那宮人說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嘴,她說得有些多了。
挽夏朝緊張的宮人笑笑,「妳叫什麼名字。」
「奴婢蘭香。」
聽到這個名字,挽夏又笑了,叫蘭香啊……「難為太子殿下的用心了。」
蘭香嚇得忙跪下,挽夏只說了聲無礙,告訴蘭香,她身邊的人都是按香字取的名,聽得蘭香額間都滲了冷汗。
挽夏梳洗後,已有宮人傳了早膳進來,樣樣精緻,卻也只是精緻。這深宮中住的人都是極寡情冷淡的,連菜的味道也是一樣。
外邊依舊遠遠傳來熱鬧聲,挽夏也就安靜的坐在殿裡,這樣過了一個上午,喧鬧聲像是退去了,挽夏知道太子大婚的流程應該是走完了,再等一些時辰,皇家人應該也散了。
挽夏沒有用午膳,又回到寢宮很悠閒的睡了一覺,睜開眼後又問宮人是什麼時候了。宮人答近申時了,挽夏穿好衣裳,又像早上那般百無聊賴地坐在殿內,再坐了會,她便指揮宮人去尋各樣的小玩意。一時間,殿內的宮人被她指揮得團團轉。
挽夏趁著這個機會回了寢室,輕巧地翻過窗,來到昨日就看好的合歡樹下,靈活的攀上去,然後趴在高牆上小心挪動到探前來的梨樹枝上,就著樹枝攀下離開了這座宮殿,她立在林間辨別了方向,認準地方便跑了起來。
她所在的宮殿已經響起宮人們慌亂的聲音,挽夏越跑越快,避開巡視的禁衛直接衝著皇帝住的乾清宮去。
在看到熟悉的宮道時,挽夏也聽到身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她咬咬牙,繼續往前跑,直接就衝到了宮道上。
她驟然從小道間跑出來,周圍的侍衛都被她嚇一跳,定晴一看便都認出她來。
眾侍衛猶豫著要不要給溫嫻郡主請安,卻又見她四處張望,然後看到幾位拎著食盒的宮人後雙眼發亮,二話不說又衝了過去。
侍衛們看得有些呆了,後知後覺的要去攔住,可誰會知道一個小女子有那樣靈巧的身手,皆被她避了開來,見她直接撲到了那宮人身上去。
一陣狼狽的驚呼和動靜,宮人的食盒被挽夏撞翻,食盒裡的湯藥亦潑灑出來,染了挽夏半個身子。
挽夏一撞之後,又用手在那堆藥汁上胡亂的抹,落在侍衛眼中和瘋子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侍衛靠近想拉她一把,她卻極快地爬起身,提著裙子再度撒腿就跑。
乾清宮的侍衛都被她驚著,跑去要攔住她,沈彥勳那邊發現她逃離的人馬也趕了過來。
挽夏跑得更加賣力,有種都要來不及呼吸的感覺,胸腔憋悶得很,彷彿要爆炸開來。
再快點,她要再快點!
憑著記憶,挽夏再度穿進了一條極隱蔽的小道,在內中穿梭,然後來到一座宮殿前。
她此時已跑得一身都是汗,力氣也透支了,她死死咬著唇,來到那宮殿前用盡最後的力氣拍門,啞著聲音嘶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凌挽夏求見!」
寂靜的宮道中,少女呼喚的聲音顯得越發淒厲。
挽夏用力的拍著門,咚咚的聲響在她耳邊回蕩,還有從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與喧鬧。
她拍打得越發用力,在追上來的人隱隱顯了身形時,宮門終於被打開來,挽夏被帶得直接撲進了門檻,本想斥罵何人放肆的宮人被嚇了一跳。
挽夏喘著氣支起身子,也不管自己的狼狽嚇沒嚇著人,顫著手將腕間那發黑的銀鐲子捋了下來。她將鐲子塞到宮人手中,死死捏著她的手道:「快,快將這鐲子交給太后娘娘過目,皇上、皇上性命危在旦夕!」
挽夏說得又快又急,宮人怔在那反應不過來,只見她又掙扎著起身往外跑去。那宮人忙探頭出去看,被大批湧過來的侍衛嚇得又縮了頭,下意識將那鐲子先收到了袖中。
緊接著,她聽到那些侍衛說—— 
「溫嫻郡主,得罪了。」
很快,沉重的腳步聲又迅速撤離,宮人這才敢再小心翼翼探出頭看去,剛才將鐲子給她的少女已軟軟的被侍衛們押走。
溫嫻郡主、溫嫻郡主……宮人將少女的封號在嘴裡嚼了幾遍,又摸出鐲子對著陽光看了看,關了宮門,神色慌張的往正殿去。
片刻,再度靜下去的宮道中傳來宮門被打開的吱呀聲,太后的鳳駕直往皇宮最中央的位置而去。
另一邊,等挽夏恢復意識後,發現自己已回到了先前的宮殿,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慢慢坐起身來。
帳幔沒有放下,眼前光線卻很暗,她估摸應該是天黑了……連盞燈都沒有給她點?
挽夏摸索著下了地,才走了一步便撞到一個溫熱的物體。她連忙往後退,卻已經晚了,手腕被人狠狠用力拽住,然後一把甩到地上,摔得她雙眼直發暈。
她疼得倒吸口氣,寢殿內終於有光亮了起來,十名宮人捧著燭臺放在各處,然後又無聲退下。
這個時候,挽夏亦看清了剛才粗魯待她的是何人—— 沈彥勳!
她在心間極恨的喊這個名字,慢慢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還髒兮兮的衣裙,又攏了攏髮。
沈彥勳身上也不比她乾淨到哪裡去,繡著金龍的明黃禮服染著片片血跡。他朝挽夏走去,每走一步,便會留下一個血印子。
挽夏看著沾汙了地毯的血腳印,視線又落在沈彥勳的臉上,那俊朗白皙的面容上,有一道明顯的巴掌印,充血、紅腫著。
挽夏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這個笑容落在沈彥勳眼中莫過於火上澆油,他突然跨一大步,一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收緊。
他真是小看她了!居然還能想到搬救兵,讓太后在他父皇用藥時闖了進去,查到了丹藥有問題。
挽夏被他扼住脖子,難受得呼吸不過來,小臉憋得通紅,可她只是眼神平靜的看著暴怒的沈彥勳,看著他青筋突起的手力度慢慢加大。
她的平靜讓沈彥勳恨得雙目赤紅。
她就那麼想死?死了好去陪沈滄鈺嗎?作夢!
沈彥勳死死盯著眼神開始慢慢失去光采的少女,終於鬆了手。
挽夏軟軟地倒在地上,氣管有著新鮮的空氣進入,她本能的大口呼吸著,然後又劇烈咳嗽起來,咳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看著她狼狽的樣子,沈彥勳蹲下身,用力掐著她的下巴,讓她抬頭與自己對視,「凌挽夏,妳很聰明,可是那又如何?妳的聰明救不了妳,還讓許多人因妳喪了命。」
他聲音很低,帶著一種陰森的猙獰。
「皇祖母知道又如何,他都是將死之人了,即使是神仙來救也是回天乏術,難不成皇祖母還會因此殺了我?凌挽夏,妳說妳究竟是聰明還是傻?妳就不為妳家人想想?妳就不為現在正跪在宮門前,被萬箭指著的馮景麒想想?」
大哥?!大哥怎麼會跪在宮門前,她不是給馮相留了書信……
挽夏的手一抖,神色不復平靜。
沈彥勳看著她的變化,冷冷地笑出聲,「怎麼,原來妳還有怕的,妳連死都不怕,原來還有怕的。馮景麒跪在宮門前上書,參我占臣妻……臣妻,妳究竟是他哪門子的妻子?凌挽夏,妳究竟招惹了多少人?連自小與妳長大的兄長都能對妳起那種心思,為了妳連家族都不顧了,妳這張臉,這個身子,究竟被多少人惦記著!」
沈彥勳每說一個字,挽夏的身子便顫抖得越發明顯,而他卻覺得不夠。
她倒知道怕了,不真給她些教訓,她哪裡會記得住!
他眼底有殺機在聚攏,慢條斯理繼續說道:「馮景麒既然和妳一樣不怕死,那我成全他又如何……」
挽夏感覺下巴一鬆,眼前的人要站起身來,她猛地又撲上了去,拽住了他染血的袍襬。
她第一次那麼惶惶,第一次那麼無力,第一次……向他低頭。
「不要!我求你,我求你!放過我兄長,放了他……他只是想救我出去!」
少女聲音哀婉,低低泣求,小小的肩膀不停顫抖著,被逼到絕境的沉重壓垮了她,讓她除了哭求面前這個人,別無辦法。
沈彥勳聽著她的哀求,見到他最想看到的一幕,他卻一點都歡喜不起來,怒意更加洶湧。
她終於求他了,卻永遠是為了別人!
他抽腳,她死死抱住,依舊低泣著。可他卻下了狠心。
那些她要救的人,一個也不會活!
沈彥勳加大了力氣,挽夏終於被茲開,她呆呆坐在地上,眼淚不停地落。
突然,她朝那快要踏出寢殿門口的沈彥勳大聲喊,「太子哥哥!」
沈彥勳腳步驟然一頓,只聽見身後的人斷斷續續地說—— 
「我爹爹說過……等我出嫁那日,他會準備十罈女兒紅,與他的女婿痛快喝上一場……如今我爹爹在戰場,太子哥哥……你可以替我準備那十罈女兒紅嗎?」
挽夏怔著落淚,囈語一般。
「可以嗎?」
沈彥勳深吸口氣,竭力壓下發抖的手,沉默了許久才再轉身回到寢殿。
他居高臨下立在她身前,看那再狼狽卻仍讓他想占有的少女。
小臉梨花帶雨,為的卻是別人,神色淒淒,仍是為了他人,在他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還是因為他人。
「凌挽夏,妳真的很聰明,很會揣摩人的心思。」
挽夏聽著他淡淡的聲音,抬起頭看他,可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晃眼的明黃色。她壓下嗚咽聲,努力讓自己說話清晰些,「我若真的聰明,怎麼會讓自己深陷囹圄,其實我是傻。可再是絕境,我也只求你這一次,我是怕家人受牽連,可都這境地了,真的在黃泉路上遇到他們,我想他們也會原諒我的。」
他要脅她的不過就這些,還能有什麼更慘呢?他能要脅,她也能!
沈彥勳聽著她吐露的真心話,瞳孔微縮。
「凌挽夏,妳很好!」沈彥勳握拳,留下一句話再度轉身離開。
在他踏出寢殿門那刻,挽夏聽到了他吩咐—— 
「去搬十罈女兒紅!」
挽夏聞聲,整個人脫力伏在了地上。
她賭對了,她又賭對了……她肩膀劇烈抖動著,眼中的淚早已經乾了,她此時正壓制著從心底傳來的激動,彎著唇角無聲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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