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E34001 《種出一個太上皇》上
蘇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從手術臺上穿越到大惠朝這個陌生的地方,
還一來就經歷了驚心動魄的抄家逃難之路,
而父親安排她藏身的莊戶人家又不靠譜,
那欺主的刁婦不但昧了她爹留下的銀子還剋扣她的口糧,
幸好上天還是待她不薄,給了她一個超棒的金手指,
她的春草園四季如春、自帶水源,肥沃土地不管種啥都有高產量,
有了這個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必備的隨身空間,她再也不用擔心會餓死,
又有父親的愛徒接她去避禍,她這才知曉還有誠王這個大靠山可依靠,
從此在王府裡過著表面閒閒沒事做,逮到機會偷種田的日子,
只是這王爺太有魅力,靠近他便會讓人心跳加快,
這事似乎不太妙,有權有勢的男人最危險!
她還是乖乖出售空間作物攢銀子,將來就算離了王府也有底氣,
然而儘管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心,不要被那個霸氣的男人所誘惑,
在他遇到危險時,她還是不顧暴露祕密的危險,帶他進空間避難……
藍海E34002 《種出一個太上皇》下
蘇然利用春草園的作物做起小吃店生意,鋪子每日紅紅火火,
對於不時來蹭飯吃順便與她聯絡感情的秦襄,
她也實在拿他沒辦法,只能放任自己的心越來越傾向他,
誰知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戰亂與水災影響,
糧價飆漲、難民無數,不忍他治下百姓餓死,
她天天勤奮的耕作,種植出更多糧食施粥賑災,
為日後征戰做準備,她還弄出了方便攜帶的肉鬆,
雖然辛苦了點,但他也會於繁忙的軍務中抽出時間與她用飯聊天,
這樣溫馨穩定的感情是她喜歡的,她也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沒想到現實狠狠給了她一耳光,他竟說為了大業,要娶別的女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定下周詳計畫決定逃得遠遠,
豈料他的道歉方式竟是以江山為聘,許她母儀天下的后位……
紋藝,江蘇揚州人,
愛手工,愛文字,愛一切美好的事物。
天性散漫,不愛拘束,反應慢半拍,
腦洞有點大,總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樂於付諸筆端。
注重細節,計較文筆,因此一直以來信奉的寫作信條為:天下文章,唯細不破。
擁有夢想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彷彿人生突然有了方向
2017年制定了不少計畫,相信總有完成的一天,每天進步一點點,總會追上夢想的尾巴。
- 若該商品前後有不同版本,請以訂購網頁中顯示之商品圖片為準,恕不提供選擇或因此提出退貨。
- 商品若有兩種以上款式,請以商品網頁之說明為準,若網頁上標示「隨機出貨」,則無法指定款式。
- 若訂單內含未上市之商品,該筆訂單將於上市日當天依訂單付款順序出貨,恕不提前出貨或拆單出貨。
- 新月購物市集在出貨前都會確認商品及包裝的完整性,出貨之商品皆為全新未使用過之商品,請您放心。收到商品後,如有任何問題(包括缺頁、漏頁等書籍裝訂或印刷瑕疵),請於收到商品後7天內與客服聯繫,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問題,逾期恕不再受理。
- 收到商品後,若您看到的版權頁定價與原商品網頁定價不同時,請透過客服信箱或於新月服務時間來電與客服聯繫02-29301211告知,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第一章 遭逢家變空間現
宵禁時分,昌城內的各家市坊陸續熄了燈,初秋的涼風趕走了白日的燥熱,繁華的京都漸漸歸於了平靜。
幽靜的石板路上,一個黑漆漆的身影急速移動著,嘶啞粗重的喘氣聲斷斷續續,轉過幾個彎,進入一條老胡同,兩旁均是青磚灰瓦的朱門大戶,古樸莊嚴的院牆矗立在黑暗中。
急速跑動的影子突然在一處宅邸前剎住,掛在門簷兩邊的明角燈上印著蒼勁的「蘇」字,他胡亂揩了一把汗,繞過正門,走到旁邊的角門上,輕急地敲起門來。
「誰啊,催命吶?」門房睡意濃濃,沒好氣地開了門,剛想啐一口痰罵兩聲,見了門外的人,急忙揉揉惺忪的眼,將燈籠舉到眼前,「喲,這不是……夏公公!您怎麼……」
「兔崽子別廢話!快去通知你家老爺,出大事兒了!」
蘇宅西南的一個小院子,本是一處雅致的所在,這會兒正是一團忙亂的景象。
四五個穿紅著綠的丫鬟滿屋子奔走著,一會兒打包,一會兒搬運,不小心還有兩個丫頭迎面撞上了……
蘇然剛一睜開眼,印入眼簾的便是這亂糟糟的情形。
「姑娘正發著高熱呢,剛吃了藥捂汗,這會兒怎麼能挪動呢?」
耳邊傳來清脆悅耳的說話聲,一個柳眉杏眼的女孩,穿著古代的衣裳,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此時正給蘇然扣著胸前的盤扣。
蘇然木然地看著她的動作,又抬眼看了看屋裡的景象,腦袋仍然處在混沌狀態,還不待她細想,紅色珠串門簾猛然被打起。
「快走!來不及了!晴枝,妳先帶姑娘坐車離開,我善後!」
她還沒看清來人,就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抱進了懷裡,疾步離開。
蘇然被抱進一輛木質馬車,她撐著昏沉的腦袋,努力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眼前的遭遇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她記得自己應該躺在手術臺上的,難道是麻醉讓她產生了幻覺麼?
不一會兒,叫晴枝的女孩兒也爬進車裡,倚在車壁上神色凝重,她伸手摸了摸蘇然滾燙的臉頰,安慰道:「姑娘別怕,老爺都安排好了。」
馬車吱溜一聲開動了,顛顛簸簸行走了約半個時辰,在一處田野邊停下。
「晴枝,」趕車的男子在車窗外輕聲說道,聽音色很年輕,「妳帶姑娘順著北邊的田埂走,門口有兩棵桑樹的農家就是了。這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車印子,我還要趕著馬車再繞遠些,甩掉後面的人。」
聽著這麼謹慎周密的安排,饒是再搞不清狀況的蘇然,也明白了現在是非常緊急的時刻。她心中哀嚎一聲,這夢作得也忒真實了吧。
「姑娘,到我背上來,我背妳走。」叫晴枝的女孩兒跳下馬車,站在底下彎著腰,扭頭真誠地說道。
看著那單薄瘦小的背影,被夜裡的冷風吹得瑟瑟發抖,卻依然倔強地咬牙堅持著,蘇然有些莫名的感動,她吸吸鼻子,知道眼下不該添亂,便聽話地默默趴了上去。
女孩的腳步有些踉蹌,但仍緊緊地托著背後的人,喘著粗氣,努力把每一步走得穩當。蘇然乾啞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來,隨著深深淺淺的腳步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也好,不管現在是什麼情況,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
兩三間低矮的土坯房,門前的籬笆內架著蘆葦架,結了一些瓜果蔬菜,門邊搭了一個破狗窩,一隻髒兮兮的小土狗耷拉著腦袋窩著,彷彿剛被主人訓斥完。
屋內閃著昏暗的燈光,晴枝把蘇然安頓好,掀開黃漬的破門簾出來,門外站著一男一女,都是三十來歲的莊戶人家的模樣。男的滿臉黑黃的糙皮,不停地搓著手,女的眉眼極細,不動聲色地往裡屋瞟。
「常叔常嬸先回屋睡吧,姑娘已經歇下了,夜裡留個門,小陳管事保不齊會來報信兒。」
常叔連忙點頭應下了,只那常嬸眼珠子一轉,快嘴問道:「晴枝姑娘,可別怪嬸子話多,只是大半夜裡突然來這麼一齣,憑誰都嚇得不輕,不知道城裡出了什麼變故?怎麼單單小姐住了過來,老爺呢?」
晴枝聽後,蹙了一下眉頭,淡淡地回道:「主人家的事情,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渾說。」
常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一眼,「這包打聽的毛病啥時能改!」
常嬸被罵得不再吱聲,極不情願地翻了個白眼。
突然,門外的狗又咆哮了起來,常叔常嬸都緊張地繃緊了身子,六神無主地看著晴枝。
晴枝穩穩心神,倚在窗邊,悄悄支起一條細縫,往外探查。
「是我,小陳。」門外的男子壓低聲音說道。
屋內眾人都鬆了一口氣,趕緊拉栓開門,讓他進來。
「我們剛出城就宵禁了,現下已經把馬車藏到了順水樓,那裡外商番客來來往往的,不大會引起注意,明兒我再出去打聽打聽……」
外間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的時候,裡屋的蘇然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此刻她的胸口像撕裂了一般疼痛,悶得喘不上氣,持續了近一刻鐘,幾乎在瀕臨窒息的瞬間,她拚盡全力喊了一聲,「啊!」
外面的討論聲戛然而止,晴枝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摸了摸蘇然的小手和額頭,氣息有些不穩,「怎麼了姑娘。」
「胸口,疼。」蘇然的腦袋清明了不少,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
晴枝一聽緊張不已,急忙解開蘇然的外衫,潔白的裡衣上印了一灘鮮紅的血漬。她陡然屏住呼吸,緊緊咬著唇,手指也顫抖了起來。
「姑、姑娘,沒事的,只是胸口的朱砂痣破了,一個小傷口,止住血就好了。」她拿帕子按在蘇然的胸口上,血已經染濕了手帕的一角。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處傷口,今晚真是倒楣透頂,好在前世蘇然一生都在醫院裡度過,這些小疼痛對她來說還算客氣了。
「別哭了,比這更難受的我都忍過的。」蘇然想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花,卻沒有力氣。
「姑娘又說笑了,打小嬌生慣養的,哪裡吃過什麼苦頭。」
蘇然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只是猛然間,恍若一記悶槌砸到了腦袋上,雙眼閉合前,只記得晴枝那張焦急的面龐……
清晨的微風混合著泥土的香氣飄進了屋裡,一陣高亢的雞鳴聲響起,尚在半夢半醒間的蘇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輕鬆,精神力量似乎又恢復到百分百,她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雙眼。
入眼的是屋頂灰濛濛的房梁,短暫的空白後,昨夜的事情一股腦兒地鑽進了她的腦袋,她一骨碌爬起來,盤腿坐著,聯繫昨天遇到的種種際遇,思考著前因後果。
顯然自己離開了原本的世界,正處在一個未知的時空裡!意識到這個現實,她心中有個地方空落落的,茫然又失落。
長久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漫無目的地回想著前世的遭遇,疼痛、絕望、心力交瘁,她唯一後悔的是在最後的日子裡極不懂事,頹廢自棄,厭世嫉俗,讓父母傷透了心,而如今連再見他們一面都變成了奢望,不知媽媽的白髮又多了幾綹,不知父親的眼睛又渾濁了幾許……
蘇然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將眼眶中的淚花逼了回去,並暗自下定決心,如今重活一次,即使厄運不斷,即使心有遺憾,也要懷著對父母的感恩活下去,將來在天國相見,也要讓他們感到欣慰!
「姑娘大好了?」晴枝端著粗陶碗進來,見了蘇然精神抖擻的樣子,欣喜地笑瞇了眼,「說來也奇怪,昨晚上流了那許多血,可嚇慌了我,只是今早我再看,身上竟沒有留下一點傷口,只在原來朱砂痣的地方留了一塊淡粉的印記。」
蘇然聽了也好奇地扒開領口的衣服,果然,胸前沒有任何傷口,只有一點像墨暈染開的紅印,這種情況真是聞所未聞,彷彿昨夜流的血只是幻覺。
「我餵姑娘喝點粥吧,鄉下不比城裡,吃食也粗糙許多。」
蘇然謝過她的好意,自己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喝到一半的時候,門口有個紮小辮的丫頭朝裡面探頭探腦的,蘇然抬頭和她一對視,她又倏地消失了。
「是常叔常嬸的閨女,沒大沒小的野丫頭,以後避著她些。」晴枝拆開了帶來的包袱,仔細地收拾了起來,「出門太急,也沒帶出什麼好物件,將就著用吧,唉,也不知其他丫頭們怎麼樣了……」
話說一半,陷入了沉默,晴枝丟下包袱坐在床沿上,看著手中的絹帕發呆。
蘇然也知道這家裡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但目前情況不明,也不敢亂插嘴,只好挪到晴枝身邊,握住她的手安撫著。
晴枝回了神,虛弱地笑了笑,撫了撫蘇然的後腦杓說道:「我們姑娘真勇敢,碰上這麼大的事兒也沒掉一滴眼淚。」
蘇然尷尬地低下了頭,她還沒有勇氣告訴她:你們家的姑娘已經被我頂包了。
中午小陳管事回來了,臉色極其凝重,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猶豫了很久才回話,「蘇家……被抄了。」
只這一句,就讓晴枝緊緊捂著嘴,頃刻間淚流滿面。
蘇然也感受到一陣濃濃的悲傷,彷彿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在哀痛。
「老爺被流放滇南,罪名是,作奸犯科。」
「放屁!普天下誰不知道蘇濟銘是一等一的青天大老爺!」晴枝狠狠抹了抹眼淚,立眉瞠目,氣憤地喝道。
「姑奶奶妳小聲些!老爺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妳們,找了個丫頭頂替了姑娘,連宮裡的眼線夏公公都廢了,妳可別辜負了老爺的苦心!」小陳管事虎著臉,白淨的臉上因激動泛著紅光,「老爺還交代了我另一事,是為了姑娘往後的退路,我要先離開一段日子。這個農舍是老爺偷偷置下的,常叔還算是個可靠的人,只是妳年紀小,性子躁,遇事要多忍忍,哎,先委屈一段日子吧。」
菜頭莊是個小巧的村莊,坐落在菜頭山下,全村只有十幾戶人家,上百畝開了荒的土地。常家的小院在莊子的最南端,和鄰里相隔的較遠,平時也鮮少有人經過。
常叔像往常一樣扛著農具下田去了,他家的小兒子在桑樹下挖泥巴玩。
常嬸拿著簸籮在院子裡做針線,不時地抬頭瞥兩眼東廂房。「白吃懶做的,家裡養了兩個活祖宗。」
她的閨女桑妮子正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嗑瓜子,聞言抬起頭來插嘴道:「娘,她們是什麼來頭,前兒夜裡闖進咱家來,嚇我一跳,那個女娃,長得跟年畫裡的娃娃一樣,看她穿的衣裳,可真好看。」
「哼,不過是掉毛的鳳凰,仗著妳爹老實好欺,就打起我們的主意來了。」一想起這屋子的真正主人,常嬸的心裡就有些發怵。這些年來,她在這裡住得正愜意,早就把那些房產田地當成自己的私產了,誰想又冒出了一個正牌主人來,心中很是著急上火。
這邊廂,晴枝把東廂房的門輕輕拴好,拿出包袱裡的錢袋子往桌上一倒,幾粒銀錁子和銅板滾落了出來,她掃起來數了又數,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收起。
「出門時順手抓了個袋子,只有十多兩銀子。醉香樓的一隻杏花鵝就要八十大錢了,這點銀子可怎麼夠活。」晴枝焦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拿著帕子往臉上搧風。
蘇然看著她像沒頭的蒼蠅一般亂竄,笑了笑道:「窮有窮的活法,我今早才聽常嬸嘮叨著,他們家一個月的嚼用只有一兩百大錢,我們兩個女孩兒,能吃多少?」不過,眼下她們兩人前途未卜,這點銀子確實令人擔憂。
「別提這個黑了心肝的女人!小陳管事臨走前說過,老爺早前在這裡留了一百兩銀子以備急用,早上我才提起這個話頭,就叫她哭天搶地的混了過去。」
原來還有這事,確實叫人憋屈。不過蘇然對於占了人家小姐的身子本就有些心虛,對於這些銀子,她也不抱什麼非分之想了。
見晴枝一臉憤懣的神色,蘇然只好說些話來寬慰她,「唉,人在屋簷下,家裡又逢難,遇事只能忍著了,若是現在去找她理論,逼急了她,一氣之下鬧了開來,惹得官府來抓人,就更遭殃了。」
「哼,早晚叫她吃了壞肚子!」晴枝把錢袋鎖進了匣子裡,氣衝衝地摔門而出。
蘇然默然半晌,其實她也厭惡常嬸的貪心刻薄,也對將來的日子感到恐慌,但此時卻無暇分心,因為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自從前天那次莫名的出血後,她便時不時地感到胸前的那塊印記微微發熱,甚至昨天夜裡有片刻功夫,她彷彿置身於另一個空間,但僅有一瞬間,以至於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今早以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一陣陣熱力又傳來,滾燙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胸膛,蘇然閉上眼,等待難受的勁兒過去。然而,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真的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天地!
這個地方很平坦空曠,約有兩個籃球場大小,腳下的土地鬆軟綿密,右手邊有一窪十米見方的小水塘,另一頭長著一棵蒼勁的參天大樹,樹下有一塊大石頭。四方邊界處和頭頂都是流光溢彩的迷霧,看不到霧後的景象,但她能聽見遠處的桑妮子在訓斥弟弟的聲音。
蘇然走到那棵大樹下,只見石頭上刻著兩句朱紅的詩——
日月精華春草園,千年靜候有緣人。
原來這個地方叫「春草園」,似乎已經存在了許久,自己是誤闖了進來。這裡與世無爭,寧靜安逸,就像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她按捺住心中小小的激動之情,小心謹慎地靠近邊界處,伸出一隻手,試著穿過迷霧,卻被一陣無形的力量擋了回來。
立在原地環顧了一番四周,當震驚和好奇的情緒漸漸消失後,她開始沉思,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呢?又該怎麼出去呢?
抱著嘗試的心態,她閉上眼想像著進來前的情形,默念「回去」,再睜開眼的時候,竟然真的回去了!
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蘇然樂此不疲地進進出出了許多回,直到晴枝的腳步聲靠近才停止。
上天真是太厚待她了,自己竟然擁有了一塊私密莊園!想起剛剛腳下鬆軟的土地,清澈的池水,頓時覺得未來充滿希望,甚至覺得自己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來,心中那股滿溢的爽快久久揮散不去。
晚間,晴枝端了兩碗粥和一碟小菜進屋,關起門來就抱怨道:「天天喝糙米粥,連個白麵都不見,前兒我還見她偷偷地給自家閨女加餐,姑娘也正是長身量的時候,虧得這個虎姑婆竟狠得下心。」
蘇然捏捏自己瘦小的胳膊,幾不可聞地歎息一回,她知道常嬸看蘇家氣數已盡,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未免晴枝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她又樂觀地笑說:「糙米粥好,養胃養腸子呢。」說完端起粥來,呼啦啦喝得噴香。
晴枝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還是這個軟麵性子,連我都能欺了去。」說罷又把大半的鹹菜丁撥進了她的碗裡。
入夜時分,蘇然和晴枝並排躺在炕上,蘇然把心裡的想法轉了好幾遍,才開口說:「晴枝,明天我們不要單獨用飯了,和常叔家一起吧。」
「嗯?他們家飯桌上沒規沒矩的,伸手亂抓亂拿,叫人看了好不生氣。」
蘇然側過身來,看著晴枝的半邊臉,認真地說:「晴枝,我已經不是大家閨秀了,妳該接受這個事實的。」
晴枝躺著不說話,鼻翼張張合合,眼中閃著點點淚光。
蘇然趕忙換了一個輕鬆的語氣,「入鄉隨俗嘛,再說常叔為人還是不錯的,我看見他偷偷塞給妳錢了。」
「呸,昧了一百兩銀子,才掏出幾十個大錢,虧他們還睡得著覺!那也是個沒氣性的,降不住自己的老婆。」
蘇然沒接話,但她心裡是有自己的打算。從這兩天搜集的資訊來看,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時空,以往自己瞭解的歷史基本用不上,所以要儘快做打算才好,如今雖然有了春草園,可她對於農耕卻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懂,所以要想辦法多學些農業知識才行,而常叔就是個種田的好手,只好跟他親近親近了。
這幾日正是農忙時節,地裡的莊稼該收割了,這個時候,全家的勞動力都被調動起來。常叔常嬸一大早就下地了,十二歲的桑妮子比蘇然還小一歲,就攬了攤餅做飯的活兒,只有還沒灶臺高的常小弟愣愣地站在廚房門口吃手指,望著籃子裡的麵糊直流口水。
「姑娘怎麼換這身衣裳了,灰撲撲的怪難看的,以前齋日的時候才穿呢。」晴枝看了蘇然今天穿的衣服,大搖其頭。
「把以往那些花紅柳綠的衣服都收了吧,在鄉下還整日穿得鮮亮妖嬈的,會被人指指點點的,以後我就這樣穿,才自在呢。」蘇然說完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哎哎,姑娘幹麼去?」
「下田去!」蘇然回頭一笑,蹦了兩蹦跑遠了。
晴枝一愣,趕忙放下手裡的事物,咬牙跺腳地追了上去。
田地裡正忙得熱火朝天,蘇然站在埂邊,觀察著地裡勞作的人們。
他們將割下的秸稈一叢叢堆好後,捧起一捆稻桿,對著一只半人高的木桶摔打,這應該就是原始的人工脫粒吧。這個過程看上去很辛苦,常叔常嬸的臉上流下的汗水混合著灰塵,形成一道一道灰黑色的汗漬。
蘇然拿起樹蔭下的水壺,帶上小草帽,朝地裡走了過去,待走到他們身後,嗆鼻的灰塵直往鼻裡鑽,不禁打了個噴嚏。
常叔常嬸俱驚,回頭一看,她的腳踝就貼著磨得鋒利的鐮刀,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姑娘別動!」常叔一腳踢開鐮刀,緩了一口氣才又道:「田裡髒熱,姑娘還是去別處玩吧。」
這下連常嬸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了一句,「沒事做就歇著。」
這時遠處一個莊稼漢停下手裡的動作,擦了擦汗,樂呵呵地朝這邊望過來,喊了一嗓子,「常喇子,你家啥時候來了個這麼俊俏的姑娘?」
常叔有些結巴,不知該怎麼回話,還是常嬸中氣十足地喊了回去,「是我家侄女兒,城裡來玩的。」
蘇然聽了一笑,也朝那邊揮手打招呼,「大伯好!我叫蘇小妹!」
晴枝正好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拿手絹按按額角,又一把奪過蘇然手裡的水壺,塞進常叔的懷裡,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
「才來了幾天就淘氣,快隨我回去,人來人往的,叫混帳男人瞧見了不妥。」說完餘光朝那莊稼漢飄了過去,又壓低了蘇然的草帽,拽著她走了。
晚上的伙食豐盛了許多,人人都加了一個粗麵餅子,常叔把手裡的餅撕開一半,遞到蘇然面前,「姑娘今天勞累了,多吃些吧。」
桑妮子嫉妒得眼都圓了,連常小弟也嗑著碗,呆呆地望著她。
常嬸更是不樂意,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噹響,「快吃飯!」
見此情景,蘇然在心裡默默歎氣:叔啊,您這是給我樹敵哎,今天剛軟化的關係又打回原形了。
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擺擺手道:「叔,您吃,您才是大勞力。往後還是叫我小妹吧,這樣也不惹人懷疑。」
還沒待常叔收回手,晴枝二話不說地就接過餅來,撕碎了餅撒進蘇然的碗裡。
得,這下吃飯的氣氛全沒了。
常嬸大聲地吸溜了一口米湯,把醃菜嚼得嘎嘎脆響,若無其事地說:「收完稻子就該犁田了,聽說今年的牛犢子比往年還賤價。」
常叔把眉頭一皺,沒好氣地打斷,「這話妳要扯幾遍!妳買來,我就宰!」
常嬸氣噎,一掌拍向常小弟撒氣,「作死的慢騰鬼!活該連個菜渣都搶不到!」
常小弟大哭,桑妮子哄弟弟,常嬸罵罵咧咧,常叔高聲喝斥,一頓飯真是吃得好不熱鬧。
蘇然逃也似的奔回房間,晴枝慢悠悠地放下碗筷,捏著絹帕擦嘴……
今晚蘇然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常嬸黑了那麼多錢,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的,全都歸功於常叔的強牛脾氣,他勸不了老婆回頭是岸,就採取了暴力不合作的方式。
常嬸有錢沒處花,估計很鬧心。
第二章 暗夜匆匆離農莊
又過了七八日,常家的熟稻都收割完了,接下來便是曬穀,這幾天若是下雨,可就前功盡棄了,於是曬穀場要時常有人看著,桑妮子和其他農家的孩子們都陪著爹娘輪流守在那裡。
晴枝也開始做一些活計了,她比量著蘇然的腳長大了,這兩天正打算做一雙新鞋。
蘇然看晴枝正專注地納鞋底,就拿了兩顆甜津津的野果子,打算給常叔他們送去。正走在半道上,迎面走來一個賣貨郎,肩上扛著扁擔,前後的貨筐裡塞滿了貨品。
蘇然停下腳步,好奇地瞅著那些小玩意兒,突然間腦中閃過一個主意,攔住他道:「賣貨郎,你這裡可有稀罕的種子賣?」
那賣貨郎似乎聽錯了,放下扁擔,拿出一包油紙打開,包的是一顆顆粉白粉白的糖,「這天哪裡來的粽子,我這兒有好吃的麥芽糖。」
「喂,前面的賣貨郎,先給我來一包糖!」桑妮子的聲音從老遠傳來,只見她昂首闊步地走來,經過蘇然身邊時,挑眉翻了一個白眼,扔給賣貨郎幾個銅板,買了一包糖,又挑釁般捏了一顆糖丟進嘴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蘇然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有些好笑,搖搖頭不予理會,重新和賣貨郎解釋,「不是粽子,是種子,要不常見的那種。」
「哦,巧了!我這兒有花椒、番甜瓜和一種辣子,不知是啥味道,這些都是一個外域商人跟我換的,不過這位姑娘,據說這些東西在咱們這裡都不好長哩,也沒人會種,妳要這些做什麼?」
蘇然一聽,驚喜不已,樂得話也顧不上回了,只匆匆說道:「你在這等等我,我回家拿錢。」剛走出兩步,又返回去,把手裡的水果塞了給他,「大叔,吃點果子止渴吧!」
剪好了最後一個線頭,晴枝滿意地看著納好的鞋底,厚實又輕便,這時蘇然急匆匆跑進屋裡,見了晴枝,有些猶豫地蹭到她的身邊,囁嚅輕語道:「晴枝,給我點錢吧。」
「姑娘要錢做什麼?現在日子過得艱難,可不興往日那般亂花錢了。」
蘇然心思一動,低下頭佯裝委屈道:「桑妮子買了糖不給我吃。」
果然這句話戳中了晴枝的軟肋,她心中一痛,大步走到櫃子前取出錢匣子,開鎖抓了一大把銅板來,交給蘇然,「把其他零嘴兒都買下,饞死她!」
蘇然露出開心的笑臉,用力地點點頭,用荷包裝了錢就跑。
因她討喜可愛,那賣貨郎便半賣半送地把種子給了她,她又買了幾樣簡單的小農具和零食,花光了錢,興高采烈地回了家。
夕陽下山的時候,常嬸先回了家,她舀了井水咕嚕嚕喝了一氣,看見正在逗弟弟玩的桑妮子,問道:「大妮子,妳爹呢?」
「沒見爹回來呢。」
常嬸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不一會兒,只見常叔拎著個籃子進門。「我從桂嫂子家借了二十個雞蛋,今晚給姑娘加個菜吧。」
常嬸聽了怒從心起,冷笑一聲,「我說你今兒怎走的早,原來是去辦這件頂頂要緊的事兒了。哼,整天姑娘姑娘的,恨不得是自己親生的,從前我買兩隻雞崽子,都叫你給摔了,今天你倒是大方了!」
「渾說什麼,」常叔把眼一瞪,朝地上唾了一口痰,清了清嗓子,「妳這婆娘整日裡不消停。」
第二天一大早,晴枝坐在院子裡繼續趕製鞋面,蘇然也懶懶地起了床。
常叔在窗子裡探出腦袋,往廚房瞄了幾眼,見常嬸正在專注地燒水煮飯,便小聲地朝晴枝說:「晴枝姑娘,我有話說。」
晴枝見他神神祕祕,也納悶地放下針線,朝西廂房走去。
常叔再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四周,才賊兮兮地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粗布包,遞給晴枝,「這是我在醃菜罈子裡發現的十兩銀子,妳快拿去吧。」
晴枝看他緊張不已的神色,噗嗤一聲笑了,「喲,您還真打算一點一點地把家當都搬給我吶。」
當下晴枝也不客氣,也不道謝,伸手就接了。
常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是我對不住妳們,往後,我再把那大宗兒的偷來還給妳們。」
「好啊!好你個常喇子!」常嬸的尖叫聲在窗外響起,嚇得屋內眾人一驚,只見她蹬蹬蹬地踏進了屋,氣得渾身亂顫,指著常叔哭罵起來,「你這個黑心鬼,心心念念想著貼補外人,就忍心讓我們娘倆過苦日子,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混帳!妳說的是什麼話,做了骯髒事,還死不悔改!」常叔見她鬧了起來,也氣紫了臉,粗著脖子吼道。
「我這是為了誰!」常嬸把門板拍得咚咚響,哀嚎了一陣子,突地又轉了一副狠面孔,眼刀子剜向晴枝,「妳這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虧得還是大戶人家的丫頭,青天白日的就跟漢子偷偷摸摸,蘇家就是這麼教導女孩兒的麼?!」
晴枝何曾聽過這等難聽的話,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赤紅,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牙齒咬得咯吱響,拳頭握成了鐵榔頭一般。
常叔一陣風似的跨出兩步,朝常嬸狠狠一甩手,一個大巴掌重重地搧在了她的臉上!
「你你你!」常嬸捂著臉淚流滿面,氣得聲音都在顫抖,「成親十幾年,你今兒個終於動手打老婆了,好哇,還是為了個小娼婦!」
常嬸憤懣地轉身,踢倒了堂屋裡的一張凳子,又把屋門口的狗踹得嗚嗚叫,轉頭見了晴枝剛落下的針線筐,抄起新做的鞋就奔進廚房,一咕嚕將鞋扔進灶膛裡燒了。
桑妮子抱著弟弟躲在角落裡,常小弟被嚇得嚎啕大哭。
燒完了鞋,常嬸猶不解恨,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著罵了起來,「沒天理,打老婆!我一頭碰死你們就舒坦了!」她朝地上擤了個鼻涕,哼哼了兩聲,又打了個嗝,「說什麼大家閨秀,一個是賤婢,一個是窩囊姐兒,到莊戶人家打秋風來了,還在我面前充主子,不過是個下流破落戶,我呸!」
蘇然聽她越說越不像話,雖然常家的院子比較偏僻,但保不准經她這麼一鬧惹來閒話。蘇然壓著怒火,呼出了一口濁氣,撣撣裙子上的褶子,低垂著目光,慢慢踱步出來。
常嬸正在乾嚎,看著前面的女孩面若冰霜,一步一步地徐徐走來,腳邊的裙裾畫出片片旋兒,那通身冰冷的氣質和她印象裡一個酷似的臉龐重疊了起來,那人的眼神至今讓她記憶猶新,彷彿只要被他不輕不重地看一眼,就能叫人墮入冰窖。
女孩面帶冷冰冰的笑容,朱唇輕啟,「蘇家的女孩兒,再怎麼落魄,也不能叫人欺負到這步田地!」
語氣輕慢,好似漫不經心說出口的話,卻叫常嬸心神大震。她想起了另一個夜晚,那人居高臨下地站在他們面前,也是輕飄飄地說:「蘇家的女兒,若是叫人欺負了去,我就是在黃泉地獄,也會把他拖下來!」
然後,自己和丈夫對天發誓,跪接了那一百兩銀子……
常嬸再次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這次卻是嚇的,蘇濟銘的手段和名聲,即使被流放在千里之外,也足以讓她嚇破膽。
「那一百兩銀子,我不追究了,權當是你們家收留了我們的謝酬,可妳若是再口無遮攔,呵呵,大不了魚死網破,收留欽犯的罪過,可是人頭不保的!」
常嬸久久沒有回應,蘇然看她像傻了一樣呆坐在原地,狀似自己的威懾還是很管用的,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大的氣場,兩句話就震懾住了她,便掛著嘲諷的微笑,昂頭轉身回了屋。
進了門晴枝便伏在桌上哭,抽抽噎噎的,雙肩也跟著不停地抖動。
蘇然歎了一口氣,拉開她的胳膊,看著她哭腫的眼睛,拿起帕子輕輕擦拭著。
「這回知道哭了吧,妳早聽我一句勸,凡事退一步,也不會鬧到這地步了。」蘇然又順手倒了一杯茶,一口口餵給她喝,拍拍她的背順氣,「她拿著那錢又花不了,妳著什麼急,這下可好,惹急了她,非逼得我把錢送給了她,哎,算了算了,就當買個教訓吧。」
往後的幾天就太平多了,尤其是常嬸,說話行事都客客氣氣的,還主動改善了大家的伙食。
蘇然自我安慰道,把錢送出去了也好,起碼生活的品質提高了。
只是晴枝還有些蔫蔫兒的,不愛搭理人,蘇然知道她心高氣傲,也不在意。
之前曬好的穀子已經裝袋入倉了,剛好下了一場及時雨,鋪在地裡的秸稈也泡得爛熟,肥地很有效果,再過幾天就要犁地了。
這天早上,常嬸又試探著提了買牛的事,這次都沒有人反對,常叔也悶聲不響地啃饅頭。
常嬸的心氣總算順了些,因買牛是她多年的夙願,眼下又正跟常叔嘔著氣,這次是鐵了心也要遂她的意的。她匆匆吃完了飯,碗都沒有收就去了集市。
晴枝躺在床上懶洋洋的,望著梁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然見她沒精神,也歪在床上,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不知道一頭牛一天能耕多少畝地。」
「反正比人強,做人還不如做畜生有用。」
「呃……常叔這兩天教了我不少種莊稼的知識呢。」
「來生投胎做個種田的,粗粗粗糙也比半死不活強。」
「咳咳,妳說小陳管事現在在幹麼呢?說好半個月就回的,這都已經一個多月了。」
「忘恩負義的東西,留我們在這兒自生自滅。」
晴枝說了兩句喪氣話就合眼睡了,蘇然覺得無趣,就輕手輕腳出門來。
自上次事件後,桑妮子待她越發冷淡,一早就抱著常小弟去打穀場玩了。
蘇然見家裡沒有人,是個難得的機會,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進入了春草園。
園子裡的大石下放著幾只裝了種子的布袋和一些小工具,都是上次從賣貨郎那裡買來的,因常叔也不太懂怎麼種植這些,蘇然只好自己摸著石頭過河了。
春草園地方不大,堪堪兩畝地的樣子,能種植的地方不過一畝七八分,蘇然將園地規劃了一下,她以石頭為中心,打算在前方開闢出兩分地來做試驗田。
她把每樣種子都取出一小撮,拿了一把小鍬開始整地,好在土壤很鬆軟,即使用簡單的工具也不勞累。
因為不知道有哪些作物是需要間苗的,索性都種得分散些。經過小半個時辰,種子都點播了下去,她拿了一個瓢,走到池塘邊舀了水挨個澆。
這些種子,辣椒和花椒她是認識的,另外一種則不確定,只知道是某種瓜的種子。
蘇然思索著,在這個年代,還是多種些糧食才保險,她打算從常叔那裡弄點稻種和麥種過來……
澆完了水,她揉揉酸疼的腰,感歎果然農民伯伯種田辛苦,以後吃飯要堅決做個「光碟族」。
她將手臉洗洗乾淨後就出了春草園,獨自一人坐在常家小院裡享受愜意的午後時光。
一把鐵耙子在地裡緩慢地耕刨,握著鐵柄的手佈滿老繭,青筋累累。
常叔像往常一樣耕作,心思卻繫著買牛的事情。自家婆娘會不會挑牛呢,是水牛還是黃牛呢,是老牛還是牛犢子呢?又盤算起搭牛棚子和往後的飼料嚼用來。
「常喇子,還不回家去吶,你家婆娘買回一頭漂亮的小牛犢啦,呦呵,我剛牽了繩,可有勁兒!」田那頭有人朝他大喊。
常叔一聽,身子僵硬了半天,等回過神來,立刻匆匆忙忙地收拾了東西往家裡趕。
村裡人聽說常家買牛了,都羨慕地去圍觀,對著小牛嘖嘖讚歎。
蘇然也好奇地站在一邊觀看,憨憨的小牛眨巴著眼睛,一點也不認生,活潑的尾巴時不時掃掃腿。
在鄉下,買牛可是一件震驚鄉里的大事情。
「還是頭母的吶!」常嬸高亢的聲音穿透人群,自打她回來後就沒停過炫耀,「本來想買頭便宜的黃牛,可我想吶,過幾年家裡沒準要開新地,索性一咬牙,花了三兩銀子買頭上好的,雖然還是犢子,養上一年就能幹活兒了!」
常叔氣喘吁吁地趕來,雖然覺得對不起蘇然,可這也是他多年的心願,他也曾夜夜不眠,就想擁有一頭壯實的牛,而如今夢想實現了,他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看著健壯的小牛犢,他在人群中傻傻地樂了。
經過同村幾個壯勞力的幫忙,一間牛棚在兩天時間內趕建了出來,小牛開心地住了進去,環視著自己的新家,滿意地哞哞叫。
蘇然不顧晴枝的反對,每天都會割草去餵牠,幾天下來,小牛也喜歡上了蘇然,每次見了她都會親密地用頭去蹭蹭她。
這天餵完了牛,蘇然順便進入了春草園,前段時間種下去的種子,除了花椒那一溜,其餘都發了芽,尤其是番甜瓜那一排,長勢最好,已經有了抽藤的跡象。雖然不知道外面的作物生長週期是什麼樣的,但她也明顯感受到春草園裡的生長時間是加速的。
這晚天剛剛擦黑,蘇然洗漱完畢打算歇息了,這時,一個久未謀面的人出現了。
小陳管事。
這一去一個多月,小陳管事黑瘦了不少,但仍然神采奕奕。
當然,最高興的莫過於晴枝,她絮絮叨叨地問了許多話,又訴了許多苦,小陳管事都微笑著一一聽了。
相比之下,常叔常嬸就不那麼輕鬆了,小陳管事雖是微笑著,然而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兩人,他們束手束腳地站在對面,緊繃的神情透露出慌張。
聽著晴枝就要講到那天早上的事,蘇然輕聲打斷了她,「小陳管事,接下來該怎麼辦?」
小陳管事聽見問話,恭敬地起立,從衣襟內取出一封信來,彎腰舉到蘇然面前,「陳鵬此次北上一月有餘,帶來那位大人修書一封,姑娘看完便知。」
蘇然雙手接過信,在煤油燈旁撕拆,還未展開信紙,就傳來一陣清新的墨香,信箋舒展,入眼的是一片雄健灑脫的字跡。
信的內容文謅謅的,蘇然半懵半猜,理解了七八分,寫信的是蘇老爹以前的一個學生,聽聞恩師噩耗,驚悲不已,又得知蘇氏獨女逃脫厄運,驚喜交加,願意冒著砍頭的危險收留她,讓她快快上路,以免夜長夢多,比較謹慎的是這封信沒有落款。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呢?」蘇然將信收起,向小陳管事問道。
看來小陳管事,或者說是蘇老爹,已經安排好一切了,而此時六神無主的她也只有信賴他們了。
「今夜二更。」小陳管事避開了第一個問題,似乎並不方便透露關於那人的身分資訊。
只是,這麼突然的變故讓蘇然一時不太適應,腦袋懵了片刻。
小陳管事接過信,在煤油燈上點著了,看著信箋化為灰燼,他安慰道:「那位大人已安排妥當了,自會有人來接。」
夜幕一點點黑透了,距離約定離開的時間也越來越近,除了小陳管事,所有人都開始躁動不安。
蘇然不時豎起耳朵聽屋外的動靜,晴枝把行李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常叔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常嬸抱著手臂啃指尖,眼珠子滴溜溜地掃視四周。
倏地,一聲奇特的暗號響起,像是一種昆蟲的鳴叫,小陳管事倏地起立,常嬸倒吸一口氣,捂住了口,深怕自己尖叫出聲。
拉栓開門後,魚貫竄進三個身影,速度之快,僅在一瞬之間,驚得蘇然心跳驟然加快。
「門口的狗餵了下藥的骨頭,已經迷暈了,實在抱歉。」為首的男子一抱拳,朝常叔致歉一聲。
來人都是健碩挺拔的身材,為首的男子尤其魁梧,清一色的漆黑衣裳,裹著黑頭巾,大半夜的出現在家裡,確實能把人嚇得不輕。
「都準備好了?快快隨我離去吧。」那男子又一催促,喚醒了還在震驚中的蘇然和晴枝。
她們大氣也不敢喘,悶頭朝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身後那男子依然留在原地說了聲,「請。」
蘇然不解地回頭,只見那男子對著常叔常嬸做了個恭請的手勢。
這一動作讓所有人懵了,常叔常嬸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我忘記告知了,為了防止走漏風聲,常家人也要隨同離開。」小陳管事彷彿才想起這件事來,輕描淡寫地說。
常家如遭雷劈,常嬸扶著桌角不讓自己倒下,常叔跌坐在凳子上,桑妮子從裡屋衝出來,緊緊拽著父母的衣角。
「既如此,請速速收拾行李,一刻鐘後,要麼活著離開,要麼閉眼留下。」
常嬸剛要哀嚎,還沒開口,旁邊的壯漢們齊刷刷地拔出了腰間的刀劍,嚇得她立刻憋了回去。
桑妮子惡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推開他們跑進屋裡去,不知搗鼓了什麼,片刻後又跑回來,把手中的包袱扔到蘇然腳下,發出一陣碰撞聲,白花花的銀子撒落了出來,「拿走!我們不欠妳的了!」
「對對對!姑娘,您拿去,您都拿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們計較,」常嬸也哭著跑來,抽噎著跪下,啪啪往自己臉上甩巴掌,「是我財迷心竅,辜負了老爺的囑託,我不是人,老爺救了我的命,我還不知圖報,昧他的銀子,刻薄他的女兒,我給您磕頭賠罪。」
常叔也涕淚俱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拖著腿挪到小陳管事前,不住地磕頭,「大人,大人請高抬貴手!我們發誓,絕不會洩露半點風聲!」
小陳管事一聲嗤笑,向後退了兩步,避開常叔的磕頭,「這樣的保證,蘇家可再也消受不起了。」
蘇然有些不忍心,這個地方畢竟曾是他們的家,這樣的做法未免有些殘忍,再說他們一家也沒有打罵過她,只是有個愛挑刺的大嬸和冷淡的閨女不怎麼讓人舒心。
剛要開口求情,晴枝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這麼做,「求了也沒用,小陳管事可是面軟心硬的人呢。」
「請吧。」黑衣男子見狀,面無表情地拽起了常叔,朝門口一推。
桑妮子見黑衣人來者不善,搶先一步扶起了常嬸,又跑到屋裡把睡得沉沉的常小弟抱出,跟在臉色灰敗的父母身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蘇然走在後頭,心情有些沉重,她間接破壞了一個家庭,如鯁在喉的滋味讓她很不好受。
走出百來步,常家的小院快要隱沒在黑暗裡了,她停住腳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往回一轉身,邊跑邊說:「對不起,請等我一下,我跟小牛犢道個別!」
一聽「小牛犢」三個字,常嬸再也支撐不住,一把揪住晴枝的衣領大哭大鬧,又猛然被人捂住了嘴,嗚嗚出不了聲。
桑妮子突然發起狂來踢人,常嬸也拚命掙扎,常小弟被嚇醒後放聲大哭,那邊頓時亂成一鍋粥,因此也沒人顧得上跟著蘇然。
而蘇然她實在不忍心讓小牛犢自生自滅,一想到牠被活活餓死的慘狀,心都揪了起來。
蘇然以最快速度跑進牛棚,一把抓住拴牛的繩子便要閃身進入春草園,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急得她腦門上冒了汗,難道除了自己,其他生物都進不去嗎?
想到這裡心中越發焦急,不遠處已漸漸安靜下來,她甚至已經聽到越來越逼近的腳步聲,時間所剩無幾,她煩躁的扯扯領子,摸到胸前的印記時,靈光一閃,一手覆在印記上,一手摸著小牛的腦袋,默念「進」。
這一次果然成功了!原來,要將生物和胸口的印記聯繫起來才能帶進園去。
她又一把抓起旁邊的飼料丟進園裡,即將離開時,家裡的小土狗顫巍巍走過來,好似迷藥的勁兒還沒緩過來,牠趴在門檻上嗚嗚喘氣。
蘇然見牠可憐,又把牠帶到園裡去,還來不及安頓好,就以迅雷之速衝出棚子,和不遠處迎面走來的黑衣人打了個照面,暗道好險!
她當下穩了穩呼吸,抿著嘴唇,一臉沉痛,緩緩掩上了牛棚的門,低著頭和他一道離開了。
第三章 路迢迢抵達誠王府
月光如洗,錦緞般的湖水反射出點點波光,岸邊停靠著兩隻船,在水中晃晃悠悠。
蘇然一行人分作兩批登船,漢子們一船,女人和孩子一船,搖槳的兩個船娘看起來身材魁梧,身手卻敏捷俐落,似乎還帶著些功夫。
船艙內地方狹小,僅夠容納五六人,晴枝拿出棉襖鋪在艙板上,坐在上面可以抵禦些夜裡的涼氣,而對面的兩人可就沒這麼舒坦了,因為走得急,連行李也沒來得及收拾。
桑妮子抱膝坐在另一頭,黑亮亮的眼睛盯著蘇然,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蘇然被看得脊背發麻,取出兩件外衫遞給常嬸,「夜裡涼,披上吧。」
晴枝見了,嘴皮子囁嚅了一下,但什麼話也沒說。
常嬸默默地接了過去,給自己和桑妮子披上,抱著常小弟倒在船板上閉眼睡了。
蘇然也睏得睜不開眼,走了許多路,雙腿都是酸疼的,就和晴枝互相靠著打盹兒,只在朦朦朧朧間,聽到身後傳來幾聲細微的抽泣聲。
今天的這一番遭遇,蘇然的心情並不比常家好受多少,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一直過著粗茶淡飯的安樂日子,而不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生活。
船舫的尾部有一個小艙室,是供眾人如廁的地方,蘇然早晨就在這裡進入了春草園。
小牛犢經過一夜的適應,對新環境很是喜歡,此刻牠正站在池塘邊飲水,小黃狗也變得精神抖擻的,見了蘇然憑空出現,好奇地圍著她亂轉。
目前有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擺在眼前,蘇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狗和牛的食物。
狗的吃食還算容易解決,把自己的勻出一點來就成,但是小牛的口糧就比較難辦了,昨晚因時間匆忙,她只來得及丟兩袋飼料進來,這也只夠小牛吃上幾天的分量,蘇然有些發愁,雖然如今她有了春草園,袋子裡也殘留了不少種子,但即使立刻種下去,也不會那麼快出芽的。
小牛犢的飼料是一種叫苜蓿的草,這種草營養價值很高,小牛很喜歡吃,並且苜蓿還有肥地的功能,在菜頭莊,有牲畜的人家都會把苜蓿和小麥、稻子等作物套種,一畝地的收成都會多上不少。
為了養活兩隻小傢伙,蘇然整日裡愁眉苦臉、寢食難安,想來養兒養女也不過如此。
經過兩天一夜的趕路,船隊已經距離京城百里開外了,小陳管事也認為比較安全了,就聽從蘇然的建議,當晚投宿了一家客棧。
兩天沒睡過床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神情也歡快起來。
這一路過來,蘇然已經想好了對策,等到客棧最忙亂的時候,她看準時間,快速吃完飯離了席,藉口暈船要去院子裡透透氣。
她急忙忙跑到客棧後院的馬廄旁,這裡是馬車牲畜停留的地方,一般客棧都會備足草料餵養,她朝一個客棧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點頭哈腰地跑來。
「給我備三百斤草料來,擱在那邊穿堂的角落裡,待會兒自有人來取,丟了也不與你相干,」說完從懷裡掏出一枚銀錠子,約有三兩,擲給了他,「剩下的都賞你了。」
那小二喜得眉開眼笑,速速領命下去了。
過了半晌,草料都搬好了,小二趕緊忙活著去招呼別的客人,正好這條穿堂比較隱蔽,另一頭又有一輛馬車擋住了視線,蘇然以最快的速度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那幾大袋草料搬進春草園中,因怕晴枝放心不下出來找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歇息,就匆匆趕了回去。
幸好眾人只是剛剛用完了飯,正在撤桌,等著上茶。
「幹什麼去了,喘成這樣?」晴枝把蘇然拉到身邊,替她抹腦門上的汗。
蘇然苦著臉抹了抹臉頰,做了一個鬼臉,「看馬去了,那馬噴了我一臉噴嚏,嚇壞我了。」
看著她憨態可掬的模樣,眾人都笑了起來,就連一直冷著臉的桑妮子都扯了扯嘴角。
晴枝歎了一口氣,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什麼時候才長大呢!」
晚上按照舊時的規矩,蘇然單獨睡了一床,晴枝歇在床尾處的矮榻上,放下床邊的帷幔,總算有了一個比較隱蔽的空間。
蘇然又趁著這難得的機會,一整夜都在園裡整地播種,把所有草種子都播了下去,期待草料快快接上,不過這樣一來,剩下的土地就都用完了。
早期種下去的作物長勢喜人,番甜瓜抽出了綠油油的藤蔓,葉子有掌心大小,辣椒苗也長了兩三寸許,只有花椒那一排依舊光禿禿的,沒有發芽的跡象,蘇然有些擔心是不是種子出了問題。
經過大半夜的勞作,直到天剛擦亮的時候才小睡了一會兒,蘇然頂著昏沉的腦袋上了船,又開始了長途跋涉的奔波之旅。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水路,是一條貫穿南北的人工運河,因首都坐落在南邊,這條運河便成了南下漕運的主要幹道,剛剛過了秋收時節,大批的船上滿載著穀物,浩浩蕩蕩向下游行駛。
常嬸和桑妮子抱著常小弟在船頭看熱鬧。
晴枝趴在小側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船隻,有些沒精打采的,「在家的時候,就聽過一句俗話,『天下稻花芳菲盡,三分粒粒入何家』,這些糧食怕是有不少都進了何家的糧倉吧。」
這是蘇然第一次聽到晴枝講天下時事的話,看來她也不是個目不識丁的簡單之人,便有心讓她多說些,試探著搭話,「那當今天子會高興嗎?」
「大惠朝的大半個錢袋子都在何家的手裡,況且他家還出了個手腕了得的皇后娘娘,誰還敢管這些。」
蘇然見晴枝神色鬱鬱,似有憤懣之色,輕輕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妳怎麼了,看起來不太高興。」
「這次咱家的事情,何家絕對不乾淨!跟老爺鬥了那麼多年,這次總算如了他們的意了,哼,我倒要看看,他們家能不能長長久久地猖狂下去!」
艙外的常小弟不知看見了什麼,興奮地拍手大笑,蘇然未免有心人聽見,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妳可知道我們這次是去哪裡?」蘇然又問出了這幾天一直徘徊在心頭的問題。
「小陳管事不肯透露,說反正是個大官家裡,為人正直可敬,絕不會短了姑娘的吃穿。」
這個陳鵬,做事真是太謹慎了。
就這樣又奔波了七八天,一行人從水路改為陸路,坐馬車可不如坐船享受了,顛得蘇然腹裡翻江倒海,一路吐了許多次。
這天中午,他們在官道邊停車歇息,小陳管事來到蘇然和晴枝的身邊,對她們鄭重說道:「再有半日即可進凌州城,那裡是誠王的封地,這次我們投靠的便是誠王殿下。」
蘇然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她之前只想過是什麼封疆大吏之類的官,可從沒想過和什麼王爺皇族扯上關係!
「還有一些旁的牽扯,恕小的不能多說,姑娘只管安心住進便是,小的每月初一、十五都會進府問安,之後會向姑娘引薦一人,平日裡若有事情要差遣小的,讓他出來遞個話兒即可。」
小陳管事行事周全,無可挑剔,縱然她的心中有萬般恐慌,也沒有多餘的話可以辯駁。
蘇然心事重重地跟著車隊前往凌州城,在下午申時左右,終於見到了高大威嚴的凌州城牆。
城外靠牆處站著一人,伸長了脖子向外張望,見了小陳管事的車隊,立馬笑臉盈盈地迎了上來,作揖打招呼道:「可把您盼來了,我估摸著就這幾天了,前兒我就在城外候著了,姑娘可安好?」
小陳管事從車上躍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好,就是讓姑娘吃了不少苦,您來見見吧,往後還得靠您照應吶。」
這時蘇然聽見聲音,也掀開車簾準備下車。
那男子趕忙行至車前,躬下身子,示意蘇然踩在他的背上下車。
蘇然一愣,支支吾吾地說:「這有凳子。」說著舉起了車門前的凳子。
「嗨!您瞧我,宮裡帶出來的老毛病了,」說著趕忙接過凳子放在地上,又彎腰行禮,笑言笑語地說,「問姑娘好,我是小夏子,往後我就在姑娘跟前兒當差。」
見這男子面白無鬚,聲音不如同年男子渾厚,又聽他說是從宮裡出來的,想來就是之前小陳管事提到過一次的夏公公了。
蘇然客氣地打了聲招呼,整理好衣裙,扶著他的手下了車。
後頭坐同一輛車的晴枝和常嬸母女也下了車,不住地打量起四周來。
小陳管事在這裡做了簡單的交接,便和其他壯士們先行進城了,後半段路由夏公公引著,坐小轎前往王府。
夏公公徒步跟在轎外,細細囑咐道:「待會兒進了府,先見見王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大精神,約莫坐一小會兒便可回去休息了,殿下軍務繁忙,今日怕是不得見了。」
蘇然一邊聽著一邊好奇地從簾縫處觀察街景。凌州城不如南方城市的精緻典雅,自有一股粗獷豪邁的氣息,這裡的市坊不分,沿街就是商鋪客店,貿易十分繁榮,蘇然甚至還看見不少大鬍子黃毛的外國臉孔,女人們也不怎麼避嫌,大街小巷都能看見女子來來往往的身影,只一眼蘇然就喜歡上了這裡。
「夏公公,你給我說說王府裡的事吧,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好嘞,先說說這王妃娘娘,娘娘的老家是北邊草原上的紮爾明部,辰啟四十五年和殿下成的婚,成婚八年了,世子還不滿周歲,府裡乾乾淨淨的,也沒有別的主子,所以今兒我們只需見這一位。
「殿下是四十六年領兵駐守凌州的,是咱大惠朝的鐵壁江山,這凌州雖不如江南秀麗,卻自有它的妙處,改明兒姑娘悶了,我就領姑娘上街玩玩,此地在殿下的管治下紀律嚴明,夜不閉戶,別提有多自在了……」
接下來的一刻鐘,夏公公都在介紹這位年輕的誠王如何蓋世無雙,出類拔萃,戰功赫赫,天下無敵等等,簡直是個狂熱崇拜者,蘇然想,他在後世肯定是個「誠王國際後援會」會長級別的人物。
「夏公公,你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蘇然突然打斷了他,這是她心裡一直記掛著的一個人,對於臨危時都能將一切安排周到,並且無條件愛護女兒的蘇老爹,蘇然很是敬愛感激,現在成了他的女兒,自然也很關心他的安危。
外面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說道:「姑娘放心,老爺自有天佑,個中因由,往後再與您細細說道。」
換過一次青頂小轎,拐了兩個彎,從一側角門入了府,蘇然才敢掀開小窗簾向外窺探。
誠王府內一派莊嚴大氣,沒有一處多餘的擺飾,只在幾個正堂門口種了兩棵對稱的銀杏樹,府內人丁稀少,並不見有什麼下人僕從走動,與她想像中的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情景截然不同。
軟轎在一處院門口停下,蘇然有些忐忑地勻了勻呼吸,小心翼翼地出了轎,轉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這個院子十分闊朗,石板路鋪的工整平坦,近乎刻板。
少頃,從耳房處走來了一個丫頭,朝她行了一禮,將她引入了旁邊垂花門後的上房內。
「給姑娘請安,姑娘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在這兒梳洗一番,也好精神精神。」那丫頭笑咪咪地說,一派親切自然的模樣。
只見她鵝蛋臉,高鼻梁,頭戴朱釵,通身打扮不俗,看來是主子跟前得寵的丫頭。
蘇然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皺巴巴的,也有些灰頭土臉,這副模樣去見主人家的確失禮,當下便欣然答應,「有勞姊姊了。」
「姑娘叫我靈芝吧,我來伺候姑娘洗漱。」說罷,裡間響起了倒水的聲音。
幾個小丫鬟捧著皂角香巾魚貫而入,在熱氣騰騰的水裡撒了些白花花的鹽,旁邊的架子上擺放著篦子、香精、頭油等物品。
入鄉隨俗,蘇然強忍住心頭的不適應,任憑她們褪下了衣物,好一番搓頭擦身,換了兩次洗澡水,洗了三遍頭髮,篦了兩次頭,又用七八塊棉布巾反復擦乾才甘休。
「我給姑娘挽個髻,姑娘臉蛋圓潤,綁雙丫髻最顯小巧可愛了,」
蘇然被折騰得有些沒精神,但仍乖巧地隨她擺弄,不到一刻鐘,兩個小髮髻就梳好了。
靈芝又從旁邊裝了水的瓷匣子裡拈出兩朵牙黃色的小花,插在一邊的髮髻上,左瞧右瞧,很是滿意,「這是剛摘下的,配姑娘這般容貌也不虧了。」
蘇然看天色不早,便趕緊離開了,出門正好遇上了晴枝和常嬸母女,她們也整理得清清爽爽的,就一同前往上房去了。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涼風吹得人很舒爽。
蘇然一行人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往西,轉過一處青石插屏,才進入誠王妃住的正院,過了兩個穿堂,來到正房門口,只見門匾上寫著「福至堂」三個字,再朝屋內一看,屋門口放著一架駿馬圖屏風,擋住了房中景色,但還未進屋就感到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險些悶得人喘不上氣來。
只聽一個丫頭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了來了,快端茶上點心。」
打起珠簾,轉過屏風,只見屋中央燃著一個火盆,鋪著猩猩氈的美人榻上歪著一個貴婦人,面色蒼白,猶帶病態。
旁邊的小丫頭拿來四個蒲團放在地上,蘇然見狀便上前磕頭請安,晴枝等也按規矩行了禮。
「快看座吧。」王妃的眉眼彎彎,面容和藹,只是聲音中氣不足,一點也看不出草原兒女的風情,倒更像是病歪歪的西施。
「旁人都先退下吧,靈芝和芳杏留下招待客人。」
屋子裡的丫鬟僕婦們聽從吩咐,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留了兩個貼身大丫鬟在近前服侍。
「這下清淨了,我們也好說說體己話兒。早年令尊對王爺有恩,我也很是敬重欽佩,妳且放心,但凡誠王府還在一日,就不會叫妳流落在外受苦,往後外人要是問起,妳就說是我娘家妹妹。」
「多謝娘娘體恤,殿下和娘娘的大恩,小女子實在是無以為報。」
「這沒什麼,不過是多份花銷罷了,只是我們府裡人丁單薄,以往也沒有過姑娘的定例,往後若是短了什麼,只管找這裡的管事媳婦胡海家的,我身子不利索,不能管理家務,她男人是府裡的大管事,找她也是一樣的。」
蘇然點點頭,一樣樣都記下了。
誠王妃說了幾句話就累了,閉上眼撫頭,另一隻手隨意揮了揮,就有另一個丫鬟芳杏會意,聲音柔柔的接著說道——
「我們娘娘還想說,姑娘是在江南長大的,自然千嬌萬貴,府裡的院子都粗粗糙糙的,隨便找一個讓姑娘住也不合適,只有東北角的綠灣小築還略可稱得上清麗,只是稍偏僻了些,姑娘不要嫌棄才好。」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小丫頭,在屏風後探頭探腦的。
靈芝見了,揚頭詢問道:「娟兒,妳在外頭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那小丫頭低著頭走進來,向王妃行了個屈膝禮,唯唯諾諾地說:「門上來傳話,說是殿下回來了,現下正在書房議事,聽說蘇姑娘到了,請姑娘去見見。」
誠王妃聞言睜開了眼,面帶笑容,「今兒真是難得,回來的這麼早,妳且去見見吧,回頭也不用到我跟前兒了,我吃長齋,給妳辦接風宴不合適,往後妳就在自己的院子裡用飯,若是閒膩了,就來我這裡坐坐,隨妳自己自在。」
蘇然點頭稱是,照著之前晴枝交代的,誠敬地行了禮,步履沉穩地退了出去。
想到要見那位傳說中殺敵萬千的誠王了,蘇然不由有一些緊張,她站立在院子裡,緊緊捏著裙角,抬頭看見天邊霞光異彩的火燒雲,有片刻的失神。
誠王府是個三路三進的府邸,王爺的內書房在北邊居中的盛暉閣內,是個難得的清幽之處。
蘇然站在門口,聽見裡面的說話聲,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晴枝在她身後小聲提醒了一下,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蘇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叩響門板。
「進來。」聲音渾厚動聽,像一杯純釀。
蘇然打開門,低垂著眼,不敢亂看,平平穩穩地小步進入。
「不用拘禮,去椅子上坐吧,陳管事正好也在的。」
蘇然這才好奇地抬頭,見了小陳管事的笑臉,心情頓時一鬆。
主座上坐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劍眉星目,目光如炬,五官十分深邃英俊,眉宇間有兩道淺淺的紋路,隱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蘇姑娘的芳名是……蘇然?」
蘇然側身點頭答應,頭上的兩朵小花瓣微微飄動。
他仔細詢問了一路上的情況,略表關心之後,又笑說道:「妳剛出生那會兒,本王還抱過妳,轉眼就這麼高了。」
他說完這一句,談話一時陷入了冷場,誠王看起來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用拇指細細研磨著茶杯口,抬眼看了一眼小陳管事。
小陳管事立即會意,對晴枝微笑說道:「晴枝,妳出來一會兒,我有些事情要交代妳。」
等到屋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蘇然又緊張了起來。
誠王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這麼問或許有些唐突,只是現下有一惑還要請姑娘釋疑,恩師在臨危之前,可有向妳交代過什麼?」
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蘇然心中警鈴大作,蘇老爹先前有向女兒交代過什麼機密嗎?什麼事情能讓誠王這麼緊張,趕在第一天就急忙忙地招呼她來詢問了?
電光石火間千萬個念頭跑過,但此刻,蘇然只有一個選擇,她低下頭乖巧恭謹地回答,「走時匆忙,還未來得及與家父見一面。」
誠王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內又略有些失望,他點點頭,又換了一個話題,「聽說妳住在綠灣小築?那是個好住處,荒廢了也可惜,妳住進去也好。」誠王說到最後,近乎喃喃自語。
蘇然仔細聽著,見似乎並沒有要她答話的意願,就呆呆地坐著,誠王怔忡了半晌後回過神來,又交代了兩句就放她回去了。
蘇然出門後大呼一口氣,感到一陣從水裡撈出來般的輕鬆,誠王的身上有一種極其威嚴的氣勢,即使是在閒聊家常的時候也壓迫得人不敢鬆懈。
門外小陳管事已經離開,夏公公在月洞門外恭候著,晴枝一路上興奮地說個不停,似乎住進王府裡,就數她最高興了。
「姑娘,剛小陳管事跟我說,咱們要住的綠灣小築,以前是個得寵的姬妾住過的呢,亭臺樓閣一應俱全,是王府一景呢!」
蘇然一聽,停下了腳步,望著夏公公不解地問道:「不是說府裡只有王爺和王妃嗎?」
夏公公走上前來,彎腰扶著蘇然的手繼續走,邊行邊說:「以前還有個倪主子,一年前因為身子不大好,去鄉下莊子上療養了。」
蘇然一聽便知道是那些公侯王族家的陰私,也不再多打聽了。
與此同時的盛暉閣內,一名高大的男子恭敬地立在下首,等待主子的發話。
誠王仍舊習慣性地摩挲著茶杯口,良久才說道:「你再說一遍,說仔細些。」
「是。接蘇姑娘返回的那天晚上,幾個留在後頭善後的兄弟們回報說,他們本該按照計畫,把常家偽裝成賊人盜竊的假象,好引開旁人的猜疑,但稀奇的是,那晚常家最值錢的牛竟然不翼而飛了,門口下了迷藥的狗也不見了,另外,牛棚裡的飼料少了一半,其餘的東西倒一概齊全,兄弟們覺得兩個活物平白無故地沒了,十分不妥當,所以來請殿下示下。」
誠王習慣性地輕皺起眉頭,身子朝前俯了俯,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期間沒有別人出入常家的院子麼?」
「沒有,我們三個帶姑娘和常家人先行離開,其他兄弟們都在暗處候著的,沒有外人出入,只有……」那壯漢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一瞥,又迅速低下頭來。
「說。」
「只有蘇姑娘臨行前又返回了一次牛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