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檸檬1024
《喜床上的陌生人》
出版日期
2017/03/17
數量
NT. 210
優惠價: NT. 166
「喵~我終於找到妳了。」眼前的黑貓如是說。
老天!莫非先前姊妹爭吵,她撞到頭昏迷時,把腦子給撞壞了,
要不,怎會聽見貓說人話呢?更扯的是,牠竟說自個兒是人類,
她昏迷時,神魂被招至孟府與他冥婚,後又因故失蹤,
他這道士世家的傳人只好施展離魂術,附身在貓身上千里尋妻……
真是荒謬,她堂堂靖國公嫡女花若耶,怎可隨意與人訂親!
儘管她心裡有種直覺,他說的都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甦醒後,為避免庶妹爭寵再波及到她,娘親已為她定了親事,
本想這事就此揭過,豈料幾個庶妹仍三番兩次暗害她,
多虧有他相救才保住小命,甚至,因他的呵護而恢復記憶,
朝夕相處的回憶一幕幕湧現,她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愛的人是他!
這下可糟了,姑且不論她該如何與娘親解釋自己「已出嫁」一事,
光憑他的尋常百姓身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便已跨不過……
香彌
我出生在夏天,屬於一個熱情奔放的星座,但是朋友們卻都不覺得我像是那個星座的人,
因為我既不熱情、也不奔放,我比較內歛,不太會將情緒流露出來,也很不擅於表達自己。
有朋友說我習慣於把自己藏起來,不懂得外放,我也覺得是這樣,最近正在努力嚐試改變,
希望有一天,不會再有朋友懷疑我——
「妳是獅子座的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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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靖國公府。
時值盛夏,日落時分,天邊落霞瑰麗絢爛,花若耶坐在跨院廊簷下一張藤編的椅子上乘涼。
今日一整天都無風,天氣燠熱得即使坐著不動都能令人汗流浹背。直至適才,才拂來一絲絲的涼風,稍稍消減了幾分酷熱的暑氣,花若耶不知不覺闔上眼睡著了。
莓兒從外頭進來,如霜想提醒她,讓她別吵醒小姐,這幾天太熱,小姐夜裡都睡不好,難得這會兒有了睡意,想讓小姐多睡會兒,可她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莓兒張口便嚷道—
「小姐,李府那邊又有新的消息傳出來了!」
剛睡著的花若耶被她的聲音吵醒,抬眼望向她,惺忪的眼神裡還有一絲迷濛,沒聽清楚她適才說的話。
「莓兒,妳說什麼?」雖然身為靖國公嫡長女,花若耶的脾氣卻比底下三個庶妹都好,鮮少端架子責罰下人,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也都會分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因此在她身服侍的莓兒、如霜與其他幾個丫頭,全成了靖國公府下人們羨慕的對象。尤其是那些服侍其他三位庶小姐的丫鬟們,更是巴不得能與莓兒她們互換主子。
「小姐,李府那兒又傳出新的消息了。」莓兒上前,一臉興匆匆地將不久前從外頭聽來的傳聞告訴自家小姐,「先前那李府少夫人不是將滑胎藥摻在參茶裡,原本是要送去給李少爺的寵妾虹姨娘喝,想打掉她肚子裡的孩子嗎?
「結果那參茶卻陰錯陽差進了她公公李侍郎新納不到一年的側室肚子裡,讓剛好也懷了身孕的她滑了胎,李府上下因此鬧了個雞飛狗跳,李大人震怒,李少爺也忍無可忍鬧著要休妻,小姐還記得嗎?」
聽莓兒提及這樁幾天前發生的事,花若耶精神頓時一振,連忙追問:「李府又傳出什麼消息了?」她平日沒別的嗜好,就愛聽這些閒事當消遣。
剛巧莓兒另外幾個姊妹也分別在京裡其他幾戶大戶人家裡當差,常能得知那些名門高第後宅的事。知道主子愛聽,所以莓兒一得知什麼新鮮事,頭一個就來告訴自家小姐。
李府這位少爺的妻子閨名叫蔡薇,出身自武將世家,父兄都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將軍,論家世,算是李家高攀了他們,當初還是李家千求萬求才求得蔡家將女兒下嫁給李少爺。
可沒想到自蔡薇去年嫁進李府後,李家上下就不安寧,先是李老夫人跌跤摔斷腿,而後李府遭了竊賊,接著李少爺與朋友遊湖不慎落水,回來後大病一場,足足將養了兩個月才復原,不久前又發生蔡薇對李少爺的寵妾下滑胎藥,卻意外害得李侍郎的側室滑胎之事。
蔡薇長花若耶兩歲,花若耶以前曾見過她幾次,雖出身武將之家,可蔡薇卻是個嬌弱的姑娘,脾氣溫良,當初聽聞她做出下藥的事來,花若耶還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李少爺鬧著要休妻,可他岳父蔡老將軍壓根不相信自個兒的女兒會做出下滑胎藥的事來,於是讓兩個兒子親自調查這事,結果竟查出是虹姨娘誣陷李少夫人。蔡老將軍怒斥李少爺寵妾滅妻,今兒個一早親自去李府要將女兒接回將軍府,後來發生什麼事,您知道嗎?」莓兒說到這兒打住話,一臉神祕兮兮。
「發生什麼事了?莓兒妳快說呀,別賣關子了。」花若耶心急的催促她。
「蔡老將軍去李府時,也不知怎麼的竟有個道士同行,這道士一進李府就說李府有妖怪,李府這一年來之所以不安寧,全是因妖怪作祟!」
聽到這兒,花若耶驚訝的瞠大眼,「李府有妖怪!」
就連一向沉靜的如霜也一臉吃驚。
「沒錯,據說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鏡一照,就讓妖怪露出了原形,妳們可知道那妖怪是誰?」
花若耶聽得興起,沒有多想便道:「莫非是李少爺那寵妾?」
莓兒搖頭,「不是她,原來鬧得李府闔家不寧的妖怪,竟是李侍郎納的側室。」
「竟然是李侍郎的側室,她是什麼妖怪?」花若耶好奇的問。
「聽說她原身是隻耗子精,與道士鬥法後不敵,負傷逃走了。」
聽完,如霜半信半疑道:「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就是呀,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半隻妖怪呢,真想親眼瞧一瞧。對了,莓兒,那耗子精長得什麼模樣?」這些傳聞經過口耳相傳、加油添醋之後,原本圓的也能說成方的,通常只有三分是真,七分誇大,所以花若耶也沒有全信,不過是當趣事聽聽罷了。
「據說那耗子精的毛是白色的,體型比一般耗子還要大上五、六倍。」莓兒張開手臂比了個大小,活像她曾親眼目睹似的。
「那查明真相後,蔡老將軍可還堅持要把女兒帶回去?」花若耶問。
「聽說李侍郎親眼瞧見側室竟是隻耗子,嚇得都厥過去了,而李少爺得知自個兒錯怪妻子後,想求妻子原諒,可李少夫人怎麼也不肯再留在李家,要求下堂而去,便跟著蔡老將軍回了將軍府。」
「她應是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花若耶想起以前曾見過蔡薇幾面,每回見她,她總是羞羞怯怯的有些靦腆,依她那樣的性子,若非徹底寒了心,不會如此決然自求下堂,不留一絲餘地。
李家的事讓她想起了自家的事,打她懂事起,父親與母親就不曾同睡一房,父親夜裡都宿在兩個側室那裡。
夫妻倆感情不睦,連帶的父親也不喜她這個女兒,明明她是嫡女,但父親卻更偏疼兩位姨娘所生的幾個女兒。
思及此,花若耶若有所感的說道:「以後我成親一定不許我夫君納妾,他若堅持要納妾,只能先休了我再納。」
在她看來,母親之所以不願同父親親近,必是因父親偏寵兩位姨娘令母親心寒,她為母親感到心疼不平,可父親的事她沒辦法管,但以後她絕不允許自個兒丈夫這麼對她,他若待她不好,她情願不要這個丈夫。
突然聽見自家小姐這番話,如霜與莓兒互覷一眼,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接腔。
小姐性子看似和善,實則一旦有所堅持,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她既然這麼說了,日後萬一真發生這種事,小姐定是義無反顧的下堂求去,絕不會隱忍退讓。
如霜想起這陣子夫人正準備為小姐議親,能與靖國公府結親者自然都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貴族的公子、少爺,可這樣的家世,要他們只娶一妻而不納妾,只怕很難。
就拿夫人來說,她堂堂牧陵郡王之女,當今太后的侄女,下嫁給靖國公後也無法阻止靖國公再納兩房側室,還收了幾個小妾。
如霜有些擔憂的想勸解小姐幾句,這時跨院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爭執聲—
「這次我絕不會再讓妳們,我非去不可!」
「妳們別想同我搶,這回我一定要去!」
「長幼有序,輪不到妳們去。」
花若耶循聲望過去,「咦,聽起來像是明霞、芹芝和紅纓她們。」
如霜和莓兒也聽出來了,「是三位小姐沒錯。」這三人皆是靖國公的側室所生,亦是花若耶的庶妹。
雖是庶妹,但花若耶與花明霞的生辰只相差一個月,比起花芹芝也只大上三個月,三人今年芳齡都是十六。
而花紅纓與花明霞是同母所出,今年芳齡十五。
「她們這是在吵什麼?我過去瞧瞧。」花若耶起身,走下廊道往外頭而去。
來到跨院外就瞧見三個妹妹你一言我一語的相持不下。
她眸光一瞟,瞥見弟弟花競誠也在那兒,卻絲毫沒打算上前勸阻三個姊姊,一臉袖手旁觀看好戲的表情。
花競誠是靖國公唯一的兒子,與花紅纓同年出生。他生母只是個小妾,生下他不久便過世,之後被國公夫人養在身邊帶大,她對這兒子比對花若耶這個親女兒還要疼寵,因這層關係,他們姊弟倆的感情比起其他三個姊妹還來得親厚些。
見三個妹妹正相持不下沒瞧見她,花若耶走過去問弟弟,「競誠,明霞她們三個在吵什麼?」
瞅見大姊過來,花競誠朝她略略頷首示意,這才收起看好戲的眼神,擺出平素裡穩重端方的表情,簡單回答,「越平王府過幾天要辦荷花宴,她們在爭那天由誰過去。」
越平王為人風雅又好熱鬧,四季皆會在府裡舉辦筵席,春有桃花宴,夏有荷花賞,秋有菊花會,冬有梅花齋。因越平王身分貴重,能受邀與會之人身分皆不凡,因此京中之人皆以能受邀為榮。
而越平王府另有一件為人津津樂道之事,便是越平王世子唐奉書。這位世子生得玉樹臨風、丰姿俊朗,素有京中第一美男子之稱,京城不少名門千金傾心於他,常有為他爭風吃醋之事發生。
花家三位庶小姐在去年底靖國公的生辰上見了唐奉書一面後也芳心暗許,因此得知越平王府將舉辦荷花宴,三人才爭搶著想前去。
花競誠將三人爭吵的原由告訴花若耶後,沒再多留,轉身離開,幾個姊姊之間的吵鬧,他這個弟弟不宜摻和其中。
他走後,花若耶望向仍在爭執不休的三位妹妹。
「二姊,去年菊花會妳已去過一次,這回該由我去才是。」花芹芝生得明眸皓齒,肖似其母,仗著她母親最得父親寵愛,在幾個姊妹裡,脾氣也最為驕縱跋扈。
「三姊,今年的桃花宴妳才去過,只有我還沒有去過越平王府,這次的荷花賞怎麼說也該輪到我去了吧。」花紅纓是靖國公最小的女兒,也最受他疼愛,她模樣生得嬌俏可愛,說話的聲音也軟軟糯糯。為了去見心上人,在兩個姊姊面前也絲毫不肯相讓,最後不惜抬出父親來,「要不咱們問爹去,這回該由誰去越平王府?」
「妳別仗著爹寵妳,就把爹抬出來壓咱們。」花芹芝怒目瞪她。
「三姊,我不讓妳去也是為了妳好。去年爹生辰時,越平王世子來給爹祝壽,妳為了親近他,刻意裝作沒走穩撞向他,可他卻連扶妳一把都不肯,讓妳當眾摔倒在地出了糗,妳何必再到他面前招人嫌。」花紅纓軟糯的嗓音說出氣死人的話。
花芹芝羞惱的漲紅了臉,「妳少胡說八道!當時世子正在與人說話,沒瞧見我才會來不及出手扶住我,他事後還為此特地向我道歉。倒是妳,妳寫給世子那麼多封書信,人家一封都沒回過,我勸妳別再自作多情,世子才看不上妳這丫頭。」她尖銳地諷刺回去。
聽見自個兒偷偷寫信給唐奉書的事竟被她得知,花紅纓臉色愀變,嗔怒的詰問花芹芝,「妳怎麼知道我寫信給他的事,妳是不是偷看我寫的信?」
花芹芝冷哼,「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定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把這件事洩露給妳的吧?回去我非打死那奴才不可!」花紅纓怒不可遏。
花若耶在一旁看得咋舌,沒想到三個妹妹為了爭搶男人,竟能撕破臉面吵成這般。
就在她們吵得不可開交之時,花明霞眸光一瞥,瞅見站在附近的花若耶,脫口叫了聲,「大姊!」
她們三人之所以會那麼湊巧聚在這兒,本就是要來找她的。
花紅纓與花芹芝聞言頓時住了口,一起看向花若耶。
被她們瞧見了,花若耶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趕緊出聲勸解道:「都是自家妹妹,有話好好說,既然妳們都想去,那一塊過去不就得了。」哪知她這話一出,不僅沒平息三個妹妹的怒意,反倒惹得三人的怒瞋。
花若耶不明白自個兒說錯了什麼,怎麼會招來三位妹妹的不滿。她平日與三個妹妹並不親近,礙於她母親的關係,她們見了她頂多只是說些寒暄話,心裡話是絕不會對她這個姊姊說的。
「大姊這話說得輕巧。」花芹芝不冷不熱的說道:「要是咱們都能去越平王府,何必在這裡相爭不下呢。」
「為什麼妳們不能一塊過去?」這事花若耶確實不清楚。
「越平王世子是什麼身分,他過生辰,越平王府下帖子邀請的都是各府的嫡子嫡女。」儘管知道依花若耶的性子,對這事八成是真不知,並非明知故問,但回答時,花明霞話裡還是透著一絲不平和酸妒。
縱使因為父親的偏寵,平素裡她們幾人的衣食供養全都和嫡女一樣,但庶女身分擺在那裡,在外人眼中就是矮嫡女一截,像這種正式筵席,庶子女是無法出席的。
花若耶一愣之後,登時明白過來,原來荷花宴只有她這個嫡女才有資格去。接著她不解的問:「既然這樣,那妳們在爭什麼?」她們三人是庶女,都沒資格去,還有什麼好爭的?
花紅纓替她解答疑惑,「若是大姊不去,咱們就能代表大姊去了。」
「我?」花若耶沒想到她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花明霞解釋道:「大姊不是一向不喜出席這種筵席嗎?」花若耶是靖國公嫡女,她若不出席,便可由她們姊妹其中一人代替她出席。
說著她突然想到,三人相爭了半天,萬一花若耶這回突然想去,她們豈非白吵了?末了,花明霞試探的問:「姊姊應當不會想去吧?」她模樣清秀,在幾個如花似玉的姊妹裡算姿色最平凡,不過她平日喜歡吟詩作對,頗有文才。
花若耶擺擺手,「我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身為靖國公嫡女,自小各種筵席她沒少參加,小時候還圖新鮮好玩,但隨著年紀漸長,她越來越不愛出席那種必須端著身分,一言一行皆需維持大家閨秀的矜持端莊的宴會,看著眾人看似言笑晏晏,實則虛情假意,皮笑肉不笑,她越瞧越覺得無趣,因此這兩年來的大小宴請,她能推則推,至於後來是由誰代替她去,她倒是沒多問。
「那大姊讓我去吧。」花紅纓登時拽住她的手央求道。
花若耶還來不及開口,就見花芹芝一把推開花紅纓,擠到她身邊要求道:「別讓她去,大姊讓我去。」
花紅纓氣惱的再推開花芹芝,「大姊,二姊和三姊都去過越平府了,這回該由我去!」
「由我去才對。」
「該我去。」
為了去見心上人一面,三姊妹誰也不讓誰,毫不顧忌自個兒的身分,爭搶扯著花若耶的手臂。
花若耶一時掙脫不開,揚聲喊了聲,「夠了,妳們別扯了!」
就在這時,不知誰推了她一把,花若耶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叩」的一聲,腦袋磕碰到地上的一塊石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泗水城孟府。
戌時,該是安歇的時候,然而孟家老宅卻無一人就寢,日落後,孟家族人紛紛從各地趕來,此時約莫有二十幾人守在廳堂裡,等著後院傳來的消息。
有人端坐著閉目養神,也有人坐不住,不時走到大門處引頸朝後院張望,有人淡定的啜著茶,另有幾人低聲交談著—
「你們看今晚的事能成嗎?」
「今晚的時辰是請出叔祖親自測算出的吉時,若是錯過這時辰還不能成事的話,恐怕就……」
「有家主親自出手,還有三位長老和家主夫人在旁護法,應當不會有問題。」
此時孟宅的後院站著四男一女,五人神情皆一臉肅穆。
其中三名老者是孟家長老,站在中間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孟家家主孟清聿,一旁那名約莫四十歲,面容秀雅的婦人則是孟清聿的妻子錢苡安。
幾人各自靜默不語,待時辰從戌時一交亥時,其中穿著黑色長袍,鬚髮皆白的七旬老者便出聲朝孟清聿示意,「時辰到了,開始吧。」
孟清聿即刻祭起手中法器,口頌引魂咒語,一邊燃起引魂符紙,施法招魂。
其餘四人在一旁護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今晚的招魂。
稍頃,院中無端颳起一陣陰風,插在祭壇上的招魂幡隨著那股陰風獵獵飄動,讓燥熱的夜裡憑添了一抹陰森之氣。
然而幾人臉上卻露出喜色,尤其是錢苡安,她兩眼緊盯著祭壇目不轉睛,今晚招魂的成敗關乎她兒子生死,不由得她不緊張。
孟清聿沉穩的燃起一張又一張招魂符紙,孟家幾人不敢移動寸步,全都屏息盯著祭壇,等待招來的魂魄現身。
忽地,那股陰風遽然停了下來,幾人頓時臉色一變。
孟清聿當即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吐在手裡的符紙上,並催動法力再次點燃手裡事先以硃砂寫上生辰八字的引魂符紙。
可燃盡了半疊引魂符紙後,卻不見適才消失的陰風再起,孟清聿臉上微露一抹焦急之色,錢苡安見狀,連忙取出事先準備的一支引魂香點燃。
引魂香十分珍貴,製作一支需費時數十年的時間,孟家如今只僅存這一支,因此不到必要關頭不輕易使用。此時見時辰己過半,仍未能將今晚要招的魂魄召來,她不得不點燃引魂香協助丈夫。
半晌後,孟清聿手裡的引魂符紙即將用罄,引魂香也已燃了大半,但招魂幡仍遲遲沒有動靜,幾人臉色越來越凝重。
孟清聿臉色蒼白,額上滲出冷汗,引魂符紙需施以法力才能點燃,燃了數十張符紙,他法力已有些不濟,卻仍不肯停手,毫不停歇地一口又一口朝符紙吐出舌尖鮮血。
今夜的時辰是請叔祖測算出來,一旦錯過,兒子就無救了,因此孟清聿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眼瞅著時辰將過,錢苡安滿臉不甘,他們夫妻這段時日耗盡心血想挽救兒子一命,卻將功虧一簣,又悲又急之下,她失態的朝空中喊道:「老天爺,我們孟家世世代代除魔衛道,我們夫妻倆更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名無辜之人,祢真要讓我們唯一的兒子就這麼枉死在邪術之下嗎?」
不知老天爺是不是聽見了這番話,應了她所求,隨著話落,忽地陰風大作,飛沙走石,招魂幡被颳得獵獵作響,後院裡的草木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幾人一時之間幾乎睜不開眼。
須臾之後,待陰風平息後,幾人睜開眼,瞧見祭壇前方陡然出現了一名姑娘。
看見憑空出現的姑娘,錢苡安驚喜的脫口而出,「成了!總算招來了,清聿,快!你快帶她到大廳去,我這就去帶息風過去!」
孟清聿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朝那姑娘拱手一揖,溫聲啟口說明原委,「召喚姑娘亡魂前來實乃不得已,望姑娘見諒。因吾兒中了邪術,需與姑娘冥婚,藉喜事來化解此咒煞,待姑娘與吾兒冥婚後,我定親自為姑娘超渡,送姑娘往輪迴路去。」
那姑娘似乎渾渾噩噩的,呆愣地杵在那兒。
孟清聿明白新死不久的亡魂通常會神智不清,要過一陣子才會漸漸清明,因此也不以為意。
錢苡安也跟在丈夫之後朝她施了一禮,「姑娘,若非沒有其他辦法,咱們也不願這麼做。待妳與我兒成親後就是我們孟家人,往後每逢妳的忌日,咱們定會備妥豐盛的祭品祭拜妳,望妳成全。」
說完,錢苡安便與丈夫分頭行事,孟清聿引領那姑娘的魂魄前往孟家廳堂,錢苡安則將兒子的魂魄帶過去。
他們的兒子一個月前中了邪術,為了保住一命,他們不得不暫時攝出兒子的魂魄,令他肉體呈現假死狀態,暫時避開那奪命的惡咒。
不過這畢竟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為了徹底解除邪術,他們在叔祖的指點下找一亡魂,利用冥婚的方式以喜事來衝破惡咒,然而這亡魂不能隨便找,需與兒子八字相合,才能借她的八字助兒子破除此咒。
經過叔祖的測算,擁有那八字之人將在今日遭逢死劫,因此他們才在今晚設壇施法招魂,經過一番波折,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順利招到魂了。
錢苡安很快地將兒子的魂魄帶到廳堂裡,孟清聿瞧見兒子的魂魄與那姑娘一樣渾渾噩噩、神智不清,不由得輕嘆一聲。
由於兒子不贊同冥婚,他們不得已之下,只好暫時施法封住他的神識。
守在大廳裡的二十幾名孟家族人皆知,今晚的冥婚乃是為了破除家主的兒子孟息風所中的邪術。
這些孟家人個個都是開了天眼之人,自然也瞧見他們招來的新魂,紛紛好奇的打量著她。
見她看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模樣生得秀美清麗,在風華正茂的荳蔻年華就香消玉殞,有人替她暗自惋惜嘆了聲。
婚禮由孟家一位年逾七旬的長老主持,此時新郎新娘兩人的魂魄俱在此,在孟家人的協助下,兩人完成了三拜的儀式。
接著再由孟家年長的女眷充當喜婆,送神智不清的新郎、新娘前往事先準備好的喜房裡。
喜房的床榻上躺著一個人,正是新郎官孟息風的肉身。
喜婆讓兩人坐在床榻邊,雖然兩人此時皆渾渾噩噩、神智不清,喜婆仍把該說的話對新郎、新娘說道:「你們已拜了堂,今晚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雖然你們這洞房沒法過,但禮數咱們還是得按規矩來,你們倆好好在這兒休息一晚。等雞一叫,家主就會送新娘去投胎,還望新娘先忍一忍。」
說完,喜婆也沒再多留,離開了喜房。
在她離開後,新郎與新娘宛如木偶一樣,呆愣愣的坐在床榻旁。
半晌後,新娘子的眼睛忽地眨了眨,再隔了片刻,她徐徐轉過頸子望向坐在身旁的新郎官,看了幾眼後,她面露困惑的出聲問他—
「欸,你是誰?」
她這一問,似是驚醒了新郎官的神智,他側過頭,一雙凜銳的眼神睇向她,蹙起眉質問道:「妳是何人?為何在我房裡?」
「我……」她剛啟口,下一瞬便驚愕的瞪大眼,親眼目睹眼前男人竟如變戲法似的,說完話後便嗖地一下鑽進了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身子裡,消失不見!
她驚奇的瞪著躺著的男人,見他閉著雙眼,濃眉似劍,鼻挺唇薄,面容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覺得他同方才瞧見的那人長得很像……
看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忍不住好奇的探出手,想找出適才那人究竟是躲在哪裡。
然而她探出的手卻穿過了男人的身子,落了個空,她疑惑的抬起自個兒的手瞧了瞧,再試著探向男子,但又再次落空,男子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麼都無法觸碰到他,她迷惑的低垂腦袋看著自個兒的雙手,似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屋外傳來雄雞啼鳴的聲音,「咯咯咯—」
在外頭守了一夜的孟清聿推開房門踏進兒子的寢房,準備為昨晚引來的那抹魂魄超渡,送她前往黃泉路。
跟著丈夫一塊前來的錢苡安,沒在寢房裡見到兒子的魂魄,心中一驚,焦急的脫口而出,「息風呢?」
「息風的魂魄已回到他的身子去了。」孟清聿一進來就發現這事了。
「這是說邪術已破除了嗎?」錢苡安滿臉抑不住的欣喜。
孟清聿走過去仔細觀察床榻上的兒子,「我觀息風印堂,那邪咒應是破除了。」他眼裡露出一抹欣慰之色,這段時日的心血總算沒白費。
「那他怎麼還沒醒過來?」錢苡安快步來到床榻邊,此時她眼裡只有兒子,一時沒瞧見坐在一旁的姑娘。
「息風的肉身受到惡咒影響,神魂與肉體重新融合,難免要多花些時間。」
說完,孟清聿拱手朝救了兒子一命的姑娘施禮,「多謝姑娘救了小犬一命,在送姑娘前往輪迴投胎之前,想請問姑娘閨名。昨夜妳與吾兒已冥婚,即使如今陰陽兩隔也算是我孟家人,我將為姑娘立牌位,送入孟家祠堂供奉。」
聽見丈夫的話,錢苡安也連忙從兒子身上收回眼神,滿臉感激的附和,「就是啊,不知姑娘貴姓、閨名為何?日後也好為姑娘立牌位祭拜。」
聽見兩人的話,那姑娘這才從迷惑中回過神來,抬目看向他們夫妻倆。
見她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復,不過比起昨夜,如今神情已不再渾渾噩噩、呆呆傻傻,應當能聽得懂人言,錢苡安耐著性子溫言再問:「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可否告訴我們?」
「名字?」她瞇起眼想了半晌,然後茫然的望著錢苡安,「我叫什麼名字?」
「沒錯,不知姑娘怎麼稱呼?」錢苡安微笑的問她。
「我……想不起來了。」回了這句後,她反問她,「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錢苡安有些錯愕的看向丈夫。「這是怎麼回事?」
「怕是她神識還未恢復。」
「那該怎麼辦,問不出她名字便無法為她立牌位。」
孟清聿看向那姑娘,打算施法助她恢復,便凌空畫了一道符籙拍向她的魂魄,但下一瞬,他霎時驚訝的收回手,「她竟是生魂,不是死魂!」
第2章
所謂生魂,便是肉體並未死去,但魂魄卻出竅離體。
昨晚將那姑娘的魂魄招來後,急著安排她與兒子冥婚,孟清聿一時之間也未進一步詳查,沒想到招來的竟是生魂而不是陰魂,而這抹生魂還不知因何緣故忘了自個兒是誰,讓他連想送她回魂都無法。
錢苡安為了讓她想起自個兒是誰,試著問她,「姑娘,妳仔細想想,妳家裡都有些什麼人,住在何處?」
努力想了想,她茫然的搖搖頭,「我想不起來。」
「那妳再想想,可有記得什麼事或是什麼人?」至少能有個尋找的線索。
她蹙著眉,比著自己的腦袋,「我這兒空空的,什麼都記不起來。」
「那妳可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魂的?」錢苡安再問。
「不知道,我一醒來就看見旁邊坐了個人,然後他像變戲法似的,咻地一下就鑽進了這個人的身子裡。」她邊說邊抬手指向躺在床榻上的孟息風,又驚又奇的說道:「更奇怪的是,他們兩人好像長得一個模樣呢!」如今只是一縷魂魄的她,還看不出魂魄與人的差別。
錢苡安試著向她解釋,「妳瞧見的是息風的魂魄,因為破除了邪咒,所以他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子裡去了。」
見她聽自己說完後驚訝的瞪大眼,想著她救了兒子一命,錢苡安心裡已認定了這個兒媳婦,便神色柔緩的接著說:「說來妳與息風已拜過堂,算是夫妻了,等妳想起自己是誰,咱們送妳回魂,再正式登門提親,迎娶妳過門。」
那姑娘還沒開口,就聽見另一道嗓音反對道:「我不答應。」
聽見這熟悉的嗓音,錢苡安面帶喜色的看向兒子,「息風,你醒了!」
孟息風的神魂在與肉身融合時,能清楚聽見外界的聲音,因此一清醒過來便明白眼下的情況。他坐起身,先瞥了那姑娘一眼,這才望向父母,「她連自個兒是誰都不記得,咱們不該乘人之危,興許她早已與人訂親或是嫁為人婦了。」他當初之所以不贊成爹娘為他招魂冥婚,便是顧慮到不知招來的魂魄會是何人,若是已為人妻呢?
沒想到爹娘竟趁他不備強行對他施法,迫使他的意識陷於昏沉,渾渾噩噩之下完成了冥婚。雖因此破解了他所中的咒術,但這樁未經他同意的冥婚,他不願承認。
「這……」兒子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尤其她並非陰魂而是生魂,倘若已訂了婚或是嫁了人倒是麻煩了……錢苡安看向丈夫。
孟清聿沉吟道:「要不這事等這位姑娘恢復記憶後再議。」
就在他們說話間,那姑娘陡然發現自個兒的身子輕飄飄的,竟然能飛到半空中,她先是驚愕的瞠大眼,接著便試著穿牆而出往外飄去。
「啊,我竟然可以穿牆呢!」
見她像個孩子般來來回回玩得不亦樂乎,孟氏夫妻也不以為怪,縱容的看著這位救了兒子一命的恩人。
見她玩膩穿牆遊戲,兀自往外頭飄去,寢房裡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時,錢苡安神色肅然的望向兒子。
「如今息風已脫險,咱們也該揪出害他身中惡咒之人了。」
「那人利用咒術來咒殺息風,定然需取得息風身上之物,而能取到這些東西的,定是咱們身邊人……怕是有人勾結了外人出賣息風。」家族裡出了叛徒,這是身為家主的孟清聿最不想見到的事。
「爹娘放心,這人我會親自揪出來。」孟息風眸底掠過一絲冷意,他會讓出賣他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你們都有名字,只有我沒有,要不乾脆我自個兒取一個吧。」在外頭玩了一會兒,再飄回寢房時,那姑娘眼裡的神采更明亮了幾分,先前還有些迷茫的神智已逐漸恢復清明,一見到孟家三人便興匆匆說道。
「那姑娘想叫什麼名字?」剛與兒子談完話的錢苡安柔言笑問。
想了想,她望向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用早膳的孟息風,飄到他面前,徵詢他的意見,「欸,你說我叫什麼名字好?」對於此刻自個兒是抹魂魄的事,她臉上沒有什麼憂愁之色,反倒因為魂體可以自由的飄來蕩去,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孟息風淡淡瞟她一眼,隨口說道:「妳既然什麼事都不記得了,連家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就叫不記吧,什麼都不記得的意思。」
聽見兒子敷衍的話,一旁的錢苡安輕斥兒子,「息風,你怎麼這麼說話呢!」知道兒子那張嘴從來吐不出好聽的話,往往一開口便能氣死人,錢苡安趕緊替兒子緩頰,「息風嘴笨,不會說話,妳別介意。」
她倒也沒怪孟息風,「他說的沒錯呀,我確實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我不喜歡不記這個名字,不好聽。」
「那妳可想到要叫什麼名字?」錢苡安對她心存感激,耐著性子,和顏悅色的問。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不經意瞥見窗外不遠處那口池子裡盛開的白荷,兩眼一亮,喜孜孜說道:「要不,就叫白荷吧!」
錢苡安稱讚道:「白荷這名字不錯,咱們往後就叫妳白荷,等妳想起自個兒是誰後,咱們再送妳回去。」
孟清聿也頷首溫聲道:「這段時日白荷姑娘就先留在孟府裡,若有想起什麼事便告訴咱們,咱們也會幫著打聽姑娘的身分,希望能早日送妳回去。」夫妻倆再與白荷敘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孟氏夫妻打算去見叔祖,將白荷是生魂之事稟告叔祖。
昨夜招魂沒招來死魂,招來的竟是生魂,離奇的是這生魂竟還助息風破除了惡咒,令他們夫婦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想去請教叔祖。
房裡剩下白荷與孟息風,孟息風也起身往外走,見她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東飄西蕩的似是在玩,見她這般無憂無慮的模樣,他回頭冷眉冷眼的警告她,「妳最好盡快想起自己是誰,否則生魂離體太久,肉體將會漸漸衰亡,屆時妳也別想回去了,只能成為孤魂野鬼,再也當不成人。」
「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呀。」她一臉無辜的回道,接著好奇的問起他另一件事,「你爹娘說,是他們把我招來與你冥婚,救了你一命,聽說咱們昨晚已拜過堂,這樣咱們算不算是夫妻了呢?」
他嚴詞否認,「不算!當時咱們都神智不清,豈能作數。」
她兩眼定定望著他,「可咱們都拜過堂了,還能不作數嗎?」
爹娘以冥婚喜事來破除咒煞,咒煞既然破了,就意味著昨晚的冥婚確實成了,但這冥婚本不是孟息風所願,故而也不想認,可被她這麼一問,他無法逃避,不得不回答她,「我欠妳一個救命之恩,日後定會回報。至於冥婚之事,妳不要記掛在心上,也許妳早已嫁人,等妳恢復記憶,屆時我會親自送妳回魂。」
似是覺得他說得有理,白荷點頭附和,「就是呀,我可能已經嫁了人,還生孩子當娘了,可先前你爹娘也說了,我定是肉體出了什麼事故,魂魄才會出竅離體,不巧被你爹給招來。」她接著胡亂臆測,「難道我是招了丈夫寵妾陷害,餵我服了什麼滑胎藥,結果一屍兩命?」說到滑胎藥時她隱隱覺得熟悉,好似曾聽誰說過似的。
孟息風提醒她,「妳還沒死。」
「說不得我小產了,這會我的身子正半死不活呢。」她再隨口猜測,接著問他,「你說我丈夫見我這般,會不會責罰害我的小妾?」
孟息風懶得回答她這胡亂瞎猜的事,逕自往書房去。
她不死心的飄在他身邊,追問:「欸,孟息風,你說那小妾見我昏迷不醒,會不會趁機害死我呢?」
他被她煩得緊,不客氣的啟口道:「妳別胡思亂想,事情未必是這般,說不得是妳嫉妒正妻,想謀害她不成反倒害了自己,這才會離魂。」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能是個小妾?」她歪著腦袋,黛眉微蹙,「我不想做別人的小妾,與其如此還不如嫁給你呢。」
孟息風額頭微抽,不打算再同她繼續這個話題。
此時剛好兩名年輕一輩的孟家子弟正要去探望孟息風,在半途遇上,兩人立即熱絡的迎上前來。
「息風,太好了,你總算破除那惡咒了!」
孟息風只是朝兩人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知這位堂兄弟平日便不是多話之人,性子也有些淡漠,兩人也不以為意,走在左側穿著一襲藍袍,面容俊秀的孟息鈞覷見一旁的白荷,面露疑惑的多瞧了她兩眼。
「息風,這姑娘怎麼在這兒?」昨晚冥婚時他們兩人也在場,自是認得出她便是大伯招來的助堂兄破煞的魂魄。
孟息瀾也發現不對勁之處,「是呀,她怎麼不懼陽光,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他身量壯碩魁梧,下頷蓄了落腮鬍,性情有些大剌剌。
孟息風只簡單回答了句,「她是生魂,不是死魂。」
「什麼,她是生魂!」聞言,兩人驚訝的盯著白荷直看。
白荷被他們那彷彿在看什麼稀奇之物的眼神給看得害臊了,往孟息風身後躲了躲。
見狀,孟息風不動聲色的往前移了一步,擋住兩位堂兄弟打量的眼神。
兩人這才收回眼神,孟息瀾好奇的問:「她是生魂,那大伯是怎麼招來的?又怎麼能助你破除惡咒?」
關於這點,一旁的孟息鈞不等孟息風回答,便猜測道:「約莫是她的肉身出了什麼意外,致使魂魄離體,才會陰錯陽差被大伯給招來。」說完,他不解的看向孟息風,「不過叔祖不是替你算了個相合的八字,要借著那八字助你破咒嗎?難道這姑娘的八字與叔祖推算出的八字一樣?」
同年同日同時出生之人雖不多,但真要找還是有的,因此同樣的八字並非是獨一無二。
孟息風搖首表示,「我不知道她的八字。」
「你不知?」孟息瀾訝道。
白荷從孟息風身後探出頭來,替他回答道:「因為我不記得自個兒的事了。」自然也不記得生辰八字。
孟息風接腔替她解釋了句,「她失憶了,不知自己是誰。」
孟息瀾瞪大眼,「竟有這事,如此一來不就無法送她回去了!」
「生魂離體可不能拖太久。」孟息鈞有些擔憂的瞥了白荷一眼。
白荷點點頭,「這事孟息風方才告訴我了。」
孟息瀾好意道:「那妳還不快想想自個兒是誰,咱們才好送妳回去。」
白荷白他一眼,「這事又不是吃飯喝水,說想就能想起來。」她腦袋就像被掏空的池子,裡頭什麼都沒有,連從何想起都不知道。
「這種事確實急不來,姑娘也別著急,大伯既然將姑娘招來,定會想辦法幫助姑娘恢復記憶,咱們兄弟也會盡力幫忙打探姑娘的來歷。」孟息鈞勸慰了她幾句。
「嗯,多謝。」白荷點點頭向他道謝。不知為何,對於遺忘的那些事情,她並不急著回想起來,彷彿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此時只想趁著難得的機會在外頭多玩一會兒。
深夜時分,孟息風脫了外袍準備就寢,瞟見白荷穿牆而入,他皺起眉,「妳這麼晚來有何事?」
「宅子裡大家都睡了,我想我也該睡了。」雖然她一點都不覺得睏倦,可眾人都睡了,也沒人可陪她說話,她無聊之下只好回來找他。
孟息風這才想起娘似乎並未替她另外準備房間,他重新穿上外袍,說道:「我帶妳去客房。」
「去客房做什麼?」
「自然是讓妳歇息。」說著,便逕自舉步往外走。
「可我想留在這裡。」她沒動,在床榻旁坐下。
「咱們孤男寡女,豈能同居一室。」他停下腳步,長眉輕攏,肅色道。
「咱們昨晚已拜堂成親了。」她提醒他。
「我說了,當時咱們都神智不清,這婚事不算數。」
「可咱們確實拜過堂。」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晚就待在這裡,她不想去客房,想留在這兒。雖然對昨晚拜堂的事沒什麼印象,卻對他一再嫌棄她、不認她這妻子,想撇清關係,她心中有些小小的不豫,因此不想讓他稱心,刻意拿這事來堵他的嘴。
他驀地沉下臉來,「我以為咱們已經說好了。」等她恢復記憶就送她回去,以後各過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那都是你一個人在說。」她可什麼都沒答應他。
「妳這是什麼意思?」孟息風橫眉豎目地質問。
「意思就是,我要睡在這裡。」
「這是我的寢房。」孟宅不缺廂房,他沒打算把自個兒的房間讓給她。
「可昨晚這裡是我們的喜房,我和你還在這兒並肩坐了一夜呢。」她堅持不走。經過一整天,她神智已完全恢復清明,不像初時那般迷茫,雖然仍不記得自己是誰,卻已不再迷迷糊糊。
她覺得自個兒應當是個好脾氣的人,卻也不是沒底限,能任人隨便拿捏欺負。
聞言,他冷冷瞥她一眼,也沒再趕她走,「好,既然妳喜歡這寢房,那就留下吧。」身為除魔衛道的天師,這些年來他見過的魂魄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他索性當她是那些陰魂,無視於她。
脫下外衣後,他吹熄燭火,避開坐在床榻旁的她,逕自躺上床沒再理會她。
在幽暗的房裡,她仍能瞧得一清二楚,見他睡下,她坐在旁邊直勾勾盯著他看。
「欸,孟息風,你們孟家是天師世家,你也會捉妖驅鬼嗎?」她好奇的問。
他沉默著沒有答腔。
「你看過妖怪嗎?」她再問。
他仍是闔著眼不發一語,當沒聽見她的話。
他不回應她的話,她也沒在意,自顧自再問:「你為什麼會中了那什麼惡咒?」
他沒回答。
她自問自答,「我知道了,你若不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就是橫刀奪愛搶了別人心頭所好才會被下咒,我說得對不對?」
他眉頭微動,還是一句都沒回。
她倒不是非要他回答她不可,而是夜裡太靜了,她又一點都不覺睏倦,見大家都睡了覺得有些寂寞,這才想找他說話。
半晌,見他似是睡著了,她也沒再吵他,穿牆而出打算四下逛逛,打發這漫漫長夜。
她沒敢跑太遠,只在附近逛了一圈,夜深人靜,連雞犬都睡著了,她正覺得無趣準備要回去時,隱約聽見有處房裡傳來奇怪的聲音,她好奇的飄上前,穿牆而入。
在白荷四處遊蕩的這一晚,靖國公府為了花若耶昏迷不醒之事,花明霞、花芹芝、花紅纓全都被禁足了。
靖國公夫人雲鳳青罰她們在房裡閉門思過三個月。
越平王府三日後要舉辦的荷花宴,姊妹三人全都無法前去。
可雲鳳青是她們的嫡母,她們不敢有隻字片語的不滿。這位嫡母雖然不得她們父親的寵愛,但她出身高貴乃是牧陵郡王之女,而牧陵郡王是當今太后的兄長,雲鳳青見了太后要喊一聲姑姑,論起地位絲毫不亞於靖國公。
靖國公花肇謙雖與正室不親近,但對她人前人後倒也十分敬重。
這些年她主持府裡的中饋,靖國公府在她打理下,井然有序,尊卑分明,因此即使是她們的母親在她跟前都只能恭恭敬敬,不敢有一絲逾矩。
此時站在床榻旁看著女兒的雲鳳青,神色陰鷙。
她嫁給花肇謙二十年只得了這麼個女兒,她費盡心思為女兒籌謀打算,從幾年前便開始在京中世家貴族的子弟中仔細挑選,想為女兒謀一門好親事,如今好不容易千挑萬選才終於挑上了一個。
女兒出事那日,越平王府正好派人來為世子唐奉書議親,她很滿意這門親事,待越平王府的人離開後,她正想把這好消息告訴女兒,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原以為女兒很快就會清醒,誰知她竟昏迷到現還未醒來!
瞅見女兒這般模樣,雲鳳青恨不得命人將那三個害了她女兒的庶女給痛打一頓。
要是女兒有個什麼好歹,她絕饒不了她們!
「欸,孟息風,你知道昨晚我瞧見什麼了嗎?」一早見到孟風息醒來,白荷興匆匆地飄到床榻旁。
他瞥她一眼,也沒作聲,走到面盆前準備洗漱。
她沒在意他的冷淡,興奮的將昨晚瞧見的事告訴他,「我跟你說,我昨晚親眼瞧見傳說中的妖精打架了!」
聞言,孟息風軒眉微攏,「什麼妖精打架?」他怎麼不知孟府有妖精?
她臊紅著臉,伸出兩根手指頭交纏在一塊,「就是那種妖精打架啊。」對於這種事,姑娘們總是羞於直接啟齒,因此都以妖精打架來稱呼。
瞅見她的手勢,孟息風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臉色頓時一沉,訓斥她,「妳一個姑娘家竟跑去窺看這種事,難道不知羞恥怎麼寫嗎?」
她無辜辯解,「我也沒想到會瞧見這種事,昨兒個我一人在府裡頭四處逛,忽然聽見有人呻吟,以為是誰身子不適便過去瞧瞧,哪裡知道一進去就撞見床榻上的人正在做那事。」
孟家並非每個人都能瞧見她,只有開了天眼的人才能看見,住在祖宅裡的孟家人不多,包含孟清聿夫婦和孟息風在內不過也才七、八個人,那天冥婚前來觀禮之人都是旁支,是從其他地方趕來,並不住在本家。
而宅子裡的下人都只是尋常人,沒一個人能見到她。
「非禮勿視,縱使不慎撞見,妳也不該多看。」孟息風斥責她,方才聽她話裡透著的那股興奮勁兒,他不問也知,她昨兒個意外撞見後定是沒即刻離開,還逗留在那兒觀看。
「欸,你不想知道我昨晚瞧見的那兩人是誰嗎?」見他像個夫子一樣訓斥她,她也沒在意,她早就看出他這人性情古板嚴肅。
孟息風直接以行動來表明他不想知道那兩人是誰,轉過身洗漱。
她不死心的飄在他身邊叨念著,「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嗎?那兩個人可是你絕對料想不到的人!」
他無動於衷。
「你們五長老和八長老……」
聞言,一直面無表情的孟息風終於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抬起洗得濕漉漉還來不及擦乾的臉望向她,「妳說那兩人是五長老和八長老!」
見終於誘得他出聲了,她得逞的嘿嘿直笑,慢吞吞的賣著關子,「我可沒說是他們兩人。」那兩個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
他不容她狡辯,「妳方才分明說了五長老和八長老。」
她趁機反訓了他一句,「話要聽清楚,我只說『你們五長老和八長老』,可沒說是他們兩人。」
他頓時意識到被她戲弄了,「妳這是在誆我?」
「是你自個兒沒聽清楚,誤會了,怎能怪我。」她嘻嘻笑道。
知道他不問,她怕是要沒完沒了,孟息風不得不問道:「那兩人究竟是誰?」
聽他開尊口問了,她這才高興的告訴他,「是你們府裡那個白臉管事和廚娘。」她不知道那管事姓什麼,見他面色白皙便叫他白臉管事。
聽見是那兩人,孟息風俊眉微蹙卻沒再多說什麼,拿起巾子把臉擦乾。
「欸,既然他們兩人郎有情妹有意,你要不要撮合他們,安排他們成親算了?」她想既然那兩人有情,不如成全他們,也省得他們辛苦的在半夜偷情幽會,完事後那廚娘還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走回去。
孟息風沒告訴她那管事已成親,家小都安置在外頭,至於那廚娘則是個寡婦。
孟家待下人一向寬厚,倘若那管事想納廚娘為妾,他們也不會多管,可聽說那管事的妻子是個妒婦,絕不容丈夫納妾。幾年前管事有意納妾,被她追砍了好幾條街,怕也是因著這關係,管事與廚娘才會瞞著眾人夜裡私會。
不過這事他沒告訴白荷,洗漱好後,他挑了件銀灰色長袍穿上,再束起髮髻走出寢房到靜室練氣調息。
那靜室似乎安置了什麼辟邪之物,白荷無法跟進去,只好自個兒一人四處溜達,半途遇見孟清聿夫婦,兩人關心的與她敘了幾句話。
瞅見兩人親暱的手挽著手,白荷羨慕的脫口而出,「孟伯伯、孟伯母感情真好。」說著這話時,她腦海裡突然掠過一男一女,兩人的面容有些模糊,瞧不清楚。不知為什麼,她直覺這兩人是夫妻,但兩人的關係很疏離,不像孟氏夫妻這般親密。
錢苡安含笑的看了身旁的丈夫一眼,「我和妳孟伯伯自小一塊長大,又成親二十幾年,這都老夫老妻了。」成親後,她與丈夫一直很恩愛,這一生她最滿意的事便是嫁給了丈夫,如今兒子已平安無事,此生可說別無所求了,當然若是能再添個兒媳婦什麼的,那就更好了。
瞅著白荷這個名義上的兒媳婦,她十分中意,即使知道自個兒離魂,她仍一直不急不躁,不憂不懼,這分從容淡定讓她很欣賞。
她心中不禁暗自期盼白荷仍是未嫁之身,如此一來,說不得兩人有緣能做婆媳。
一旁的孟清聿則關切的詢問白荷,「妳可有想起什麼事來?」
白荷輕搖螓首。
錢苡安安慰了她一句,「不要緊,我們已經派人去打聽了,也許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白荷頷首,再敘了幾句後,她目送兩人離開,怔怔的注視著他們交握在一塊的手,和並肩而行的親暱身影。
她忍不住豔羨的想著,要是以後她和她的夫君也能這般就好。
難得有情郎,白首不相離。可這有情郎絕不能多情,只能對她一心一意,要是他三心兩意,見一個愛一個,那不要也罷,她不願像母親一樣……想到這兒,白荷忽然一愣,她母親是什麼樣的?
她努力想了想,最後一無所獲,什麼也沒再想起來。
孟家有一處禁地不准任何人擅入,這事在白荷來到孟家的翌日便被叮囑過。
她雖然有些好奇,卻也不至於為滿足好奇心就擅闖禁地,她頂多只在那處禁地—白閣附近張望幾眼。
白閣是棟兩層樓的閣樓,樣式與孟家其他的房舍相差不多,皆是黑瓦白牆的建築,四周栽滿了山茶花,孟家人和下人皆不敢隨意前來,故而此處十分清幽靜謐,只有一名年紀約莫五旬的侍者守在門前。
今晚孟息風入睡後,白荷一人閒著無聊,四處遊蕩,不經意飄到白閣附近,那名侍者似乎也去就寢了,白閣前無人看守。
她瞥了一眼,準備飄到其他地方時,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冰冰涼涼,宛如夏日溪澗從山石間落下的清冽嗓音。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她驚疑不定的四下逡巡,想找出是誰在說話,忽然之間,白閣緊閉的雕花木門彷彿被一道風給吹開了。
「姑娘請進。」那嗓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她有些驚疑,不過略一遲疑後,仍緩緩飄了過去。
進去後,屋裡沒有點燈,但她是一抹魂魄,能在夜裡視物,望見有一人端坐在蒲團上,她好奇的靠近,瞧見那人一頭霜白的長髮沒有束起,隨意披散在肩上,接著在看清他的面容時,她倒吸了一口氣。
倘若這世間真有神仙,應當便是如此吧。他俊美無儔,膚如白玉,五官細致得猶如上天精心雕琢,完美得令人屏息。
「你是誰?」彷彿怕褻瀆了這謫仙般的男子,她小心翼翼出聲詢問。
「孟家的人都叫我叔祖。」他抬目看向她。
「可你看起來似乎並不老。」她直言不諱的表示。
「我已活了許久。」久到他都記不得他的年紀了。
她怔怔的望著他那雙彷彿浸染了滄桑歲月的枯寂眼神,脫口問道:「你怎麼會住在這禁地裡?」
「因我不欲見外人。」
「那你為何讓我進來?」
「因為妳與孟家有緣。」她是他所測算到的契機,既能解了息風身上的咒,而他尋覓多年之人也將因她出現,因此他特意見她一面。
這是白荷最後所記得的話,而後她連自個兒怎麼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再回過神來已是翌日清晨。
她迷迷糊糊的張開雙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回了孟息風的寢房,思及昨夜的事,她興匆匆將此事告訴孟息風。
「孟息風,我昨晚進了白閣,見到你們叔祖了!」
正要洗漱的孟息風神色一沉,「妳擅闖了禁地?」
「我沒有擅闖進去,是叔祖讓我進去的。」她將昨日被叔祖叫進禁地之事告訴他。
聽完,孟息風有些訝異,「叔祖讓妳進去?他還對妳說了什麼?」
「他說我跟你們孟家有緣。」她托著腮頰,有些懊惱自己竟然想不起那位叔祖的模樣了。
孟息風略一沉吟,告誡她,「妳進禁地見了叔祖的事,別再對其他人提起。」
「為什麼?」
「妳一個外人進了孟家禁地難免引人非議。」在孟家,除了歷任的家主夫婦,無人能有幸得見叔祖,就連他也不曾。叔祖見了她,定是有什麼特別的緣由。
「又不是我自個兒闖進去的。」她叨念了句,不過還是順從的點頭答應,沒再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
第3章
一得知孟息風要出門去捉妖的事,白荷飛也似的趕來,一路飄到了他面前。
「孟息風,我聽說你要去捉妖,我也要去!」她一臉興高采烈,兩眼晶亮的望住他。
被她那明亮的眼神盯著,靜默片刻,他面無表情的駁道:「我是出門辦事,妳去做什麼?」
「我沒見過妖怪,你讓我去嘛,我保證絕不會妨礙你捉妖。」
他不發一語的往馬房走。
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邊,軟語央求著,「我一定不會壞你的事,你讓我去開開眼嘛。」
他抬目覷看她一眼,「我若不讓妳去,妳會留下來嗎?」
「不會!」她毫不遲疑的回答。
孟息風沒再出聲,逕自往前走著。
看向他的背影,白荷後知後覺的醒悟到他八成是默許她跟了,欣喜的綻露出笑顏,一臉乖巧的表示,「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
他警告她,「妳若亂跑跟丟回不來,屆時無法返回自己的肉身,真成了孤魂野鬼,可別怨人。」
他明明是冷著臉說出這話,她卻從他這番警告裡聽出了他的關心之意,連忙道:「你放心,我一定緊緊跟牢你,不離開半步。」
說完,見他從馬房裡牽出一匹黑色駿馬,他跨上馬兒後,她也趕緊飄上後方馬背。
孟息風回頭睞她一眼,薄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麼,不過最後什麼也沒說,扯著韁繩馭馬從後門離開。
孟家祖宅坐落於泗水城外梧棲山半山腰之處,白牆黑瓦,周遭山林圍繞,十分清幽。孟息風沿著山徑縱馬下山,白荷坐在他身後,好奇地看著沿途景致,這幾天她雖然常在孟家閒晃,卻也不敢離得太遠,這還是頭一次下山。
山路顛簸,可她是一抹魂魄,絲毫不受影響,穩穩地安坐在馬背上,正確的說,是飄在馬背上。須臾後,她才突然發覺,她能飄,壓根用不著跟他一塊坐在馬背上。
然而看著坐在她身前那抹頎長挺拔的身影,她忽然覺得與他這般同乘一馬似乎也不錯,彷彿兩人真是一對夫妻似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發覺自己竟不覺得排斥,孟息風雖然老是板著張臉,不過相處幾天下來她並不討厭他,倘若……她恢復記憶後確定自己還未嫁人,要不乾脆就嫁給他好了。
孟伯父、孟伯母那麼恩愛,說不定以後他們兩人也能那般。
一路上,白荷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來到山下,孟息風進了城後,來到一處宅院前。
他向門房表明身分,門房進去通報後,很快宅裡出來了一位四旬左右,模樣高瘦的管事,那管事一見到他,十分客氣的迎他入內。
「孟天師,快請進,我家老爺正等著您呢!」
孟息風將馬兒交給一個小廝,跟著管事走進去。
白荷跟在他身後,一邊打量這座宅子。在她看來,這宅子不大,那些梁柱上的雕刻不夠雅致,園中栽種的花木泰半都只是些凡品。
她不知這座在她眼裡很是普通的宅邸,它的主人卻是泗水城的首富,在泗水城百姓眼裡,朱家可是高不可攀的大戶人家。
孟息風被管事引進廳裡,朱老爺連忙起身相迎。
「孟天師,你總算來了,犬子等著你救命哪!」朱老爺身形福泰,約莫五十歲左右,唇上蓄著兩撇鬍子。他經營玉器致富,為人慷慨,常施粥贈藥救濟貧窮的百姓,幫助了不少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孟息風,兩年前貫穿泗水城的那條泗水相繼有十來個人離奇溺斃,連官府都查不出來是怎麼回事,鬧得眾人一時人心惶惶,當時便是孟息風出手收了在泗水裡肆虐的水妖,泗水這才重新平靜下來,不再有無辜之人溺死河裡。
近來兒子出事後,接連請了幾個大夫都沒用,而後有人提起他是不是中邪了,他這才想起孟息風,趕緊差人去請他過來。
孟息風也沒多問,直接說道:「帶我去瞧瞧令公子。」
「好好,孟天師請隨我來。」朱老爺領著他往兒子的寢房走去,絲毫沒瞧見跟在一旁的白荷。
還沒到廳房,便聽見屋裡傳來陣陣哀鳴的呻吟聲—
「好痛、好痛,疼死我了……」
白荷好奇的先一步飄進房裡,一進去就見到床榻旁有兩個丫頭按著在床榻上痛得打滾的一名男子的雙手,似是在阻止他去撓自個兒的臉。
「少爺別抓臉。」
她走近仔細一瞧,發現那男子全身腫脹,尤其那張臉又紅又腫,五官全都擠成一團,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有些嚇人。
在她之後,孟息風也跟著朱老爺進來,他沒走近床榻,只是淡淡投去一眼便將目光移向屋頂的橫梁上。
白荷發現,也隨著他抬目往上頭看,訝異的瞅見有隻白貓就站在橫梁上,正拱起背脊,露出尖牙朝他們齜著牙,似是在威赫他們。
「那隻貓該不會就是妖怪吧?」她好奇的指著那隻白貓問孟息風。
孟息風點點頭。
朱老爺也留意到他望向橫梁的眼神,跟著抬眼看過去,只覺得眼前似有白影一閃而過,仔細再看,卻什麼也沒見到。
孟息風見白貓躲進一根梁柱後,收回眼神,走向床榻。
床榻上的男子看見父親過來,虛弱的朝著父親哀嚎,「爹,我疼得快掉死了,你再不想辦法救我,等我一死,咱們朱家就斷子絕孫了。」
「爹請來孟天師救你了,你再忍一忍,很快就沒事了。」安撫了兒子一句,朱老爺趕緊抬頭詢問孟息風,「孟天師,依你看,小兒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全身腫脹成這般?可是沾了什髒東西?」
孟息風沒回答朱老爺的話,目光冷沉的看向床榻上的朱少爺,問他,「你是不是曾對貓做過什麼事?」
「什麼貓,我不知道,我爹不是請你來救我嗎?你還不快救我,我快疼死了!」朱少爺疼得沒心思去想自己曾做過什麼事,朝他吼道。
朱老爺見兒子這般,一臉心疼,「孟天師,小兒這可是中邪了?你看要不要先施法幫小兒祛邪,再來問別的事?」
孟息風沒理會朱老爺,望住朱少爺沉聲再問:「你是不是對貓做過什麼事?」
見他一再問著這事,白荷若有所思的抬頭看了眼又從梁柱後現身的白貓。
朱老爺不明白孟息風為何一直追問這無關緊要的事,一時著急,忍不住催促道:「孟天師,你還是先幫小兒施法吧,至於貓的事,晚點再說成不?」
孟息風冷冷的說了一句,「他若不老實回答,恕我幫不了他。」
「這……難道這事與貓有關嗎?」朱老爺一愣之後,登時醒悟過來,孟息風不會無緣無故問兒子貓的事,他連忙看向兒子,催促道:「你快回答孟天師的話,你是不是對貓做過什麼事?」
朱少爺呻吟的哀嚎著,「爹,我疼得什麼都想不起來。」
旁邊那兩個丫鬟,其中一個猶豫了下,囁嚅的出聲道:「老爺,少爺幾個月前發現一窩小白貓,一時好玩將牠們捉來玩弄,打斷牠們的四肢,再剖開牠們的肚子,之後又拿火燒牠們,最後還用腳把沒燒死的小貓一一踩死。」
聽見朱少爺竟如此虐殺那些小貓,白荷抬頭瞥了橫梁上那隻白貓,心裡已約略明白,那幾隻小貓多半是這隻白貓生的,牠八成是來為自個兒的孩子們報仇。
再瞅了床榻上的朱少爺一眼,適才的不忍之心全消,她語帶不忿的朝孟息風說道:「朱少爺對那些小貓做出這麼殘忍的事,你不要救他了,他這是罪有應得!」
孟息風淡淡覷她一眼,沒有作聲。
朱老爺膝下只得這麼一個兒子,十分溺愛,他不是不知道兒子平日沒少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也常拿下人和那些牲畜撒氣,只是不知兒子居然殘暴到這種地步,登時又驚又怒的斥責兒子幾句,「好端端的,你去為難那些貓做什麼?」
「那不過只是幾隻畜牲!」朱少爺仍不覺得自個兒有錯。
孟風息面無表情的開口,「萬物皆有靈,一報還一報。朱少爺,你在虐殺那些貓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聞言,朱老爺忙問:「孟天師,你的意思是小兒眼下這般情形,全是因那幾隻慘死的小貓作祟嗎?」
孟息風搖頭,瞧見白荷竟飄到橫梁上,他眉頭微皺,那白貓已成精,如今因孩子慘死而挾帶怨氣,白荷雖是魂魄,卻也易被怨氣所傷,正要叫她下來時,卻聽她對著那貓說話—
「換作我是你,我的孩子被人這般虐殺,我也饒不了那人,這朱少爺真是太可惡了!」
白貓聽她這麼說,原本齜著牙的凶狠模樣忽地微微一斂。
白荷見狀繼續說道:「你放心,若是孟息風非要收了你,我一定幫你。」她拍著胸脯一臉仗義的表情,接著勸道:「不過趁他還沒動手,你快逃吧,等孟息風離開後,你再偷偷回來報仇就是。」她認為做出惡事之人都該受到懲罰,這白貓為了自個兒慘死的孩子來找朱少爺報仇,並沒有錯。
見她竟當著他的面唆使白貓逃走,孟息風抬了抬眉,從衣袖裡取出一個窄口細頸繪著麒麟紋的白玉瓶,施法念了幾句咒語,揚手一揮,頃瞬間白荷和白貓便一塊被收進白玉瓶裡。
朱老爺瞪大眼看著孟息風拿在手裡的白玉瓶,適才見他拿著瓶子念了幾句咒語,便朝著橫梁一揮,隱約間見到有一、兩道白影被收進白玉瓶裡,他有些驚疑不定,「孟天師這是把那作祟的貓靈給收了嗎?」
孟息風沒有多做解釋,只道:「貓妖我已收了,不過奉勸朱老爺,你這些年行善無數,這次尚且能護得朱少爺一時。然而孽做多了終究得償還,倘若朱少爺殘暴的性子再不改,下一回可就逃不了了。」
朱老爺忙不迭地代兒子回道:「是是是,待小兒這次好了之後,我一定讓他痛改前非、再不造孽。」
臨走前,孟息風取出一張符紙遞給他,囑咐,「把這靈符燒成灰讓他喝了。」
朱老爺趕緊收下符紙,親自送他離開朱府,同時送上一筆豐厚的酬金。
出了朱府,騎上馬,孟息風往城門而去,來到城外時,他找了處無人的僻靜之所翻身下馬,取出白玉瓶將白荷和那隻貓妖放出來。
原以為白荷會又氣又惱,不想卻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不僅沒氣惱,反倒嘖嘖稱奇。
「方才你就是拿這瓶子把我和白貓收進去的嗎?它看起來這麼小,想不到裡頭可大著呢,足夠再裝上一百隻白貓和我。」
孟息風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她眼神清澈澄亮,沒有半分不悅之色,只是一臉好奇的打量著他手裡的白玉瓶。
然而一旁的白貓可沒她這般好脾氣,面對適才收了牠的人,牠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來,猙獰的朝孟息風撲過去,尖利的爪子惡狠狠地朝他的臉抓去。
孟息風抬手一揚就將撲過來的白貓甩了出去,白貓落地後再凶狠的撲上去。
白荷呆呆地看著孟息風與白貓鬥起法來。白貓看著小小一隻,可牠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驚人的凶戾之氣,宛如一頭威猛凶暴的惡獸,速度也矯健得猶如閃電,令她的雙眼幾乎追不上,只能隱約瞧見一閃而逝的白色身影。
擔心牠會傷了孟息風,她驚駭得想阻止,卻壓根無法接近一步。
但更教她吃驚的是孟息風,他避開了白貓一次次的攻擊,見他這般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模樣,她這才稍稍安心在一旁觀戰。
她雖然同情白貓,卻也不願見到孟息風受傷。
幾息之後,孟息風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揪住白貓的後頸,將牠整隻提了起來。
見白貓被他擒住了,白荷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出聲為白貓求情,「孟息風,你別殺牠,牠也是為了替自己的孩子報仇才會這樣,你饒牠一命吧。」
看向手裡這隻即使被擒仍不停掙扎嘶吼的白貓,孟息風沉聲對牠說道:「你靈智已開,修為得來不易,別為報仇之事被怨氣纏身,徒然造下殺業。這世間,一報還一報,朱少爺所做下的惡事,老天自會記上一筆,日後你且等著看他的下場,何必急於一時。」
白荷聽出他沒打算殺了這隻白貓,擔心白貓不肯死心,堅持想報仇會惹惱孟息風,為了打消牠報仇的心思,她也在一旁勸道:「那朱少爺沒死,我知道你心裡定有不甘,可你想想,為了這種人犯下殺孽值得嗎?你好不容易才修煉到這般地步,不要為了這種人弄髒自己的手,遭了天譴可就不值得了。」她叨叨絮絮的說到這兒,對著白貓再說:「吶,以後你若是再生崽子,記得藏好一點,可別再被人發現了。」
白貓察覺兩人對牠沒有惡意,身上的戾氣這才漸漸散去。
發現白貓身上的怨氣已消去,孟息風放開了牠。
牠一落地後,金色貓瞳看了孟息風一眼,然後向著白荷走過去,朝著她點點頭似在向她道謝。
白荷驚訝的瞪大眼,還來不及說什麼,下一瞬白色身影一閃往旁邊的林子裡竄去,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望著白貓離去的方向,白荷有些不捨,「牠走了。」
孟息風跨上一旁的黑馬,見她還有些依依不捨的看著白貓消失的方向,他沉默一瞬,啟口道:「該回去了。」
她如來時那般飄到他後方坐著,好奇的問他,「欸,孟息風,你說那貓還會不會再跑去找朱少爺報仇?」方才他們那般勸牠,也不知牠聽不聽得進去。
「牠身上的怨氣已消。」
「你的意思是牠不會再去找朱少爺報仇了?」
「嗯。」他回頭睞她一眼,馭著馬兒緩緩往孟宅而去。
「方才我以為你會殺了牠,你肯放了牠真是太好了,要我說,最該死的是那位朱少爺,竟然那麼殘暴的虐殺那些小貓。」見他肯放了白貓,她很高興,他果然如她想的一樣,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朱少爺這麼做怕不是第一回了。」他在朱少爺身上瞧見濃厚的怨氣纏身,可見他素日裡沒少做惡事,多虧他爹平日行善積德,福澤深厚才庇佑了他,然而護得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他若再不悔改,繼續造惡,日後他爹也庇蔭不了他。
「就這麼放過他未免太便宜他了,應當讓他再多吃些苦頭才是。」她有些不平的說道。
「貓妖在他身上下了毒,縱使飲下我那符紙的水解了毒,朱家也注定要絕後了。」
「咦?朱家會絕後,這是為何?」
「因為朱少爺的身子早已因酒色過度而虧空,又被貓妖下毒傷了根底,不會有後。」
「這也算是報應了吧。」得知這事,她覺得大快人心,接著想起另一件事,興致勃勃地問道:「你那只白玉瓶是什麼做的?怎麼那麼神奇,能收人、收妖,裡頭空間還那麼大!」
「那是法器,不能收人,只能收妖和鬼。」
「可你方才分明將我收了進去。」
見她沒聽明白他的話,他毫不留情的點醒她,「妳是魂魄不是人。」
她一拍額頭,「啊,瞧我都忘了自己不是人。」
聽她這麼說,孟息風神色古怪的回頭瞟她一眼。
他那眼神諱莫如深,讓她有些不明所以,接著像是發現新奇的事,脫口指出,「欸,孟息風,你竟然對我的話有問必答耶!」他之前對她的話總是不怎麼愛搭理,可自那白貓離開後,不管她問什麼,他竟然一反先前淡漠的神態,回答了她每個疑問。
聞言,他不再作聲,回過頭逕自騎著馬爬上通往孟宅的山徑。
「你怎麼不說話了?」坐在後頭瞧不見他的表情,又遲遲等不到他回應,她索性飄到他身前,叨絮的問著,「孟息風,你當天師多久了?像今天的貓妖你見過幾隻?還有這世上真有鬼嗎?我怎麼都沒見到。」
聽見她最後一句話,他回了句,「我眼前不就有一隻。」
她一時沒會意過來他指的是她,朝左右瞧了瞧,「咦,在哪?」
他像看傻子一樣給了她一個嫌棄的眼神。
她一愣,登時明白過來,「你們不是說我的肉身還沒死,我怎麼能算是鬼呢?」她可不覺得自個兒是鬼,鬼能在大白天裡行走嗎?
「到後頭去,別擋著我。」她飄在他跟前,令他的眼神總不由自主的瞅向她,惹得他心煩。
以為自己真擋到他了,白荷飄往他身後,但嘴裡仍好奇的問著他,「那白貓不是妖怪嗎,牠能不能變成人形?」
「牠已成精,但修為不到,還不能化成人形。」本不想再搭理她,但他沒管住自個兒的嘴,仍是回答道。
「那牠要什麼時候才能化成人形?」
「約莫還要十年。」
「還要這麼久啊,我以為妖怪都能變成人。」咦?她似乎在哪聽過妖怪變成人的事,她瞇起眼努力想了想,隱隱約約想起幾句話—
據說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鏡一照,就讓妖怪露出了原形……
這話是誰說的呢?
見身後突然安靜下來,孟息風回頭看了眼,見她低垂著眼似在想什麼,也沒多問,他收回眼神望向前方。
通往孟家的山徑孟息風打小來來回回走了無數遍,閉著眼都不會走錯,胯下的馬兒也是熟門熟路,因此他任由馬兒自個兒走著。
雖然感覺不到身後的重量和體溫,可知道她就坐在他後頭,靠他很近,他心思不由得有些浮動起來,忍不住揣想她究竟是什麼人?家中都有什麼親人?還有她究竟訂了親,嫁了人沒?
瞧她模樣約莫才十六、七歲,說不得還未嫁人,但也有些姑娘十五、六歲就出閣了,想到她有可能已為人婦……他隨即打住,不再讓自個兒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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