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娘是惡妾,謀害主母獨攬中饋?
嫡姊回府報仇,為求活命,她只能給病殘夫君去沖喜……
藍海E117701 《領旨來沖喜》上
傅挽挽身為侯府最受寵的姑娘,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這樣連夜出嫁,
皇上一道口諭,她就成了那殘廢昏迷又毀容的定國公的沖喜夫人,
就算他是風靡無數少女的大梁戰神孟星揚也不行……好吧,他可以,
這年頭錢多話少不煩人的男子不多了,更何況他的身分還庇護了她,
不但讓她從被關在柴房差點遭人玷汙的困境裡脫身,也沒人敢再小看她,
孟星揚的親信們從一開始的防備無視到將她當成自己人,
遇到色胚第一個砍了他的手,她被人下毒更卯足全力的追查,
唯一不稱心的是,夫君身邊的那個侍衛驚雲對她實在不恭敬,
總不讓自己跟夫君單獨相處,還不許她陪著夫君睡,
她扭傷了腳,他更敢直接動手給她上藥,實在羞煞人……
藍海E117702 《領旨來沖喜》下
傅挽挽很苦惱,她與孟星揚補辦的婚儀正如火如荼籌備著,
她卻愛上身旁的侍衛驚雲,幸運的是他們兩情相悅,
她決心大膽爭取自己的幸福,告訴父親她要退婚,
哪知從頭到尾孟星揚和驚雲就是同一人,好得很,這婚她退定了!
她清楚他有苦衷必須隱瞞身分,但騙她就是不對……
看在他曾陪她度過為姨娘掃墓的傷心,幫助她與討厭她的姊姊和好,
完成她想讓弟弟接任世子之位的願望,什麼都依她,
他的真心與疼寵她全看在眼裡,若想要她回心轉意,
就看他如何將占據她心中的「驚雲」,重新替換回孟星揚……
梨寶,跳躍多變的水瓶座女子,
作為四川成都人,每次吃火鍋都要點鴛鴦鍋,遭到家鄉父老的一致唾棄。
平素沒什麼興趣愛好,性格單調乏味,生活按部就班,
物極必反之下將腦中所想所悟付諸筆端,
在二次元的世界裡寫一些有趣的人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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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倉卒的賜婚
正是夏至夜晚,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
平寧侯府是興旺了百年的簪纓世族,入目之處皆是重樓畫閣、抱廈遊廊,便是後院偏僻之所亦是佳木蘢蔥、奇花灼灼。
夜色中,有人提著食盒行色匆匆於花團錦簇間行進,七繞八繞地跨進雜院。
坐在院壩歇涼的崔婆子奇道:「怎麼是你來?廚房的丫頭們在偷懶嗎?」
來人叫陳之德,其父是侯府管家,平寧侯念他勞苦功高,資助陳之德去書院讀書,這陳之德中了秀才之後一直跟著管家一起住,平時也打理些府裡的事務。
陳之德塞了塊碎銀子過去,「我進去跟二姑娘說幾句話就出來。」
崔婆子心領神會,放人進去了。
陳之德推開門板,一股悶熱難聞的氣味從裡面傳出來,他頂著惡臭將食盒放在地上。「二姑娘,吃飯了。」
關在柴房的人是侯府二姑娘傅挽挽,映著門外的月光,陳之德看到她髮髻散得不成樣子,臉龐髒得深一塊淺一塊的,唯獨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屋外的星光灑了進來。
陳之德看得兩眼放光。
原以為只有在夢裡才能跟傅挽挽巫山雲雨,眼下,活生生的傅挽挽就這麼坐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太勾人了!
陳之德身下那股火蹭地一下冒了起來,恨不得一口把她吞吃了。
「小生備了幾道菜肴,不知合不合二姑娘的口味。」
陳之德在書院待了幾年,說起話來頗有書生模樣,然則他那色迷迷的眸光出賣了他的本心。
食盒裡的菜一盤一盤地端了出來,有木耳黃瓜、雞絲銀耳、山藥肉丁,跟廚娘送過來的餿饅頭簡直天壤之別。
傅挽挽盯了菜肴一眼,抬起頭看向陳之德,「別過來。」
「二姑娘無須拒人於千里之外,聽聞二姑娘受了委屈,小生甚是擔憂啊。」陳之德笑吟吟說著,一邊慢慢靠近,冷不丁地一把抓住傅挽挽的手。
「放開我!」傅挽挽拚命掙扎,怎奈她本就柔弱,在柴房裡餓了好幾日,半分力氣都使不出。
小手髒了點,可是又軟又嫩比剛出爐的包子還好摸,侯府養出來的水嫩嬌娘,不是外頭那些敷著劣質香粉的窯姐兒能比的。
想不到有一日他能將侯府千金摟在懷裡,若今日能睡上一回,死了也值了!他亢奮起來,略一使勁兒便往傅挽挽身上摸去,一把掐住了她的纖腰,真細啊……
「二姑娘若是從了我,我定設法把妳們娘倆救出去。」
二姑娘和葉姨娘母女倆都是絕色,一個冷豔,一個嬌軟,一個身經百戰,一個未經人事,若是左擁右抱……色心大起的陳之德溫香軟玉在懷,就要啃上去的時候,肩膀上突然傳來扎心的疼痛。
「啊——」陳之德痛得慘叫起來。
他猛然回頭,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手上拿著一根細木頭,她衣服髒兮兮的,尖尖的下巴還帶著血跡,黑白分明的眼眸泛著淒厲的光芒,活像個惡鬼。
葉姨娘到底是在侯府執掌了十多年中饋的女人,陳之德見是她,氣勢不禁弱了三分,不過這種畏懼只是一瞬,他很快面色一沉,眼中盡是狠戾,抬手就要上前去打,一直推拒他的傅挽挽反倒一把拉住他的手。
「這是在唱哪一齣?」
柴房的門板砰地一聲被人踢開,很快走進來好幾個人。
走在最前頭的是個藍衫姑娘,神情冷漠,語聲冷漠,看向傅挽挽的眸光更是冷漠。
陳之德在她們進來的一剎那就沒了聲音,捂著肩膀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傅挽挽正欲說話,剛才拚盡全力護著她的姨娘卻如斷了線的風箏輕飄飄地往旁邊倒去。
「姨娘!」傅挽挽哭喊著將人扶住。
「母女二人都被關進柴房了,怎地還這般不安分,竟然還能勾引男人。」旁邊提燈籠的丫鬟看著傅挽挽衣衫不整的模樣,皺眉訓斥道,「說吧,妳們是不是想逃出去?」
進門的藍衫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將傅挽挽母女關進柴房的人,侯府大姑娘傅衛衛。
十七年前,侯爺夫人離奇死去,侯府對外宣稱是意外染了毒物,此後葉姨娘便掌管著侯府後宅,傅衛衛和弟弟被舅舅接回外祖家。
傅衛衛一直懷疑親娘的死不簡單,千辛萬苦找到了人證物證,證明當年毒死侯爺夫人的藥是葉姨娘在外頭買的。
「姊姊,姨娘的身子很燙,能不能請府醫過來瞧瞧?」傅挽挽懇求道。
「把妳的衣裳拉好。」傅衛衛冷冰冰說著,眸光嫌惡地看了她一眼。
剛才跟陳之德拉扯那麼久,傅挽挽領口大敞著,露出雪白的肩膀。
她身上的衣裳是關進柴房的那一日穿的,看著髒兮兮,可這身髒衣裳穿在她身上更襯得她膚白如雪、體態風流。
「狐媚子!」丫鬟忍不住啐了一口。「我們姑娘在問妳呢,妳們母女找了男人是要做什麼?」
傅挽挽聽著辱罵,抬眼望向傅衛衛,「我沒有勾引男人,也沒想逃走,是陳之德想姦汙我。他怎麼進來的,妳應該去問守門的人,不是問我。」
陳之德此時已經想出應對之詞,磕頭道:「大姑娘明鑒,小生絕對沒有那膽子,從前葉姨娘從公中拿銀子供小生讀書,小生銘記於心,所以想送些飯菜過來,算是報恩。沒想到葉姨娘竟然逼小生放了她們,小生不答應,她們惱羞成怒就想殺了我!」
「你胡說!」傅挽挽沒想到他不僅色膽包天,還心思歹毒。
守門的崔婆子見狀忙道:「大姑娘,確是如此,陳之德送了飯菜進來,傅挽挽便開始勾引,要他救她們母女出去,老奴都聽見了。」
傅衛衛輕蔑地看她一眼,「我讓妳守門,妳隨便放人進來?」
「老奴想著只是送些飯菜,沒什麼打緊。」
「念妳看管柴房多年,這回我不計較,不過這三個月的月錢就別領了。」傅衛衛說著,看向地上的飯菜。
身邊丫鬟會意,將那些碗碟全部踢翻。
傅衛衛轉向陳之德,「你既然不是侯府的下人,往後別出現在侯府。滾!」
陳之德聽到這個字,如逢大赦,抱著肩膀落荒而逃。
「妳真覺得是我在勾引他?」傅挽挽難過地望著她。
傅衛衛道:「是與不是,我並不在意,我只希望妳安分一點,別再打什麼歪主意。」
「我唯一的主意便是想讓府醫給姨娘瞧瞧。」
「不過是發燒,死不了,當年我娘身中劇毒那才叫慘。」
這回傅衛衛的確拿出了葉姨娘買毒藥的證據,族老們也都認可了。
傅挽挽不甘心,問了姨娘許久,姨娘卻什麼都不告訴她。
其實她也懷疑,這些事真的是姨娘做的。
「既然妳如此篤定姨娘有罪,何苦把我們關在這裡羞辱,不如直接把我們殺了。」
傅衛衛蹲下身,深深盯著傅挽挽懷中的葉姨娘,「想死,沒那麼容易,我會讓所有人知道,葉真儀是何等骯髒歹毒之人,我也會讓所有人知道,妳……是一個野種!」
野種兩個字,彷彿當頭一棒打在傅挽挽頭上,明淨清澈的杏眼裡迅速充盈了水氣。
惺惺作態!
平心而論,傅挽挽跟葉姨娘母女兩個模樣並不像,但傅衛衛相信,傅挽挽這些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招數,定然是她姨娘傳授的,畢竟葉姨娘是官妓出身,憑著一身狐媚功夫勾得爹爹失了心、迷了智,迎她進門,寵妾滅妻。
「等著吧,等妳們被關進大牢,裡頭多的是男人。」旁邊丫鬟見傅衛衛緊繃的表情,知道主子又陷入了失去親娘的痛苦,連連指著傅挽挽怒罵道,「真以為自己是侯府千金呢,一個不知道哪裡跑來的野種,口口聲聲叫我們姑娘姊姊,呸,妳配嗎?」
罵過之後,丫鬟擔憂地看著傅衛衛,「姑娘,奴婢另派人手來這邊看著,再不叫她們耍花招了。」
傅衛衛閉了閉眼眸。她要冷靜,殺了她們很容易,但她要的不僅僅是她們的命。
傅挽挽看著柴房的門板重新關上,聽著外頭崔婆子在討饒,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她是野種嗎?不會的,爹爹那樣聰明英武,怎麼會弄錯自己的孩子呢?一定是傅衛衛在汙衊,她嫉妒爹爹對姨娘和自己的疼愛,是的,是她在汙衊……
眼淚滾落下來,傅挽挽來不及擦淚,她伸手去摸姨娘的額頭,真的好燙。
傅衛衛說要把她們送官,可姨娘這麼病下去,能熬到送官的那一天嗎?
耳邊傳來沉重的咳嗽聲,傅挽挽轉過頭,見姨娘額間全是汗,髮絲被打濕了貼在臉上,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在傅挽挽心中,姨娘一直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她不明白怎麼這回姨娘居然一心求死。
傅挽挽胡思亂想著,睏意便連連襲來,快闔上眼睛的時候,雜院裡忽然嘈雜了起來。
「大姑娘有命,不敢放人進去。」
有人在說話,但傅挽挽聽不清楚,只是隱約聽到什麼「有口諭」、什麼「賜婚」的。
誰來了?傅挽挽心中燃起希望,還沒站起身,柴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打頭的是三房夫人小沈氏身邊的大丫鬟,她一聞到柴房裡的味道頓時皺眉。
她手底下的人都是手腳利索的,很快給柴房通風換氣,拿冷香灑在各處,又搬了一把花梨木太師椅進來。
「夫人,請。」
待小沈氏坐下,傅挽挽不知是禍是福,虛行了問安禮,「三嬸。」
這位嬸嬸跟她沒什麼交情,但往昔姨娘掌家時與二房、三房多有齟齬,她不會是想趁機折辱姨娘吧?
念及此,傅挽挽感覺頗為不妙,忐忑道:「嬸嬸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跪下。」
傅挽挽沒有回過神,身邊丫鬟已按住她肩膀跪下。
小沈氏的眸光在傅挽挽的身上來回梭巡,從前她華服錦裳、金簪玉飾,美是極美的,可說不出什麼特別之處,此刻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所有的視線便彙聚在她完美無缺的臉龐上。
小沈氏自來不贊成什麼紅顏禍水之說,可心下明瞭,這張臉一旦流落在外,不知能惹起多少風波。
她站起身,沉聲道:「陛下口諭,傅氏挽挽,品貌端正,秀外慧中,賜婚定國公嫡妻,即刻完婚。」
傅挽挽目瞪口呆。她是存了一線希望盼有人來把她撈出去,但她沒想到來撈自己的人是皇帝,更沒想到的是,皇帝用一道沖喜的口諭撈她出去。
看著傅挽挽一臉惶恐的模樣,小沈氏於心不忍,面上卻波瀾不驚,「陛下是君父,為誰賜婚都理所應當。」
傅挽挽出生的那一年她剛嫁進侯府,平寧侯寵愛出身低賤的葉真儀,她自恃身分,向來不與大房的女眷過多來往,反倒是對流落在外的傅衛衛更憐憫,每年都會給她送生辰賀禮。
冤有頭債有主,傅衛衛為母報仇,合情合理。
但小沈氏認為傅衛衛的做法太過激烈,忖度過後,她給遠在邊關的平寧侯送了信,將家裡的情形一一告知,只是前線戰事正吃緊,侯爺定是趕不回來的。
半個時辰前,宮中悄然派人前來,將上意傳達給了她。
「欽天監給妳和定國公的八字合出了紅葉之題,陛下便有此口諭。」
「可是定國公怎麼成親?」
小沈氏緩了緩,繼續道:「如今他病著,只能先委屈妳,一應婚儀等他病癒後再議。」
定國公何止是病著?
他曾經是大梁的傳奇,但自從他遇刺中毒,昏迷足足兩年了,雖活著,卻是一個只剩一口氣的活死人。
說是婚嫁,就是沖喜。
傅挽挽設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是什麼樣的人,或許是國公府世子,或許是新科狀元,或許是一藩之王,但從沒想過是只剩一口氣的定國公。
「為什麼陛下會選中我?」實在太突然了。
「挽挽,嬸嬸跟妳透個實話,」小沈氏道,「星揚在咱們侯府養傷兩年多了,傷勢一直沒有好轉。他一生孤苦,沒出生就喪父,雖有親娘卻不能相見,貴妃希望有人能陪著他,讓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程不那麼孤單。」
三嬸口中的貴妃是她的親姊姊沈幼菱。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老定國公,在老定國公戰死後,陛下將她抬進皇宮,封為貴妃,十幾年來聖寵不衰。
她跟老定國公生下的兒子名叫孟星揚,這孟星揚雖然沒有在親爹親娘的身邊長大,卻是個世間罕見的奇才,他十五歲時在比試中一劍挑了禁軍統領,此後去了北境,三年後在邊關一戰成名。
皇帝令他班師回朝,論功行賞,可惜在回京的路上遇到連番追殺,他中了冷箭,下榻的驛館離奇失火,不幸成了一個活死人。
定國公府沒有親眷在,沈家外祖年邁逝去,平寧侯答應了小沈氏的請求,在侯府闢出一座院子給孟星揚養傷。
從他搬進侯府的第一天起,宮中便有聖諭,擅闖聽濤軒者,一律打為刺客立即處死,侯府中人也不得隨意靠近,因此傅挽挽從未踏足聽濤軒,但身在侯府,自然聽到了不少孟星揚如今境況的傳言。
下人們說,孟星揚半張臉都被燒毀了,剩下的半張臉因為中毒遍佈青斑,雖然還有一口氣,卻比屍體還可怕。
對於這樣一位身為傳奇而結局慘澹的大人物,傅挽挽跟其他大梁百姓一樣,尊敬他、崇拜他、為他的遭遇感慨萬千,但從沒想過嫁給他。
小沈氏見她低頭蹙眉的模樣,心中實是不忍,面上依舊淡淡道:「給星揚尋個妻子並不難,之所以一直拖著不辦,是因為貴妃不想委屈了他。既想要門第匹配的,又想要品貌俱佳的,這就一直拖著了。」
門第匹配的高門,哪個會把女兒嫁給活死人,就算貴妃再得寵也不能強逼公侯嫁女。
傅挽挽好像明白了什麼。她自問稱得上品貌俱佳,平寧侯府與定國公府門第自然相當。
不過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貴妃不能逼京城高門嫁女給活死人,為何能逼平寧侯府嫁女兒呢?她雖然只是庶女,但京中皆知平寧侯寵妾滅妻,寵得庶女無法無天,就算姨娘犯了死罪,罪責也牽連不到她這個女兒身上,除非……
小沈氏看著她,眸光深邃。
傅挽挽突然就有了眼淚,神情激動起來,「我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
不管姨娘犯了什麼錯,他們都不能隨意處置平寧侯的女兒,除非她不是。傅衛衛說她是野種的時候,她以為傅衛衛是在罵人,原來她不是瞎說的。
見她已經猜到,小沈氏索性把原委挑明了,「現在有人證物證,證明妳娘懷上妳的時候侯爺與她相隔千里,族老們把這事壓下來了,想等侯爺回來了再處置。陛下知道此事,倒覺得妳的身分嫁給星揚最適合,星揚有了身分匹配的妻子,妳可以保住侯府姑娘的身分,侯府的體面也維持住了。」
她抬眼望向小沈氏,眸光灼灼,「如果我不答應,那我就不是平寧侯府的姑娘了?」
「此事是族老們暫且強壓下來,」小沈氏的言語還算誠懇,「若妳嫁到定國公府,這件事可以永遠壓下。」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能辦成任何事。
小沈氏繼續道:「挽挽,這柴房不是人住的地方,妳早些挪出去也好。」
「既然我為陛下和貴妃分憂,那我姨娘呢?他們能不能饒她一命?」
小沈氏歎了聲氣,「此事容後再議,今晚只是妳的事。陪她說說話吧,我在外頭等妳,別耽擱太久。」
說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待其餘人出了柴房,傅挽挽這才往角落裡的葉姨娘看去。
姨娘如今十分虛弱,幾乎講不出話,但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她跪坐在姨娘身邊,哭泣道:「姨娘,該怎麼辦?」
葉姨娘的眼皮子動了動,睜開眼睛看著她,眼神是少見的溫柔,傅挽挽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關在柴房面對那些老鼠和蟑螂的時候,傅挽挽在心裡發誓,只要能離開柴房,叫她做什麼都願意,現在真能離開,她又遲疑了。
她走了,姨娘一個人在柴房裡可怎麼活?
就在這時候,葉姨娘忽然抬了抬下巴,啞著嗓子道:「去吧。」
她極是虛弱,說一句話要喘上好久。
葉姨娘好幾日沒開口說話,傅挽挽見她今日略有精神,便問出心底最深的疑惑,「姨娘,從前的事到底是怎麼樣?我親爹到底是誰?」
然而葉姨娘沒有再說話,眼睛緩緩闔上了。
有內情,一定有內情,她不相信姨娘會毒殺侯爺夫人!傅挽挽默然流著淚。
門口傳來丫鬟冷冰冰的聲音,「二姑娘,時間差不多了。」
她在地上,朝著葉姨娘恭敬磕了一個頭,「姨娘,我會想法子來看妳的,也會想法子救妳,我不在這裡的時候,妳要吃東西,有什麼吃什麼,別倔了。」
今晚註定不能兩個人一起離開,只有自己先脫困,才能設法查清當年的事,若是遲疑不走,關在柴房裡只能任傅衛衛擺佈。
拿定主意,傅挽挽心緒平穩了許多,起身快步走出柴房。
涼風帶著夏夜的清香撲面而來,她被這香氣一熏,竟有些腳軟。
院子裡崔婆子跪在地上,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傅挽挽沒有給她半點眼色,她回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柴房,狠心走了出去。
小沈氏站在院門外,看到傅挽挽情緒穩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我院裡梳洗更衣。」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扶起傅挽挽的胳膊,半扶半架著她往前走著。
一行人行色匆匆,無人再說半句,傅挽挽一時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嫁了還是要上刑場了。
到了三房的正院,丫鬟們伺候著傅挽挽沐浴,溫熱的浴湯澆落到身上的時候,身上的汙垢被一點點洗淨,打結的頭髮也被打散,她居然有了一種脫胎換骨、再世為人的錯覺。
待沐浴完畢,小沈氏捧出來了一件紅嫁衣。
「這是……」
「這嫁衣是旁人穿過的,機緣巧合在我這收著,今日是我送妳出門,正好派上用場。」
嫁衣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袖口和裙襬顯得有些暗沉,但細密的針腳和別致的繡花看得出縫製這件嫁衣的人傾注了許多心思,然而不管好與不好,她都沒有挑剔的分兒。
傅挽挽披上嫁衣,戴上金冠,雙手交疊,垂眸往聽濤軒走去。
第二章 初為新婦
聽濤軒是孟星揚居住養傷的地方,位於侯府西苑,原本只有一道門通往侯府花園,但孟星揚搬進去之後另開了一道直通府外的門,雖是在侯府中,卻是獨門獨院。
行至聽濤軒,兩旁樹木高深,甚是幽靜。
丫鬟上前叩門,裡頭一個稚嫩的少年聲音傳出來。
「何人?」
丫鬟道:「是三夫人。」
裡頭沒了聲音,片刻後,院門啟了半扇。
小沈氏轉過身看著傅挽挽,伸手替她將被夜風吹亂的額髮整理了一下,這才伸手牽著她進了院子,將幾個丫鬟都留在了外頭。
一進院子,門不知被誰關上了,院裡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青澀少年,窄袖打扮,腰間懸著劍,裝扮像個侍衛。
見到小沈氏,他抱拳行禮,對沈氏恭恭敬敬的。「攬月問姨太太安。」
進了院子之後,小沈氏臉上有了笑意,「把含玉姑姑、尋靈和驚雲叫過來。」
名叫攬月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了傅挽挽一眼,旋即點頭去了,不多時便叫了三個人出來。
站在正當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一身宮裝,應是貴妃從宮中派來照應的姑姑,在她左右站著一男一女,都是侍衛打扮,料想就是小沈氏所說的尋靈和驚雲了。
「不知姨太太今日有何吩咐?」含玉問。
小沈氏道:「陛下有口諭為定國公和挽挽賜婚,好事終成,你們過來拜見夫人。」
說著,小沈氏將傅挽挽拉到前頭。
傅挽挽心中五味雜陳,短短兩炷香的時間,她就從侯府二姑娘變成了國公府夫人,這個轉變叫她一時難以適應。
對面幾個人眸光不善地看著自己,盯得她有些發毛。
「挽挽,這是含玉姑姑,這是尋靈,這是驚雲,都是對星揚最忠心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四個人神色各異。
攬月滿眼好奇地看著她,含玉神情平和不帶什麼情緒,小姑娘尋靈則是一臉戒備地盯著傅挽挽,彷彿她是什麼偷偷溜進來的賊人。
至於另外一個身形高大的侍衛驚雲,樣貌雖然俊朗但臉上有一道十字劍傷,眼神陰沉沉的,傅挽挽跟他對上一眼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他目光如炬,即便傅挽挽別過臉去也能感受到他的審視。
「夫人。」含玉領頭朝傅挽挽拜了拜。
攬月眼睛看著尋靈和驚雲,見他們不動,便也沒動。
傅挽挽雖然穿著嫁衣,卻是件舊衣裳,身邊半點陪嫁都沒有,這樣寒酸過門的國公夫人,旁人不買帳也是自然。
「雖然沒有婚儀,但賜婚聖旨已到,挽挽的國公夫人身分毋庸置疑,你們不可怠慢。」
「知道了。」依舊是含玉答話。
聽著小沈氏為自己說話,傅挽挽鬆了口氣,誰知小沈氏又轉向她,叮囑道:「妳雖是國公夫人,非常時期,行事不得任性,凡事聽從含玉姑姑的安排,知道嗎?」
「挽挽明白了。」
小沈氏面色稍稍和緩,看著傅挽挽的眸光裡終於有了些許憐憫,歎道:「我知道妳心不甘情不願,但貴妃並沒有把這樁婚事當做兒戲。」
從柴房拎出來的新媳,還不夠兒戲嗎?傅挽挽如鯁在喉。
小沈氏見她這般表情,沒有說什麼,留她站在院子裡,喊了含玉一塊兒進屋去看定國公了。
她們倆一離開,院子裡的氣氛立時變得古怪起來,對面三個人的眼光肆無忌憚的在她的身上打量。
傅挽挽從前並不怕被人打量,甚至旁人越盯,她心中越得意,但今日來者不善,那些目光似利刃直逼她的脖頸,叫她不敢動彈。
尋靈扠著腰,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只要不是爺認下的,我才不認什麼夫人。」
她說話極為難聽,但傅挽挽聽到她的聲音反倒鬆了口氣。
只是看不起她,不打緊,他們的目光那樣凶,她還以為他們是要殺了自己呢。這些侍衛在聽濤軒裡有生殺予奪之權,殺了自己也沒人會追究什麼。
「這個嘛,」攬月歪著腦袋打量著傅挽挽,目光從下掃到上,又從上往下掃,像是在仔細思索著尋靈的話,「爺應當會喜歡漂亮女人吧?」
尋靈依舊忿忿,「漂亮女人那麼多,幹麼非得找個不情不願的,難不成爺還高攀了她不成?」
傅挽挽覺得委屈。「不是這樣的,於國於民,國公爺都是大英雄,任何女人嫁給國公爺都是高攀,我不是瞧不上他,只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半個時辰前我才知道這些事,我沒想過要嫁人……」
「夫人高見。」攬月聽到她這般誇讚定國公,立即為她叫起好來。
尋靈聞言,輕輕「哼」了一聲,待要說什麼,旁邊驚雲輕咳了一聲。
攬月吐了吐舌頭,身影一晃便憑空失了蹤跡,尋靈面無表情轉過身,往後院走去了。
院子裡只剩下傅挽挽和驚雲。
皓月當空,兩個人的影子落在石板上都很清晰。
方才人多,她沒有仔細打量過他,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她突然發現,他的瞳色很深,比常人的還要黑幾分。
她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說些有的沒的,「國公爺這兩年一直昏睡著,沒醒過嗎?」
「嗯。」
哼完這一聲,驚雲離開了。
傅挽挽獨自站在院子裡,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身上的嫁衣並不繁複,夏天穿著仍是厚重了些,枯站了一會兒,額上就冒出了汗。
沒多時,小沈氏和含玉從正屋走來,見傅挽挽獨自站在這裡,小沈氏道:「夜深了,進屋歇著吧。」便離開了聽濤軒。
含玉沒有多說什麼,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領著傅挽挽往西廂房去了。
聽濤軒位置雖然偏,但其實並不小,除了當中的三間上房,兩邊各有遊廊廂房,雕梁畫棟,花木扶疏,氣派不輸正房大院。
她扶著桌子坐下,連喝了幾杯茶。「我今晚住在這裡嗎?」
含玉搖頭,「今晚是國公爺和夫人的新婚之夜,夫人自然是住在正屋。只是夫人來得匆忙,正屋尚未收拾,這才請夫人先在我這屋略坐一下。」
果然這裡是含玉的屋子。
傅挽挽頷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他們……好像都覺得我是不速之客。」
含玉眸光一動,旋即垂眸,「夫人勿怪。當年爺回京時帶了兩百衛兵和二十死士,到京城的時候只剩他們三個護在爺身邊,經歷這麼一場生死,他們的戒備心自然重。這兩年聽濤軒不曾有外人進出,任何外人都可能會是傷害爺的人。」
「我明白了。」
含玉陪著傅挽挽坐了一會兒,又往正屋去了一趟,沒多時,回來告訴傅挽挽那邊已經收拾妥當了。
傅挽挽還算平靜,定國公身受重傷,與活死人無異,所謂洞房不會發生什麼事。
在柴房裡睡了五日,如今能有乾淨整潔的房間住,那是從地上到了天上。
一個不能說話不能動的陌生男人,哪裡可怕得過柴房裡滿地亂竄的蟑螂?
正屋的格局跟侯府其他院子差不多,當中是廳堂,兩邊各有碧紗櫥隔開的套間。
含玉領著傅挽挽進了廳堂,站在了東邊的碧紗櫥外,尋靈守在那裡,搜身過後才放她進去。
傅挽挽推開門,一股濃郁的藥草味道撲鼻而來,她立時被嗆住,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國公爺夫人新婚大喜。」說完這一句,含玉將房門關上了。
傅挽挽大喘了幾口氣,抬眼一看,屋子裡的陳設十分講究,窗戶上掛著金絲藤墨漆竹簾,當中冒白煙的香爐是青綠古銅鼎,後邊的山水圍屏是紫檀木邊架雕楠木心的,至於桌子、凳子、博古架一應是紫檀木竹節紋,顯然是特地打造的成套傢俱,這套傢俱既名貴又古樸,想來是從定國公府搬過來的。
繞過山水圍屏,正當中的架子床掛著紗幔,隱約瞧見裡頭躺著一個人。
那是孟星揚?她的夫君?
傅挽挽的心劇烈地跳起來,隨之恍惚了一下。她穩了穩心神,鼓足勇氣往裡走去,挑開床幔。
定國公如同傳說中一般可怖,半張臉被燒傷得不成人形,另外半張臉的五官還在,身體飽受毒物侵蝕,肌膚佈滿了青色紋路,臥床兩年多,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不知是誰在他身上搭了一條喜氣洋洋的大紅綢被,使這一切看起來十分詭異。
傅挽挽以為自己會害怕得發抖,可怪異的是,她的內心非常平靜。
孟星揚一直是個傳奇。
撇開身世不說,他三歲襲爵,七歲從軍,十五歲一劍挑了禁軍統領,再到後來大破城臺關、生擒頡狄狼王,他人如其名,如星辰般耀目張揚。
但是現在,這麼個活在百姓傳說中的人物、這麼個傲視一切的少年戰神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關在柴房裡的時候傅挽挽怨過天、恨過地,現在她發現,老天爺連孟星揚這樣的人物都如此狠心,似乎不是針對她,好歹她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麼慘了。
她漸漸適應了屋裡的味道。
桌子上擺著乾淨枕頭和喜被,靠窗的地方擺了一張貴妃榻,稍稍整理一下,其實睡得下一個人,要不要睡在這邊呢?
傅挽挽很想睡貴妃榻,不過……三嬸把她從柴房裡面救出來是為了給定國公沖喜,新婚之夜,她這個妻子不睡在夫君身旁,怕不是什麼喜兆。
猶豫片刻,她抱著被子上了榻,希望自己真能沖到喜,叫他早些去毒醒過來吧。
侯府,蘭茵閣。
傅衛衛站在院中,手上拿著一張弓,眼睛看著院牆旁邊那株紫薇,最頂上那一朵開得最豔,她著了一點力拉了半弓,箭羽飛了出去,沒進紫薇花叢裡。
她微微蹙眉,將弓扔到地上。
紫薇花樹後飛出一個身影,躍到她跟前,將羽箭遞給她,傅衛衛沒有接,將羽箭扔到地上。
「還在想傅挽挽的事?」
「以她的身世,許給定國公真是便宜她了。」
來人有些無奈,「妳應該清楚,若是按傅氏族老的意思等平寧侯回來處置,傅挽挽能繼續做她的侯府二姑娘。」
傅衛衛聞言,眉眼繃得極緊。「有時候我寧可自己不是他的女兒。」
男子有心勸慰,卻發覺在此事上無法勸解,傅衛衛和平寧侯之間已經結了死結,怕是永遠也打不開的。
傅衛衛很快收斂了情緒,「說來奇怪,定國公身分擺在那裡,為何賜婚只有一道口諭?」
「其實很簡單,主子擔心她接受不了此事,故先下口諭,看她反應,若她順從旨意,之後自然會有聖旨和賞賜,逼迫太過,或許她會尋死。」
「你知不知道,傅挽挽進了柴房之後還用乾柴稻草給自己鋪了床,每天的餿饅頭吃得津津有味。她這種苟且偷生的人會尋死?別說是讓她去沖喜,就算丟到青樓她也不會尋死。」
「過剛易折,她的性情同妳倒是互補。」
「大可不必。」傅衛衛冷笑,眸光越來越冷,「萬歲爺和族老們知道我爹疼愛傅挽挽,他們所有人都認為,即使傅挽挽不是他的女兒,他依舊會疼愛傅挽挽。有趣,真是有趣!」
「衛衛,這並不難猜,」旁邊那男子看著傅衛衛的神情,沉聲道,「妳時隔近二十年都能查出當年葉真儀有身孕的時候侯爺並不在揚州,有沒有想過,侯爺其實……」
「我不想知道,也無須知道,我只需要把這對母女趕出侯府,血債血償。」傅衛衛說到此處,眸光忽然動了動,「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男子微微搖頭,「沒有查。不過葉真儀所在的粹玉閣是官辦書寓,出入書寓的多為淮揚之地官員,進出皆有記載,若是想查傅挽挽的生父,並非無跡可循。」
「不想查,沒得再送她一個爹。」傅衛衛斷然回絕。
「我新領了個差事……」男子正在說話,蘭茵閣的院門被砰砰敲響。
「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傅挽挽作了一個噩夢。
夢裡爹爹趕回來救姨娘和她了,傅衛衛把所有的證據甩到爹爹跟前,罵姨娘是爛貨,罵她是野種,她懇求爹爹饒過姨娘,爹爹看著她們流了淚,可還是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劍鋒落下的一剎那,周遭所有人都消失了。
沒有爹,沒有姨娘,沒有傅衛衛,世界寧靜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傅挽挽對上了一張冷冰冰的臉。
誰?
她猛然坐起身來,驚魂未定。
站在她眼前的是聽濤軒的女侍衛尋靈,十五六歲的年紀,膚色微黑,身材瘦削,一雙小鹿般的眼睛,不過,眼神並不友好。
傅挽挽不指望聽濤軒裡這些人能把她當正經夫人看待,但是尋靈大清早這樣出現在這裡,到底不合情理。
「嫁給爺就這麼委屈妳嗎?居然還哭。」尋靈一張小臉陰沉得很,說話氣鼓鼓地。
傅挽挽半夢半醒地被尋靈這麼冷聲一斥,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果然還掛著淚痕。她連忙用手背抹了一把,一邊問:「妳怎麼在這裡?」
「我來給爺換藥,」尋靈絲毫沒把傅挽挽這個國公夫人放在眼裡,反問得理直氣壯,「妳睡這麼久,我只好進來了,誤了時辰換藥誰都擔待不起。」
換藥?這話說得像是她故意不起床耽擱正事。
餘光瞥到了桌上的藥箱,再對上尋靈生氣的目光,傅挽挽確定自己在尋靈眼中是礙手礙腳的那一個,好在身上寢衣周全,起得不算狼狽。
傅挽挽從旁邊架子上撿了衣裳披上,到窗邊的美人榻上坐下,這回她看到站在屏風後頭的攬月了,看來今日的確起太晚了。
攬月見她看到自己,衝她一笑,「含玉姑姑說,請夫人移步廂房洗漱。」
她走到正堂,見驚雲正坐在桌邊飲茶,恍若沒看到她一般,眉梢都沒動一下。
聽濤軒這些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
在西廂房梳洗完畢,含玉領著她去旁邊屋子用膳。
這屋子裡只有一張圓桌,擺的菜式倒是不少,有冷盤有熱菜,有粥飯有麵點。
「都在這裡用嗎?」
含玉道:「從前國公爺一直與侍衛們同飲同食,夫人若是不習慣,可以將夫人的膳食送到屋裡去。」
「就依國公府的舊例。」傅挽挽在柴房裡餓了五日,這些都不太在意了,更何況此刻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想快些用膳。
早膳擺了四冷四熱,另有包子、饅頭粥飯,看著很豐盛的樣子。
傅挽挽拿起包子,剛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姨娘,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人給她送飯,她是不是在餓肚子。
「夫人,是不合口味嗎?」含玉見她神色不好,問了一句。
「不是。」傅挽挽回過神,低頭啃包子。
這包子是薄皮豬肉餡的,裡頭還添剁碎了的粉條,輕輕咬一口便會流出湯汁,若是從前,傅挽挽決計不會吃一口,可今兒吃到這肉包子,只覺得唇齒生香,一口氣吃了三個。
真是奇怪,從前她怎麼會覺得豬肉包子油膩呢,竟愛吃什麼豆腐皮包子。
還想拿第四個的時候,她的手抓到了一隻大手,眸光一動,她對上了手主人的目光——驚雲。
他眼眸微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傅挽挽生平第一次摸外男的手。
許是長期習武的緣故,他的手指皮膚十分堅硬,但並不粗糙,指尖有些發涼,傅挽挽的手一下燙了起來,但眼下她只惦記包子,她飛快鬆開他的手,拿了最後一個包子,就著三塊鹹肉吃了一碗青筍雞米粥,這才飽足。
含玉道:「夫人往後想吃什麼可以告訴我,有什麼禁忌也可以告訴我。」
傅挽挽好奇問道:「院裡的吃食是在侯府廚房做的嗎?」
「不是,聽濤軒外面有間小廚房,是國公府廚子的手藝。」
原來如此,侯府廚房是不大會拿雞肉跟青筍搭在一塊兒熬粥的。
含玉又道:「有一件事需要請示夫人。」
她雖說得客氣,可聽濤軒裡的事哪輪得到傅挽挽做主。
「姑姑請說。」
「如夫人所見,爺身受重傷,每日早晚要換外傷藥,一日還要服用三次解毒湯藥,爺身邊離不得人,隨時都需要人照料。」
「這些事往後都是我來做嗎?」傅挽挽問。
含玉對傅挽挽的回答有些意外,眸光悄悄朝旁邊一瞥,很快淡然下來。「侍奉湯藥一直是尋靈在做,夜裡是攬月和驚雲輪流在爺身邊當值。」
傅挽挽道:「那我要做什麼?」
含玉的睫毛顫了兩下,重複了一遍傅挽挽的話,「夫人想照顧爺?」
傅挽挽覺得奇怪,聖旨說了要她侍疾啊,更何況她是國公爺的妻子,這些事理所應她來做。
見含玉眸光飄忽,傅挽挽看向攬月和驚雲,攬月正驚訝地看著她,驚雲專心對付粥飯,沒有看她。
她轉向含玉,「姑姑有話不妨直言。」
含玉輕嗽了兩聲,「爺的外傷藥講究上藥手法,尋靈會功夫手上力道足,這活兒夫人做不了。」
「原來如此。」傅挽挽點頭,「不過有我在,侍衛們夜裡可以歇歇。」
攬月正在喝粥,聽到這裡嗆了一口,他趕緊放下碗,低頭不語。
「夫人是知道的,爺當初是被奸人設計,回京路上接連被刺殺。查了這麼久,一直沒有查出凶手,所以爺身邊離不得人。就說此刻,咱們用膳,尋靈必然是要守在爺身邊,等會兒他們過去了再把尋靈換過來用膳。」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事關定國公的傷病,傅挽挽沒有再堅持,「姑姑,那我挪去哪兒住?」
含玉沒有正面回答,只道:「爺身邊可信之人不多,院裡只得尋靈一個女侍衛,只能先委屈夫人了。」
正說著話,攬月忽然道:「夫人看到爺不覺得害怕嗎?」
傅挽挽沒料到攬月會問這樣以下犯上的問題,見含玉和驚雲都神色平靜,她對聽濤軒裡的格局又有了新的認識。
因為孟星揚重傷,院裡一應事務都是他們四個打理,恐怕他們四個並不是以下人自居。
「那你害怕嗎?」傅挽挽反問。
「當然不怕,」攬月眨了眨眼睛,「我們是見慣了的,夫人可是第一回見到。曾有個仰慕爺的貴女來探病,我破例放她進來,沒想到她剛見到就被嚇得哭著跑出來。」
「只能說明她不是真心仰慕。」傅挽挽揚眉笑道,心下生出感慨,「而且,我不是頭回見到國公爺。」
多年前她跟孟星揚有過匆匆一面,那時的他少年銳氣勢不可擋。
他是領兵打仗的少年國公,她是養尊處優的侯府千金,彼時的他們都是最好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他們都不會想到自己日後的境況,更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結為夫妻。
這句話把攬月的好奇心勾了起來,「夫人見過爺?什麼時候?怎麼見的?」
「這是祕密,不能告訴你。」傅挽挽狡黠一笑,賣了個關子,轉頭望向含玉,「姑姑,我看正屋西間還有暖閣,我住那邊如何?」
聽濤軒佈局對稱,正堂東西各有一個套間,裡頭還有暖閣,如今孟星揚安置在東屋,傅挽挽住在西屋正好。
攬月乾咳了聲。
傅挽挽不明就裡,望向含玉。
含玉的眸光有些飄忽,不知在看哪裡,遲疑片刻回道:「那間屋子收著國公府的要緊東西,恐怕不太方便。」
「那就隨姑姑安排吧。」傅挽挽決定不再找事。
就在傅挽挽決定不再找事後,含玉突然改了口,「是我思慮不周,夫人是爺的正妻,住在西暖閣最合適,我這就去把床榻收拾出來。」
說了正事,含玉帶著傅挽挽出去,屋子裡只剩下攬月和驚雲。
攬月吃完最後一口饅頭,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看向驚雲,「夫人不住廂房,會不會不太方便?」
驚雲沒有回答,慢悠悠吃著粥,雞肉粥濃稠,他喜歡粥裡放些青筍解膩。
尋靈從外頭進來,正好聽見這句話,頓時大驚失色,「夫人要住正屋?那怎麼行?」說著,她哭泣著望向驚雲,「我早上去上藥的時候,夫人她……那樣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以後難道都要那樣睡嗎?他們又不是真夫妻。」
攬月見她激動起來,趕忙道:「夫人說要住西暖閣。」
尋靈的情緒稍稍平和,可憐巴巴地望向驚雲,「夫人住西暖閣,那爺住哪兒?」
驚雲自然沒有任何神情流露,將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便起身走了出去。
攬月無奈地吐吐舌頭。
尋靈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往後爺住哪兒?難道跟我們一樣住廂房嗎?」
「誰知道呢,反正都是爺的意思。」
「這次沖喜透著古怪,」尋靈道,「莫名其妙送來了個夫人,是什麼底細還不清楚,讓她住在正屋,若是細作怎麼辦?」
「夫人一直是平寧侯府的姑娘,能是別人的細作嗎?」
「這世上除了你和含玉姑姑,別人我都不信。」
「如果她真有歹心,自然不能放過,」想到從前一路被追殺的情景,攬月眸中殺氣盡顯,緩了緩又道,「咱們防備著就行,爺怎麼想的咱們也不知道,眼下只當爺收下她了,客氣些吧。」
尋靈眼前不時晃動著傅挽挽躺在榻上半夢半醒的那副妖冶模樣,小聲嘀咕,「要是爺收了她,更不能讓她再靠近東暖閣了。」
倒也是……而且多半爺是滿意夫人的,要不然怎麼會把自己住的西暖閣讓出去呢。
在攬月心裡,爺必得娶個仙女才行,雖然他沒見過仙女,但真正的仙女應該不會比現在的夫人更美了。「夫人生得這樣美,單論相貌,跟爺很般配。」
「才不會呢,爺總是說,娶妻娶賢,他最討厭的就是長得漂亮的女人。」尋靈反駁道,「夫人美是美,可不是善茬,而且我聽侯府下人議論,她不是侯爺親生女兒。」
攬月蹙眉。
定國公府的悲劇因沈貴妃的美貌而起,爺思及此,的確常說紅顏禍水。他想了想,又道:「姨太太既然高高興興地把夫人送來,必定是覺得她好才會送來。」
尋靈沉默。
這個世上真心關懷定國公的人不多,但小沈氏是其中之一。定國公幼年居住在外祖府裡時,這位姨母如同娘親般照料他長大。
含玉從外頭進來,聽到他們倆的對話,叮囑道:「昨夜侯府柴房走水的事,不要告訴夫人。」
「爺的意思?」尋靈問。
「是姨太太晨間遞話過來的,怕夫人知道了節外生枝。」
尋靈想了想,只覺得頭疼,低下頭道:「我吃東西了。」
含玉取了藥材,自去後院煎藥了。
第三章 不受歡迎的夫人
傅挽挽在屋外閒逛。
聽濤軒後院栽了芭蕉葵葉,甚是雅致,傅挽挽心煩意亂無心欣賞,走了兩圈,撿了一把小剪子似模似樣的修剪起茶樹葉子來。
葉姨娘酷愛茶花,傅挽挽陪著修剪了不少枝葉。
離開柴房一整晚了,也不知道姨娘那邊怎麼樣了,她吃飽喝足換了乾淨衣裳,可姨娘還在受苦。
剛才她試探性地問了含玉能不能出院子,含玉回絕得沒有半分餘地。
嚓——
一不小心,她剪掉了一枝大的枝椏,看著掉落在地上的花枝,心裡悵然,若是姨娘瞧見,一定會心疼茶花。
「夫人,妳沒事吧?」攬月從膳房出來,正好看到傅挽挽拿著剪子蹲在地上。
見是攬月,傅挽挽心中一動,「我沒事。」
聽濤軒裡的人都不好說話,驚雲冷冰冰的,從來沒聽到他說一句話,尋靈似乎對她有敵意,向來目光不善,至於含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看著好說話實則心硬得很,唯獨攬月,可以試試。
「攬月,你能幫我個忙嗎?」
「夫人有什麼吩咐?」
傅挽挽想了想,鼓足勇氣道:「我姨娘因為做錯事,如今被關在侯府柴房裡……」
攬月揚起臉,「夫人想去探望?」
「也不是探望,」傅挽挽見他語氣輕鬆,頓時升起希翼,「我想託你給她送些早膳過去,不過,如果能去探望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攬月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傅挽挽的希望,「夫人去問含玉姑姑吧,我只是個侍衛,負責護衛爺的周全,旁的事不管。」
原以為攬月少年模樣定然簡單些,沒想到如此推托。
傅挽挽急了,「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我雖然沒有三媒六聘,可也是有聖諭賜婚的國公夫人,為何要禁足我,不讓我出入院子?」
「夫人誤會了,刺殺主子的真凶一直未曾落網,這兩年以來我等一直待在聽濤軒,不敢擅出,一旦夫人走出院子,刺客可能對夫人下手。」
傅挽挽軟了語氣,懇求道:「若是有危險,你跟我一塊兒去柴房成嗎?我不會耽擱太久的,我姨娘被用過刑,手腳不便,現在柴房裡沒人照顧她,我怕她不肯吃餿饅頭。」
是可以辦到的,但攬月不能放傅挽挽出去,夫人要是出了門,得知柴房失火的事,不知道要鬧騰成什麼樣。「還請夫人見諒。」
傅挽挽只好作罷。「那我不去了,你送些吃食過去好嗎?」
攬月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搖頭,都化成灰了,還吃什麼。
傅挽挽滿是失落地望向茶花。
正在這時候,外頭有人叩響了院門。
攬月神色一凜,朝前院走去,傅挽挽放下剪子,走到廂房廊下看動靜。
和昨日一樣,攬月只是隔著門詢問,「何人叩門?」
外頭答得很客氣,「有聖旨到。」
攬月打開門,院外站了一群人,打頭的是兩個太監,後面陪站著侯府眾人和一眾抬箱籠的內侍。
其中一個太監見開了門,便舉起手中的聖旨示意,朗聲道:「孟星揚、傅挽挽接旨。」
攬月沒有立即答話,反而沉聲道:「公公應當知道皇上曾經有過旨意,即使是聽濤軒周邊,閒雜人等亦不得聚集。」
太監皺眉,揮手讓後面抬箱籠的人退下,侯府的人沒往後退,小沈氏也在其中,攬月便沒再說什麼,轉身回院子裡請了傅挽挽出來。
傅挽挽走出院子,眸光掃了一眼遠處的人群,看到傅家親眷眸光複雜地看著她。
她跪在地上,聆聽太監宣旨,內容自是皇上誇讚孟星揚與她云云,說他們金玉良緣、天生一對。
身後那些箱籠都是皇帝賜下的東西,傅挽挽領旨謝恩。
太監又道:「夫人,過幾日皇極府的李修元大人會來為國公爺診脈,他是解毒高手,或許國公爺的病情會有轉機。」
「妾身代國公爺謝陛下隆恩。」
待太監宣完旨,傅挽挽的二叔上前給內侍們逐一打賞,其餘親眷則面色不一地上前向傅挽挽道賀。
虛假的喜氣洋洋之中,傅挽挽看到了一張冰冷的臉。
傅衛衛今日未施脂粉,只略微掃了蛾眉,墨雲般的長髮簡單地綰成單螺髻,一支碧玉素簪隨意點綴於髮間,素淨典雅卻無比高貴,她站在小沈氏身旁,眸光冷然地落在傅挽挽身上。
傅挽挽能理解她對姨娘的憤怒,但是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恨自己。
小時候,傅挽挽曾把自己最喜歡的老虎布偶送給她。爹爹說姊姊的娘親過世了,擔心她夜裡害怕,把天天陪著自己一起睡覺的老虎布偶送給她,現在想想,以傅衛衛對她的恨意,只怕早就把那只布偶撕成碎片了。
「挽挽,如今妳既奉聖旨成了親,往後要盡心竭力照顧國公爺。」平寧侯不在,二叔作為長輩,上前叮囑了幾句。
「挽挽知道了。」傅挽挽生硬答道。
不過不知為何,二叔神情有些古怪,再看侯府其他人,亦是神色各異。
「只希望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國公爺能早日病癒甦醒,」二叔又道,「往後聽濤軒有什麼需要的,妳儘管找妳二嬸和三嬸。」
「侯府的事,不都是大姊說了算?」傅挽挽道,「我原是不知這府裡還有長輩的。」
當初傅衛衛把她和姨娘囚禁在柴房的時候,這些叔叔嬸嬸沒有出來說半句話。
這話一出,二叔臉上自然有些掛不住。
二嬸見她這樣下自己男人的面子,冷笑道:「說得也是,你們大房的事,大房解決,往後妳有什麼事就去找衛衛,妳們姊妹間好說話。」
攬月正在清點宮中賞賜,聞言站到傅挽挽身邊,目光炯炯看向眾人。
他分明是個青稚少年模樣,可當他眸光掃過眾人時,一時間眾人居然噤若寒蟬。
傅挽挽看著傅衛衛眉眼冷峻地看著自己,她毫不示弱地昂起頭。
攬月見沒人再說什麼,將宮中賜下那些箱籠一一搬進院中。他看著瘦弱,力氣卻非常大,一人搬一個箱子居然不費勁兒。
場面話都說盡了,親眷長輩們紛紛離開,傅衛衛始終沉默,跟著小沈氏一同離開了,只有傅融融和傅悅悅走了上前。
她們倆都是二房的姑娘,傅融融是嫡女,傅悅悅是庶女。
「二姊姊做了國公夫人,實在是可喜可賀啊。」傅融融自恃嫡女身分,素日不滿傅挽挽這個庶女過得比嫡女風光,今日樂呵呵地上前來跟傅挽挽說話了。
今日傅家人個個神色古怪,傅挽挽有些心神不寧,便望向傅悅悅。
同為庶女,傅悅悅跟傅挽挽很親近,她拉著傅挽挽的手,心有戚戚的模樣,「二姊姊,昨夜……」
「夫人回院裡吧。」尋靈走出來,上前打斷了傅悅悅的話。
傅挽挽只好作罷。
正欲轉身,又聽到傅融融道:「二姊姊別著急走,妹妹還想跟姊姊多說話呢!」
「我跟妳有什麼可說的。」傅挽挽沒心情跟她打機鋒。
傅融融笑道:「能說的可多了,姊姊,姊夫是不是跟傳說中一樣,半張臉燒得不成人樣了?」
「住口!」傅挽挽聽她這樣說,頓時蹙眉,斥道,「這是妳該問的話嗎?」
傅融融傲慢道:「我只是關心姊姊過得好不好罷了,瞧姊姊生氣的樣子,像是不遂心吧?」
「尋常姊妹間拌嘴也就罷了,我跟國公爺是陛下賜婚,怎麼容妳這樣放肆評說?」
傅融融見她擺這麼大架子,不服氣道:「一個沖喜娘子而已,神氣什麼?」
「國公爺的確受了重傷毀了容貌臥病在床,可他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妳再敢對他不敬,我一定稟告貴妃娘娘!」
傅悅悅在旁拉著姊姊的袖子,「不是說給二姊姊道賀的嗎?別說這些了。」
傅融融抬手把傅悅悅推開,昂首道:「少拿貴妃娘娘威脅我,妳以為自己真是貴妃娘娘的兒媳嗎?什麼國公夫人,連拜堂都沒有,野種罷了,妳還不知道妳那——」
話音未落,身邊的尋靈抬手便搧了她一巴掌。
尋靈表情淡淡的,動作也輕飄飄的,這輕描淡寫的一巴掌竟然把傅融融搧倒在地。
「姊姊。」傅悅悅見狀,嚇得趕緊去扶她。
傅融融半張臉迅速腫起,目光驚恐,哽咽著哭出聲來。
「妳們做什麼!」二嬸從遠處趕來,看到傅融融這副慘狀,立時憤怒地望向傅挽挽。
然而她還沒開口,攬月便站在傅挽挽身前,「她口出狂言詆毀我家主子,這一巴掌是看在平寧侯與我家主子的交情上小懲大誡,若是以後再敢來聽濤軒喧譁,只能把她當做刺客了。」
說完,攬月亦是一甩手,只聽一陣勁風,傅融融眼前的那塊石板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二嬸的憤怒驟然間煙消雲散,傅融融亦是連哭都不敢哭。
誰都知道,擅闖聽濤軒者格殺勿論,攬月和尋靈就算直接把她殺了也無處叫屈。
「夫人,我們回吧。」攬月道。
傅挽挽驚訝地看著石板上的手掌印,點頭進了院子。
待關上院門,傅挽挽忍不住道:「你武功那麼好啊?太厲害了,居然……居然隔空就能在石板上拍出手印!」
攬月被她盛讚,有些不好意思,「不厲害,爺的功夫才厲害呢,我的功夫都是爺教的。」
傅挽挽不禁悵然,若是沒有遇害,孟星揚該是何等風采。
「別廢話了,快來搬東西。」尋靈道。
傅挽挽回過神,感激地看向尋靈,「謝謝妳剛才為我解圍。」
尋靈撇嘴,不以為然,「敢在聽濤軒胡說八道,找死。」
皇帝賜了六箱東西,攬月和尋靈打開箱籠,逐一檢查。一箱金銀首飾,一箱瓷器碗碟,一箱綾羅綢緞,一箱文房四寶,一箱貴重藥材,剩下一箱則裝著窗簾帳幔。
傅挽挽是隻身來到聽濤軒的,宮裡賜的這些東西像是給的嫁妝一般。
攬月和尋靈仔細的將東西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危險,轉向傅挽挽,「夫人,這些東西要留用還是搬進庫房?」
傅挽挽想了想,「我去暖閣瞧瞧,若有缺的東西從這裡拿出來,其餘放進庫房。」
「嗯。」
尋靈轉身離開,攬月無奈,跟著傅挽挽進去了。
西暖閣格局跟東暖閣差不多,只是櫃子架子都很多,怕是定國公日常用的器具都放在這邊了。
暖閣外頭佈置了一間書房,博古架、書架都擺得滿當,硯裡的墨汁還沒完全乾。
傅挽挽好奇的問:「平常你們有用書房嗎?」
攬月臉上的表情頗值得回味,他沒說話,只搖了搖頭。「驚雲會在這裡處理侯府的雜務。」
孟星揚雖然從未在定國公府居住過,但國公府一直維持著正常運轉。
「那這些東西要搬出去嗎?」
她以後住在書房後頭的暖閣裡,驚雲若在這裡處理事務怕是不妥當。
攬月遲疑了一會兒才答非所問道:「夫人瞧瞧屋裡還缺什麼,我去外頭拿。」
傅挽挽不知道這鬧得是哪一齣,只好回到院裡,想說能不能找到驚雲或是含玉問問,可惜院子裡一個人影都沒有,連攬月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想了想,她便往東暖閣走去,那屋裡有張貴妃榻,先去坐坐好了。
進了碧紗櫥,當中的古銅鼎徐徐冒著白煙,屋裡全是草藥的味道,傅挽挽漸漸適應了這個藥味,不覺得嗆鼻。
定國公依舊靜靜躺在那裡。
白天光線足,定國公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要是只是燒傷或中毒也許沒那麼可怕,偏生一半臉燒傷一半臉中毒,陰陽人的樣子,有些滑稽,細看又瘮得慌。
傅挽挽心裡難受,那麼個天神一樣的人物,怎麼就被算計成了這副模樣。
也不知怎麼地,她忽然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臉上的那些傷痕。
「妳在幹什麼?」
身後一道聲音傳來,聲音低沉又帶著一點威懾,傅挽挽嚇了一跳,回過頭,見驚雲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房中,明明她進來的時候屋子裡根本沒人。
片刻後她想通了,攬月和驚雲都是定國公身邊的侍衛,隨時護衛在定國公身邊。
不過,如果他是隨時護衛在旁,昨晚睡覺的時候他也在這屋裡嗎?
傅挽挽忽然難為情起來,她跟定國公成了親,是他的妻子,她睡在他的身邊無可厚非,但是這個驚雲……他瞧見自己的睡相了嗎?
她收了小心思,正色道:「沒做什麼,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國公爺的傷勢。」
驚雲道:「他每日用的湯藥、藥膳都是有定例的,不要擅自行動,餵水都不行。」
院子裡每個人都趾高氣揚的,傅挽挽著實堵得慌,偏生對方每一句都師出有名。
她轉過來,重新看向病榻上的定國公。
「若是沒什麼事……」
這是要攆人嗎?傅挽挽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轉過頭,恨恨看向驚雲,打斷他,「我什麼都不做,不上藥,不餵水,不動他,我就是想在這裡坐著,陪著他!」
驚雲揚眉,沒有說話。
他在貴妃榻上落坐,抱胸坐著,目光淡淡望向這邊。
傅挽挽看著榻上雙目緊閉的人,不由生出許多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傷感。明明是一代戰神、堂堂國公,被人陷害變成這副慘狀,而她說起來是侯府千金、國公夫人,如今想靠近自己的夫君都要看別人的臉色。
她原是極易動情之人,一難受,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夫人,病人需要靜養。」
他說話並不像尋靈那般無理驕橫,亦不似攬月那般恭敬俏皮,他的語氣很平靜,可這種平靜跟含玉那種歷事多年處變不驚又不一樣,而是毫不在意、漫不經心。
他雖然在跟傅挽挽說話,可傅挽挽一聽就知道他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當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令人討厭。
傅挽挽只看著病榻上的定國公,壓根不想轉過頭去。
不過,她可以在夫君跟前哭,卻不想讓一個不相干的男人瞧見自己落淚的模樣,她竭力止住自己的淚意。
屋裡再沒有別的聲音,傅挽挽靜靜坐著,定國公靜靜躺著,至於驚雲在做什麼,傅挽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還是驚雲先開口,「妳要待到什麼時候?」
「我又沒有碰他,只是站在這裡都不成嗎?你們既不讓我出院子,又不讓我進屋,到底是想怎麼樣?」她突然惱了。
從她一進聽濤軒,尋靈和驚雲就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一味忍讓,對方卻越來越過分,既然不讓她進屋,為什麼不放她出院子?
以為她想在這裡待嗎?她恨不得立刻去姨娘身邊。
看傅挽挽情緒如此激動,驚雲輕輕笑了下。
「你笑什麼?」傅挽挽氣勢洶洶道。
「夫人因為一道聖旨不得已來到聽濤軒,別說與爺兩情相悅,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傷心至此,怕是有些過了。」
「毫不相干?」傅挽挽氣性上來了,這人是說她的眼淚都是在做戲嗎?「笑話,我跟國公爺有過命的交情,他救過我!」
「救過妳?」驚雲皺眉,若有所思。
「當然,夫君還牽過我的手呢!」傅挽挽答得趾高氣揚,心裡卻是發虛。
她見過孟星揚是真,孟星揚救過她也是真,但孟星揚記不記得住她,卻是不知。
不過,現在傅挽挽不想輸了陣仗,她揚起下巴,驕傲的說:「他一定對我印象深刻。」
那年爹爹在東南沿海巡軍,許久沒有回京,姨娘就帶著她從京城過去陪爹爹過年。爹爹非常歡喜,經常輕車簡從帶她倆出遊。衙門裡有人勾結海盜,在某一日他們出遊時設了埋伏,爹爹雖然神勇,到底不能同時護住她和姨娘,還好孟星揚帶兵路過,救下了她。
想到這裡,傅挽挽突然留意到一個她從未想過的細節。
刺客撲向馬車的時候,爹爹衝了過來,護住了姨娘卻沒顧上她,所以她才會被路過的孟星揚一行救下。
當時姨娘坐在馬車最裡頭,爹爹要救人,應該是先看到她的,但是爹爹直接就衝到馬車裡頭護住了姨娘,反倒是坐在車門口的她被海盜抓住了。
爹爹真的好喜歡姨娘,心裡眼裡只有她。
爹爹,你知不知道姨娘被關起來了,她太倔強了,不肯喝水吃東西,這都過了一夜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雖然傅衛衛拿出了那麼多證據,但她就是覺得姨娘不會害侯爺夫人。爹爹只喜歡姨娘一個人,以姨娘的高傲心性絕不會去在意侯爺夫人。
「印象深刻?」驚雲眉峰微聳,他微微低頭,沉沉道,「夫人對自己的容貌倒是自信。」
他的聲音將傅挽挽從情緒中拉了回來。
「哼。」她就是自信怎麼了,連皇后娘娘都誇她長得漂亮!
驚雲若有所思,總算閉嘴了。
傅挽挽覺得自己放了狠話,狠狠出了口惡氣。
然而驚雲很快開了口,「癸巳年,東南海盜作祟,平寧侯奉旨剿匪,當時家眷跟了過去。」他瞥向傅挽挽,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原來救下那個小丫頭是妳。」
「那年你也在閩東?」這回輪到傅挽挽驚愕了。
「我自幼跟在爺身邊,寸步不離,」驚雲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不少,但更令人討厭了,「妳姨娘長得很美,我對她的確印象深刻。」
他有意咬重了最後四個字。
「你住口,不許你提我姨娘。」傅挽挽聽他這冒犯的言語,想到姨娘現在的處境,惱羞成怒,「我爹跟國公爺是忘年交,你這樣侮辱姨娘,國公爺知道你說這種話,一定會殺了你!」
驚雲揚眉,「妳就知道他會維護妳?或許,他醒過來第一件事是休了妳。」
傅挽挽語塞。初時以為他是個悶葫蘆,如今說起話來,一句比一句扎心。
不知怎麼地,明明可以直接訓斥他,偏就被他牽著鼻子走。
孟星揚醒過來之後,會休了她嗎?
聖旨賜婚,他要休妻,怕是沒那麼容易。可以他張揚的個性,定然不喜歡受人擺佈,她只是塞過來的沖喜娘子,平時嬌氣又軟弱,連姨娘都看不起她。
如果要孟星揚自己擇妻,他應該會選傅衛衛那樣愛恨分明、勇敢堅韌的女子,不會迎娶空有美貌卻懦弱無能的她。
在胡思亂想什麼……傅挽挽捶了兩下腦袋,呆呆道:「休不休的,隨他吧,只要他能醒過來就好。」
「妳希望他醒過來?」
「當然。」
他救過她,兩次。
一次是從前,一次是現在。從前不是他出手,她就被海盜抓走了,這次如果不是因為他,她還被關在柴房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驚雲眸光動了動,片刻後,他轉向窗外,慢悠悠道:「他傷得很重,恐怕很難醒過來休了妳。」
「住口!」傅挽挽再也忍不住了。
這人真的對孟星揚忠心嗎?怎麼這樣詛咒自己的主子?
然而不管傅挽挽怎麼生氣,驚雲始終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正在這時,有人從碧紗櫥外走了進來。
「夫人,妳怎麼又來了?」尋靈算著時辰進來換藥,一見傅挽挽坐在榻上,頓時皺眉。
傅挽挽被驚雲譏諷那麼久,本就氣到不行,現在尋靈又是這種態度,委屈得想哭,只不願意在他們這種人面前掉眼淚,於是含著淚繃著臉生悶氣。
驚雲的手搭在貴妃榻的扶手上,食指指尖不輕不重的敲了下木頭。
尋靈霎時一凜,低下頭去。
傅挽挽正忙著生氣,沒留意到這個細節。
「夫人,我要給爺換藥,要不妳先去外頭坐坐?」
她正快要忍不住淚水,突然聽到尋靈如此恭敬的說話,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向她,尋靈被她瞧得不自在,別過臉去,等她走了,長長舒了口氣。
驚雲眼眸微瞇,「妳是臉紅了嗎?」
「我……」尋靈一時語塞。
昨兒傅挽挽送過來的時候尋靈便覺得她美,但尋靈堅持認為,美則美矣,定然是個繡花枕頭。
可繡花枕頭方才淚光點點,朱唇緊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立時心軟了。
她素來最厭惡這般小女兒姿態,怪異的是,方才傅挽挽這樣看她的時候,她竟然生出萬分憐惜,甚至後悔剛才進來的時候對傅挽挽說那樣的重話。
「我換藥了。」尋靈低頭坐下。
驚雲輕笑了起來,其實剛才傅挽挽的模樣他也看到了。
兩道柳葉眉似蹙非蹙,一雙含情眼眸似泣非泣,活像一隻落入陷阱的小鹿,即使他身為獵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放出來。
漂亮的女人,果然可以蠱惑人心。
「吃飯了。」攬月從屏風後走出來,恭敬看向驚雲。
屋裡氣氛有點怪,攬月有些迷惑,不過已經餓了,他懶得問,趕緊去吃飯了。
因著喜事的緣故,午膳格外豐盛,有蒸鵝、八寶鴨、烤乳鴿、荷葉雞,還有傅挽挽從前最喜歡的蓮蓬豆腐、雲筍蕨菜、雞絲銀耳——那是從前,現下她看都不看一眼,筷子在蒸鵝、乳鴿和八寶鴨上不停落下。
唯一不滿意的是,她明明在膳前告訴含玉叫她叮囑驚雲別再進西暖閣,直到驚雲放下筷子離開,含玉一句話都沒有說。
或許含玉打算私底下去說,傅挽挽這樣想著,然而當她回到西暖閣準備午睡,進門便看見驚雲站在書架前神情自若地翻著書。
這個討厭鬼,怎麼到處都是他!
傅挽挽想找含玉攆人,可古怪得很,剛剛含玉還在熬藥,突然就不見了蹤影。
「攬月,攬月。」傅挽挽只好喊攬月的名字。
嚎了幾嗓子,除了院子外頭鳴蟬的聒噪聲,什麼回應都沒有。
傅挽挽往屋裡去,然而碧紗櫥緊緊關著門。
擔心影響定國公靜養,傅挽挽不敢敲門,也不敢詢問。
她在正屋的桌子旁坐下,因著午膳用了太多,坐下沒一會兒就睏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