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木容的人生只能用憋屈兩字形容,
親娘嫁妝被父親的其他女人們搶光瓜分,
身為主子吃穿用度連丫鬟都比不上,
唯一可以救她脫離苦海的好親事又被嫡姊給橫插一腳,
她不但被迫與嫡姊共事一夫,嫡姊還搶了夫君全部的愛,
這悲哀又淒慘的一生讓她直到死了都恨得無法瞑目,
當重生在還未出嫁時,她發誓所有欠了她的她都要討回來!
這輩子她不會再被未婚夫的甜言蜜語所騙,渣男配賤女最好,
她故意讓嫡姊偷走婚書,提出退親的要求,
明知嫡母下套使絆子,仍將計就計並自行請罪,
看似挨了罰,實則狠狠在父親面前上了嫡母的眼藥,
笑看嫡母與蘇姨娘大鬥法,她逮到機會就煽風點火添把柴,
這隔山觀虎鬥、後宅我掌握的滋味真是讓人身心舒暢又愉快啊!
能從後宅小可憐變成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
除了兩世的經歷,還因為那個戴著銅面具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他卻能來去無蹤的出現在她面前,
暗中護著她的安全,成為她最堅強可靠的倚仗……
琉璃白,天秤座,豁達樂觀。
喜歡美食與故事,渴望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
熱愛一切唯美古典,卻又瘋狂迷戀科幻。
笑點低,淚點也低,能隨時隨地捧腹大笑或是鼻酸落淚。
時常幻想出許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將自己投射其中,
時而歡喜時而虐心,繼而情緒滿溢到渴望其他人也能夠感受,
於是付諸筆端,讓那些屬於我的故事也能走進旁人的心裡。
堅信人生不會永遠一帆風順,也不會永遠泥濘坎坷,
所以始終保持良好心態迎接每一段歷程,
而這份堅信也使得我故事中的主角們,人生同樣的跌宕起伏。
堅持讓自己做一個這樣的人──如琉璃一樣的白色,通透和純粹。
我是琉璃白,我在寫我喜歡的故事,希望你們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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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魄的四姑娘
宏武十九年,巒安的九月尚且濕熱,午後正是小憩的時候,太守府木家的後宅裡一片寧靜,即便偶有丫頭往來,繡花鞋底也是輕巧無聲。
孫嬤嬤瞅著這四下安靜的空檔從前院出來,一路穿過花園到了後院,就徑直往西跨院去了,一直到了西跨院最西北角上用石磚壘著院牆的院子,這才推門進去。
一入院門孫嬤嬤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院子裡荒禿一片露著黃土,透著寒酸,她也沒停腳步,就往正房三間的東間去了,剛一走近就瞧見了她的女兒秋月正坐在窗子下做針線活。
孫嬤嬤就站在院子裡唯一那棵廣玉蘭樹下,用帕子捂著嘴咳嗽了兩聲,秋月聞聲抬了頭往外看,一眼就瞧見了孫嬤嬤,臉上登時露出幾分喜色,輕手輕腳放了手裡的針線出了東間。
「四姑娘怎麼樣了?」孫嬤嬤見女兒走近就先問了四姑娘木容的境況。
秋月面色一沉搖了搖頭,「這都半個來月了,病症不見好,反而越發添了症候,原本不過傷寒咳嗽,如今又高熱起來,郎中的藥用下去一點效用也不見。」
孫嬤嬤聽了忍不住歎息了聲,隨即就見秋月帶了些欲言又止,她面色便又沉了下去,「我知道妳想留在木家,可依著妳在四姑娘房裡的位置,只怕將來是一定要陪嫁出去的。」
一聽這話,秋月登時臉色一變,垂了眼思索了半晌,終於還是低低的把話說出了口,「當初若是分去了大少爺的院子裡,哪裡還有這麼多煩惱?依著大少爺的寬和念情,殷勤伺候個幾年,也一定有個好歸宿了,哪比如今……」
秋月的話住了,孫嬤嬤卻不以為然,「雖說我如今是在木家伺候的,可當初終歸是從周家陪嫁來的,妳到了進府伺候的日子,自然是該伺候周姨娘屋裡的人,哪裡可能把妳放到別處去?我來就是同妳說一聲,那些個事都別想了,還是好好為以後打算打算吧。」
秋月一聽這話不免煩躁起來,回頭順著窗子往屋裡瞧就見木容還昏睡著,便拉了孫嬤嬤的手往院子外走去,一直走遠到了院牆外這才住了腳步。
「娘!眼下這情形我實在打算不了。周姨娘去的早,四姑娘一出生就沒了生母庇護,都說周家從前多有錢,周姨娘陪嫁了多少,可在四姑娘房裡這些年,我就只覺出了一個窮。
「四姑娘若是個精明有打算的也罷了,我們做下人的跟著也能看到個前景,可偏偏是個懦弱沒本事的,連自個的院子都守不住,這些年娘也看在眼裡了,滿太守府裡就只有四姑娘房裡最落魄,連老爺的通房恐怕都比她這個正經姑娘過的好,別說院子裡伺候的人遠搆不上姑娘們該配給的,就是每月的月銀分例都剋扣的厲害,一個十四歲的主子姑娘,兩年沒添新衣裳首飾了,更別提我們這些伺候的下人了!要是雲家的婚事能成還好,也算是個解脫,可偏偏這婚事眼瞧著恐怕也是不成的,四姑娘將來還不知要往哪去呢!」秋月說著露出十足十的委屈。
孫嬤嬤也止不住跟著歎氣,「要怪,也只能怪周姨娘去的早,四姑娘沒福氣。周姨娘臨去的時候不放心四姑娘,特定下的婚事,就怕四姑娘將來日子不好過,只選了個蠻荒之地七品縣令家的兒子定了親,雲夫人還是周姨娘閨中手帕交。誰知這雲家大少爺卻是個有本事的,讀書讀的好,拜在了陸大儒門下,和三皇子殿下竟成了同門,如今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官拜五品侍郎,將來這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偏偏……」
孫嬤嬤的話沒明說,只是眼底的惋惜太明顯。
雲家的婚事在木家來說可謂是人人清楚又人人避談,當初周姨娘產女是在娘家生的,那時周家出了大變故,木太守允了周姨娘回家探望,誰知隔天就在娘家生了,偏偏還是難產,消息傳回木家,一下就驚得夫人梅氏動了胎氣,梅氏不過才八個月的身孕就早產了,竟反倒比周姨娘早了一個時辰生下了女兒。
可周姨娘卻不知這事,產後大出血奄奄一息,就攥著前來探望的雲夫人的手,託付了女兒的終身,婚書一寫好就嚥了氣。
因慌亂匆忙裡也顧不得給女兒取名,婚書上就只寫了木府周氏所出的木家三姑娘。
周姨娘撒手去了,周家仍舊亂著,周老爺周少爺都出了事卻沒個人出來主持,木家忙著喪事,自然也是看不上那時的雲家,雲夫人將婚書做了兩份,一份留給木家,一份就自己帶著隨夫君上任去了,誰也沒顧得上去說一句,木家的三姑娘並不是周姨娘所出的木容,而是梅氏所出的木寧。
雲家要是始終落魄,這事即便有紕漏也不會生出什麼變故,偏偏雲家的大少爺如今真是聲名顯赫,這樣的人家,一個四品太守家的庶女,怕是高攀不起的,也只有上京大族梅家做外祖的嫡出姑娘木寧才算是般配。
秋月沉著臉再不出聲,孫嬤嬤滿眼心疼可也沒法子,想要寬慰女兒更不知該說什麼,頓了半晌終究只歎息了一聲,「罷了,娘也會替妳好好籌謀的,妳別愁了。」
秋月雖面色稍有緩和,可終究還是心事重重,點了頭就同孫嬤嬤又說了幾句,話剛說完要回院子,就見遠遠的一個丫頭走來,見了秋月就急急招呼——
「可巧了,妳別慌著回去,夫人找人問話呢!」
秋月一頓,定睛一打量,來的丫頭正是東跨院裡梅氏房裡的,趕忙換了笑臉迎上前,「怎的大晌午的夫人也不歇晌?」
那丫頭撇撇嘴擦了汗,帶出幾分不耐煩,「還不是為四姑娘的病鬧的,正趕上換季,這病症再不好轉可就成病氣了,若是過給了府裡旁的人,這府裡上上下下百餘口的,那還了得?」
秋月一聽這話心裡頓時一顫,聽這話的意思,梅氏是動了心思要把木容送出去養病了。
可偏偏的,前些日子她才聽說雲家派人送信來,說是算著日子三姑娘該要及笄了,要來議親了,就這麼巧,聽著消息沒幾天,木容就病了。
秋月含著笑,不動聲色的隨這丫頭就一路往東跨院裡去了。
太守府終歸不小,前院是木太守起居,帶著個小園子兼做書房議事用,往後就隔著半個花園,後院卻被分了東西兩個跨院,梅氏是正房夫人,帶著嫡子嫡女住在東跨院裡,而西跨院就住著木太守的侍妾通房還有庶子庶女們,極為涇渭分明。
可不管是往東跨院還是前院,木容的院子都是離得最遠的。
這一路走到東跨院,待去到梅氏所住的榮華院時,已約莫到了該起身的時候,院子裡有幾個丫頭來來往往的端著銅盆帕子等物,卻是鴉雀無聲,且即便是院子裡伺候的小丫頭,穿著打扮都比秋月這樣木容院子裡的一等丫鬟要體面得多。
那丫頭領著秋月越過眾人到了正房東間梅氏歇著的屋門口,就對門外守著的丫頭說了幾句,那丫頭轉身就進了屋回話,沒多久又出門來,說讓秋月進去。
秋月吸了口氣,榮華院裡栽種了名貴的草木扶疏,本是陰涼爽快,她卻覺著身上一陣陣的冒著汗。
待進了屋,秋月不敢抬頭看屋內擺設,垂著頭穿過堂屋轉彎,又見一架水墨山水琉璃屏風,繞過屏風才見了紗帳裡的美人榻上斜臥了個婦人,面貌精緻而富態,雖已四十歲的年紀,可看上去卻顯得年輕許多。
榻邊上還坐了個十八九歲的婦人,穿著寬敞的綾羅裙,人卻清瘦,手裡正搖著扇子給梅氏微微的扇著風。
她一抬頭見了秋月進來,就笑著輕聲道:「夫人,四姑娘房裡的人來了。」
秋月趕忙跪下行禮。
梅氏眼皮子這才略動了動,似是還沒睡足的樣子,眉頭卻是微微的攏了起來。「妳主子現今怎樣了?」
梅氏拖著慵懶長音卻帶出了無限威嚴,秋月心下一顫,仔細的斟酌著該怎麼回梅氏,「用了藥,雖已好了些,可終究病的日子長了,病候有些深,待要好轉怕還要些日子。」
梅氏聽了這話睜了狹長鳳眼,她雖說並不是個十分貌美的女子,可終究到了這般年歲,又是如此精養,反倒比年輕時更多了幾許韻味。
可她也只是睜了一下眼,雖是睡得惺忪卻也掩不住的冰冷精明的眼波往秋月臉上一掃,就又合上了,手就那麼略揮了揮,「藥拿回去繼續吃。」
即刻有小丫頭奉上幾包包好的藥。
梅氏榻邊坐的年輕婦人便笑著接了話,「還是謝郎中開的藥,前些日子孟侯爺府的小姑娘病了,老侯爺疼孫女,把謝郎中請去府裡十多天沒放出來,昨兒好不容易出來了,今兒來給夫人請平安脈,夫人就惦記著給四姑娘又開了些藥來。」
秋月應聲接了藥,忽然就覺得這藥似乎重得很,她心裡慌得突突直跳。
說是要問木容的病況,可梅氏也不過是這樣簡單一兩句就懶怠不再多話,揮了揮手便翻身向裡繼續淺寐,「妳也回去吧,有了身子的人就多保養,給老爺平安添上個一男半女就是木家的福氣,也是妳的福氣。」
這話是對那年輕婦人說的,話裡帶了幾分的柔和。
那婦人笑著起了身,立刻有丫鬟來扶著,她對梅氏行了禮,慢慢退了出去。
秋月趕忙也行了禮退出來,跟在這婦人身後慢慢的走,也不敢出聲。
這婦人出了門就慢慢收了臉上溫和的笑意,面上竟隱隱帶出了幾分梅氏那般的威嚴。
這人出了榮華院卻並沒有和秋月一同出東跨院,而是折了身子就往東跨院裡的另一個院子去了。
眼看她領著丫鬟一行人走遠了,秋月才緩了一口氣。
終歸是梅氏房裡出來的人,行事做派都帶著梅氏的影子,倒是年輕貌美得多。
這人從前是梅氏房裡的一等丫鬟,算是梅氏的心腹,可年前的時候西跨院裡蘇姨娘忽然把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送了一個去前院伺候木太守,於是沒過幾天梅氏也送了身邊這叫芳草的丫頭過去。
倒是沒出三天,兩個丫頭都開臉做了通房,搬去了西跨院。也是芳草的福氣,兩人一摸一樣的恩寵伺候著,這芳草就有了身孕,梅氏做主提做了姨娘,且說著為保胎,把人先移來了東跨院居住。
木太守一向是不過問後院事的,不過現如今四十多歲的人了,長子都娶妻多年,眼瞧著是不會再添子嗣的時候,竟讓侍妾有孕了,木太守自然是越發高興,對這芳姨娘也就看重了些,一應與芳姨娘有關的,沒有不應的。
人和人就是這樣沒法比,秋月看著芳姨娘身影漸遠,終究忍不住歎氣。一個丫鬟出身的侍妾如今這樣的受人奉承,可西跨院裡躺著的木太守的親生女兒、正經的木家主子,卻是落魄得讓人覺著寒酸。
她也顧不得過多唏噓,兩個跨院離得不近,她出來的時候也不短了,就加快了腳步往回走。
第二章 重生的好處
待秋月回到木容院子的時候,剛好木容也醒了。
她一進屋就見木容靠在床頭,雖是有氣無力,可聽了門響就撩了眼皮看過來,只這一眼,讓秋月心裡狠狠一哆嗦,手裡一個不穩,藥包就掉在了地上。
「姑娘醒了?」秋月一怔過後便止不住的驚喜,彎腰撿了藥包起來就往床邊上去。木容可有好些日子每日都只是昏睡著,即便醒了也是昏昏沉沉,今日這樣已著實算是好了許多。
可木容似仍舊沒什麼力氣,看了秋月一眼便又閉了眼靠在床頭。
秋月心底就泛了疑惑。四姑娘這一病,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從十多天前,傷寒的那一回咳得掏心掏肺昏死過去,其間幾回昏昏沉沉的醒來,眼神也都這樣空曠而冰冷,好像看透了生死一般,對人待事,不管遭了什麼聽了什麼,也都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就連一直心心念念等著事成好離了木家的雲家婚事也並不熱衷了,甚至提也不提。
雖說從前秋月是狠狠暗恨木容的不爭氣,怯懦卑微,什麼時候眼神裡都是那樣畏懼小心,連府裡的下人都敢肆意嘲弄欺辱,可現如今秋月卻是有些怕了起來,那雙眼睛就像是東跨院裡儲水的四尺高的瓦缸似的,分明滿滿的都是清水,可卻怎麼也都看不到底,冒著的寒氣也讓人生畏。
秋月剛給木容掖了掖被角,就見木容房裡另一個大丫鬟蓮子端著藥進了屋。
蓮子一見她便說道:「回來了?!」
「是,我娘來看看我,說了幾句話正要回來,剛好夫人傳人去回話,我就去了,又給了謝郎中的藥來。」
「這藥不要也罷,苦得跟什麼似的,吃了十幾天了也不見好!既做了人情找了謝郎中,也該讓謝郎中來把把脈,沒見過脈都不請就開了藥來的!」蓮子杏眼一白瞟了藥包一眼,滿眼都是嘲諷的冷笑。
秋月聽了這話也沒吱聲,而蓮子嘴裡縱然這般說,卻還是小心捧著藥碗預備服侍木容服藥,秋月上前來幫忙。
木容忽然轉了眼神,就看向了那藥碗,眼看藥到了跟前,她忽然費力的伸手去推秋月,「我記著,還有幾個漬金桔。」
這是怕苦了,秋月扶好了木容就是一笑,「我這就去廚房把漬金桔拿來,讓蓮子伺候姑娘先吃藥。」
木容點了頭,秋月轉身就出了屋,房門剛一關上,木容就伸手去拿蓮子手中的藥碗。
蓮子用木匙舀了藥遞過去,木容卻搖頭,仍舊伸手要碗,蓮子不明所以將碗遞了過去,卻見木容一伸手將碗捏住,一個傾翻將碗裡的藥都倒進了床邊地上的痰盂裡。
蓮子驚得一下站起,卻沒有出聲,木容已然沒了力氣,碗就歪在了床沿,眼看就要掉下去,屋門又響了。
木容的院子不大,小廚房到東間一個來回不過這點時間,蓮子眼明手快撿起了碗,順手抽出帕子給木容擦了擦嘴角,「還是這樣一口灌下去就不會覺著那樣苦了!」
木容嘴角輕抿了抿,可看上去卻怎麼都帶了點嘲諷的味道。
秋月笑著上前撿了塊漬金桔給木容放進了嘴裡,又抬手在她額頭放了放,略是皺起了眉,踟躕了一下還是輕輕張了口,「方才去東跨院,夫人雖是沒說什麼,可來傳話的人卻透漏了些意思,姑娘的病勢若是還沒有好轉,怕是要送出去養病了,總還要顧念著府裡其他的人。」
木容咬了咬漬金桔,乾苦的嘴裡才算有了些味道,她略打起精神,不甚在意的說了一句,「出去就出去吧。」
她的聲音透著漫不經心的不在意,甚至有些蒼涼,正收拾碗盞的蓮子一怔,就和秋月對看了一眼。
秋月眉頭蹙了起來,只當木容是燒糊塗了,便細細的與她分說,「姑娘,雲家前些日子已然送信來,雲家大公子是特特告了假,親自要往巒安來一趟,姑娘若是被送出府,這一回可就勢必見不到了。」
話雖沒挑明,可話裡意思卻很清楚,木容要是這時候被送出去了,那這樁親事就真和木容沒什麼關聯了。
木容似是聽進去了,眼皮子下顯然眼珠子動了動,秋月當她要說什麼,可終究她翻了身面朝裡,一個字沒說。
一旁站著的蓮子看秋月順手放在桌上的漬金桔,眼波一轉,就連著藥碗一起都收回去了小廚房。
秋月擰眉看木容背影半晌,終是沒再做聲,給木容掖了掖被角,又坐回了窗下,捏著針線繼續做起活計來。
木容的院子比不得旁的院子,大部分的活計都得自己做,木容每月月銀十五兩,可回回能發給十兩就是不錯的了。
而每個院子裡都備有小廚房,一日三餐都是由每月裡發給的柴米分例和每兩日送一回的油鹽菜蔬供給自己做了吃的,然而,木容這邊的供給自然也是常常剋扣的,滿院子裡的人,也就靠著木容的月銀辛苦度日。
忽然秋月想起在東跨院裡見著的芳姨娘,那一身的裝扮恐怕尋常富貴人家的正房夫人也不過如此,連身邊伺候的人也是各個光鮮,那些人,從前可都是榮華院裡從來都上不得檯面的下等奴婢,如今卻都得了勢。
思及此,秋月無聲的歎息了下,抬眼去看木容背影,木容好似睡熟了一般。
木容真就好似睡熟了一般,這一睡,竟作了許多的夢。
木家的日子苦,苦的是日子艱辛,可錦繡富貴的日子若是天天煎心一般的過,也未必就是好。
睡夢裡的木容忽然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像是要一口氣吐盡胸中積累了幾十年的濁氣一般。
這一覺,木容睡了足有一個半時辰,醒來時天便黃昏了,秋月伺候了木容洗漱,就覺著木容眼見著好像好了許多。「謝郎中的藥看來還是有效的,姑娘瞧,雖說藥效慢了些,可眼下姑娘氣色卻是好了許多。」
秋月拿了銅花鏡給床上的木容看,木容不甚在意的掃了鏡中仍舊蒼白憔悴的自己,抿了抿嘴唇。
謝郎中的藥管不管用她可不知道,然而經了梅氏手的藥,卻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從前就是沒想那麼多,所以才病了這將近一月的功夫不是麼。
躺的久了身子難免酸乏,想要動一動又虛脫得沒有力氣,靠著秋月的力氣木容微坐起了身,就著秋月的手喝了半盞水,這才轉眼去看這屋裡。
除了這張已不知多少年的舊酸枝木床,床上已然舊得掉了色的天青色床帳,這屋裡,也就床頭擺了張妝臺,窗下一張小几,屋當中一張小方木桌,配著兩張同樣斑駁的圓凳。
這就是顯赫的木家太守府裡姑娘的房間。木容忽然露了幾分譏誚的冷笑。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門廣大,難渡不善之人。
佛,給了際遇,卻也只助自助之人。
這邊秋月服侍木容坐起來,就趕忙叫了蓮子擺飯,病了這許多日子,木容都未曾好好飲食,人便越發的瘦弱,如今看去哪裡像是十四歲的姑娘,反倒跟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似的。
只是蓮子剛端著一碗白粥兩碟小菜進了屋,就聽著院門一響,院內喧囂起來,隨即有人在院子裡揚著聲道:「有人在麼,宣姑娘來瞧四姑娘了。」
木容聽著聲響,到底嘴角止不住抿了一抿。
梅氏終究還是忍不住要派心腹來打探了。
木宣是客居在木家的堂姑娘,是太守木成文的弟弟木成武的女兒,原配嫡出,只是生母早年病逝,木成武便將原配所出的一子一女託付給了兄嫂照料。
也是因著木成武原配當年是梅氏做媒而成,是梅氏娘家表妹,有這樣的關聯在,梅氏也不能推脫了。
要說起來,木家也算不得是什麼太過富貴的人家,雖說如今位及四品太守,掌管南方重鎮巒安一切庶務,可終究根基不厚,木家早前不過是尋常鄉間人家,有些田產,家中有幾個奴僕,日子是有些富裕,卻離富貴還遠得很。
老太爺雖讀書識字,但若要科考卻遠還不足,只是這般也足以養成了木成文在幼年就喜愛讀書的習性。
木成文讀書極好,甚至科舉出仕,後來攜了全家入京,更逼著弟弟木成武苦命讀書也科舉出仕,且那時因著木成文的緣故,木成武便沒有外放,留在京中任職。
木成武的原配倒是在兄長一家外派巒安任職許多年後方才過世,木成武以獨身難以教養子女為由將兩個孩子送往巒安,可不過一年後便又續娶,卻再不提接子女回京的話,只說等兄長將來回京再一併帶回。
可這麼一來,木成文在巒安一任十多年,二房的少爺木宵和姑娘木宣便在太守府養了十多年,如今木宣也已十五歲了。
秋月迎出去的空檔,就有丫鬟推開了房門,木宣就這麼進了屋,只是一進房門,木宣便用帕子遮住口鼻露出幾許嫌惡,更是連番眨了眨眼,也沒能看清這屋裡。
「四妹妹再儉省,該用的也總還要用,難不成要讓下人嘲笑我們做主子的寒酸?雖說現在天還沒有多沉,可妳這屋子卻不夠亮堂,這個時候就黑漆漆得很,卻連個燈也不點。」
木宣看不清楚,木容卻看得仔細。
她容顏精細,裝扮更是精細,養在東跨院裡,一眼就知日子過得極好。可這過得極好,卻也是她自己掙來的。
「堂姊說的是。秋月,點燈。」木容雖神情冷,聲音卻是溫存,綿軟的應了木宣。
木宣聽著木容軟弱透著虛薄的聲音,面上神情這才好了些。
隨即秋月捧了蠟燭進來,蓮子擦了木凳搬到床邊上,木宣又露出幾分不快,身旁的丫鬟便又把木凳搬回到屋正中的桌旁,這才扶著木宣坐了下來。
「好些日子不見了,我來瞧瞧四妹妹現在如何,今日伯娘招了妳的丫鬟去問,只說好些了,我不放心,就來看看,現在看來,倒真是好些了,我總算能放心了。」
屋裡有了燈,木宣便帶出幾分笑,很是溫婉親熱,更是示意丫鬟將蠟燭移去木容臉旁,她細細的瞧了一瞧。
木容垂了眼,渾身的不勝怯懦,帶出了幾分悵然,「也就宣堂姊還記掛我。」
「怎會只我一個記掛妳?伯娘也掛著妳呢,連著三妹妹六妹妹,每天總要念一念妳,可這一家子的事都少不了,伯娘不得空,三妹妹六妹妹又被拘著學女紅,反倒不得閒來看妳,妳別見怪啊。」
木宣循循教導,秋月此時奉了茶上來。
木宣接了茶看也沒看便抿了一口,只茶一入口,面色就微微一變,雖是忍了忍,卻還是別過頭去用帕子遮了口鼻,到底將嘴裡那口茶吐在了帕子上,隨手就把茶盞又放在了桌上。
只是她一回頭,就看見了桌上蓮子方才端來的晚膳—— 一碗白米粥,兩碟子尋常小菜,她似是震了一下,眼神便露出悲憫,「四妹妹就吃這些?」
木容倚在床頭有氣無力,卻也順著她眼神往桌上看,這一看,難免露出幾分澀然難堪,低了頭虛軟道:「本也是病中,口味不大好,只想吃些煮得稀爛的白粥。」
木宣卻露出幾分了然神情,頗為同情,抬眼四處看了看,最終眼光又落在桌上那盞茶,歎息了聲,「妳若住在東跨院,日子也好些,可這西跨院,伯娘倒不大好開口去管,到底伯父說了西跨院要蘇姨娘打理,總不好多管了又鬧出是非來。」
木容聽了這話頓了一頓,便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些微哀戚落寞。
木宣又抬眼去看秋月,「都這個時候了,四妹妹的藥用了沒?我瞧著謝郎中的藥還是不錯的,四妹妹眼瞧著精神好了許多。」
「就是從東跨院回來後姑娘服了藥,又睡了會兒,起來這精神就果然好了許多。」
秋月說道,木宣便放心的點了點頭,再去看木容時,木容面上就帶出了些難忍的神情,更是低低的咳嗽了幾聲,顯然的病勢尚未減輕的模樣。
「罷了,用罷了飯歇著吧,妳這模樣倒真是讓人心疼,我也就回去了,告訴了伯娘,伯娘也放心些。」
木容聞言抬起了頭,咳得眼中淚水盈盈,「讓堂姊笑話了。秋月,快代我送送堂姊。」
秋月應聲,木宣便已然起身,又殷殷交代了幾句,這才轉身往外走。門外候著的婆子似也不少,這一出去,院子裡便響起一陣雜亂腳步。
一時間,屋裡只剩了木容,還有筆直站在床邊上的蓮子。
木容看著人都走盡了,眼波一轉,方才那不勝怯懦的神情就沒了一半,她也沒有回頭,只閉了眼養神,卻是忽然輕聲張口,「我這樣看重秋月,妳心裡有怨氣吧。」
蓮子一怔,神情鬆動,露出幾分不安,「秋月是周姨娘陪嫁出身,姑娘更多看重自是應當,蓮子怎會有怨氣。」
話分不出真假,木容卻是勾唇笑了一笑,「照理說,我四歲妳就到我跟前伺候,一起長大的情分,如今足足十年了,秋月卻是四五年前才進來伺候的,本該妳和我更親厚些才是,只是……」
木容忽然頓住,蓮子心中一凜,轉了頭去看木容,隨即又聽見院中腳步聲響起,似是秋月就要回來,木容便輕輕把那剩下的半句話也說了出來——
「愈是看著不得信任的人,做起事來才愈是得心應手。妳和秋月,總有一人要如此行事。」
蓮子似是從沒料到木容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倒是一時驚住,可思量著木容的話和下午的行事,她心裡忽然清晰了起來。她和秋月,總有一人要做那看著不得信任的心腹,而木容做事背著秋月,連這番話也是背著秋月說的……她忽然覺著心裡有些激動,好一會才忍了下去。
木容抬眼看了一眼蓮子神情,便又垂下頭去,露出軟弱的模樣,秋月這時就進了門。
經過一世的好處,大約就是看人待物更清晰了吧。不用再費神去試探分辨,哪個才是忠心,哪個又不是。
蓮子這丫頭從前一輩子沒得她器重,卻是盡心盡力伺候了自己一輩子,到最後都肯隨她一起死,這份心,已然不是忠心兩字可表。
秋月進門,見木容和蓮子這主僕二人還是方才她出去時的模樣,便喚了蓮子一起來侍奉木容用飯。
木容胃口實在是差,每一口都吞嚥得困難,可卻強忍著,足足將那一碗白粥都吃下才作罷。
隨後兩人侍奉木容洗漱再躺下,木容便讓兩人都去小廚房吃飯,不必管她。
吃了飯,她終是稍有些力氣。
秋月沒有關窗子,木容透過窗子看到已然升起的半月如鉤,就掛在暗黑天幕,不期然間,她卻想起一個故人來,可若說是故人,又似乎有些牽強。
這人她見過幾回,可說見過也很牽強,她甚至不知那人長相是何,他始終帶著銅面具,遮了半張臉,只露了刀刻一般挺直的鼻梁,還有薄削的嘴唇,行動如鬼魅,從前在她看來,如此行事必不是磊落良善之人。
那人在她出嫁前幾日忽然跑進她的屋裡,只說了一句話—— 雲深非妳良配。
她甚至還沒來得急驚叫,那人就走了。那時的她,還心心念念的等著雲家來娶,救她出木家,她沒聽那人的話,只當是梅氏和木寧派了人來嚇唬她,可隨後待她嫁去雲家,也就明白了一切。
在她嫁給雲深的第七個年頭裡,這人又鬼魅一般出現在雲家後宅,這一回他說的還是只有一句話—— 妳若想走,我帶妳走。
只是可惜,那時的木容已然心死,只剩下熬日子,離不離開雲家於她而言並沒有什麼區別。
最後一回見這人,就是她病入膏肓之時,那時她病得昏昏沉沉,模糊間見到這人,已隔了十幾年,他分明年歲還不老,卻已然花白了頭髮,從他的眼裡流出了晶亮的東西,順著銅面具,一直滴進了她的嘴裡。
她嘗了,鹹而澀。
那一輩子裡,除了蓮子,也只有這人為她流了淚,或許是她念著這人的好,便怎樣也忘不了他,更是念著這人對她說過雲深非她良配的話,她一直記著這話。
只是不知道這一回她還能不能再見著這人,若是見了她就想問一問—— 你是誰,怎的對我的事都知道得這麼清楚,又是為什麼要對我的事這樣上心?
第三章 看似平靜的後宅
木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是一醒來,就覺著屋裡順窗那一道亮光恰巧照在臉上,屋外那棵廣玉蘭樹上似落了幾隻鳥兒,唧唧啾啾叫得歡快,木容的心也就鬆泛了些來。
昨日木宣來探她,她思量著,恐怕今日院子裡也未必能清閒,總要有人再來打探一番的。
畢竟東西兩個跨院,看似始終平和,木家看來也一直妻妾和睦,卻始終都是看上去像如此而已。
梅氏對於蘇姨娘的忌憚已然同忌憚她一般,而有梅氏這般惦記,蘇姨娘又怎敢對梅氏掉以輕心,況且這十幾年來,木容總也是作為兩人明裡暗裡交鋒的試探,只是不管誰輸誰贏,吃苦的總還是木容。
雖說木容只是個無生母照應的庶女,在木家這日子也過得一向孤苦,可梅氏始終顧忌她也不是沒有道理。
其一自然是因為雲家的婚事,雲家如今愈是出息,梅氏便愈是看不得木容,為的還是那一紙婚約。
可梅氏又不敢明目張膽的把那張婚書從木容那裡偷來搶來,雖是為了面子,卻也是怕木容已然把日子過成這樣的人,定是把雲家婚事當救命稻草般等著嫁出木家去,若是丟了婚事鬧出什麼事來,那就誰也討不得好去了。
而其二,與其說是忌憚,倒不如說是厭惡了,梅氏對木容的厭惡僅次於周姨娘。
梅氏雖說出身上京梅氏大族,也是嫡出,卻只是梅家旁支,父親兄長雖為官,可也不是什麼大官,尤其上京那富貴地方,寸土裡都能扒拉出個做官的,梅氏的娘家就也真算不了什麼了。
當初以為下嫁,雖娘家蕭條、嫁妝也不多,卻仍舊覺著是木成文這鄉間來的高攀了梅家,以後也要看自己臉色度日,也就不甚在意,誰知嫁去後就知曉,木成文雖說敬重自己,卻遠不如她想的那樣對她言聽計從唯唯諾諾,甚至當初初入巒安時,家中積蓄早被這路上一家子的用度花費殆盡,初來乍到不明境況也不敢貿然收取旁人給的好處。
而沒多久,木成文恩師所跟隨的皇子爭儲落敗,這一派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雖說木成文因未曾參與而逃過一劫,可日子卻越發艱難起來。
梅氏便親自做主,準備選一個商戶女給木成文做二房夫人,選來選去,就選了巒安富商周家。
周家的富有令梅氏嫉妒,而周家這樣商人的低賤身分也令梅氏厭惡。雖是提前說好了,周茹入門生育了子嗣才能提做二房夫人,可那時周茹一個侍妾入門時娘家陪嫁的十里紅妝,還有那足以養活整個木家過富貴日子的家私,還是讓梅氏紅了眼。
甚至是如今的太守府,也是周家當年出錢加蓋,而這個東跨院,更是當初周家特意建了給周茹居住的。
梅氏是咬著牙硬忍了那些年,所幸周茹似乎心思並不在木成文身上,木成文對周茹也只是淡淡。
可整個木家都是依靠著周茹的嫁妝養活,連梅氏也要對周茹客客氣氣,甚至有時候還要忖著看周茹臉色。
不恨是不可能的,不厭惡也是不可能的。
而周家若是始終在銀錢上顯赫,那木容如今的日子只怕也會好過得多。可偏偏那一年裡,不僅周茹喪命,連周家也算是一夕之間破敗了。
起因是木容的舅舅外出經商卻被山賊擄掠,山賊派人送信說要百萬白銀方能贖人。
周家只有周菇兄妹二人,周老爺急急賣了大半商鋪湊夠百萬白銀前往贖人,周茹憂心父兄便回了娘家,可等來等去,等回的卻是山賊收了錢、仍把周老爺和周公子都一併殺了的消息。
周茹一下驚痛欲絕,動了胎氣,這一番生產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保下了木容,她卻大出血,提著一口氣給木容做了安頓便撒手人寰。
周夫人一日之間喪夫喪子喪女,一下便病倒了,周家沒了當家的人,登時大亂起來。
商人家銀錢往來相互借欠,欠錢的此時自是不急,可被欠的又怎麼願意?生怕自己的錢就這麼不了了之,於是一窩蜂鬧上門來,一來二去也不知怎的,周家燃了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那些借據字條自是都沒了,欠錢的人樂得不還,而被欠的就吵嚷起來打起官司。
那一張一張借據擺在眼前,因周家的字據被燒也斷不出真假,於是周家餘下的鋪子只得都判還了出去,而周家也沒個男丁能站出去爭辯。
於是曾經顯赫巒安的周家,一夕之間就這樣破敗了,只留了木容的一個舅母帶著個孩子苦苦熬著支撐日子,也是那時起,木家和周家徹底斷了來往。
而沒了生母沒了外祖家做靠山的木容,日子就過成了如今的樣子。
木家現如今的富貴,都託賴周茹當年陪嫁,只是那些陪嫁,如今卻都不屬木容了。
木容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再看窗外的廣玉蘭時,眼神便冷了許多。
而果然如她所料,秋月和蓮子進門打點她洗漱預備用早飯的時候,木家的二姑娘木安,便提了食盒前來探望。
木安似乎局促得很,坐在凳子上也不敢四處去看,一抬眼見木容看她,便對著木容一笑,又略微的垂了頭,「我早想來看妳,可聽東跨院說四妹妹這也算是換季染的時症,要安心休養,我便也不敢再來,只想四妹妹好生休養。」
木安含笑帶著幾分羞澀,容貌不算十分出色,可這性子卻是十足十的似了她的生母蘇姨娘,看去溫軟羞怯。
木容仍舊倚在床頭,聽了這話便笑了笑,仍舊無力虛軟的同她說話,「累著二姊姊還惦記我,就是昨夜裡,宣堂姊也來探了我。」
木容無意和她多做周旋,索性直白提了木宣,木安果然笑著接口——
「是,宣堂妹也是個和善的,惦記四妹妹自是應當。」她說著話,抬眼四下往屋裡看了看,隨後露出不解神情,「怎麼……」
她話說了一半,適時而止,隨即便露出幾分覺出失言的懊悔,略紅了臉用帕子捂住了嘴,低了頭。
木容含了笑看著木安這般作態,也不接她的話,果然木安不過頓了一瞬,便喚了自己丫鬟到近前來,那丫鬟手裡提了食盒,揭了蓋,裡面燉了一盅冰糖燕窩,還有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更有個布帛包了不知什麼東西在裡面。
木安便抬手從食盒裡拿出布帛,當著木容面揭開來看,布包雖小,裡面仍舊分了幾個小包,木安便一個個撿著和木容說起來,「這是上好的參切了片,這是一包枸杞,這是靈芝磨的粉,雖都不是頂好的東西,卻也是我能拿出最好的了,四妹妹可別嫌棄。」
見木安羞怯的笑,木容便眼眶一紅垂了頭,「也就二姊姊還這樣待我。」
木安一見木容這般,登時急著起身到了床前,拿了帕子就給木容拭淚。
木容趕忙推了木安一把急急道:「快別過了病氣給二姊姊,二姊姊還是坐著,我們說說話就好。」
木安蹙著細眉坐了回去,可眼角眉梢上都帶著擔憂,「聽說母親請了謝郎中來,也給四妹妹吃著謝郎中的藥,那謝郎中給四妹妹診脈是怎麼說的?」
木容聽了這話歎息一聲垂了頭,帶些欲言又止。
站在一旁伺候的蓮子瞧著如此,便回了話,「謝郎中沒到西跨院來,只聽說是夫人身邊的人給謝郎中描述了我家姑娘的病症,謝郎中就開了藥來。」
「怎的……怎的這樣……」木安又急了起來,面頰都透了微紅。
木容便寬慰她道:「藥是對症的,謝郎中又是我們家用了這許多年的老郎中,果然這些天,我已然好了許多。」
可說著話,木容卻咳嗽了幾聲,且不過咳嗽了幾下,便眼見著難以支撐起來。
木安便試探著往下問:「是了,宣堂妹昨夜來探望,想來也是來看看這藥到底對不對症的吧。」
木容用帕子捂了嘴,咳罷略是有些喘息,滿身的不勝之態,帶了笑回她,「是呢,宣堂姊也是來探我好些了沒,我這不果然好些了麼。」說著話,又咳了起來。
這一回倒咳嗽得嚴重起來,秋月慌忙上前給木容撫背,可木容這一聲一聲咳得搜腸刮肚,讓人聽著都難受。
木安握著帕子滿面憂色,卻想著方才被木容推開來,再不敢上前,怕她著急。
她身旁的丫鬟放下食盒扶住木安,「姑娘還是回去吧,四姑娘擔心過了病氣給您,您還一味站在這,四姑娘豈不是更要分心擔憂您?」
木安聽了這話一頓,拿眼去看木容,就見木容虛軟的擺了擺手,不住搖頭,木安便踟躕開口,「那……那我先回去了,等四妹妹好些了,再來看四妹妹。」
說著話,木容便約略止了咳,伸手去推秋月,讓她去送人。
眼看秋月送著木安等人出了門,木容這咳也慢慢止住,可面上卻還是一片潮紅透著汗濕。
她抬眼去看蓮子,就見蓮子彎腰侍奉她,可卻擰眉透著冷肅,她笑了笑,「看出了什麼?」
蓮子聽木容忽然發問,怔了一怔卻還是一五一十說了心裡話,「宣姑娘不過昨夜才來,屋裡伺候的也只有宣姑娘的兩個丫鬟帶我和秋月,宣姑娘的人自是不會四處散播了宣姑娘說的話。」
可木宣昨夜裡隱約表達出的木容在西跨院裡被蘇姨娘苛待的話,卻似乎被木安知道了。
木容用帕子捂了嘴躺回床上,嘴角的淺笑便冷了下去。
蓮子果然是個聰明的,未經點撥,該看到的該思量的,她一下也就通透了。
木容的院子裡,屋裡只有她和秋月兩個丫鬟,院子裡也只有一個年邁的婆子和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可就這幾個人裡,尚有旁人的眼線,否則怎的屋裡說的話,不過一夜之間就傳去了蘇姨娘的耳朵裡?
木宣話裡話外透著那意思,蘇姨娘苛待了木容分例致使她在病中也只得如此落魄飲食,於是今日一早還不等早飯,木安就來了,不僅帶了上好的吃食,還帶了一包便利好使的補藥,甚至也學了木宣那般,明裡暗裡的嘲諷了一番木宣前來探病卻並未送來任何物什的做派。
由著她們鬥也好,省得多算計自己。
木容笑笑不予理會,過了片刻秋月便又回轉來。
秋月掀了食盒端出燕窩,眼底終究露出了幾分喜色,「粥雖熬好了,可這東西卻極難得,補身也是最好的,姑娘還是吃這個吧。」
木容約略點了點頭,梅氏處的東西不敢隨意吃喝,但木安拿來的東西卻能稍加放心。
蘇姨娘對木容的忌憚可是遠不如梅氏,她在意的也只有手中當初瓜分到的一些周茹的陪嫁,而木容在木家如此境地也翻不出什麼大浪,她自是不必太過擔心,且如今因著雲家婚事的緣故,還能利用了木容給梅氏使些絆子,她也樂得和木容示個好。
這邊吃罷飯,蓮子便去到廚下將熬好的藥端了來,木容抬眼看去,恰蓮子也看了來,主僕二人目光只一對上便又馬上別開,蓮子端了藥碗站在床頭。
木容探頭往桌上一看,「漬金桔吃完了麼?」
「還沒有,尚有幾個呢。」秋月應聲,回頭去看,卻在桌上尋不到漬金桔了,轉念一想,恐怕收拾物什的時候又把漬金桔收回了廚房。
她本要讓蓮子去取,卻見蓮子端著藥碗站在床頭,這一來一回的倒騰還不如自己去取也就罷了,便對木容說了一聲,轉身出了屋又往小廚房去。
蓮子見秋月出門,一彎腰便將湯藥又倒進了痰盂裡,隨即倒了盞白水給木容漱口,接著便抽了帕子給木容擦著嘴角水漬。
秋月一進來就見木容皺著眉,一副不堪藥苦的模樣,趕忙拈了顆漬金桔給木容放進了嘴裡,才見她神情略是鬆動了開來。
這蘇姨娘,當真是不能小覷的。
依著那般低賤出身和平庸容貌卻能謀到如今在木家的地位,實在不簡單。她曾聽說當年木成文納蘇姨娘入府的時候,是想要直接娶做二房夫人的,只是被梅氏從中作梗,只得作罷。
不過是木家早先在鄉間時家中長工之女,只依著幼年常在木家走動的緣故,和木成文漸漸生出青梅竹馬一般的情分,而最難得的便是在木成文科舉出仕後,這情分竟也沒能被丟棄,或許木成文用情至深,也或許是欲罷不能。
且不說旁的,單說如今木家這些兒女,長子木宏,長女木宜,甚至次女木安,卻都是出自蘇姨娘肚腹,只此一點就能看得出蘇姨娘是最得木成文喜愛的。
在這木家裡,木太守的情意大半給了蘇姨娘,餘下那小半則給了喜愛的子女。
子嗣上自是不必說,庶子木宏是蘇姨娘所出,木成文自是越發喜愛,而嫡子木宸雖年歲還小,卻聽說讀書很是有才。
至於女兒,木太守便當真不算看重了,即便是蘇姨娘和梅氏所出,木太守對待女兒們也始終淡淡的,更何況木容這樣的無母庶女,木太守越發的把這個女兒給忘記了。
木容一口咬了漬金桔,那酸酸的汁水便充滿了嘴裡。
在木家,不說站穩腳跟,一個孤女想要過得不被人欺壓,也無非那麼三樣可能。
或有寵愛,如蘇姨娘一房;或有權勢背景,如梅氏一房;再或者便是手中握著大把人人喜愛的銀錢,令人不得不去顧忌,就如周茹當年。
眼瞧著前兩條路是走不通的,木容能走的,似乎也只有最後一條路。
木容忽然隱約想起,當初在上京過了許多年後,她倒是聽說了朝中新晉的一個皇商,也是姓周的,那名字她沒有聽得真切,卻是有些像她周家表哥的名字,周景炎。
木容咬著漬金桔,抬眼往窗外去看,院子裡趙嬤嬤帶著小丫頭酒兒正提了水給廣玉蘭澆灌,木容的心思也就那麼飄蕩了出去。
第四章 眾人各懷心思
木安從木容院子出來後,也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就去了蘇姨娘的住處。
一入院子,雖說比不得東跨院那般華麗寬廣,卻也是個精緻的地方。木安過了垂花門就有丫鬟掀了門簾,木安進去時,就見蘇姨娘正在窗子下繡著花,擺了頗大一個繡架,上面一幅山水已然繡了大半。
「娘這是又預備著給父親的壽禮了?離著父親生辰可還有兩三個月,這樣早就籌備起來了。」
蘇姨娘沒抬頭,聽了木安的話卻是抿嘴一笑,笑裡滿是柔和情意,也不接話,直等那一根絲線繡完,這才別了針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手,起身來看女兒,「早飯用過了沒?」
雖說容貌尋常,可蘇姨娘這聲音卻極為軟糯,令人聽了心馳神醉,且一身風流嬌軟姿態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韻味。
木安起身親自扶了蘇姨娘坐在黃梨木椅上,又倒了杯茶遞到她手中,方才笑著回話,「一早就吃過了,又去探了探木容,瞧著模樣雖病症還深,可到底好了些,不似前些日子只一味昏睡了。」
蘇姨娘點了點頭,眼梢的笑卻淡淡帶了些冷意。
木安說著面上也顯出幾分不暢快來,「好好的過著日子,總還要生出些事來,家裡銀錢往來都從前院撥給東跨院,東跨院再算計了用度轉到西跨院,那邊不給,我們怎麼給木容?如今倒碎嘴嚼舌根子,只說娘苛待了木容。」
「話是旁人說的,由著旁人說去,即便妳父親知道了,只要妳父親心中有數就好。妳父親喜歡家裡安寧,那些生事的人必然落不到好,妳記著這點就行。」蘇姨娘卻極為淡然,顯然沒把這事當做一回事。
木安便斂了心神,細細說起,「聽木容話裡意思,木宣似也就是去看看她病症是否好轉,聽著傳回的話來說,她也沒停留多少時候就去了,倒是來去匆匆,更像是臨時起意,連探病的禮都沒帶。」
蘇姨娘這一回眼底便露了幾分鄙夷,張口點撥女兒,「四丫頭的病,病得離奇。這邊雲家書信一到,不出三兩日便病倒了,起先也不過是傷寒咳嗽,將養幾日也就罷了,誰知梅氏忽然好心,招了謝郎中來,卻不肯診脈,只形容病症開了藥方來,這藥吃下去,反倒病症越發嚴重了。」
木安聽著蘇姨娘的話,垂眼沉思,品了半刻,才終是品出了滋味,眼底露了幾分畏懼,「這樣心狠,就不怕傷了木容性命?」
「拿捏得好,傷是會傷了身子的,可命卻必然要留著,否則到時若是雲家來人,探清了當年那事原委,四丫頭卻不明不白的沒了,這事也不好說。」
「生了賊心又畏手畏腳,只怕夫人眼下心裡彆扭得很。」木安忽然笑話起來。
蘇姨娘抬手撫了撫女兒鬢髮,眼底慈愛柔和,「妳姊姊說親的時候不少波折,幸得我悄悄告訴了妳父親,這樁親事才沒被攪和了。娘這一輩子也沒什麼過多渴求,妳哥哥如今已娶妻,妳嫂子又是個賢良孝順的,妳姊姊去年也已嫁了出去,親事還算和美,如今就剩了妳,娘也一定讓妳順心順意。可這總要讓東跨院的知道,我不是能任人拿捏的,女兒,我也是能護得住的!」
木安溫存倚在蘇姨娘懷裡,眼眶便紅了。「娘,妳說這日子,怎麼就過得這麼艱辛。」
蘇姨娘撫著女兒髮頂,輕歎一聲,再沒有說話。
屋內伺候的幾個大丫鬟一見兩個主子如此,趕忙上前勸慰幾番,說著大少夫人的好,說著大姑娘親事的好,再說著木成文對自己這一房的看重,蘇姨娘這才緩緩又好轉起來。
最後她又打點了幾分自己的東西,使人送去了木容的院子。
而這番做派傳到東跨院時,梅氏便止不住的冷笑,「蘇涼月慣愛做這些把戲,就愛博得一個好名聲給人看。」
身旁坐著個嫋嫋娜娜十四五歲的少女,娉婷貌美,聽了這話便挑了丹鳳眼看向梅氏,「可旁人就吃這一套,只怕木容眼下就覺著蘇姨娘的好了,再沒準過個幾日病症好了,就該去尋蘇姨娘出謀劃策,看看怎麼能奪了雲家這婚事了。」
梅氏聽了這話眉眼略是一變,回頭看了這少女一眼,寬慰起來,「妳也別擔憂,眼下這事不還順暢著麼。」
木寧垂了頭,只是眼底終究帶著幾分不安。
梅氏看了女兒如此,不免有些心疼,探手攥住了她又寬慰道:「母親知道妳的心思,一定讓妳心想事成,妳瞧著前面多少絆腳石,不都一一清理了?依著從前妳堂叔公大壽時妳和他見的那一面,又隱約的給了示意,即便他來了巒安,也總是知曉什麼才是對自己好的。」
依著木宣探過木容後回來說的話,木容仍舊病得不輕,可卻也實實在在比原先好了許多,至少如今神思清明,同人能對答如流,不似前些日子只一味昏睡,偶然醒了也是昏昏沉沉。
這讓木寧大不安起來,總覺著有些什麼不對,否則依著那藥用下去,木容即便不添病症,至少也該還是那個狀況,如此再過個三兩日,梅氏也好藉了這由頭將她送到城郊別院去將養。
可偏偏這人卻忽然醒了。
而如今那病症好轉的人,正坐在院子裡廣玉蘭樹下吹著微微還帶些溫暖的風,消散消散病氣。
木容院子裡沒椅子,秋月只得把屋裡的圓凳搬到了廣玉蘭樹下給木容坐著,又怕她體虛不耐坐著歪倒,便站在她身旁就近護著,隨後招呼了蓮子拿了床小褥子給木容蓋在身上,生怕再被風吹壞了身子。
廣玉蘭花花期早,這個時候早已沒了花,不太大的樹上只有厚重的綠葉,木容瞇了眼透著葉縫看光,便教光射得兩眼發疼的紅了眼眶,趕忙別了眼,再看旁處時,一下心裡便覺著冷颼颼的。
這院子裡,再沒有一塊綠處,院子雖不大,卻是露著黃土的光禿禿一片。
「秋月,去我妝奩裡拿一支銀簪,到管事的院子一趟,就說我想栽些好活的花木,不拘著是什麼,只要綠綠的葉子、有顏色的花就好。」
秋月一怔方才應下,心裡便生出幾分惻然。
整個太守府裡,不管是前院還是東西兩個跨院,即便是眼下還沒人居住的空院子,也都沒有木容院子裡這樣的荒涼。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如今想要,卻得低三下四給奴才好處才能得到。
她見木容垂了頭再不看旁處,便喚了蓮子站在身旁伺候,轉身進屋就去妝奩裡取了支銀簪,只是一打開妝奩裡的首飾盒子,手還是頓了頓。
木容的首飾只有那麼幾樣,俱是銀飾,樣式也都古拙,因著木容從沒什麼機會出門見客,被剋扣了也就被剋扣了,誰也覺察不出,可眼下拿出一支銀簪去送管事了,這能用的首飾就又少了一件。
秋月出門前又交代了幾句方才去了,木容回頭去看,趙嬤嬤領著酒兒正在廚下忙活,木容覺著有些冷,拉了拉身上的小褥子道:「前夜裡宣堂姊去後,院子裡誰又出去過?還是誰又來過?」
蓮子自是清楚那日的事情,主僕兩人後來還提過一句,木容如此一問她便立時回道:「宣姑娘去後趙嬤嬤和酒兒兩個一前一後都出去過,一個是去尋相熟的老嬤嬤玩兒了一會,一個跑去前院找娘去了。」
木容院子雖說油水少、過得窮困,伺候的也是府裡不得勢的奴才,可也有一樣好處,便是活計少管得寬鬆,可這兩人那夜裡都出去過,一時間反倒不好判別到底是誰給蘇姨娘通風報信了。
木容點了點頭,只是不管是誰,她眼下都不預備去動,自也是現下還沒本事去動,且留著自然還有用處。
她沉吟了片刻,終究還是又問了旁的,「妳偶然出門,可有周家的消息?如今怎樣?」
蓮子頓了一下,猛然間想不起這周家是誰,可一瞬後頓悟,木容提的周家,自然就是她的外祖周家。
「倒是偶然間能聽旁人提過一兩句,說是當初周家敗落,老宅子也燒沒了,少夫人就在離咱們家不太遠的得月巷裡買了個小宅子,帶著少爺在那裡過活,後來就再沒聽人提起過了。」
得月巷?出了太守府過了這條街,轉個彎路過府衙後門也就能看著得月巷了,確實不遠。
可就是這麼近,這十四年兩家也再沒走動過。
不知周家少夫人會不會偶爾想起現在這輝煌華麗的太守府是出自當年周家的銀錢蓋起,而小姑出嫁帶走的那許多周家給的嫁妝,如今又是如何了?日子過得如此蕭條,十幾年了,也沒想過要到木家來尋些扶持?
照這樣來看,周家這位少夫人倒是個有志氣的。
「到底是親戚,得了空,總還是要走動走動才好。」
蓮子不明白木容怎的忽然又想起了周家,十幾年不往來,一時間倒是忽然想走動了,可也沒去問,便應了一聲。
木容不再說話,她回來得倒是不晚,這番病前就已回來,只是一回來方還沒回過神來,木家就又接了雲家預備前來議親的書信,還沒個計畫,莫名也就病了。
回想起來,那些日子天還熱得很,卻是忽然一夜起了大風下了大雨,冷得很。可也就是那一夜裡,她屋裡的窗子卻沒有關上,等她半夜凍醒了起身去關,就覺著頭沉鼻塞,第二日便昏昏沉沉病倒了。
雖說秋月來得比蓮子遲了許多,可確實是蓮子所說那般,到底秋月是周姨娘陪嫁的女兒,木容不自覺中便覺著她親近些,於是一味的偏聽偏信,許多事情她也就看不通透了。
木容忽然自嘲一笑。恐怕以著從前自己那性子,即便看到了也未必能想通透。
雲家的婚事,她現在當真不想了,可也不願遂了東跨院的心思,一則是為了不願讓木寧順心,兩人畢竟有那麼多清算不完的仇怨,即便她不想要了,卻也斷然不會那麼輕易的成全了木寧。
再則就是託賴著這些藥,她的病症一直沉重難癒,且實實在在的傷了身子元氣。
從前因為這一場病,往後的日子裡她總時常受病痛折磨。那麼即便退一萬步講,她總還要保全自己身子為上。
眼下她身子一日日好起來,恐怕最心慌的也還是東跨院的人了。
木容忽然清淺一笑,盤算起來,她到底該什麼時候就好了,亂了東跨院裡的分寸,好露出什麼紕漏來送給蘇姨娘去攥住?她眼下雖沒本事自己掀大浪,可禍水東引借力打力,卻還是能行的。
秋月這一趟費的時候不短,早飯完不久就去的,直到將近吃中飯的時候才回來,倒是抱了一盆秋海棠,面色也是難得的輕快。
蓮子上前接了花盆打量了兩眼,便忍不住打趣秋月,「從沒見妳從管事的那邊回來是這樣神情的。」
秋月略帶赧然一笑,「這不也從來沒有去管事的那裡行事這樣順暢過麼。」說著拍了拍身上的灰才到了木容跟前來。
「姑娘在這裡坐了一上午?消散消散也該回屋的,別受風多了再著了涼。」她見木容笑了笑,眼見著帶了疲倦,便上手扶了木容慢慢往屋裡回,順帶交代了這一趟差事的經過。
「簪子總也值幾兩銀子,庫裡也還有些剩下的花苗樹苗,管事的便說抽出空來就遣幾個侍弄花草的婆子來種。那一盆秋海棠……」秋月忽然住了口,帶出幾分難為的神情。
木容回頭看了看,便笑,「我瞧著挺好的,剪得也好,花開得也好。」
秋月這才鬆動了些,只是看著木容的眼神仍舊帶了幾分惴惴,「我等管事的說話時,二姑娘房裡的人把這盆秋海棠給退回去了,說是前些日子送去給二姑娘擺院子的,只是二姑娘似乎不大喜歡,就著人退回去了。
「管事的見我去要花草,順手便說給了我們,我倒不好不接,可終歸是二姑娘不要的。」
木容聽了便低頭笑了,木安未必是不喜歡這盆秋海棠,只是厭惡木寧身旁的大丫鬟,而那丫鬟名字就叫海棠。
只怕以她的多思多想,擺了這盆秋海棠在院子裡,就總會覺著是木寧身旁的人站在院子裡盯著她,恐怕是怎麼看怎麼不稱心吧。
「我沒那麼多忌諱,誰喜歡的誰不喜歡的,我只看自己喜歡就行。」木容拍了拍秋月手臂。
秋月的神情才算是真正放鬆了下來。
第五章 東跨院請安
也是難得,從那日東跨院和蘇姨娘之間暗地裡交鋒後,東跨院竟罕見的消停了下來再沒了動作。
而東跨院不動了,蘇姨娘那邊也就沒了動靜,到底在蘇姨娘眼裡,也只有梅氏才配得上是對手。
這幾日裡有蓮子打著掩護,木容悄悄斷了東跨院給的湯藥,身子倒是日漸好了起來,如此便越發令木容篤定了她這場病就是這藥害的。
她也未作隱瞞,每日巳時總會到廣玉蘭樹下坐上一會,不僅面色越發好了起來,就是瘦得好似枯柴一般的身子也結實了些。
直到了這一日,恰是九月十五,而依著太守府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都是要往東跨院請安的大日子,雖說木家太爺太夫人早些年都已過世,即便尚在之時也始終是在上京過活,可東跨院裡住著的到底是太守府裡的當家主母,禮不可廢。
於是這一日天將亮,木容也就早早起了身。
要說起來,這還是木容重生回來後,第一回往東跨院裡去請安,也是第一回和太守府後宅裡的這些人聚在一處。
因著木容的院子離著東跨院最遠,木容病後身子虛弱,走得慢,故而便特特早了一些從院子裡出來,雖是一路上清淨,可進到東跨院裡的時候,就聽著身後有些微聲響,大約是西跨院那邊的人也過來了。
到得榮華院門口時,木容便忍不住頓足往旁邊看了一看。
這裡從前並不叫做榮華院,也並不是現如今這樣寬廣華麗。榮華院裡西偏廂整個一片,從前叫做幻雲齋,是周茹過身之前的居處。
她出事後過了些時候,待料理完一切,梅氏便將此處翻修,帶同幻雲齋旁的另一處院子一併打通修做了如今的榮華院。連幻雲齋裡周茹存儲嫁妝的小庫房也一併接收,未作變動,如今榮華院裡的整個西偏廂也都是梅氏的小庫房。
木容雖不知梅氏的小庫房裡都放了什麼,可她至少知道一點,在周茹嫁到木家來之前,莫說是梅氏,整個木家都是一窮二白的,只有一個四品太守的官職,撐著木家的門面。
不過木容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就抬腳邁過院門檻,這是她換了心境之後頭一回進到榮華院裡來。
榮華院同記憶裡倒是沒什麼分別的精緻,梅氏一向重臉面,一應吃穿用度盡要是府中最好,連屋裡擺設,許多也是皇室賞賜或是進貢之物,即便看去不起眼,也很是華貴。
院子裡有幾個灑掃婆子,聽著腳步聲抬眼去看,一瞧是木容便又垂了頭,仍舊自顧自的做著活兒也不請安,倒是門外站著的兩個小丫頭,見人來了便伶俐的掀了門簾。
木容低聲道了謝,便有一個圓臉圓眼長得很是喜慶的小丫頭,仰臉對著木容抿嘴一笑。
木容進了屋徑直往前,在屋裡又過了道月洞門,就見內裡豁然開朗,極大的一處廳堂上擺著一把很是厚重的紫檀雕花木椅,下面左右兩排間或隔著小几的黃梨木椅。
裡面已然坐了人,聽著腳步抬眼一看,便對她一笑,「我方才依稀聽著四妹妹同人道謝,可是還有旁人同行?」
木容低頭一笑也未作回答,倒是木宣探眼往外一看再沒人進來,心下了然,不覺中笑裡就帶了幾分輕看。
她又上下打量了木容幾眼,面上的笑忽然就露了些勉強,「四妹妹今日看去可是大好了。」
「從風寒那日算起,零零碎碎也病了都一月了,若再不好,仍舊要帶累母親牽掛了。」
木容用帕子略遮了口鼻,又輕咳了兩下,待回過木宣話後便往後退了退,仍舊站著,並未入座。
木宣正坐著,待要叫木容也坐下的功夫,就聽著外面門簾又有了響動,隨即輕巧的腳步聲傳來,木容抬眼去看,來的卻是吳姨娘和五姑娘木宛。
吳姨娘顯然沒料到木容會在屋裡,原本帶著的淺笑有那麼一瞬僵了一僵,眼神竟是一觸過後便立即別開。
倒是五姑娘木宛看了木容後,淡淡開了口,「四姊姊。」這一句也就算作請安招呼了。
木容點了頭。
木宛如今不過十三歲,身量卻是柳腰花態,吳姨娘雖只是中上姿色,可這木宛卻是全然承襲了木成文的好相貌,可惜一點,為人極為淡漠,連著周身也都帶著清冷的氣息,更是個心冷刻薄的人。
木容只一眼掃過,便對著已落坐對面的吳姨娘淺淺一笑,雖說侍妾身分低賤,可木容想起周茹來,便是忽然對著吳姨娘行了一禮,「吳姨娘。」
這一下倒是忽然驚了吳姨娘,她一下站起了身子,倒是有些無措,眼神慌亂四下亂瞄,卻不敢去看木容,口中急急叫起。
木容便起身道:「病中全賴姨娘送的一碟子漬金桔,否則那苦藥還真是嚥不下去。」
吳姨娘這才稍稍平息了些慌亂,面上帶了幾分笑。
木宛卻是帶些不解又看了木容一眼,只是這一眼倒是柔和了許多。
木宣始終不言語,笑看她三人,眼神卻有些冷。
這屋子裡的人,每每來請安時都不過看梅氏眼色,除了蘇姨娘即便不得梅氏喜愛也不敢令人小覷外,餘者都得不了什麼好臉色,即便是都不得喜歡的人,相互也未敢多往來親熱。
木容從前膽小怯懦,自己也不被喜愛,往往都站在角落不敢多言,雖說今日仍舊帶著嬌怯之態,可這一禮一謝卻未免脫離了平常太多。
屋裡一下子有些靜,可不過片刻,門簾再次響動,此時來的便是蘇姨娘母女了。
屋內伺候的小丫頭一見人來齊了,這才順著紫檀木椅旁一條小廊往裡走,這邊這條小廊到了盡頭便是個小廳,再過了小廳就能見著內裡一個帶著套間的臥房了。
梅氏此刻梳妝已畢正喝著茶,聽小丫頭來報人齊了,又慢慢的把這盞茶都用完了,這才扶著芳姨娘的手,慢慢的起了身。
她卻是走到小廊時才似乎忽然想起什麼,鬆了芳姨娘的手又攥住了跟在一旁的木寧道:「有身子的人了,以後不用這般伺候我了,保養身子為重。」
芳姨娘卻是一笑又扶住梅氏手臂,「哪裡就這樣嬌貴了?才三個多月的身子,且還能再伺候夫人許多時候,況且夫人又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子。」
這番話聽罷,梅氏面色便露了幾分笑意。
木寧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倒是她身後的木寶,梅氏的小女兒、木家的六姑娘,翻了翻眼皮帶了幾分不耐。
聽著小廊裡傳來一陣腳步聲,外間大廳堂裡等著請安的眾人都起身立好,隨即就見梅氏慢慢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見了眾人便是溫和一笑,「大清早的,都快坐吧。」
待梅氏落坐,眾人方才依次坐下。
下首左右兩邊倒是南北向,於是北面首位上便坐了木寧,往下是木寶,然後才是木宣,木宣之下坐了木家大少爺木宏的妻子方氏,方氏之下又坐了芳姨娘。
南邊首位自然坐了蘇姨娘,往下便依次是吳姨娘和木安、木容、木宛。
丫鬟給梅氏奉了茶,梅氏懶怠的瞥了茶盞一眼,才淡淡道:「上茶。」
此時才見丫鬟魚貫而入,給屋裡眾人上了茶。
茶剛一到,木宣先是端起茶盞啜了一口,隨即好似想起什麼,抬眼便看木容,見木容端了茶盞還沒飲下,旋即笑了起來,「見了伯娘的茶才想起,險些就給忘了。那日去探妳,瞧妳用的茶盡是有些黴的陳年茶葉沫子,那樣的茶怎麼能用?沒得吃壞了人。
「我這裡倒是新得了些暹羅進貢的茶,先分予妳一些用著,倒是妳短了什麼也該說一聲,西跨院裡沒有的,東跨院難道還沒有嗎?連我這樣的外人伯娘都這般疼惜,難不成還會少了妳的?」木宣眉眼含笑說著。
她說著便往後伸手,她的大丫鬟遞上了一包茶葉。
梅氏那被茶水熱氣氤氳的雙眼裡,不覺便含了絲笑意。
木安則是一下就露出局促,慌張低了頭,又小心往蘇姨娘處瞥了一眼。
蘇姨娘卻仍舊淡然處之,緩緩揭了茶蓋飲了口茶。
本來無人注意木容,被木宣這樣一提,卻是有三三兩兩的眼神看來,甚至還有幾道奴婢投來或憐憫或嘲諷的眼神。
木容頓了一頓,茶盞到了口邊又放了下來,她抬了頭,從容一笑,「倒是謝過宣堂姊了,只是暹羅的茶一向八九月才採摘上貢,堂姊的也是去年的茶吧。」
木宣接了茶葉伸手遞來,不以為意的笑著接口,「既不讓妳吃陳茶,怎麼會給妳陳茶的?這是今年才從暹羅來的新茶。」
只一句,木容面色登時微微一變,甚是露出了幾許畏懼慌張,也沒有伸手去接木宣遞來的茶,「多謝堂姊。」
木容的聲音急促又微微帶了顫抖,梅氏嘴角的淺笑忽然一凝,繼而冷卻。
木宣卻仍舊不察,不明所以四下看了看,只是催促道:「自家姊妹,有什麼謝不謝的,但凡我有的,也盡是能給妳使。」
木容卻是蹙眉低頭,極為膽怯的模樣。
此時梅氏的面色已然冷沉,蘇姨娘卻忽然一笑放了茶碗,「宣姑娘當真對姊妹和善。」
只說了一句,梅氏便是冷冷一眼看向了木宣。
芳姨娘原本正是不解,此時恍若頓悟,一瞬變了臉色,伸手便從木宣手中接了那包茶葉。「宣姑娘想是聽岔了,前幾日老爺賞下的茶,可分明說了是去年的,先給大家嘗一嘗,今年的新茶,只怕要等年下聖上賞下才會有。」
木宣登時笑容一僵,手顫了顫,趕忙收了回來。
到了此刻,屋裡明白的不明白的,聽了芳姨娘這句話也大約都明白了,各個面上微微變了色,正襟危坐,不敢再多言。
只有蘇姨娘還是一派輕鬆的模樣,只是屋內一時間寧靜極了,氣氛倒是有些滯澀起來。
梅氏沉了臉,瞧著屋裡半晌再沒人敢出聲,心下不暢快,正預備擺手讓人都散去,卻是忽然聽著院子裡有丫鬟隔著簾子稟報——
「夫人,寶瓶巷簡大人家遣了婆子來報喜,說大姑娘有喜了。」
丫鬟壓著的聲兒似帶著幾分惴惴的顫抖,可到底梅氏聽了這話,眉梢還是顫了一顫。
旁人還好,蘇姨娘聽了這話卻必然是最該高興的,可也不過淺淺一笑,笑中自然是帶了喜氣的,卻並沒有乍然得知喜訊的欣喜之態,即便是木安和大少夫人方氏也都不過是掛著淡淡的笑意,可見是提前就已知道了這消息的。
梅氏頓了一頓才笑了起來,轉頭去看蘇姨娘,「這可是大喜事,大丫頭去年過門,今年就有了好消息,往後的日子自是越發過得順心順意了。」
她看上去倒像是真心實意的高興,說著就轉頭向身邊的大丫鬟吩咐道:「我記著我庫裡有一對和田玉做的雙扣墜子,保平安是最好的,妳再擬了合適的禮單,過會子挑幾個合適的人往親家那去賀喜。」
梅氏做到這一步,蘇姨娘也不好再端著姿態,便起身笑應,「夫人疼大姑娘,自是大姑娘的福氣。」
然而即便如此,蘇姨娘仍是沒有多餘贅言,看上去倒好像不大領梅氏的情似的,木寶面上便出現幾分怒氣,卻被姊姊木寧橫眼冷冷瞥了過去,只好咬牙作罷。
梅氏看蘇姨娘如此卻也不曾發作,畢竟誰都清楚得很,梅氏這樣做也並非是看重木宜,實在是因著寶瓶巷裡的這位簡大人,是個比較特殊的身分,高看了不行,卻也不能低看了。
雖說木宜的公公簡大人不過是個六品地方官,卻是管著巒安地方上貢的肥差,而能得這項差事,也是因著他的身分。
炎朝皇室姓簡,這位簡大人,便是上京廉郡王的庶子,即便只是庶出且並不得寵,卻占了個簡姓到底算是皇族。
而木宜的夫君雖然只是簡大人的庶子,卻是這家裡最有出息、最得寵愛的子嗣。
蘇姨娘當初為木宜相看親事時實在沒少費心,蘇姨娘雖在木家得寵,可說出去也不過是個侍妾,木宜不過是個庶女,若是婚配了同樣的人家,只能是嫁給庶子或是給嫡子為妾。
可簡家卻到底不一樣了,就算再落魄,去到哪裡都不至於被人小瞧了去。
梅氏當初為了不讓蘇姨娘和皇族扯上關聯,也沒少費勁,卻礙著木成文護著,到底讓蘇姨娘如了願。
到了此時梅氏心裡可是再沒了興致,便露了幾分疲乏之態,擺了手遣散了眾人。